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志揮汗如雨的干了小半個時辰,死者的顱骨終於被御完完整整的鋸開,頭蓋骨揭下來之後,就是一層佈滿密密麻麻大小血管的硬腦膜,再用鋒利的小剪刀剪開這層硬膜,就看到了藏在顱腔深處,被濃密的頭髮、富有韌性的皮膚和硬膜、以及堅韌的顱骨嚴密保護的腦組織。
人的腦組織本身是灰白色,因為血液的緣故,這死亡時間還不久的死者,腦組織呈現淡淡的粉紅色,而在後腦枕骨圓形凹陷傷處對應的位置,則呈現出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
整個腦組織,因為生前受傷的緣故,呈現出非正常的狀態,也即是法醫學上所謂的「生活反應」。
生活反應指人體在生前,即機體的循環和呼吸機能仍存在時,受到刺激後發生的反應,已經死亡的人就沒有生活反應。它是法醫常用的檢驗指針,秦林曾經利用割傷處皮膚沒有翻捲豁開,證明傷處是死後偽造而成,從而破獲了一起兇殺案。
腦袋被鈍器大力擊傷,會形成什麼樣的生活反應呢?
死者德瑪的腦組織,給出了一目瞭然的答案。
首先,腦組織對外界刺激一寄生蟲鑽入腦部、中毒,當然也包括鈍器打擊,最為基本的反應就是腦水腫,腦組織中的毛細血管擴張充血,體液滲出血管壁,讓整個腦組織水腫,顱內壓力迅速增高。
德瑪的腦組織就有明顯的腫脹現象。
其次,就是秦林在傷口對應的腦組織位置,看到的大片出血。
在硬腦膜和腦組織之間,還有一層薄的透明膜,叫做蛛網膜(吃過豬腦花的朋友回憶一下,嘿嘿,貓邪惡了),蛛網膜和灰白色的腦組織之間的空隙,稱為蛛網膜下腔,這裡的出血現象就叫蛛網膜下腔出血,往往會導致人的昏迷。
德瑪的腦水腫程度相當嚴重,秦林根據法醫學經驗立刻就能肯定,她並不是在遭受腦外傷之後就立即死去的,而是受傷之後又存活了五到十分鐘,最終才真正死亡!
「諸位請看」秦林指著腦組織,給各位官員和蒙古貴族解釋:「大家都知道,人死了,再怎麼打,傷痕也和活人被打形成的完全不同,這就是活人有氣血運行,而死人沒有的緣故。同樣的道理,如果德瑪是被撞之後立即死亡,她的腦袋會出血,但不會水腫成這個樣子,所以……」
陸胖子一拍大腿,接口道:「她是先被兇犯敲了後腦勺,暈了過去,腦袋裡持續的發生了水腫,然後才推到奔馬前面,被撞死的!」
根據黃台吉、黃三蛋、徐辛夷等當事各方一致認可的口供,德瑪被馬撞之後,幾乎是立即死亡,並沒有經歷垂死掙扎的過程,那麼就不應該有生活反應形成的腦水腫:偏偏現在鋸頭驗屍,查出了活人被擊打之後又存活一段時間才有的高度水腫,那就只能是在被奔馬撞上之前,就己經發生的!
怪不得秦林要敲釘鑽腳把口供落實下來,還叫所有當事人簽字畫押呢,原來最終落在這裡!
張鯨、嚴清和劉守有都不是等閒之輩,立刻想到了這一層,頓時齊刷刷倒抽口涼氣兒:姓秦的還是不是人哪?深謀遠慮、神目如電,分明從一開始就牢牢把握了主導權,將黃台吉一夥於股掌之上「我老把弟,哈哈,秦將軍是我老把弟!」張公魚一臉得瑟的對黃嘉善說,瞧咱們張都堂那樣子,都快抖起來了。
呼∼∼申時行擦了把額頭的汗水,心說案情還真是峰迴路轉啊,也虧得審陰斷陽的秦將軍,才能錄繭抽絲查到這裡,換了別的人恐怕早就沒轍了吧。
徐爵、陳應鳳和幾名六扇門的高手,不約而同的搖頭歎息,連嫉妒的心思都生不起來,心知肚明自己這輩子都到不了秦長官的高度,貨比貨得扔、人比人要哭,人家的本事,咱拍馬也趕不上啊。
徐辛夷揮動小拳頭,金櫻姬兩隻手捂在心口,兩位美人兒的美眸直冒小星星:帥、太帥了,秦林威武霸氣!
黃台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案情被秦林推演到現在這步,離水落石出也就一步之遙了呀。
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抗聲道:「這、這也就是你一張嘴說,誰知道早死晚死腦袋腫成什麼樣?不服、咱們不服!」
嚴清也低著頭,有意無意的自言自語:「宋提刑的《洗冤錄》和王錄事的《無冤錄》,好像都沒提到……」
不愧為刑部尚書,嚴清這一拖夠毒的!
老匹夫!申時行暗暗罵道,臉上笑容依舊淡然,心頭小黑本又把嚴清記了一筆,暗恨他不把自己這個內閣三輔放在眼裡,屢次作對。
稍微有些斷案經驗的官員,比如徐爵、陳應鳳、張國彥、黃嘉善這些人,都對嚴清的吹毛求疵大不以為然,的確洗冤錄和無冤錄都沒專門提到腦袋水腫的問題,但生前受傷遷延後死、受傷立即死、死後屍身受損這三者之間的區別,兩本書上多次提到,道理完全是共通的嘛。
申時行要充老好人,陳應鳳則無所謂得不得罪嚴清,馬蜂眼一睜,咋著豺狼嗓門就嚷道:「秦將軍,要證明也容易,你北鎮撫司詔獄和我東廠地牢裡頭,像那弒父殺母的惡逆、謀反作亂的反賊,已經審決的就有不少,提十個二十個出來,朝頭上敲了再鋸開腦袋看,不就結了?」
這辦法倒好,只是太殘酷血腥,雖然犯人本來就要處死,也覺得太那啥了。
果然廠衛鷹犬就是殘酷無情啊!在場的文官都把陳應鳳鄙視一番,不幸秦林、劉守有也跟著中槍。
金櫻姬和徐辛夷也眉頭大皺,該處死的犯人是一回事,要現場敲死一大批,又是另外一回事,何況連續鋸開人頭,她兩個年輕女子雖然也不是什麼怕見血的嬌小姐,也覺得有點兒於心不忍。
「我的媽呀!」陸胖子聽到陳應鳳的提議,就愣在當場,接著小圓臉立馬垮了,抱著腦袋蹲著不起來別開玩笑啦,胖子又不是終結者,鋸一顆人頭就夠他「爽」的了,腰再鋸十個二十個,他還不「爽」翻天?
「秦哥,饒命!」陸胖子直接趴了。
秦林笑笑:「放心,我沒準備那麼幹。」
陸胖子立馬喜笑顏開的跳起來,忽然又替秦林擔心,不用犯人做實驗,拿什麼方法證明呢?
「要不,還是按陳理刑說的辦吧」陸胖子不好意思的搓著手,指了指咧著大嘴傻樂的牛大力:「大不了讓老牛搭把手。」
我靠!牛大力一個趔趄,心說這才是現世報呢。
「我說不用就不用」秦林眼睛一瞪。
咳咳,秦林乾咳兩聲,眼睛賊兮兮的打著轉兒,嘴角微微往上彎起來一凡是熟悉他的徐辛夷、金櫻姬、牛大力、陸胖子等人,就都知道咱們秦長官又要冒壞水兒啦!
「黃三蛋啊,來來來,、。秦林眉開眼笑的沖躲在一邊的黃三蛋招招手,實在是熱情之極。
不消說,秦長官那副口蜜腹劍包藏禍心的樣子,反叫黃三蛋渾身激靈靈打了個寒噤,實在沒有辦法,只好磨磨蹭蹭的邁了兩小步,把頭一低:「秦長官有話要問小的?」
對,這才乖嘛!秦林彈了彈記錄口供的紙張,嘿嘿奸笑:「黃三蛋。這份口供上,沒有提到德瑪夫人喊叫,難道當時你沒有聽到嗎?」
黃三蛋口供都畫了押,怎麼敢改。?只好硬著頭皮道:「沒有,只聽到馬蹄聲、撞擊聲了沒有她的喊叫。」
眾位官員眼神同時一亮,或多或少的猜到秦林的思路,著啊,原來這裡他又伏了一手!
黃台吉急得跟什麼似的,也顧不了別的,急赤白臉的道:「叫過,德瑪她喊了一聲,剛才咱們都忘了說。」對對對,古爾革台吉和拔合赤把腦袋連點直點。
秦林笑得越來越高興了「,當時你們在街對面的綢緞鋪子,既然你們聽到了,那麼綢緞鋪的掌櫃和夥計都應該聽到了吧?或許本官可以去問問他們……」
「啊?不不,我想想,嗯,其實是聽錯了,德瑪並沒有叫,沒有叫」黃台吉慌得兩隻手亂搖,趕緊改口,那副樣子簡直狼狽不堪到了極點,活脫脫的自打耳光啊!
嘻嘻嘻∼∼金櫻姬掩口直樂,把徐辛夷輕輕掐了掐:「太、太好笑啦,我終於曉得秦林以前是做什麼的了。」
「做什麼的?」徐辛夷眨巴眨巴圓溜溜的大眼睛。
金櫻姬正兒八經的道:「耍猴的!」
說罷,兩位美人兒都笑得直不起腰。
官員們聽到這段子,個個臉上忍俊不禁,秦將軍這不是耍猴嗎,耍得黃台吉團團轉,吐出來的唾沫生生又嚥回去,那副進退失據的模樣,簡直難堪之極!
秦林轉向哲別,又問道:「哲別兄弟,德瑪是你的主人,她有沒有耳聾眼瞎,是不是啞巴?」
「不是,主人的眼睛比星星還明亮,她的聲音像馬頭琴!」哲別說著,就狠狠的盯住黃台吉,如果眼睛可以噴出火來,黃台吉鐵定灰飛煙滅。
「是了」秦林抖了抖徐辛夷一方、黃台吉一方、和「中立」的黃三蛋,這三分證詞:「所有的證詞都沒有提到德瑪曾經叫過,但是,德瑪耳不聾、眼不瞎、嘴不啞,就算徐氏的馬再快,這麼平直的大街上也不可能是猝然撞上的,飛起來撞到牆才死,這就有一個過程,那麼她為什麼不驚呼喊叫呢?」
至此答案已經呼之欲出,秦林直截了當的點明:「被撞前後沒有驚呼、受傷後存活一段時間才能形成的腦水腫、圓形的鈍器擊打傷痕,任何一條或許不能做到無可置疑,但這三條同時出現,就只能是一個結果一德瑪被打暈之後,從胡同口拋出來,正好被徐氏騎馬撞死!」
怪不得呢!徐辛夷驚叫起來「我回想起來,就覺得當時哪點兒不對勁,現在才想起來,德瑪不僅沒驚呼喊叫,姿勢也不大對頭,不像是自己竄出來的。」
鐵證如山,無可辯駁,案情至此已經和徐辛夷沒有任何關係,德瑪雖然是奔馬撞死的,幕後真兇則另有其人。
「德瑪,你死得好慘哪」黃台吉突然嚎啕大哭「是誰,是誰殺了我的德瑪?」
靠,丫到現在還裝呢?其實到現在大夥兒心頭差不多都有譜兒了,紛紛鄙視這傢伙。
秦林笑得比什麼時候都開心,吩咐陸遠志:「胖子,去把阿沙牽來,哦不,是讓阿沙把大黃牽來。」
這傢伙!徐辛夷一頭的黑線,心說阿沙真可憐啊。
秦林又笑著指了指德瑪的屍身:「剛才各位都看到了,她是被一個寸把粗細的圓形鈍器打暈的,那麼傷害她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凶器呢?
石塊、鵝卵石、木棍……還是,刀柄?」
話音還沒落地,眾人的目光就不由自主的投向了那群蒙古貴族。
無論貴族還是那顏武士,人人腰間佩著一柄大汗彎刀,這種彎刀的刀身較長、背很厚、刃很鋒利,劈砍能力超群絕倫,但重量比較大,所以刀柄的末端就有一坨圓球狀的配重,以便揮舞時趁手。
這坨配重,正好就是寸把粗細,和德瑪腦後的鈍器傷完全吻合!
哼哼哼,秦林冷笑著,德瑪是在離開絲綢鋪去官茅房的十多分鐘裡遇害的,兇手應該不會專門去找凶器和事後處理凶器,那麼還有什麼比隨身攜帶的大汗彎刀刀柄更順手呢?
說話間阿沙就牽著大黃飛快的跑來了,陸遠志反而落在後面,累得氣喘吁吁。
「大叔,要阿沙幫忙?」小女孩的眼睛是水汪汪的,充滿期待。
「是讓大黃幫忙」秦林笑著拍拍她的頭。
真氣人啊!阿沙恨了他一眼,終於還是按照秦林的指示,牽著狗嗅聞德瑪的屍身。
「把你們的大汗彎刀都解下來!」秦林衝著蒙古貴族們一聲斷喝:「殺害德瑪夫人的真兇,就在你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