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1」陰山下,婁似穹廬,籠罩四野。
豐州、雲內和兔毛川一帶,就是當年鮮卑牧人放聲高歌的敕勒川,這裡南臨黃河幾字型大拐彎最北面的河段,北依巍巍陰山擋住了朔漠吹來的風沙,土地肥沃、水草豐美,正像敕勒歌所唱的那樣,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兩千年來,無論草原英雄應時而起,還是漢家男兒出塞北征,此乃兵家必爭之地,既見證過匈奴單于、突厥可汗的鳴鏑聲聲,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彎弓射鵰,也曾經留下衛青、霍去病大破匈奴封狼居胥的傳說,徐達、藍玉北逐meng元入朔漠,十五萬明軍飲馬捕魚兒海的雄姿。
滄海桑田幾經變換,昔日龐大的meng古帝國在明軍劍鋒所指處土崩瓦解,如今的敕勒川已是meng古土默特部的牧場,自從俺答汗降明受封順義王、年年進貢歲歲朝*,這片草原鋒鏑潛銷,十年不聞羯鼓聲。
夏末秋初水肥草美,黃羊和野兔在齊腰深的草叢中奔行,大片潔白的羊群像白雲在草原上移動。
牧人【自】由自在的甩著鞭huā,瞧著遠處從邊市過來的商隊,黑紅的臉膛就洋溢著笑容:家裡鐵鍋壞了,這就得換一口,女人辛苦了大半年,也該穿件新衣裳……
俺答封貢之後持續十年的和平,中原百姓沒有「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的嗟歎,草原牧民也不必悲歌「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fu女無顏色」。
不少牧民湧向了商隊,用草原上的特產換取中原漢地過來的好東西,布匹、茶葉、鐵鍋都是塞外非常行銷的貨品。
自打二十年前趙全趙橫北為俺答汗築板升城(呼和浩特),遷居塞外的漢人多達十萬,商隊也就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草原上,而在牧民們看來,對這些商隊是又恨又愛。
愛的是他們總能帶來急需的貨物,恨的是老闆們總能想盡辦法掏光你口袋裡的每一個銅子兒。
不過今天的商隊格外好說話,貨物的huā樣既多,價格也比平常便宜,樂得牧民們喜笑開懷,於是商隊的夥計和通譯一再向他們打聽點什麼,他們也絕對不會不耐煩的。
幾個待嫁的大姑娘就瞧上了商隊裡領頭的那個俊俏後生,故意在他面前轉來轉去,喲,漢人的小伙子咋長得這麼白,這麼好看呢?
甚至有位黑裡俏的姑娘彈起了馬頭琴,熱情奔放、歌聲嘹亮:「遠方來的客人呀,你要到哪裡去?雄鷹展翅藍天,終要歸巢歇息,不如留在我的氈房∼那裡有著甜mi的馬奶酒,和sū香的乳略」
商隊的掌櫃、夥計和保鏢們想笑又不敢笑,就是那個滿臉苦相、
耷拉眉毛的老把頭,也忍得極為辛苦,眉頭跳了幾跳。
俊俏後生沒有給黑裡俏任何回應,粉面冷若冰霜,鼻子裡輕哼一聲,秀眉微蹙:「草原女子,怎地如此不知羞恥?」
他、或者應該說她,正是白蓮教的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和眾位屬下扮成商隊來到塞外草原,那張銀面具當然不能戴了,便女扮男裝當起了少東家。
扮作老把頭的艾苦禪忍住笑走過來。
白蓮教主微微領首:「艾右使做得不錯,扮成商隊這主意很好。」
草原上各部經常兵戎相見,互相搶劫殺戮,但商隊卻是最安全的,因為任何一個部族都明白,鐵器、鹽巴、【藥】品、茶葉都是在草原上立足所必須的物資,如果得罪了商隊,嚇得商人絕足不來,部族就會走向鼻落,如果善待商客,商隊紛至沓來,部族便蒸蒸日上。
所以meng古各部對商隊的態度都好得不得了,甚至有不成文的規矩,如果商隊在哪個部族的地盤被打劫了,該部必須包賠鼻隊的損失!
白蓮北宗在秦林打擊之下覆滅,少數漏網之魚逃歸總教,北稟從趙全開始就和meng古各部聯繫緊密,裡頭很有幾個在塞外常來常往的,這次要往阪升城走一遭,艾苦禪便以他們為嚮導,扮作商隊來到塞外,果然一路順暢。
「少東家過獎了!」艾苦禪大聲應答,然後壓低聲音:「啟稟聖教主,剛才向牧民打聽明白,北面三十里就是阪升城,黃台吉和三娘子都在城外紮營。另外探子回報,秦魔頭的隊伍在咱們東邊十五里,和咱們齊頭並進。」
白蓮教主點了點頭,美麗的眸子裡幾點寒星閃爍:「威靈老賊,上次在京師有朝廷大軍保護,本教主只差一步哼,茫茫塞外草原,便是他埋骨之地!」
艾苦禪讚道:「聖教主英明!老賊裝神弄鬼,咱們叫他有來無去。」
秦林雖然下令陸遠志、甲乙丙丁等知情人不要洩漏威靈法王的底兒,但難不倒機靈的阿沙,三下五除二就套了話,弄清這廝的底細。
原來所謂的威靈法王,堂堂措嘉達瓦爾品第,號稱雪域高原僅次於威德法王的第二高手,根本就不會武功!
艾苦禪想了想,又道:「聖教主,屬下有一事不明,既然威靈法王九成是個江湖騙子,咱們又何必千里追殺?」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咱們上秦魔頭的當還少嗎?要是威靈老賊沒有三分真本領,朝廷和扎論金頂寺焉能如此看重?」白蓮教主正顏厲色的說著,稍微猶豫一下,遲疑道:「而且近三四年來,星相變得非常晦澀難解,偽朝氣運消長,近來的變化越來越劇烈,所以本教主懷疑,………」
「從來天意最難測,教主也不必過於勞累,到無生老母降下彌勒的那天,光明便會戰勝黑暗,永照大地!」艾苦禪說罷,手按xiōng口,神情虔誠之極。
白蓮教主笑笑:「本教主也不單單為了誅殺威靈老賊,當初趙橫北叛逃塞外,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的,他在阪升城傳教,總算替咱們紮下點兒根基,試想咱們若能堂堂正正的戰勝威靈老賊,將這位meng古貴族信奉的法王當場斬殺,聖教也許能在塞外開huā結果、傳教布道呢!」
「教主聖明!」艾苦禪大喜,木訥的臉上竟也顯出一絲狡猾:「聽說三娘子篤信佛教,整日供奉彌勒佛……」
白蓮教主笑靨如huā,白蓮教也拜彌勒佛。
「三娘子顧全大局、維護封貢,令萬里長城不燃烽火,本教對她要盡量爭取,至於黃台吉這廝,妄想興兵寇邊、禍亂中原,如果有機會就一刀宰了!」
說完,白蓮教主又眉頭一皺:「至於秦魔頭嘛,阿沙臥底這條線不能斷,咱們暫時不動他告訴諸位堂主、舵主,此行必誅威靈老賊,然後是刺殺黃台吉,就讓秦魔頭暫且逍遙幾天吧,將來本教主親自出手收拾他!」
「謹遵聖命!」艾苦禪正要走,轉身問道:「咱們北行,高左使那裡的白玉蓮huā?」
白蓮教主英氣勃勃的眉頭往上一挑:「再催催他,從速送到板升城,大戰在即,本教主立刻要用!」
「哎呀不好!」白色琉璃頂、絳紅色金繡梵文法帳的步輦之中,威靈法王身子一晃搖搖欲墜。
「師父,師父您不舒服?」空青子、雲華子連忙搶上去扶著他。
威靈法王揉揉xiōng口,神叨叨的道:「方纔為師一陣心血來潮,恐怕將有大凶大厄之事……」
「切,裝神弄鬼,騙誰呀?「阿沙mō著大黃狗油光水滑的皮毛,朝法王吐了吐舌頭。
拖油瓶死乞白賴的要跟著秦林來塞外,理由是很多時候用得到大黃一可憐堂堂聖女大人,要借狗兒才能跟來。
想想拖油瓶是小乞丐出身,風餐露宿不成問題,大黃也確實很有用,秦林便把她塞到自己馬車裡頭。
秦林的馬車雖然寬大,和威靈法王這架三十二名喇嘛抬的步輦一比就小得多了,於是阿沙帶著大黃轉移陣地,住進了老騙子的步輦。
威靈法王自己沒有孩子,兩個徒弟又蠢笨無比,見阿沙機靈活潑便很喜歡,一老一小成天鬥口,倒也其樂無窮。
這下又被揭穿,法王並不著惱,訕笑道:「老夫每逢大變,必定心血來潮,這個可不是開玩笑的,修到大羅金仙的境界,凡心血來潮,便是犯了紅塵殺劫……」
切!阿沙一點兒也不信,以前師父要殺法王,為著他要替偽朝延續國運,現在已經知道是個西貝貨,誰還理會他呀?
一老一小說個不休,空青子、雲華子插科打渾,底下抬步輦的喇嘛們卻是一個字也聽不見。
因為四五千隻馬蹄踐踏著大地,隆隆的蹄聲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稍微遠一點兒便聽不清說話聲。
旌旗招展,刀槍耀日,近千精銳邊軍鐵流滾滾,上百名錦衣官校前呼後擁「欽差宣撫大臣」的丈二紅旗之下,秦林騎著踏雪烏睢,和跨坐車轅的徐文長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徐老先生,故地重遊心情如何啊?」秦林笑嘻嘻的問。
徐文長揪著山羊鬍須,慨歎道:「萬里經年別,孤燈此夜情,老夫在江南孤燈夜雨之時,實沒想到殘生未盡,還能踏足塞外。」
秦林笑笑,又看了看稍遠處,那裡是一支從屬於欽差大隊,又稍微遠離的隊伍,額朝尼瑪大喇嘛和豁耳只便待在隊伍之中。
數騎斥候策馬奔回:「啟稟欽差,阪升城在前方三十里」
秦林手搭涼棚,眺望北方遠處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點模模糊糊的黑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