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897章 范一帖
    聽尹賓商道出霍家這番遭遇,張紫萱默然不語,暗道那霍鐵山老年喪子之痛,實在可憐得很,可他幫著張允齡為虎作倀,又實在可恨的很,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而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這報應又來得格外慘烈。

    秦林眉梢一剔:「那麼,這個霍鐵山因為喪子之痛,就願意和我們合作,對付他的老主子少師府?」

    「主公,如果這麼簡單就好了」,尹賓商搖了搖頭。

    霍鐵山兩口兒老來喪子,偏偏殺死兒子的箭矢竟產自自己管理的工場!他老伴一來經不起長途跋涉,二來是喪子之痛摧折,竟一病不起,兩個月就撒手人寰,臨終叫他別再跟著張允齡幹這喪良心的勾當。

    霍鐵山經此波折心性大變,恐怕靜夜獨處時也難以安枕吧,據他徒弟說,師傅經常午夜夢迴,一聲大喊就跳起來,滿頭都是冷汗,白天也鬱鬱寡歡,悶頭喝酒不說話。

    終於在去年,少師府又一次準備把違禁軍械運往塞外的時候,霍鐵山站出來堅決阻止,說再不願意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自己兒子死了,不要讓韃子拿著工場出的武器,再去禍害別人家兒子,都是爹生娘養的,於心何忍?

    當時這件事吵得很厲害,工場中不少人都聽到了,少師府管家趙福明面上說這次的軍械並不運往塞外,還暫停了裝車,結果兩天之後霍鐵山就突然失蹤,而武器也終於裝車運走。

    從此以後,工場方面就再也沒有了霍鐵山的消息,也再沒有人敢反抗少師府……

    張紫萱聽到這裡吃了一驚:「他們把霍鐵山殺了?」

    「應該不會吧」,秦林摸了摸下巴,思忖著道:「一個出色的老把頭,他幾十年積累下來的經驗,絕對是一筆相當寶貴的財富,張允齡肯定不捨得就這麼殺了他。而且那陣子少師府如日中天。根本不怕一個管鐵匠工場的老把頭能翻出什麼浪來。所以我猜他們把霍鐵山秘密關押起來了。」

    「主公料事如神!」尹賓商把秦林捧了一下。

    當時尹賓商和游七在西姚鎮看到的,那幾個背地裡神色憤然的工匠把頭,就是霍鐵山的師弟、徒弟,這次尹賓商就是暗中聯繫上他們。確實少師府行事肆無忌憚,匠戶本來就地位低下,誰敢和少師府作對,通通打死丟在外頭,任憑屍首被野狗啃食,藉以威懾眾匠戶。

    霍鐵山公然說什麼傷天害理。對少師府而言簡直就是公開挑釁,照過去的例子,趙福就該將他在眾人面前活活打死來逞威風,但匠戶們始終沒有聽說他的死訊,所以前懷疑他還沒死。

    少師府本來對匠戶就刻薄寡恩,全憑勢力強壓不滿,霍鐵山之事,他的師弟徒弟們更是敢怒不敢言。結果張允齡死訊傳出。張四維必定丁憂,少師府威風稍挫,尹賓商過去暗線聯絡,那幾位匠戶多番試探之後,終於悄悄告訴他:霍鐵山很有可能沒死,他手上有本鐵匠工場的出入目冊,載著歷年進場木炭生鐵熟鐵各色材料,和出場兵器鎧甲的數目!

    張紫萱喜形於色。撫掌笑道:「著啊,有這本目冊,再和邊軍累年接收的數目一對照,少師府通敵賣國走私軍械的罪名就跑不了啦!張允齡雖死,張四維也脫不了干係!」

    秦林屈指敲了敲茶几:「首先怎麼確定霍鐵山還在不在人間?其次,怎麼找到這人?尹先生,你有線索嗎?」

    尹賓商嘿嘿一笑。倒是沒賣關子:「霍鐵山年紀大了,有個痰喘病,向來是到風陵鎮醫士范一帖那裡看病拿藥!」

    秦林霍的一下站起來,大聲喊道:「胖子備馬!」

    片刻之後,從蒲州通往風陵鎮的官道上,十餘騎風馳電掣般打馬飛馳,秦林一馬當先,秋風呼呼的吹在臉上,陸遠志牛大力尹賓商三員大將追隨左右,眾官校弟兄意氣風發。

    眾弟兄不僅有感而發,風陵渡渡河那天,也是經這條路前往蒲州,那時候少師府張允齡如日中天,三晉豪門鐵板一塊,看上去出頭之日似乎遙遙無期,豈知夏去秋來,局勢已全然倒轉了過來,輪到秦林對少師府窮追猛打了!

    看看風陵鎮在望,秦林率眾拐進了小路,在一片林子邊下了馬,留幾個弟兄守著,其餘人全都穿便衣,隨他進入風陵鎮。

    范一帖坐堂問診的醫館在鎮子東北角,秦林上次陪杜家幾口兒去過的,真正是熟門熟路,什麼人也沒驚動,就無聲無息的摸了過去。

    秋高氣爽天氣好,連醫館的生意都少,范一帖正斜躺在門口的靠背椅子上,曬著和煦的陽光,手邊一杯清茶冒著裊裊的水汽,倒是舒服愜意得很。

    兩個小學徒見是秦林,立刻驚慌失措,忙不迭的推范一帖:「師父、師父,上次、上次就是他他他,少師府曹四爺來問問問過……」

    可憐這兩個小學徒鐵定被曹四嚇壞了,又看到秦林,上下兩排牙齒拚命打架,科科科的直響。

    范一帖午睡初醒,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兒,懶洋洋的睜開眼睛,然後在那麼剎那間瞳孔一下子變得老大,待要從椅子上掙扎起來,卻午後睏倦身體發軟,突然醒來手腳有些不聽使喚,啪的一下摔了個大馬趴。

    秦林忍俊不禁,正要彎腰攙扶范一帖,卻見這傢伙嗖的一下蹦起來。

    眾弟兄大驚,還以為這廝要暴起發難,牛大力伸出砂缽大的拳頭準備給他來幾下,沒想到范一帖抱起門板飛快的安到門框上,動作之敏捷簡直叫人驚歎,轉眼就把十幾塊門板全裝上,完全隔開了街面。

    呼∼∼范一帖這才氣喘吁吁的坐下來,伸手擦了擦額頭濕漉漉的汗水,端起熱茶猛灌了兩口。

    秦林心頭猜到大概,臉上仍然笑嘻嘻的:「請問范大夫這是何意?」

    「何意何意,還能有何意?!」范一帖沒好氣的白了秦林一眼,又站起來衝著他作揖打躬:「秦將軍秦太保你是我親爺爺,能不能饒了我這把老骨頭?范某人平頭大百姓一個,不敢摻合你們神仙打架啊!」

    上次秦林送杜家幾口兒到這裡看病。曹四隨便打聽一下就知道了。過來惡狠狠的威脅了范一帖,那兩個小學徒更是每人挨了五六下大巴掌,虧得范一帖是百里內最有本事的名醫,很得人心,連少師府有時候都找他看病,這才逃過一劫。

    後來張允齡、曹四、孫有道都死於非命,少師府對外說是病故,但外邊也或多或少有點風聲。

    這幾位都死了,輪到張允齡的幾個兄弟也就是張四維的叔伯輩在府中為尊。真正主事的管家則是趙福,人稱趙二爺,前些天又到醫館來,凶神惡煞的把范一帖敲打一番。畢竟范一帖除了替杜家小兒子看病那回事,就和秦林沒有什麼往來了,趙福見他確實不知道內情,也只好就此作罷,同時嚴厲警告他。說秦林是少師府的仇人。誰敢和此人往來,少師府一定不會輕饒。

    所以看到秦林又找上門來了,范一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唯恐被少師府聽到風聲,只怕自己脖子上這顆腦袋就有點不大安穩了。

    「你這廝,膽子比老鼠都小!」陸遠志忍不住啐了一口。

    牛大力也比著砂缽大的拳頭,銅鈴也似的兩隻眼睛瞪著范一帖:「少師府能宰了你,俺們錦衣官校就不能了?十八套酷刑就是十八層地獄。量你這把身子骨,經得起幾下折騰?」

    尹賓商卻一言不發,只看著秦林嘿嘿的笑。

    「范一帖啊范一帖,你又何必裝出這個樣子來試探我?」秦林雙手按著范一帖的肩膀,把他摁回了椅子上,自己也拖過一把椅子坐下來,嘴角帶著戲謔的笑意。不緊不慢的道:「如果真是怕得厲害,你就該直接聲張起來,叫少師府的人來對付我們,就把你自己摘出去了;可你卻忙不迭的去上門板,哼哼,怕是有些話想和我說吧?」

    范一帖神色尷尬,咬了咬牙齒,目光殷切的看著秦林,欲言又止。

    秦林先歎了口氣,然後雲淡風輕的笑笑:「少師府橫行三晉欺壓百姓,張允齡身為晉商魁首勾結韃虜賣國通敵,行事不擇手段,你們害怕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官府失職,明哲保身、好漢不吃眼前虧、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好吧,怕也有怕的道理……」

    說到這裡,秦林突然提高了聲音,厲聲道:「別人可以怕他,老子不怕!自從老子到這蒲州,就沒讓過他半寸!風陵渡、王官谷、絳州衛、同州,現在張允齡死得**的,張四維也丁憂離職,灰溜溜的從京師滾回來,老子和他是你死我活,絕對不會罷手,你說與不說,老子都要把這少師府打得落花流水!」

    秦林這會兒可不是裝腔作勢,確確實實是發自內心的怒吼,肺腑激盪,其言若金石交鳴,其聲如黃鐘大呂。

    好!范一帖站起來,激動得嘴唇直哆嗦。

    醫者父母心,范一帖這種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名醫,連山溝裡的百姓都找他看病,醫術既高,醫德能差到哪兒去?懸壺濟世,妙手仁心,卻眼見少師府橫行鄉里魚肉百姓,他心頭豈不憋著一團火?更何況少師府惡奴幾次三番上門欺凌,范一帖就算泥做的人兒,也須得有幾分火性!

    之所以沒有及時回應,還拿言語相試探,便是要看看秦林是不是準備和少師府鬥到底,是不是真能破釜沉舟一查到底,值不值得他范一帖把肚子裡的真心話吐出來。

    范一帖衝著秦林長揖到地:「秦將軍為我三晉父老除害,范某雖不才,也須從旁襄助。秦將軍但有所問,范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得,還是秦長官給力!陸遠志和牛大力自嘲的笑笑,這不,幾句話就把范一帖唬得一愣一愣的。

    秦林先問了少師府在風陵鎮上的惡行,請范一帖借醫館為掩護,私下聯絡被少師府戕害的百姓,只等巡撫張公魚駕臨,便去叩府鳴冤。

    山西巡撫駐雁門關,不過山西布政使司下屬的不少府州縣都在他管理範圍之內,蒲州屬平陽府,正在山西巡撫管轄之下,張公魚巡撫此間,正是理所當然。

    范一帖連連點頭,早就想為民除害,這是正中下懷。

    最後秦林才問道:「西姚鎮有個鐵匠老把頭叫霍鐵山,他的痰喘病,是在你這裡拿藥?」

    「有點印象」,范一帖想了想,又從櫃子裡取出病案,片刻就查找到了當時的記錄:「對,有這麼個病人,給他配的藥有幾味要新鮮的,所以每三個月來取一次藥,不過最近有五次都是他打發侄兒來拿的,在下還告訴他應當及時過來複診,辨證施治嘛,一兩年過去了,誰知道病情發展到什麼樣兒?老按以前的方子取藥,卻有些不妥當。」

    是了!陸遠志等人互相對視一眼,全都興奮起來,這樣看的話,霍鐵山很有可能還活在人間!

    秦林急忙追問:「那侄兒你以前見沒見過?他長什麼模樣還記不記得?」

    范一帖道:「秦將軍這麼一說,在下倒是有點奇怪了,他前面幾次來看病,那侄兒都沒陪在身邊,後頭卻是他來取藥,不過人家手上有方子,又照價付錢,在下也就沒想那麼多……他來過五回,樣子倒是記得一些,稀眉毛、大蒜頭鼻子、生了半邊臉的麻子。」

    且慢,秦林止住范一帖,然後吩咐陸遠志從生牛皮包裡取出白紙和鉛筆,這才請他繼續往下說,邊聽敘述,邊在紙上畫。

    「眉毛這裡好像要高一點,臉沒這麼寬……」范一帖把畫兒對照著印象,指出哪裡有誤差,秦林就用干饅頭擦掉那部分,重新作畫。

    模擬畫像!

    終於,范一帖驚道:「對對對,就是此人!秦將軍畫的,和他本人簡直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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