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1章聖眷優隆
舉世矚目的萬曆庚辰科取士,終於快要落下帷幕了。
明代每三年舉行一次科舉,頭年秋天八月間,各府州縣的秀才到本省省城去,應鄉試、考舉人,稱為秋闈;第二年春天二月間,各省舉人和國子監監生進京應會試,取中稱貢士,緊接著三月份應殿試,考中就是進士,這就闈。
還是秦林赴密雲查辦楊兆案那些天,各地前來應庚辰科春闈的舉人就擠滿了京城,四處訪文友、做文會、拜老師、找做京官的同鄉取結,搞得烏煙瘴氣、酸味沖天。
本屆會試總裁官為文淵閣大學士禮部尚書申時行,副主考禮部右shi郎翰林學士余有丁,都是張居正一手提拔起來的官員。
會試結束,秦林的老朋友,張居正府上張敬修、張懋修兩位公子都不出所料的順利通過。
那些沒有通過會試的舉子則黯然回鄉,只有極少數會厚著臉皮留在京師探探門路,預備三年後的下一科捲土重來,可見人都好像矮了一等。
三月十五日,乃是殿試之期,萬曆帝御皇極殿,貢士們則在皇極殿東西兩廡應試,禮部尚i郎充提調,內閣輔臣及各部大員、翰林學士充讀卷官,錦衣衛監考。
秦林作為紅極一時的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也親自參與了監考工作。
這天皇極殿東西兩廡添設了許多桌椅,文武百官穿著公服分班次shi立,劉守有和秦林是負責監考的值殿官,並不站在班次當中,而是領著校尉四處巡查。
劉守有端著架子,秦林則嘻嘻哈哈和各位熟人插科打諢,文臣班首張居正,武勳班首徐文璧,吏部尚書王國光、禮部尚書潘晟等人都是秦林老相識了,見他嬉皮笑臉沒個正形,也都不以為忤,一笑了之。
忽然貢士群中有人冷笑:「哼,佞幸之臣,偶然得勢,居然也沐猴而冠,儼然充作朝廷大員了!有此等人監考,真是我輩正人君子的恥辱!」
這人聲音並不大,偏偏秦林耳朵靈的很,聞聲朝那邊一看,原來是當初就和他不大對付的金陵四公子之首、南京鄉試頭名的顧憲成顧解元。
顧憲成在文風最盛的南直隸奪了鄉試解元,禮部會試同樣高居前列,這次是決心要在殿試上奪狀元的,他背後站著整個儒林,自詡忠臣義士,哪裡把秦林這偶然幸進的「佞臣」放在眼裡?
貢士們都曉得顧憲成名聲,聽他這麼說,就有好幾個人朝秦林投來鄙夷的目光,就是嘛,只不過御前偶然被大象撞了一下,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就敢在我們這群未來的朝廷柱石面前耀武揚威?
和已經在官場上混了相當時間的丘蕣、雷士幀等人不同,這些貢士都是新鮮出爐的「天之驕子」,一個個眼高於頂,渾身長角帶刺兒。
秦林聽得顧憲成這句,頓時心頭大怒,心道你和劉戡之為友,也是個面子上沽名釣譽、骨子裡男盜女娼的貨,還有臉來說我?
他面上卻是古井不波,也不理會顧憲成的挑釁,就衝著貢士群中的張敬修、張懋修兩弟兄打招呼:「兩位張兄,預祝你們本科金榜題名啊!最好把狀元榜眼都奪了,兄弟同榜,也算一段佳話。」
張敬修無可奈何的苦笑,秦老弟你還真是直截了當,雖然我確實是這麼想的,嘿嘿。
張懋修則生性跳脫得多,咧著嘴哈哈一笑:「借秦世兄吉言。不過平時都讓大哥,這番只能屈他做榜眼了——我的文才比他好一點咧。」
好嘛,張懋修言下之意就是本科狀元非他莫屬了。
貢士們一陣sāo動,人人都盯著顧憲成。
盡人皆知,顧憲成口口聲聲要奪狀元,當然他文名很盛,就算上個月禮部會試的頭名,尊稱會元公的蕭良有,奪魁的呼聲都沒他高。
秦林和張懋修這番對話,完全就是在打顧憲成的臉啊!
果然,顧解元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很難看,現在尚未開始考試,結果如何還不得而知,他前一段時間也和張家兄弟走得比較近,所以心頭雖不高興張懋修,嘴上卻不說什麼,只是冷冰冰的盯著秦林,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
「秦將軍既負責值殿監考,還是不要把話說得太早,否則叫人疑心有什麼情弊了!」
靠,丫話裡有話,夾槍帶棒啊!
秦林呵呵笑著不予置評,心頭不知盤算著什麼鬼主意。
張懋修聽了卻是面皮緋紅,待要和顧憲成爭論,大哥張敬修把他一拉,呵呵笑著做個團團揖:「諸位,殿試乃天子取士大典,最為公正,大家既然站到這皇極殿中,就是一手錦繡文章要貨與帝王家的,何必還沒開考就疑神疑鬼,豈不是自亂心緒嗎?」
貢士們一聽,覺得很有道理,這考試時的心情是很重要的,便不再和顧憲成廢話,有人甚至暗中埋怨他,不該讓大傢伙兒疑神疑鬼、心神不寧。
「顧解元,祝你等會兒下筆如有神啊!」秦林嘿嘿壞笑著走過一邊,旁人倒也罷了,張敬修、張懋修兩弟兄心頭一歎,曉得這傢伙不懷好意。
萬曆帝升殿,淨鞭、禮炮齊鳴,執事官舉策題入內,將題目放在皇帝面前的大案上,貢士朝大案行五拜三叩禮,然後除殿試讀卷官、提調官之外的文武百官魚貫而退,貢士到皇極殿東西兩邊設好的座位答題應考。
總的來說,除了規格更高、監考更嚴,和後世的高考也相差不多。
萬曆帝朱翊鈞高踞御座,充任讀卷官的申時行、提調官的潘晟、監考官的劉守有等官員四下巡查,秦林也東晃晃西晃晃,只在顧憲成跟前打轉。
雖然秦林總在眼前晃來晃去的,顧憲成仍是專心專意的答題,絲毫不受干擾:哼,這點小伎倆想弄得爺分神?做夢吧!爺是府試、鄉試、會試一路考過來的,久經考驗!
「好癢啊,這都幾天沒洗頭啦?」秦林忽然把手伸到無翅烏紗裡頭,呼啦呼啦的抓起了頭皮。
我忍!顧憲成只覺自己腦袋也癢起來了,想到當狀元的風光,只好強忍sāo擾,不去理會秦林。
靠,丫的夠強!秦林心頭冷笑一聲,忽然又伸手去抓背,低聲自言自語:「哎呀,怎麼背上也癢起來了?今個兒回去趕緊洗澡。」
我還忍!顧憲成的坐功也是苦練過的,雖然被秦林鬧得背上也覺著癢起來,仍然咬牙苦忍,奮筆疾書。
秦林對顧憲成佩服之情猶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不過很快他就使出了大殺器。
「咦,怎麼腳底板也癢起來?了不得,了不得!」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秦林居然伸手去脫靴子,看起來是要抓腳底板,御座上的萬曆,巡查的申時行、劉守有,全都目瞪口呆。
我忍、我忍、我忍無可忍了!顧憲成再也沉不住氣,跪下稟道:「陛下、列位老先生,秦林秦將軍屢次sāo擾學生,開科取士乃朝廷大典,豈容他如此褻瀆!」
申時行好一番辛苦才忍住笑,都曉得秦林是個潑皮無賴,不過誰也沒想到他居然無賴到如此地步!
劉守有則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xue,心道怎麼這次就讓秦林來做監考官了?下一次無論如何都別叫他來了吧,否則本官會被他拖累死的!
秦林假作惶恐,跑到御前拱手道:「陛下,微臣出身草莽,沒讀過什麼書,只曉得赤膽忠心報效皇恩,這殿試監考嘛,實在不曉得不能撓癢癢,還請陛下恕罪,臣不再撓了。」
馮保看了秦林一眼,換以前早就趁機中傷了,這次卻沒有說什麼,畢竟秦林剛剛在格象救駕一事中,也算間接救過他的命呢。
萬曆看看秦林這幅憊懶樣子,又看看顧憲成,臉上不動聲色,心頭早已樂翻。
他雖是皇帝,卻被母親李太后、大伴馮保、帝師張居正三位管得死死的,一點兒逾矩的事情都不能做,看到秦林在嚴肅的殿試大典上捉弄顧憲成,只覺從來沒有這麼好笑的事情,不要說生氣了,反而覺得tǐng高興的。
但是作為皇帝,萬曆最終還是沒做出太過分的事情,把秦林看了看:「秦將軍既然知道要值殿監考,怎不事先沐浴了來?一個勁兒的撓癢癢,未免有失官體……不過,顧憲成你身為貢士,輕易便受干擾,這養氣功夫未免也稍差了一點。」
顧憲成聽得前頭萬曆說秦林的不是,心頭還大出了口氣,及至後來陛下又說他缺了養氣功夫,頓時渾身冰涼。
這儒家講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所謂修身,以養氣為要,風雨不動安如山才算功夫到家,秦林撓個癢癢,正在殿試的顧憲成就受了干擾,說起來這器量格局就未免差了一點。
顧憲成情急智生,連連叩頭:「陛下慧眼如炬,學生其實養氣功夫差了一層,多謝陛下指教!」
萬曆聽他這麼說,倒也不計較了,揮揮手讓他重新回去答卷,只不過顧憲成的心情就再難好起來了,從一開始的奮筆疾書,變得咬著筆頭子直皺眉……誰叫他得罪咱們秦長官?自作自受嘛!
劉守有見秦林被批了幾句,心頭自是大樂,跳出來稟道:「啟奏陛下,微臣御下不嚴,秦林明知殿試大典也不提前做好準備,褻瀆聖明、有辱官體,請陛下治罪!」
萬曆哈哈一笑:「朕還從來沒聽說有忘了洗澡就治罪的道理,秦愛卿既是身上發癢,朕就免了你的監考官……」
哈哈,雖沒處罰治罪,把監考官免掉也是失了聖眷呀!劉守有幸災樂禍的瞧著秦林。
孰料萬曆接著又道:「也不知秦愛卿幾天沒洗澡了?朕見你這樣子也難受,賜你在毓德宮香湯沐浴,洗乾淨再回去吧!」
我倒!劉守有和眾位奮筆疾書答題的貢士,眼珠子嘩啦啦掉了一地。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