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說罷,就扭過頭看著戚秦氏:「為了查明案情,我們不得不把戚大郎的肚皮剖開,畢竟這是為了查明真兇,替他報仇雪恨。你如果害怕,可以先去旁邊等著。」
戚秦氏聞言眼淚就成串的滴落下來,畢竟這個時候都講個全屍,即便只是剖開肚皮,也叫人難以接受。
白霜華輕言細語的寬慰幾句,最後戚秦氏還是點了點頭,慢慢走到遠處,背轉身不敢看這邊。
「動刀吧!」秦林朝陸遠志做了個手勢。
胖子抄起小刀,直截了當的劃開了屍首的肚皮,烏紅的肝、泛白的胃、紅中帶青的腸子通通暴露在燈光之下。
嘶∼∼在場眾人紛紛外後退,唐敬亭舉起袖子遮臉,海瑞強打精神,但微顫的鬍鬚也將心頭的緊張暴露無遺,畢竟這時候官員審案是不直接動屍體的,而剖屍檢驗的情況更是少見,誰會像秦林這麼玩大開剝啊?
陸遠志搞這套是輕車熟路的,捏著胃囊就給它一刀剖開,酸腐的氣味兒頓時衝入人們鼻端,不少人嘴裡發出了噁心的乾嘔。
「秦哥,這戚大郎中午吃的包子、稀粥,喲呵,還是金鉤肉餡的包子呢,伙食不錯啊!」陸遠志檢查著胃內容物,胖臉上肥肉歡快的蕩漾著,頓了頓又道:「包子皮和稀粥化成糊糊了,肉餡和金鉤都還沒怎麼變樣,食物基本上都在胃裡,只有很少很少一點點進了腸子,這樣看來,是飯後半個時辰就死了的。」
金鉤肉餡的包子?捕頭李大嘴驚呼起來:「城裡老馬家的金鉤包子最出名,一個大包子要三分銀子,媽的。這戚大郎還真會吃!」
唐敬亭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那你還不快去把姓馬的提來?」
李大嘴應諾,帶上幾名馬快。騎著馬飛也似的去了。
海瑞忍住噁心打量打量那屍首胃裡的東西。然後眼巴巴的瞅著秦林,嘴巴囁嚅幾下,想說什麼又有點不好意思。
秦林曉得他想問什麼,也不為己甚。詳細的替他分說原委。
人的消化機能隨著死亡而停止,於是就有兩條指標可以用來判斷死亡時間。首先是分泌的消化液會溶解食物,其次胃腸道的蠕動會把食物向下運送,那麼觀察胃內容物的狀態。以及食物位於胃腸道的哪個部分。就能確定死亡時間距最後一餐究竟有多久。
戚大郎是個二十七歲的青年,身體健康沒有疾病,消化功能健全,如果胃內容物比較完整,食物基本沒有進入十二指腸,證明死亡時間在餐後半個時辰以內;假如食物變成乳糜狀。胃內排空,食物完全下行到腸道。那麼死亡時間就在餐後兩到三個時辰;消化程度在這兩種狀態之間,則死亡時間在半個時辰到兩個時辰,法醫根據經驗和屍體狀態進行判斷。
海瑞聽得這些,捋著花白的鬍鬚兩眼放光,不停的點著頭,咿咿啊啊的應和秦林,神情非常專注。
唐敬亭旁邊看著神情古怪,罷罷罷,老師您再別提什麼把秦林收錄門牆的話了,乾脆您拜入他門下得啦!
官道上傳來馬蹄聲聲,伴隨著尖叫:「哎喲喲,李老爹,活活顛殺小人啦!」
眾人定睛細看,原來李大嘴和賣金鉤包子的馬老二同騎一匹馬,李大嘴將鞭子甩得嘩嘩響,那馬老二不會騎馬,在馬背上前仰後合,嚇得面色發白。
直到被李大嘴抱著下了地,馬老二還嘴chun直哆嗦,看來剛才一路疾馳把他嚇壞了。
「啟稟大老爺,小的將包子鋪馬老二提到,」李大嘴又推了馬老二一下:「還不叩見海青天和知府大老爺?」
馬老二忙跪下叩頭,偷眼看看不遠處肚皮被剖開的屍首,更是hun魄都嚇飛出去,不曉得惹出了什麼禍事。
海瑞溫言安慰:「馬老二不必驚懼,此案與你無關,請你做個見證。城裡賣金鉤包子的以你最出名,記不記得今天白天,戚大郎到你家店裡吃過包子?」
戚大郎是城裡的浪蕩子弟,從小在街面上瞎胡鬧,街坊鄰居都認識他,馬老二立刻想起來:「原來是他,嗨呀,剛才可把小人嚇壞了……對,今天中午這廝在小人店裡吃的飯,還拿現銀子把以前的賒賬都還了,小人多嘴問他為何突然有錢了,他還誇口說以後有花不完的錢呢!」
海瑞和唐敬亭的眼睛都是一亮,馬老二的說法和戚大郎那三個朋友不謀而合,發財,戚大郎這麼個混賬王八蛋,能發什麼財?值得思量!
「這樣啊,那麼他吃包子,究竟是什麼時候?」海瑞又追問道。
「容小人想想,」馬老二摳著腦殼,「嗯,小人是午時三刻蒸的一籠包子,還聽見城樓上鐘鼓響呢,剛蒸好戚大郎就來吃了,他三兩下吃完就走,好像有什麼急事,急匆匆的往西邊走了……」
戚大郎進食最後一餐的時間,在午時三刻四刻之間,屍檢證明他在餐後半個時辰就已死亡,那麼死亡時間就在未時初刻二刻(下午一點到一點半)。
問題是,友恭橋顧克瀆的被害時間是剛交未時(下午一點鐘),戚大郎沒有馬匹,絕不可能在城西友恭橋殺死顧克瀆之後,半個小時內狂奔十五里路,氣喘吁吁的到這城東的五里溝,就為了在石頭上刻一行字,然後一個猛子扎進水裡把自己淹死!
海瑞拈著鬍鬚,喃喃的道:「時間對不上……看來有人想製造『戚大郎殺害顧克瀆之後投水自盡』的假象!」
對!秦林非常肯定的點點頭。
唐敬亭做到知府,自有幾分左右逢源的本領,見「戚大郎殺人然後自盡」的案情已成為不可能,便又將話頭兜轉回來:「秦老弟不愧為京師錦衣衛出來的高手,一眼就識破案情,本府佩服之至。目前看起來,是有人在城西友恭橋殺害顧克瀆,然後他的同夥又在城東五里溝將戚大郎推入水中淹死,製造畏罪自殺的假象囉?」
好嘛,剛才還差點和秦林急眼,現在說什麼佩服之至,真是官字兩張口、咋說咋都有,唐知府威武!
秦林也不和他計較,微微一笑:「不過我倒是以為,戚大郎並不一定是死在這五里溝的,剛才馬老二說過,當時戚大郎吃了金鉤包子之後是向城西走的,短短半個時辰內,被人從城西綁架到城東來淹死,仍覺不太合理。所以我猜測,他很有可能是在城西某處被淹死,然後被移屍到五里溝來的。」
移屍?在場眾人都大吃一驚,屍體所有特徵都顯示是被水淹死的,發現地點又是在五里溝的水潭裡面,自始至終誰會想到竟存在移屍的可能性呢?
包括唐敬亭在內,不少人本能的就想反駁,但話還沒出口,自己就又吞了回去:他們都想到了,正如秦林所言,只有死後移屍才能解釋案情的一系列反常之處!
海瑞拱拱手:「試問秦小友,真兇殺害戚大郎,無非是為了製造『戚大郎殺死顧克瀆然後自盡』的假象,從而替自己脫罪,那麼他為什麼要殺死戚大郎之後,又移屍到城東五里溝呢?」
「其實真兇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秦林話裡隱含深意。
「能不能找到行兇的真正地點?」海瑞的聲音有點兒顫抖,清瘦的臉上浮現出激動的紅暈,迫不及待的想看看秦林究竟如何解開這道謎題。
咳咳,唐敬亭乾咳兩聲,以目示意李大嘴,意思是要捕快明察暗訪把第一現場找出來,否則儘是秦林辦案,瓊州府衙這邊就太丟臉了。
李大嘴被唐敬亭瞧得心虛,儘管額頭直冒冷汗,也硬是憋住沒吭聲——開玩笑,城西步行半個時辰範圍內的池塘、河灣、水井也有好幾十處,哪裡就能輕易找到?稍微拖延兩天沒找到,大老爺設下比限,把屁股打開花很好玩嗎?
秦林不慌不忙的道:「要找戚大郎喪命的第一現場,其實也不難,線索還是在他的身體裡,準確說是肺裡面。胖子,把肺剖開,取肺裡頭的積水帶走!」
陸遠志立刻從生牛皮包中拿出乾淨的小瓷瓶和鋼鋸子,然後又蹲到屍體身邊,抄起鋸子呼啦呼啦,幾下就把肋骨鋸開,暴露出漲滿了水的兩片肺葉,粉色的肺葉,青色的血管在燈火下纖毫畢現,因為灌滿了水,顯得鼓鼓囊囊。
嘶∼∼在場眾人齊刷刷倒抽一口涼氣,暗道這伙凶神不愧為錦衣衛出來的,手段就是夠狠夠辣,這是開xiōng驗肺啊!
不過,陸遠志驗的並不是肺臟本身,而是把它戳破個小口子,用小瓷瓶取了肺中積水。
秦林接過小瓷瓶,笑盈盈的道:「好了,屍體慢慢抬回府衙殮房,要查第一現場,有這瓶水就夠了。死在井裡,問井龍王要真兇,死在河裡,給河龍王設比限!」
瞧把他能的!白霜華盯了他一眼,心頭暗自思忖怎麼能從一瓶水,就查到死亡地點呢?
現場不少人也以為秦林是在說笑,除了海瑞皺著白眉毛暗自思忖,就沒幾個人把他說的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