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把專擅的罪名輕輕攬過去,萬曆皇帝則表示天下大事悉數委於太師,秦林這番就有功無過,這功,還是平定塞北、收服百萬之眾的不世奇功。
萬曆的心情很有點複雜,游移的目光從秦林臉上掃過:「列位臣工議一議,秦愛卿此次立下大功,該當如何升賞?」
秦林嘿嘿乾笑,心說這個嘛陛下您看著辦就行,咱為社稷為黎民奔波一場,就像戚繼光戚老哥寫的詩,「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說的是不貪圖爵位,畢竟也把「封侯」兩個字常掛在嘴邊的嘛,功名利祿,誰非得說不喜歡那就實在太虛偽了。
不過秦林沒想到,第一個跳出來的居然是老對頭刑部尚書嚴清,他非常誠懇的奏道:「微臣以為,欽差大臣秦林此番撫夷有方,辦事老成勤謹,應加授龍虎將軍。」
呀,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嚴清居然會建議給秦林加官,他吃錯藥了?
秦林心念一轉想明白原委,肚子裡就暗暗罵開了,老傢伙實在不是個東西,先說老子專橫跋扈、勾結外藩圖謀不軌,這會兒又順風一轉,變成撫夷有方、辦事勤謹,拉出的屎又塞回去,這且罷了,暗地裡又擺我一道,真他媽毒辣!
武官散階三十級,正二品官初授驃騎將軍,升授金吾將軍,加授龍虎將軍,秦林的錦衣衛都指揮使是正二品,初授了驃騎將軍,如果按部就班還得熬好幾年資歷才能升龍虎將軍,嚴清的建議實際上就是給他提前晉陞散階。
可這散階是不當吃又不當穿的。沒多大用處,秦林立下的功勞要是只升個散階那就太虧了,這就是嚴清明捧暗貶的險惡用心。
做到刑部尚書,那就是官場上的老奸巨猾之輩,嚴清這老東西也不是吃素的啊!
江陵黨諸大臣面面相覷,想出來替秦林說話,又覺得剛才張太師已把專擅的責任攬過去,這會兒大家又替秦林請封賞。未免做得太明顯。
張公魚幾番想要出列又止步,他才四品僉都御史,官卑職小,要替秦林請封一二品大員,未免力不從心。
萬曆帝見沒人說話了。恰恰正中下懷,點頭道:「唔,秦愛卿老成謀國,絕非尋常新進之臣,提前升授龍虎將軍,理所應當……」
嚴清冷笑一聲,捋著白鬍子皮笑肉不笑的瞅著秦林,哼哼。任你立下不世之功,老夫輕輕兩句話,就叫你瞎子點燈——白費蠟!
秦林倒是不慌不忙,因為他已經看見文臣班次中有兩位交頭接耳了。
左都御史陳烗閃身出列:「微臣以為,土默特部乃草原最強者,嘉靖年間屢次入寇,實為我心腹大患,如今秦林不辱使命。令其卑詞上表歸服王化,大明皇威直達陰山腳下,此大功無異於霍去病擊匈奴封狼居胥、中山王逐胡元入朔漠,論功該加師傅之位!」
師傅可不是說的鐵匠師傅、木工師傅,乃是太師、太傅、少師、少保等尊官的簡稱。
嘩的一聲,群臣再也顧不得朝儀,議論聲響成一片。秦林年方弱冠而加師傅,這可是大明歷朝未有之異數,空前絕後的殊遇。
好在右都御史吳兌也跟著出列,奏道:「啟奏陛下,微臣以為秦林功勞雖大、資歷尚淺。驟然加以高位顯爵未免不妥,拜太子少保便足可酬其功勳。」
太子少保啊,秦林聽得心頭大喜,悄悄朝陳烗、吳兌豎大拇指,兩位老兄還真夠捧場的。
太師太傅太保謂之三師,少師少傅少保謂之三少,又有地位稍低的太子三師、太子三少,太子太保便是其中最低的入門等級。
可別小看它,太子少保也可簡稱少保,岳飛岳少保、于謙於少保、戚繼光戚少保,人家多大的名聲,多大的功勞?
萬曆一時間哭笑不得,明知道吳兌是還秦林的人情,也不能說他們結黨徇私啊,人家吳兌還特意說「驟然加以高位顯爵未免不妥」,拜個「小小的」太子少保就行啦。
有陳烗、吳兌打了頭炮,王國光、張公魚等官員也紛紛附議表示支持。
曾省吾暗自後悔叫別人搶在了前頭,這種惠而不費的示好機會,幹嘛自己不搶先?想了想,乾脆放個大炮:「啟奏陛下,臣以為秦林率千餘眾橫行塞外,定遠平虜,功勳卓著,揚我大明皇威、廣佈聖君仁德,實應加柱國以顯其功!」
柱國是從一品勳官,白居易詩曰:勳為上柱國,爵乃朝大夫,明朝勳官上柱國只在死後封典授予,活人以左、右柱國最高,次之即柱國。
秦林年紀輕輕就封柱國,這越發叫群臣驚訝不已,不過想想戚繼光薊鎮大捷,破圖門汗、董狐狸十萬大軍便封了左柱國,秦林收服土默特百萬部眾、二十萬控弦之士,封個柱國還嫌小了呢。
萬曆越聽越無語,心說你們把封賞越說越大,朕要不准奏未免顯得小氣,准奏了,將來秦林再立新功,又拿什麼賞他?趕緊打住吧!
「太師張先生,你看列位臣工的議論可取不可取?」萬曆笑呵呵的望著張居正,意思是就此收尾了。
張居正將黑鬚一捻:「唔,都很有道理,不過大丈夫邊關立功,求的就是封妻蔭子。秦林收服蒙古百萬之眾而無生靈塗炭之苦、大軍錢糧之耗、將士遠征之勞,如此功勳為國朝兩百年之罕見,理應蔭一子為錦衣衛千戶,額外加蔭一子錦衣衛百戶!」
前面秦林曾立功,有個錦衣總旗的恩蔭,現在升到千戶不說,還額外加蔭,雖說用處不大,卻也榮耀非凡。
唯獨秦林自己覺得好笑,連一個兒子都還沒有,居然就得了兩個恩蔭資格……老太師,您這是鬧的哪出?
萬曆對秦林的感覺很複雜,既想用秦林,又覺得自己不能完全控制他——是張居正、王國光這些老傢伙就罷了,偏偏是年紀輕輕的秦林,這讓萬曆很有些不甘,所以不斷的用帝王心術做著嘗試。
此時群臣已把價碼抬得很高,叫萬曆有點兒騎虎難下,所幸張居正沒有再獅子大開口,和加保傅、授柱國相比,提出的恩蔭其實算不得什麼。
索性把心一橫,萬曆朗聲道:「張先生和列位臣工說的都有理,朕賞功罰過自然從善如流,秦愛卿功高該酬,加太子少保、授柱國、升龍虎將軍、世襲錦衣千戶、加蔭一子錦衣百戶!」
哇塞,這下子夠給力,全准了!眾位大臣驚訝之餘,盡皆歎服:陛下果然求賢若渴,秦林也果然聖眷優隆啊。
嚴清和後頭盤著羅圈腿走來的劉守有、站在御座側後的張鯨,還有顧憲成這哥幾個,就實在鬱悶得不行了,心說姓秦的咋運氣這麼好呢,陛下剛才似乎還有敲打他的意思,突然就轉了風向……
秦林聽得封賞,頓時誠惶誠恐,做出副虎目含淚的樣子,感激涕零的望著萬曆:「陛下天恩高厚,臣唯有戮力王事、竭誠效忠,方能報陛下殊遇之萬一也!」
萬曆本意是要敲打敲打,玩手恩威並施的把戲,結果心不甘情不願給了一大堆封賞,此時見秦林感激入骨髓的樣子,心理便平衡了許多,虎軀一震作雄才大略狀,秦林也配合默契做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表情,好一派聖君賢臣齊心協力的場面。
只可惜秦林早把萬曆之前的神情變化盡數收入眼中,心頭跟明鏡似的……
除了秦林以外,其餘有功將士皆有升賞,他以欽差大臣身份奏明瞭宣大總督鄭洛、大同總兵麻家兄弟等官的功勞,至於他們麾下立功的將士,就由各自上司保舉,秦林只管題奏自己麾下的官校弟兄。
退朝之後,曾省吾、張公魚等各官都向秦林道恭喜,「秦少保」的稱呼不絕於耳,這廝一邊給大夥兒還禮假謙虛,說純粹僥倖而已,心頭早已樂開了花。
出了午門,等在朝房外頭的陸遠志、牛大力等弟兄就得了消息,一個個樂得合不攏嘴,秦長官升了少保,他們臉上有光不說,自己的封賞也少不了嘛。
凡是有功之人,全都加官一級,陸遠志、牛大力升錦衣千戶,馬彬升錦衣衛指揮使,就連代掌北鎮撫司的洪揚善也因留守之勞,從指揮僉事升了指揮同知。
眾人正在歡呼雀躍,忽然之間歡聲笑語就停了下來,瞪著眼睛直瞧秦林身後。
「秦賢侄少年得意,今晚必是『莫將金樽空對月』了?」張居正中正平和的聲音緩緩響起,他笑瞇瞇的站在秦林身後。
這位太師為人做事積極進取,不怎麼講「去留無意、寵辱不驚」那套,此時說話的語氣更像位慈祥又開通的長輩,在鼓勵後輩縱情歡樂。
秦林一時間沒領會張太師是什麼意思,想了想答道:「小侄做的事情,講求心明、眼亮、手穩,喝酒不能過量,最多能飲三杯而已,並不會濫飲無度。」
「三杯的量嗎,倒是和老夫相差無幾,再多就顯得浮濫,酒味也寡淡了,反而不美,」張居正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踱著四方步子慢慢走遠。
呃,張太師是什麼意思?眾人全都一頭霧水。
秦林傻站著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桀桀怪笑起來,手握著拳頭重重一揮:老泰山哪,您這句話,實在和菩提祖師敲孫猴子那三個爆栗有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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