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秦林換上一身灰色舊棉襖,和曾省吾說是要出去看看邊塞風物,帶上陸遠志、牛大力兩個弟兄,施施然走到了街上。
非但曾省吾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就是外頭監視著欽差行轅的若干雙眼睛,同樣充滿了困惑。
這天寒地凍的,就算要看邊塞風物,可長城離密雲縣城還小二十里地呢,騎馬去還差不多,秦林靠兩隻腳能走到哪兒去?
從昨天和楊兆對面交鋒之後,秦林就成為眾多眼睛緊盯的目標,他一動,許多人也跟著動,忠實執行著自己主人的命令,對這位詭計多端的副欽差嚴防死守,生怕他又出什麼ど蛾子。
盯梢的重心早就轉移到秦林身上,唯恐這滑不溜手的秦長官使壞,布在欽差行轅外頭的暗樁,十成倒有六成跟著他走。
可今天奇怪得很,秦林像個好奇乖寶寶,東瞅瞅西看看什麼都覺得有意思,先去小攤子上吃了碗熱騰騰的豆腐腦,又買了兩斤山楂糖叫陸遠志拎著,最後漫不經心的走進了一家茶館,看起來實在老實得很。
越是如此,那些盯住他的暗樁越發不敢掉以輕心,趙師爺說了,這姓秦的一肚子壞水兒,拍拍腦袋冒出個鬼點子,撅撅屁股又是個mihun煙,比泥鰍還要滑,比狐狸還難纏,盯住他的時候啊,最好連眼皮子都不要眨一下,否則就不知被他溜到哪兒去了。
秦林撿茶館二樓一處靠牆背風的位置,找茶博士點了一盤油炸微子、一碟什錦mi戧、一碗mi汁火燒,泡上壺熱茶自斟自飲,饒有興致的聽起評書。
說書先生說的是安祿山造反、唐玄宗西狩的故事,講到楊國忠專權誤國,秦林猛的把桌子一拍,杯兒碟兒都跳起來:「俺聽人講楊家將,什麼楊老令公、楊六郎、楊八妹、楊宗保、楊排風個個丹心赤誠,裡頭姓楊的都是好人,怎地後輩子孫又出了楊國忠這等狼心狗肺?哎呀呀,原來姓楊的也有jiān臣!」
聽到這話的茶客,無不捧腹大笑,旁邊一位頭戴方巾、模樣像個教書先生的中年人正喝著口茶,噗的一聲把茶水噴出老遠」捂著肚子笑了半天,最後才好心告訴秦林:「這位外路客人」想必是把楊家將和安史之亂搞反了,楊玉環、楊國忠的事情是唐朝的,還在前面,楊六郎他們是宋朝人」要晚好幾百年呢。
秦林瞠目結舌,抓著頭髮訕笑道:「原來如此」受教了,今個兒倒是長了見識,嘿嘿,不到你們密雲來,我還不知道這個姓楊的大jiān臣呢!」
茶客們付之一笑,只說這外路客人孤陋寡聞。
陸遠志則捅了捅牛大力的腰,弟兄倆位笑得這才叫個忍俊不禁呢,秦長官一語雙關,這指桑罵槐的本事啊,實在是高!
那可不」那些裝成後來的茶客、扮成行人和小販的暗樁」聽到秦林的話都是哭笑不得他哪兒是在罵楊國忠?所謂「不到密雲還不知道這楊姓jiān臣」分明是指著鼻子罵薊遼總督楊兆!
而且,就是罵給他們聽的!
秦林偶爾掃過的目光,如同冷電一般犀利森寒」這些暗樁也算極有經驗的高手了,可在他掃視之下都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那傢伙罵完之後」得意洋洋的朝著暗樁們瞥了瞥,笑容中帶著濃重的譏嘲,越發加深了他們的挫敗感。
終於有人忍受不了這種赤果果的羞辱了,茶館街底下裝成乞丐的兩個暗樁,在寒風中凍得直流鼻涕,其中之一壓低了聲音:「吳老大,咱還要盯多久?兄弟怎麼覺得這傢伙在耍咱們呢?」
吳老大在寒風中雙手抱在xiōng口,跺著腳取暖,恨恨的瞥了眼茶樓上舒舒服服喝著熱茶的秦林,無可奈何的歎口氣:「就算是耍咱們,也得盯緊了,要是有一點兒閃失,跟丟了這傢伙,趙師爺非把你我的皮扒下來不可!」
老子就是耍你們,怎麼樣?茶館二樓坐著的秦林,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裝作專心聽說書先生講故事。
等講到精彩處,一眾茶客盡皆鼓掌叫好,秦林也跟著叫:「好,說得好!」
叫就叫吧,偏偏他還要手舞足蹈,不知怎的就撞到了旁邊端著茶壺走過的茶博士,只聽光噹一聲響,很大一隻黃銅茶壺被撞的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小過一道漂亮的拋物線,滾熱的開水如瀑布灑落。
這下可好,在樓下盯梢的兩個暗樁是做夢也沒想到天上會突然飛下一隻盛滿開水的大茶壺,那一幕便叫做茶壺冒汽生紫煙,開水瀑布掛前。就算兩人身手不弱,也只勉強躲過了茶壺砸頭之厄,躲不開滾水澆身之災。
嘩啦啦水聲,滾熱的開水澆得兩個暗樁滿身都是,登時燙得他倆亂蹦亂跳,哎呀媽呀的怪叫。
饒是冬天衣服穿得多,可憐的吳老大和他的同伴也被燙起了滿身燎泡,痛得直跳腳。
這下他倆倒是不必為寒冷而抱怨了,只可惜似乎又熱得過頭了點,兩個人頭面通紅,活像煮熟了的對蝦。
茶樓內外別的暗樁都驚呆了,想替吳老大救治吧,又不好公然暴露身份,心頭直罵這姓秦的欽差實在可惡,手腕著實毒辣。
吳老大倒也光棍,趕緊從路邊雪堆裡抓起一堆雪往臉上一按,又趕緊把衣服脫下來,這才稍微喘了口氣,下意識的抬眼往樓上一看。
乖乖不得了,陸遠志、牛大力還在原處,唯獨秦林的座位上空空如也,人不曉得跑哪兒去了!
吳老大心臟都駭得離了位,趕緊做手勢,問四周扮成小販、茶客的手下,誰看見秦林往哪兒跑了。
暗樁們面面相覷,剛才他們被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住了,注意力都放在亂叫亂跳的吳老大身上,一不留神就沒看住秦林,這會兒誰也不知道他跑哪兒去了。
我操!吳老大有種噴血的衝動,連不停賠禮道歉的茶博士都不想理會了,四處東張西望,毫無希望的尋找著秦林的下落。
他正準備指揮手下散開搜索,卻見秦林從茶館後院提著ku子,哼著歌兒,一臉滿足的走出來,分明是去上了趟茅房。
吳老大被燙得通紅的臉,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兩下,心頭幾乎抓狂。
「咱們怎、怎麼辦?」同樣被燙得像個大蝦米的手下,捂著臉忍痛問婁「把欽差行轅那邊的弟兄都調過來,曾省吾那邊,留三個人盯住就夠了」吳老大咬牙切齒,從牙縫裡蹦出句:「我就不信,咱們這麼多人,還盯不住這小王八蛋!」
秦林在茶樓聽書,薊遼總督府知道他是個最難對付的,安排的暗樁絕大多數都過來盯住他,這回真是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了,牢牢將他釘死。
「哼,就不信你會飛天遁地?」吳老大恨恨的說著,同時不停往臉上塗抹治療燙傷的獾油。
嘶一真他媽疼!
隨著秦林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楊兆一夥往欽差行轅佈置的暗樁數量就減少到了最低,但這有什麼關係呢?曾shi郎、徐文長年紀都大了,再沒有誰會像秦林這麼滑不溜手。欽差行轅後門,唯一的暗樁裝成力夫,在寒風中走來走去招攬生意,倒不是他喜歡走動,而是如果在這種天氣停下來,兩隻腳就會有凍僵的危險。
當暗樁走到牆角,視線被擋住的那麼一剎那,一道灰色的人影從欽差行轅溜了出來,提著口碩大的籐箱,很快消失於小巷之中。
薊遼總督府劉良輔居住的小跨院中積滿了雪,總督府的僕人們都知道,這位師爺是浙江紹興人,南方少雪,所以他特意讓雪堆在院子裡面不去掃,以欣賞北國的雪景。
小跨院一頭通向總督府簽押房,一頭則直接對著巷子。
劉良輔正在家裡慢慢喝著紹興黃酒,他幫著栩巳為非作歹,如今撈的也夠了,年紀也大了,尋思要不要趁著這次的事情,乾脆向楊總督告老,帶著累年的積羊衣錦還鄉?
昨天徐文長點明保命賬之事,後來趙師臣幾次三番暗示他把底賬交出去,免得被欽差大臣搜出來大家都要倒霉,這件事越發加深了劉良輔抽身退步的想法。
紹興師爺替人做假賬,自己必須留下一份真底子,這是行覘!要不萬一案發,東家官府把短少錢款的責任全推到師爺頭上,做幕賓的人無權無勢,手上又沒有證據,到時候如何自保?豈不是白白幫人做替死鬼了麼?
楊兆自己不曉得怎麼和相府交涉的,好好的薊遼總督居然弄到現在的局面,不過那都是楊兆和趙師臣的事情,和劉良輔這個只管做假賬的糧餉師爺沒有關係。
劉良輔一口回絕了趙師臣的要求,堅決不承認自己留了保命的底賬,但後頭想起趙某人的心狠手辣,他又忍不住後怕,心頭萌生幾分退意。
忽然靠巷子那邊的門環被人叩響,劉良輔從思慮中回過神來,走到門口打開一看,頗為驚訝的道:「咦,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