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長拿離間計將劉良輔陰了一把,幾乎同一時間,吸引了大部分暗樁注意力的副欽差秦林,則優哉游哉的在茶館喝茶聽書,就著各色茶點、喝著滾熱的香茶,舒服得直冒泡。
有人在天堂,就有人在地獄。
吳老大為首的暗樁斥候們」那就苦不堪言了,扮成茶客混進茶樓的算是上輩子燒了高香,扮成小販、叫huā子、力夫散在四面八方的人」幾乎被寒風吹成了冰棍兒,從頭到腳都要結起冰碴子啦!地獄十八重,一層比一層厲害,如果說被凍得直哆嗦的手下還只是在地獄」扮成叫huā子的吳老大和另一名手下絕對是在地獄的第十八層。
頭臉被秦林潑下來的開水燙的通紅,雖然擦上了治療燙傷的獾油,疼痛也沒消減多少,被冷風一吹感覺整張臉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那個難受勁兒啊,簡直比死差不了多少。
快到中午,秦林這才提著衣服下擺,搖搖擺擺的從茶館二樓下來,帶著陸、牛兩個晃晃悠悠的,不知要往哪兒去。
吳老大等人不敢怠慢,趕緊的跟在後面。
秦林東晃晃西望望,無所事事的逛蕩著」慢慢就逛到了密雲縣衙門口。
八字衙門朝南開,這縣衙大門口左右兩邊各有一道磚牆斜著往前展開,呈八字形,便是貼聖諭、貼佈告的八字牆。
大明天子以【道】德撫治天下」除了年頭一月和歲末十二月,每個月都要通過京師大興和宛平兩個首縣,向全國的老百姓頒布一道聖諭,貼在每座縣衙的八字牆上。
秦林饒有興致看每月的聖諭,有叫老百姓多讀書向善的,勸諭不要游手好閒的」警告不准窩藏盜賊的」林林總總」都是些通俗易懂的家常話兒。
另外還有不少是講新政好處的,說一條鞭法不再額外徵收、加派,清丈田畝稅額均攤」等等內容都配合著新政」看樣子不像萬曆帝做的」口氣倒像是張居正所說。
這是正月間,八字牆貼的最新一道聖諭還是去年也即是萬曆七年十一月的聖諭」秦林逐字逐句的讀:「說與百姓每,時值冬令,天干物燥,須得謹防火燭。」
燭字還沒有讀完」鼓聲咚咚的響,衙門口有人擊鼓鳴宴。
就看見一位衣著破舊的老人家帶著化八歲大的男孩」在衙門口跌著腳叫冤枉:「俺家的田地,明明是獻給王神仙的,怎麼叫官府佔了去?薊州不接狀子,叫俺到密雲來告,那楊總督再厲害,也不能把俺家獻給王神仙的田地佔了去呀!」
幾個衙役聽了齊齊把舌頭一吐,這老頭子話裡的意思,分明是說薊遼總督楊兆佔了他家的地,這官司能在密雲打嗎?給咱崔縣令借個豹子膽,也不敢去楊兆頭頂拍蒼蠅啊。
為首的衙役想了想」看這老頭子面色冀黑卻筋骨強健」梗著脖子直嚷嚷」像個老而彌堅的樣子」就打定了主意和他推磨:「老人家」你貴姓?我問你,你家的田地是在哪兒?」
「免貴姓周,都叫我周老憨」老頭子又叫起來:「你問我家的田地」當然是在薊州,本來是去薊州衙門告狀的,她們說薊遼總督在密雲開府」讓老漢在這邊來告,所以才帶著孫子過來,呵,這一路厲害……喂,你們倒是先把狀子接了呀,老漢我huā八十個銅板找代書先生寫的呢!」
衙役嘿嘿一笑」忽然把臉一板:「唉,這件事就只能愛莫能助了,你的地在薊州,楊總督佔你田地的莊子也在薊州,這事情就只能到薊州衙門去告,至於薊遼總督府開在咱們密雲嘛」設若楊總督在瓊州府臨高縣開府」你還去臨高告他不成?」
那臨高縣幾乎在大明朝最南端,周老憨當然不可能從最北面的密雲去那裡告狀。
「這、這」倔強的周老憨嘴chun翕動著,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薊州說楊總督開府密雲,咱們管不了,你去密雲告狀;密雲縣說咱這裡只是楊總督開府之處,你田地被奪的事情發在薊州,還該回薊州告狀。
周老憨性子雖倔,畢竟只是鄉間的一個村夫,哪裡懂得這些衙門踢皮球扯爛賬的功夫?只覺得薊州衙門說的有道理,密雲縣衙也說的有道理,可田地被人奪了的小老百姓,到底去哪兒講道理?
周老憨可憐巴巴的望著衙役們,可衙役們只是瞧著他嘿嘿的冷笑他們可不會同情這些告狀的習民、愚民。
大冷天帶著別兒跋涉至此」周老憨全憑心中一股子氣性,聽說密雲也不接狀子,那點氣性一下子垮了,整個人都跌坐在地上,翻著白眼直發愣。
「爺爺,爺爺」,小男孩連扯直扯,可他力氣很小,哪裡扯得起來?反被帶了個倒栽蔥,跌在爺爺身上。
周老憨初時不覺有異,掙扎著想把別兒扶起來,結果伸手一mō就嚇了老大一跳:「啊呀,狗蛋你咋發燒了?額頭燙手哩!」
再把孩子翻過來一看,面色潮紅,眼睛瞇著,精神昏昏沉沉,情形很有些不妙!
周老憨傻了眼,急得連連打自己耳光:「老東西,怎麼不曉得分寸哪!大冷天帶著狗蛋出來,這不受了風寒嗎?」
衙役們看不過眼,都說既然病了趕緊瞧醫生啊,在這裡乾耗著管什麼用?沒錢了……,周老憨低著頭。
「沒錢去惠民藥局嘛!」衙役們不肯出錢」說句話指條路還是不費力的。
明朝有相當完善的社會福利體系」防疫有惠民藥局,撫養孤兒、孤老有慈濟院,除了特大災害造成局部社會秩序崩潰的情況,這些機構平時都能正常發揮作用。
周老憨問了惠民藥局位置」就要抱著別兒往那邊跑,忽然又有衙役道:「哎呀不好,惠民藥局的谷大夫年前就去三河走親戚了,說走過了元宵節才能回來,剛才我打藥局門口過,門都是關著的呢。」
「這、這可怎麼辦哪?」,周老憨急得手直抖」看著別兒面頰通紅,額頭越來越燙,急得直跳腳,又後悔不該逞強,這麼冷天帶著孫子出來告狀」害他受了風寒。
秦林卻瞧不過眼了」走過去看看:「老人家,你別兒的病勢雖然危重」只要及時治療應該不會有大礙的,我這弟兄就是南邊來的醫生,如果不嫌棄,就讓他治治。
周老憨抬起頭來」見是幾個不認識的外路客人,本能的把剁兒護在懷裡」可轉念一想」自己爺別倆身無分文」別人還能拿你怎麼的?便遲遲疑疑的點了點頭。
「胖子,開方」秦林直接把陸遠志推出來。
這風寒感冒的病症,如果是小兒在這麼冷的天發作,絕對是能要人命的,但要及時治療的話,又算不了什麼大病。
陸胖子xiōng有成竹:「這病我治起來易如反掌,老牛」咱們直接把孩子弄藥店去吧。」
牛大力點點頭」蒲扇大的巴掌一抓,輕輕巧巧就把孩子抱在懷裡,和秦林一塊健步如飛的到了藥店。
看這些人走得快,周老憨幾乎以為遇到拐子了」直到最後進了藥店才放下心來。
「直接上桂枝湯吧」陸胖子很有把握的告訴藥店夥計」怕他抓錯藥又把方子說了一遍:「桂枝三錢、芍葯三錢、生薑三錢、大棗十二枚、甘草二錢。」
秦林見周老憨穿得破舊,小孩牙關緊咬」猜測這爺別倆路上沒吃什麼東西」所以小孩寒氣入體,於是在胖子說完之後又補充:「熬好」湯藥裡再加紅糖一兩,給他暖暖身子。」,藥店有現成的爐灶瓦罐,不一會兒湯藥熬好,稍微涼了涼就趁熱給孩子灌下去。
那叫做狗蛋的孩子的症狀,風寒感冒有五分,另外五分純粹走路上飢寒交迫導致,濃濃的桂枝湯發汗,紅糖水補充能量,喝下去精神立馬就好轉不少,睜開眼睛,看了看秦林等生人有些害怕:「爺爺,咱在哪兒?這些叔叔哥哥是誰啊?」,叔叔哥哥?
秦林愣了一愣,看狗蛋的眼神才明白過來:牛大力塊頭大,陸胖子肥胖,這兩個是叔叔,唯獨秦林是白面書生,成了「哥哥」,。
這輩分,真是的……
陸胖子在旁邊,差點沒把牙笑掉。
狗蛋脫離了危險,秦林這才慢慢盤問周老憨,告狀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老憨是薊州人,兒子死了、媳fu改嫁」剩下他和剁兒狗蛋相依為命。
當地有聞香門傳教,不少人都相信這個」周老憨聽傳教的人吹噓,一來二去也就信了,說是奉獻財產便能祈福消災,尋思著替狗蛋祈福,就把家裡的五畝田地獻給了聞香門的王神仙,自己反成了聞香門的佃戶一不過在當地可以避交部分捐稅,倒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和尋常的「,投獻」差不多。
誰知當地進獻聞香門的不少田地,都並到了薊遼總督楊兆的莊子,周老憨不服氣,說咱是敬奉王神仙的,咋成送給楊兆了?而且王神仙只收兩成的地租,因為減少納皇糧國稅,咱也不虧,這楊家要收四成的租子」還講不講理?
想找聞香門傳教的大師兄問問,結果大師兄不在,別人都勸周老憨忍忍,他是個強脾氣,大冷天的帶著孫兒就先到薊州,後到密雲告狀來了。
秦林點點頭,楊兆強奪軍民田地的事情」他在陳銘豪一案中便有見識,周老憨的遭遇並不稀奇,只是又牽涉到聞香門,想是地方會道門搜刮錢財」賄賂官員以求庇護?
「老人家,你且回去,楊總督……,哼哼」恐怕蹦達不了多久,你的田地嘛」也會退回去的」,」秦林寬慰著周老憨,又送給他五兩銀子」讓他和狗蛋找家客棧休息幾天,等病好了再回家。
周老憨收了銀子,對著秦林千恩萬謝。
「媽的,這楊某人如此殘虐百姓,還叫個人嗎?」秦林故意大聲罵著。
外邊監視他的那些斥候暗樁,不少人也是窮苦百姓出身,聞言就低下了頭」頗有愧色。
「這廝真是可惡!」,吳老大卻不知悔改」氣憤憤的朝地上吐了。濃痰。
秦林又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這殘民以逞,遲早天打五雷轟啊!」,話音剛落,忽然街上就有人叫起來:「不好,總督府起火了!」
我靠!正倚在牆根的吳老大,立時摔了個大馬趴,和眾位弟兄、周老憨、藥店夥計一起,齊刷刷萬分驚訝的看著秦林:敢情這位爺是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