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頗有睥睨蒼生之態的威德法王,與秦林幾句對答之後便有點兒神思不屬,沖天的氣焰無形中低了三尺,後來知州黃志廉與闔城士紳在花園裡特意舉辦的齋會上,法王始終顯得興致不高。
青藏高原地方偏遠,中原的消息傳過來總要滯後很久,威德法王在大雪山聽說秦林被貶謫瓊州,等於萬曆親手替他除掉了朝中的一個強敵,於是他立刻收拾行李,興沖沖的赴京朝覲,準備在篤信佛教的李太后和萬曆這對母子面前,好生弘揚一番佛法。
哪知威德法王走到半道上,秦林就從瓊州百戶所軍前效力,改成了蒲州錦衣衛戴罪立功,法王剛到蒲州就迎頭撞上了老冤家,兩人一打照面就語帶機鋒chun槍舌劍,第一回合暫且鬥了個旗鼓相當。
別看威德法王受頂禮膜拜,秦林則是貶謫之身,可法王自己心裡很清楚,秦林這傢伙不好對付,此次中原之行的成敗,似乎沒有預料中那麼大把握了……
張允齡手中不停搓著鐵膽,把身邊老朋友的神情瞧破了幾分,趁著士紳們應付扎論金頂寺眾位二代弟子,沒人注意這邊,便試探著問道:「法王,您和秦某人有仇?不瞞法王,犬子忝為輔大學士,亦和他不對付。」
「原來是令郎將秦林貶謫出京的?」威德法王白眉毛一揚,立刻喜笑開懷:「張老施主,貧僧可得多謝你了!」
在威德法王心目中,秦林再怎麼厲害也只是個錦衣武臣。不可能與輔大學士相抗,既然張四維與秦林有仇,自己就再也不必為此人耿耿於懷了。
張允齡微微一笑,也不便明說秦林被貶並非張四維之功。含糊答了幾句,又道:「犬子朝中秉政,一片忠心日月可鑒,無奈總有江陵黨餘孽造謠中傷,法王見了太后和陛下,趁便替犬子委婉剖白兩句,張家上下感激不盡。」
張允齡哪裡是要替張四維剖白?分明是請他利用那套裝神弄鬼的法子,來鞏固張四維的聖眷。李太后和萬曆一改嘉靖崇道抑佛的路子。母子倆都非常相信佛教,威德法王很容易找
聽鑼聽聲,聽話聽音,威德法王立刻明白了張允齡的意思。滿口答應下來——他也希望能和張四維暗通款曲,從而達成這趟中原之行的目標。
想了想,威德法王白眉一皺,不確定的道:「方纔老衲看見秦林身側,有個親兵校尉很像魔教教主。秦某人是錦衣武官,專和魔教作對,他怎麼和魔教教主攪在一塊兒?」
張允齡大驚失色,他府上商隊就是被白蓮教主所劫。聞言急不可待,扯住威德法王的僧袍袖子:「法王不曾看錯?此事關係張某身家性命。還請法王速速道來。」
「貧僧曾與魔教教主交手,應該不會看錯。何況除了那魔女,中原還有幾個人的殺氣能讓貧僧如芒刺在背?」威德法王說著說著就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怪不得在歸化城時,那魔女處處與貧僧作對,暗中相助秦某人,原來他二人早就勾搭成jiān!」
這倒是威德法王冤枉人了,莫說在草原上的時候,就算現在,白霜華和秦林離勾搭成jiān都還有那麼一點點距離。
噹啷,張允齡手中鐵膽掉落於地,差點兒砸到自己的大腳趾……
麻稈打狼兩頭怕,威德法王在齋會上神思不屬的時候,回到家的秦林也心神不寧,在廳中來回踱著步子,牙齒用力咬著嘴chun,差點沒咬出血來,眼睛通紅通紅的,表情凶得像要吃人。
「哼,區區一個威德法王,也值得怕成這樣!」白霜華撇撇嘴,心中實想寬慰寬慰秦林,終究習慣了冷口冷面,怎麼也說不出來。
哪曉得秦林一下子戳翻了馬蜂窩,怒道:「還不是因為你,好勇鬥狠,負氣任性,惹來老禿驢的注意……」
我、我,白霜華委屈得不行,緊緊抿著的嘴chun直哆嗦,正當陸遠志、牛大力等眾校尉心頭打鼓,唯恐魔教教主發飆之時,她卻跺了跺腳,寒著臉轉身就走。
媽呀,青磚都被她踏碎了!校尉弟兄們齊齊把舌頭一吐,有那乖覺些的比如陸胖子,心頭則不免暗自思忖,怎麼魔教教主剛才的表現,有點像受氣的小媳fu啊?
誒——秦林伸出手想叫住白霜華,可她早已去得遠了,沒聽見秦林的呼喚,也沒看見他滿是愁苦與焦急的臉色。
從中午到傍晚,好幾個時辰裡頭秦林始終焦急萬分,陸遠志、牛大力也被這反常的氣氛震住了,心頭惴惴不安,不知秦林究竟為什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行!」秦林忽然一拍大腿,似乎做出了什麼決定,然後他取出地圖,用紅藍鉛筆在蒲州、王官谷、西姚鎮上圈圈點點,最後以筆點著地圖,沿蒲州通往太原的道路劃下去。
「陸遠志、牛大力,收拾收拾,我們連夜趕路!」秦林一聲令下。
眾親兵校尉並不問秦林要做什麼,迅速高效的收拾行裝準備馬匹,天色剛擦黑的時候,他們打開大門準備出發。
秦林騎著照夜玉獅子,剛出門就停下了,雙手勒住韁繩,坐在馬鞍上發愣,接著滿臉的愁色煙消雲散,變成了歡喜無盡。
四名帶刀護衛分立左右,玉人笑靨如花,正是離別多日的張紫萱!
「秦兄,別來無恙?」張紫萱一襲素色繭綢直裰,腰繫麻織絲絛,頭頂方巾籠住青絲,手中輕搖泥金折扇,乍一看是位偏偏著實佳公子,細瞧則目若晨星、chun似塗朱,鵝蛋臉宜嗔宜喜,分明易釵而弁的俏佳人。
秦林托的一下跳到地上,衝過去不由分說將玉人抱在懷中,還以為張紫萱會隨陷入危險之中,卻見她俏生生的站在眼前,這一喜真是非同尋常oqiu*com-諾秋第一時間更新「大街上,這是大街上!」張紫萱臉蛋兒通紅,用力推著秦林。
我們什麼都沒看見……陸遠志、牛大力一起背轉身。
「這都什麼人啊,」一名過路的老秀才將斕衫袖子甩了甩,酸不溜丟的道:「龍陽之好,斷袖之癖,竟公然行於光天化日,真是世風日下!」
秦林頓時滿頭黑線,張紫萱也無語,兩人相顧莞爾,拉著手一溜煙的跑進了府中,身後是陸胖子、牛大力和官校弟兄的一片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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