張升在秦林逼視之下目光躲閃,忽然牙關一咬,大聲喝道:「毛武!你、你太讓我失望了!一個女人而已,你就殺了霍把頭,還嫁禍秦長官,豈不是鬼迷心竅?老太爺、大老爺向來家風嚴謹,從不許家僕伴當作奸犯科,怎地出了你這個異數!」
毛武一怔,很快明白了張升的意思,黑漆漆的臉上不禁露出幾分悲涼,但很快就做出了決斷,梗著脖子悶聲悶氣的道:「張大郎,俺對不起你!不合爭風吃醋惹來禍事,可霍鐵山忒地可惡,一把年紀還和俺爭花紅姑娘,仗著他是西姚鐵場的大把頭,東家有用的著的地方,就來硬架樑子,俺毛武鐵錚錚的好漢,眼睛裡不揉沙子,哪能容下這老王八?千不該萬不該癡心妄想,嫁禍給秦長官,也罷,一人做事一人當,要殺要刮隨便吧!」
毛武強著脖子板著臉,一副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嘴臉。
張升頓時鬆了口氣,目光和黃志廉一觸,後者也舉手擦了擦額角冷汗,少師府的幾名家丁護院也暗自慶幸,無論如何毛武一個人把罪行扛下來,大傢伙兒是暫時無憂啦,這姓毛的是有名的滾刀肉,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熬刑的本事想來不差。
張升渭然長歎:「花紅年方二十,正是青春妙齡,我早知她和毛武有些不清不楚,在京師跟著大老爺辦事,還沒來得及處置,沒想到竟因此……唉,霍鐵山一把年紀了,竟想老牛吃嫩草,惹來殺身之禍啊!」
「原來是因情殺人啊,真是可笑之極!」黃志廉長長的吁了口氣,又擦了擦額頭冒出來的冷汗:「酒是吾骨鋼刀,色是穿腸毒藥,古人誠不欺我也。」
錦衣校尉們氣得不輕,陸遠志一雙小眼睛幾乎憋出火來:「秦哥,這廝要充滾刀肉,且叫他試試咱們錦衣衛的十八層地獄。」
秦林漫不經心的點點頭,臉上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看樣子毛武的舉動本來就在他意料之中。
「走吧!」牛大力張開大嘴露出可怕的笑容,巨手一抓便揪著毛武脖領子將他提了起來,可憐毛武也是個身材健壯的男子漢,在這比常人高了兩個頭、恍如門神的巨人手中卻如嬰孩般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秦林擺擺手:「就在這裡吧,不用提太遠遠賞善罰惡,天律森嚴,我錦衣衛光明正大,有何不可對人?」
牛大力遵令將毛武摜在地上,巨力將他渾身筋骨都差點震散架了,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三名錦衣弟兄就帶著森森冷笑,撲過去重新將他摁回地上,接著陸遠志打開了生牛皮包,取出了許許多多形狀怪異的鐵鉤、彎刀、小巧的鋸子、粗大的鋼針…川
這生牛皮包裡的法醫工具,用來刑訊逼供也能起到令人膽寒的恐怖效果,單單看到這些玩意兒,在場的不少人就已經毛骨悚然。
接下來的場面實在太血腥也太噁心,毛武起初還憋著不發出聲音,可很快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陣陣鬼哭般的慘嚎自喉嚨口呼嘯而出。
張公魚舉起袖子遮住臉,黃志廉乾脆背轉身去,只覺胃裡泛酸,幾次三番忍住嘔吐的衝動。
錦衣官校都是刑訊逼供的專家,秦林身邊這些校尉弟兄在北鎮撫司浸淫數年,更是專家中的專家,他們懂得如何用最小的損傷,讓受刑者產生最大的痛苦,也會層層加碼,使受刑者趕到生不如死,或者乾脆以海潮般洶湧而來的痛覺,直接淹沒他的神經。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們都是些心理變態的傢伙一一即使有也被秦林甄別出來,打發去幹別的事情了。
所以在場的校尉弟兄,除了直接動手的人以外,都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別的事情上。
就連秦林也要時刻保持內心不被黑暗淹沒,後世的老刑偵們往往容易出心理問題,就是和犯罪、和人性中最黑暗最惡毒的那一部分,打了太多交道的緣故。
唯獨尹賓商不為所動,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這一幕,看著毛武的慘狀似乎還頗為欣賞一一所謂慈不掌兵,伏屍百萬流血漂鹵尚且要看得,這一個人受點刑又算得什麼?
「其實,我一直不喜歡刑訊逼供的」,秦林長長的吁了口氣,很真誠的道:「只不過有時候逼不得已,也只能以至仁之心行至忍之事了。」
我倒!尹賓商再也無法保持淡定了,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地上,看著秦林的眼神充滿了崇拜:要多麼厚顏無恥,才能在此時此刻說出這番話呀,主公您頗有灑水亭長漢劉邦之遺風嘛,尹某實在是佩服之至!
秦林苦笑著摸摸鼻子,難得的說句真心話,卻被尹賓商反向理解了,罷罷罷,秦長官鋸頭剖腹凶名遠揚,所過之處人頭滾滾,劍下誅戮不知多少奸邪,要說什麼並不喜歡刑訊逼供,誰信?好在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自信終能守住靈台一線清明不滅。
「啊嘔∼∼」一聲令人牙酸的慘叫從毛武口中發出。
動刑的錦衣弟兄回過頭來,紅著臉,很不好意思:「啟稟秦長官,這廝倒也嘴硬,挺著暈過去了。」
「求秦長官再給一次機會」,另一名錦衣弟兄自告奮勇,「拿冷水來澆醒這廝,屬下還有幾招狠的沒用上,不信他是鋼打的、鐵鑄的!」
秦林擺擺手,圍著毛武的幾個校尉四散開,露出已不成人形的受刑者,只見他渾身血跡斑斑,四肢以奇怪的角度彎曲著,可想而知關節部位受到了什麼樣的損害,兩隻手鮮血淋漓,十根手指頭都沒了指甲,其他部位更慘的狀態,以秦林經常解剖屍體的見慣不驚,也有些嫌惡的微微皺了皺眉。
錦衣官校們面面相覷,都非常不好意思,另外還有一點點委屈,要知道在北鎮撫司大牢裡頭,他們能用的花活更多也更可怕,現在這荒山野嶺的,很多足夠恐怖的刑具都沒帶來,未免有點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弟兄們做的差不多了,我本來也沒準備從他嘴裡掏出什麼」,秦林笑著寬慰弟兄們。
這個毛武被直接抓到掌紋和凶器相符,行因殺人的罪名是鐵板釘釘,無論如何都難逃一死,從心理上來說反而最難突破,橫豎都是一死,不如自己把罪名扛下來,少師府能給他的好處還少了嗎?照顧家人什麼的,對毛武而言就是最好的允諾了,一死難免,強忍這最後的痛苦就能讓全家人得到照應,無疑是個非常戈,算的買賣。
相反,另一些人就不同了,比如……,秦林壞笑著,目光挪到了陳二黑的臉上,頓時叫這傢伙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秦林注意到,剛才兄弟們對毛武動刑的時候,少師府這群家丁護院都有些免死狐悲的不忍之色,更有人臉色改變兩股戰戰,而這個陳二黑更是臉色發白,汗水順著下巴往地上滴,到了最後毛武暈死過去,他似乎比受刑的還害怕,汗水出得渾身濕透,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陳二黑很狡猾,是受張升指使誣陷秦林的主力,口齒便捷、心思狡詐,對張升跳進秦林挖的坑裡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不過,很多時候太聰明太狡猾,從另一個方面也就意味著想得太多,想得太多便很容易膽怯,秦林記得這傢伙除了最開始一言不合被自己割了只耳朵之外,後面就相當配合了,嗯,聰明人我很喜歡,那就請他再配合一次吧!
「陳二黑!」秦林低沉的斷喝,如悶雷在陳二黑頭頂炸響,他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秦林盯著陳二黑的眼睛,冷笑著道:「記得剛才你說親眼看到我命令手下殺死了霍鐵山,可現在人證物證都說明是毛武為私情動的手,那麼你就是故意誣陷本官了,大明律規定誣告反坐,何況你誣陷錦衣官校,更是居心叵側!」
棟二黑只覺秦林的目光直接看穿了自己心底,話語中的寒意叫他渾身發麻,兩條腿跪在地上直哆嗦,臍下三寸處一酸,雙腿內側便是熱騰騰**的,尿了。
張升心頭發寒,毛武固然頂了殺人的罪,可誣告陷害這茬……,他只好不住的給陳二黑使眼色,可陳二黑的狀態,只讓他心頭越來越涼。
「來人哪,將這死囚好生拷打,問他為何要陷害本官,究竟受何人指使?」秦林一聲斷喝,將袍袖揮起。
幾名如狼似虎的錦衣官校撲上去,鷹拿燕雀般捉住了陳二黑,此時也明白了自家長官的心意,便七嘴八舌的道:「剛才那姓毛的頑皮賴骨,熬刑熬到暈死也不肯招認,諒這位陳二黑陳爺與他同黨,也是個慣能熬刑的好漢子,咱弟兄須得打點起十二分精神,不要叫陳爺笑話了。」
「想來陳爺這等好漢必定是見過大場面的,什麼鉤腸子、割眼珠的手段,在他身上使出來未免貽笑大方,咱還是省了那些小意思,直接上剝皮抽筋、披麻戴孝、鬼哭狼嚎吧!」
陳二黑早已嚇得不輕,聽到這番話更是魂飛魄散,鉤腸子割眼珠還是小手段,剝皮抽筋已叫人痛不欲生了,又不知那披麻戴孝、鬼哭狼嚎是何等慘烈,還排在抽筋剝皮之上?
「秦老爺、秦爺爺!」陳二黑全身癱軟,臉上露出哀求之意,看了看秦林威嚴的神色,接著又情不自禁的去看張升,這位少師府大管家正用可怕至極的目光逼視著他。
秦林踏前一步,神色已變得和藹許多:「你是在風陵鎮小路上就被本官捉住的,所以只有誣告陷害本官的罪行,並沒有動手殺人,如果吐露實情,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你從那寡婦家裡出來,嘴裡說著醉話,我也知道你是沒有家小拖累的,並不怕少師府報復,何必替他送掉自己性命?」
秦林的分析半斷非常準確,陳二黑這等人,越是小聰明小狡猾,越是把自己性命看得重,他連一隻耳朵尚且顧惜,何況寶貴的生命?
此時聽得秦林語重心長的一番話,連敲帶打又給出路,一邊是錦衣衛十八套酷刑地獄,一邊是既往不咎的生機,陳二黑便再也扛不住了,磕頭如搗蒜:「秦爺爺饒命!小的是受了張升主使才誣告陷害秦爺爺!他和小的對了眼神,他跌倒抓茅草割破手,小的就說霍鐵山手掌有傷,他又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頭亡,什麼霍鐵山打了一輩子的鐵,便是暗示小的,說殺死霍鐵山的凶器是鐵錘!」
張升氣急敗壞的跳起來,怒吼道:「放屁,你放屁!你乾脆說我眨眼睛暗示你得啦!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秦林壞笑著,打量張升的樣子就像看著砧板上的肉:「張升啊張升,到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牛大力走上去,辟辟啪啪一頓耳刮子,打得張升暈頭轉向,臉腫起來像個豬頭。
秦林命陸遠志寫了供狀,丟在陳二黑腳下讓他簽字畫押,然後凌厲的目光往少師府眾家丁護院臉上掃過。
罷了,俗話說不到黃河心不死,這些都被摁在黃河底了吧,陳二黑這一反水,秦林有足夠理由刑訊逼供,眾人再硬扛只是和自己皮肉過不去,終究免不了一死,何必受那苦頭?於是從蔣麻子開始,陸陸續續有人屈服,在供狀上簽字畫押。
不過,他們都說受張升指使,沒有任何人敢往張四維身上攀扯,錦衣官校言語試探,只是苦笑著說寧願一死。
秦林笑著拿了供狀,故意遞到黃志廉鼻子底下:「黃知州,怎樣?」
「鐵證如山,鐵證如山」,黃志廉臉色難看之極,舉起袖子擦臉,不敢看秦林的眼睛。
張公魚冷笑著吩咐:「黃知州,你革職待參吧。」
黃志廉軟倒在地,不敢出一聲。
「張升,怎麼樣?」秦林抖摟著供狀,「要不要考慮說出實情?本官可以考慮給你寬大處理。」
說出實情,那就是扯出張四維了,張升把頭扭過一邊,鼻子裡冷哼一聲。
「好,義僕!」秦林笑嘻嘻的豎起了大拇指,忽然從樹幹上拔出七星寶劍,一抹兒碧森森的寒光閃過,張升人頭落地,頸中血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