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倭名將俞大猷生前官運坎坷,死後卻極盡哀榮:成國公,定國公等六家頭等公侯伯聯名奏請典恤,朝廷隆重追贈光祿大夫、左都督」經禮部議定,謚為「武襄」。
停靈於福建會館期間,薊鎮總兵官戚繼光、錦衣衛指揮使秦林、薊遼總督耿定力、僉都御史張公魚、錦衣衛指揮同知洪揚善等官員親往祭奠,剛從左shi郎升任兵部尚書的曾省吾,更是親筆做了一篇駢四儷六的祭文」將俞大猷畢生奮勇殺敵、盡忠報國的事情大力褒揚。
俞大猷生前的軍中好友,見狀都是咋舌不已:武功勳貴、正途文官、廠衛鷹犬」以前沒聽說老將軍和他們有啥交情」咋都一窩蜂的前來弔唁?
每天穿著孝服迎接弔客的俞咨皋自然心頭有數,知道這些人多半是衝著秦林的面子,不過父親一生磋砣坎坷」能在死後備極哀榮,總算叫九泉之下的英hun得到安慰吧。
沈有容則暗暗歎息,如果俞老將軍生前就有這麼好的人緣,以他的赫赫戰功和兵法韜略,豈會終老於小小車營參將的位置上?
忙碌了好些天,典恤、謚號和兵部的手續全都辦好,俞咨皋和沈有容終於要啟程,扶靈南歸了。
臨行前,俞、沈兩位到秦林府上辭行,這一次他們倆都用的門生拜帖,並且準備了拜恩主的禮物。
「好、好」」秦林笑呵呵的將兩位年輕武官扶起來,接過了他們的禮物」然後問道:,「你們的官職」拿到兵部咨文了嗎?」俞咨皋點點頭:「稟恩主,都拿到了,沐恩襲了福建永寧衛指揮僉事,實授泉州守備,沈兄弟按武進士發永寧衛以試百戶用」署福建水師把總官。」
「沐恩能有今日,全賴恩主提拔!」沈有容非常感激的補充。
世襲武職並不是說爹當多大官,兒子還當多大官,像俞大猷雖然是職權不大的車營參將,畢竟有戎馬半生的戰功,生前官銜已加到從一品的都督同知」但恩蔭給兒子的世襲職位也就是正四品的指揮僉事一蔭襲武職最高也才正三品指揮使」都指揮使、都督等高階武職是不能世襲的。
嘉靖以來衛所兵制逐漸崩壞」現而今除了包括錦衣衛在內的各京衛之外」地方軍衛體系的指揮使、千戶等官已沒有什麼實權,只管著糧草徵集、士兵戶籍等日常事務」真正領兵作戰的則是營兵制度下的總兵、副總兵、參將、守備、游擊、把總等武官」尤其在北方九邊和東南沿海的戰爭多發區,更是如此。
指揮使、千戶不值錢」參將、守備、把總看漲,俞大猷掛從一品都督同知銜,也就做個車營參將」俞咨皋以四品指揮僉事,就能做泉州守備,當然是曾省吾看在秦林面子上特意安排的。
沈有容作為新科武進士,滿天下的營頭隨便哪處不可以去?兵部偏偏給他發到福建水師署了把總,讓他和俞咨皋待在一塊兒,也是明顯的照顧。
秦林的一番苦心,他們還有什麼不明白?俞咨皋和沈有容的心中都充滿了感激。
秦林分毫也不居功」笑著擺了擺手:,「本官並沒有做什麼」原本就是曾部堂看重兩位,不必對著本官言謝。倒是那福建瀕臨大海,要小心倭寇餘孽,更要提防大小佛郎機人」敵人必從海上來,水師至關重要」兩位世兄可有什麼心得嗎?」
俞龍戚虎,戚老虎以陸戰稱雄,俞大猷這條龍則水陸全能,當年曾督率水師進剿倭寇而大獲全勝,俞咨皋已盡得父親傳授,聞言老老實實答道:「家父曾說,海上作戰與陸地不同,兵法韜略都在其次」唯獨大船勝小船」大悄勝小炮,船多勝船少,炮多勝炮少,這是萬變不離其宗的。」
沈有容在旁邊苦笑不已」暗道朋友也和俞老將軍一樣,是個一根筋,既然恩主問起」就陰陽、奇正、分合的說些韜略吧,偏生三槓子打不出個悶屁,只會說船大船多、炮大炮多」顯得咱多沒水平?
孰料秦林先是定定的看著俞咨皋,接著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撫掌大笑:「1很好!本官也覺得海上作戰唯船堅炮利而已,俞老將軍說得極妙,俞世兄整理海防,就照這麼辦!」
船堅炮利四字,或者在這個時代的人們並無特殊的感覺,然而在秦林多了四百餘年的記憶中,卻是格外深切……
看了看欣然先是頗為失望」接著又微露喜色的沈有容,秦林叮囑道:「你們兩位朋友,一個沉毅果敢,一個機智靈活,正好互為裨益,今後必將有番大作為,練好水師,本官將來會有大用。另外,本官還有兩樣東西送給你們,助兩位直上青雲。」
秦林拍了拍巴掌,牛大力,陸遠志捧出兩隻小匝子。
俞咨皋遲疑著揭開其中之一,饒是他將門虎子,也嚇了一跳:百兩面額的大通號會票,齊齊整整的一疊,怕不有萬兩銀子!他當即站起來,極力推辭:「這、這,恩主的賞賜太過豐厚,沐恩實在不敢領受!」
沈有容也吃驚不小,簡直不可思議:從來都是門生三節兩敬,大捧銀子孝敬恩主,哪裡有恩主反送銀子給門下用的?
秦林不慌不忙的擺了擺手:「早知道俞世兄清廉頗有乃父之風」可上上下下的,該打點還得打點」下級有婚喪嫁娶、上司有三節兩敬、
同僚有迎來送往,為人處事豈能沒有三分人情?這些銀票,就是送與俞世兄」應付這些開支的。」
見俞咨皋還在遲疑,秦林把眼睛一瞪:「怎麼,既然受先俞老將軍之托,拜在本官門下,難道本官送的一點程儀」還要推三阻四麼?」
俞咨皋倒也拿得起放得下」想想父親畢生官運坎坷,想到秦林說過俞大猷與戚繼光小乘、大乘的分別,便不再堅持,雙手接過小匣。
第一隻匣子已是白銀萬兩」第二隻匣子裡面又是什麼呢?
不僅俞咨皋好奇,沈有容甚至有點迫不及待了。
陸遠志笑嘻嘻的將蓋子揭開,這只拜匣裡面卻沒裝那麼多銀票了,只是輕飄飄的一封信。
可那信封上的抬頭,卻是叫他倆暗自心驚:書寄黃安耿大先生台鑒。
右副都御史、巡撫福建地方兼提督軍務耿定向原籍黃安,人稱耿大先生,難道這封信?
信封並沒有封口,秦林一邊親手將內文取出來與兩位門生看,一邊笑道:「巧了,正做著福建巡撫的耿大先生也是我的老相識,這封信你們替我帶過去,他看見信,必定照顧你們。
只見雪白的澄心堂浸紅紙上,大分成豎排八行,從右到左核桃大的字加起來也才三四十個,這就是朝廷大員們通行的八行書了。
字跡銀鉤鐵劃1力透紙背,秦林那手雞抓狗刨的毛筆字沒拿出來獻寶,是徐文長代書的。
不過叫俞咨皋和沈有容驚訝的並非漂亮的書法」而是信上的字句,秦林托耿大先生照顧兩位門生,口氣簡直像老朋友一樣輕鬆隨便。
眾所周知耿定向是清流中的領袖人物,在十年前就已名滿士林」
耿定向、耿定力、耿定理三兄弟號稱黃安三耿,除了耿定理沒有出仕,前兩位一個福建巡撫、一個薊遼總督,位高權重。
沒想到秦林居然和先為清流領袖、後做封疆大吏的耿定向也是老交情,有福建巡撫幫忙,就算俞咨皋再不會做官,在福建一省之內也可以橫著走路了。
兩位朋友崇敬的瞧著秦林」實不知道天底下還有什麼,是這位恩主做不到的。
陸胖子在後面肚子裡笑得直髮疼,耿家兄弟,嘿嘿,其實是你們倆的同門啊……
告辭之前」俞咨皋幾番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忍不住問出這些天橫亙於心中的問題:「恩主明鑒」您曾說先君獨善其身,是小乘佛法」戚老叔不惜自污而普渡眾生,是大乘佛法,那麼您修的法,又是什麼呢?」
沈有容也眼巴巴的瞧著秦林,這些天的經歷,他和俞咨皋只覺如夢似幻,對秦林越發看不透:俞大猷清廉自持」過得坎坷蹭蹬,戚繼光長袖善舞」為了權位而自污聲名」秦林則兩位jiāo妻左擁右抱,不管清流文官、軍中武將還是武功勳貴,朋友遍天下,又聖眷優隆簡在帝心,他走的什麼路子,真叫兩位年輕人琢磨不透。
「這個嘛」秦林mō了mō鼻子,正巧透過huā窗看見徐辛夷和小丁在踢毽子」一個火辣勁爆,一個jiāo憨懵懂,他便哂然一笑:「大自在歡喜禪。」
咳、咳,俞咨皋和沈有容連聲咳嗽起來,這個不二法門啊,他們可數法學。
最後」兩位未來的水師夾將齊齊雙膝跪地,朝著秦林鄭重其事的三叩首」大恩不言啊……,
…
等兩位武將告辭,背影轉過照壁,徐文長拈著灰黃的山羊鬍子走出來,笑著拱拱手:「恭喜秦長官,賀喜秦長官,麾下又得了兩員虎將!」
陸遠志稍有遺憾:「可惜呀,幕後黑手劉守有」
「劉都督好人哪」徐文長搖頭晃腦的」眼睛裡狡黠的光芒一閃:「若不是劉都督出了大力氣,咱們長官豈能讓虎將歸心?」
秦林老老實實的點點頭:「嗯,這樣的壞事嘛,劉都督最好再多干幾次。」
靠」秦長官果然臉厚心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