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855章 風陵渡
    「少師府,中極殿大學士張,」秦林一字一頓的念著旗幟上的字,裝出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原來是蒲州張鳳磐相公府上的,失敬失敬」

    白霜華心道張四維又有什麼了不起?她粉面微寒,就待出言呵斥,卻見秦林悄悄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爭執

    怕了?稅吏狗仗人勢頗為得意,似乎點出蒲州張鳳磐相公,勉強能奉承到張府的商隊,自己臉上就極有光彩了

    車隊為首的大漢正好路過,聽到秦林與稅吏的對答,轉過臉把他瞧了瞧,朝地上啐了口:「哪裡來的小兔崽子亂嚼舌頭,收稅,便是我們捧著銀子繳稅,只怕沒人敢收」

    稅吏換了嘴臉,單看諂媚的笑容簡直比侍候親爹還孝順,連聲道:「那是,那是,莫說少師府,單憑曹四爺的面子就值萬兩黃金,提什麼稅不稅的,也只有鄉下來的土包子才不懂」

    這人說話夾槍帶棒,依著陸遠志、牛大力的脾氣就要發作起來,不過看看秦林神色從容不迫,似乎心中早有計較,兩人只好暫且忍耐

    尹賓商卻輕輕點了點頭,暗道秦林分明不是屈己從人之輩,隱忍不發必有所圖,正應著兵法上「不怒而興兵」的宗旨,示敵以弱、欲擒故縱,實乃梟雄之才也

    曹四見秦林不出聲,只道這鄉下土包子被嚇得不敢說話,這才重重的哼了一聲,攢促車馬漸漸走遠

    「看樣子蒲州張府的貨物,從來都不交稅嘛,呵呵,」秦林自言自語道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尹賓商歎口氣:「大明朝的老規矩,借副官銜燈籠就是官眷車隊官眷船,從不作興繳稅的,以前至少進士才有這個資格,近年來好些舉人都借旗號給人行商……另外還有投獻土地、蔭庇莊丁種種弊端,長此以往,賦稅不入府庫而入巨室,朝廷財源枯竭民間生計疲弊,恐將為國之大患哪」

    打官銜旗號免稅的事情,秦林早已知道,他幾年前從蘄州去南京就是借錦衣百戶的官銜名號,就免費坐了一趟茭白船,人家還好吃好喝招待呢

    張四維府上打著官銜名號行商,就是鑽這個空子,雖然規模大、漏稅多但毛病出在朝廷制度,不在張府本身——這也是剛才秦林沒有發難的原因之一

    不僅張家,故大學士馬自強馬家、前宣大總督兵部尚書王崇古王家,這些關中、三晉之地的達官顯宦同時都是富商巨賈張居正推行俺答封貢放開邊境貿易是出自公心,而當年王崇古、馬自強贊成此事就或多或少帶那麼點私心了,作為晉商他們可以和蒙古人做生意嘛而且是免稅的,想不大賺特賺都難啊

    用後世秦林熟悉的話來說,官宦免稅是體制問題,倒也怪不得張、王、馬哪一家

    可聽說投獻土地、蔭庇人口,秦林就驚訝起來:「張江陵清理田畝,王國光編製《萬曆會計錄》,難道關中之地沒有推行嗎?」

    尹賓商笑了:「關中巨室盤根錯節,江陵相公也要倚重朝中的張四維、王崇古、馬自強等輩,地方官就是睜隻眼閉只眼前幾年政推行時還要敷衍一下,江陵相公身故後蒙冤,政泰半被廢,連敷衍的功夫都可省下了」

    秦林一聲歎息,他曾聽張居正、張紫萱父女還有徐文長提過王崇古、馬自強,對他們的能力,尤其是邊廷上指揮籌劃的能力還是極為推許的,稱為能臣幹才,可惜他們在涉及自身利益時……

    毫無疑問,秦林如果和蒲州張家作對,他的對手絕對不止是當今首輔大學士張四維

    讓陸遠志和稅吏交涉,秦林自己就與尹賓商談天說地,從他口中得知了不少關中豪門世家的掌故,而尹賓商先以所著的白毫子兵書來請教,又試問天下局勢,秦林以自己的理解一一作答

    最後,尹賓商掩卷歎道:「江陵相公欲以政重開盛世,可惜天不假年,長星竟而隕落,陛下重用張四維、嚴清,盡起舊黨趙用賢、吳中行、王用汲等輩,中興之勢為此摧折,不知秦將軍以為,這天下還可收拾麼?」

    秦林略作思忖,遙指關西:「我是學過醫的,以醫病來說,如今大明朝病在腸胃,尚可以治得;如果諱疾忌醫拖延下去,漸漸病入膏肓,到時候神仙難救就拿這表裡河山的關中之地來說,如今只是民間疲弊,恐怕到數十年後就是民不聊生,又不像江南地方豐饒,一旦遇到大災之年,朝廷缺錢賑濟,必然流民四起,虎狼之輩振臂一呼,那就是陳勝吳廣復生了」

    尹賓商大駭,他行走關中、遊歷邊塞,得出的結論暗藏心底不敢告人,卻被秦林一語道破,真是情何以堪

    二人相談甚久,頗有一見如故之感,足足兩個時辰秦林才告辭離去,他沒有提出招攬,尹賓商似乎也沒有這個意思,兩人一笑作別

    臨走時他低頭看了看剛才張府商隊的車轍印子,若有所思

    秦林率著一行人走出甚遠,白霜華貝齒輕輕咬了咬嘴唇,想了想還是低聲問道:「我怎麼覺得,這尹賓商是特地等在這裡的?」

    秦林摸了摸鼻子,打個哈哈:「也許……」

    關城,尹賓商看著秦林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漫漫官道盡處,轉身進了關城,自己那間小小的值守衙門

    已有數人等在裡面,為首的「公子」身穿白色布袍,腰繫一根苧麻絛子,鵝蛋臉俊美異常,雙眸燦若晨星,正是易釵而弁的張紫萱,而她身邊肅立的從人,赫然是當年京中威風八面的相府管家游七爺還有四名手按刀柄的侍衛

    張紫萱端坐太師椅,玉手托著茶碗,輕輕用茶杯蓋兒撇著浮沫,「尹先生我家相公可入得了你的法眼?」

    「那還用說?小姐的夫婿,自是天下一等一的人才」游七照例先送了頂高帽子,然後衝著尹賓商皺眉道:「尹老弟,我勸你識時務些,我家先老爺對你有恩就不必說了,秦姑爺聞名天下,你可不要不識抬舉」

    江陵相府雖然倒了霉,但門生故吏遍及天下抄家的聖旨又被秦林攔了回去,所以游七爺的威風也只比當年稍稍減了一點

    尹賓商胸中自有丘壑,並不和游七計較,衝著張紫萱深深一揖:「承蒙小姐抬舉尹某敢不盡心用命」

    游七點了點頭,別看他剛才對尹賓商頤指氣使,其實心中頗為緊張,聽說他願意出山相助,只覺非常歡喜

    尹賓商是湖北郢中人郢中距離江陵很近,以前曾受相府恩惠,張居正說他的兵法韜略極為厲害

    五年前,待字閨中的相府千金曾這樣問父親:「尹先生既是當世兵法大家何不破格起用?」

    張居正先是笑而不答,被女兒纏得久了這才笑道:「尹某韜略神鬼莫測,學的並非扶保社稷之兵法實為亂世屠龍之異術現而今老夫當政,大明朝承平之世,哪裡有他的用武之地?噫,但願尹某一生所學永遠不能施展,那才是社稷之福呢」

    尹賓商被張居正雪藏十餘年,屠龍之術不得施展,聲名默默無聞,只有一本白毫子流傳後世,如今張紫萱不顧父親的叮囑,將他引見給秦林,雲從龍、風從虎,自有一番風雲起落

    張紫萱憶及當年與父親對答,心中就是忽地一痛,臉上卻抿嘴微微一笑,將茶碗頓在桌子上:「不是我抬舉你,是你將來要追隨秦兄幹出番事業聞得尹先生頗有識人之能,試問在你心目中,秦兄何許人也?」

    尹賓商稍稍思忖,然後斬釘截鐵的道:「治世能臣,亂世jiān雄」

    張紫萱微怔,接著低下頭去,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所見略同

    游七卻是心下一驚,看看尹賓商,再看看張紫萱,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小姐的所作所為了,心底竟隱隱存著難以明言的畏懼……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函谷關到潼關的官道上,秦林一行人縱馬緩緩而行,天色漸漸黑下來,問山邊樵夫何處有客棧,樵夫遙指前方,說前頭轉過去就可以打尖,若是錯過了,就要再走二十里

    果然官道旁的黃河岸邊有個小村莊,眾人打馬過去,遠遠聽得人喊馬嘶,又看見許多車把式、夥計刷洗牲口,原來張四維府上的商隊也在這裡投宿

    商隊眾人見秦林也來,那些夥計朝他們點點頭,總算是路上有過一面之緣的

    曹四滿臉酒氣,被一個濃妝艷抹的村ji扶著走出來,在路邊哇哇的吐,酒意去了幾分,看見秦林這些人,立刻把眼睛一瞪,手按刀柄冷笑道:「哪裡來的小毛賊,只管跟在爺爺身後?你打錯了主意,曹四爺眼裡不揉沙子」

    秦林眉頭一皺,遇到這個妄人,真是莫名其妙

    陸遠志反唇相譏:「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你管得著我們嗎?敢情函谷關到風陵渡這條路是你家買下的?」

    「臭小子,敢和曹四爺頂嘴,呃∼∼」曹四打了個酒嗝

    村ji看看秦林這夥人也是些精壯漢子,唯恐把做生意的地方打爛,趕緊勸解:「曹四爺,您大人大量,何必跟他們計較?來來來進屋,奴家再陪您喝個合歡雙杯」

    曹四色心起來,也就丟下秦林不管,摟著村ji走了回去

    第二天清晨,秦林一行早早的起來,準備搶在曹四這夥人前面趕往風陵渡,否則被對方佔先,牲口馬匹糧食這麼多,不知多久才能輪到秦林渡河

    「曹四爺,他們走啦」一名夥計躬身在村ji門外報告

    曹四抱著村ji上下其手,滿臉得意的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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