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呈現的案情漆相對簡單,表面上就是一起毆傷致死的事件。宛平縣辦理得很快,前腳捕快直接抓人、後腳黃嘉善就到南鎮撫司知會秦林,等秦林趕到現場時,距離發現屍體也才剛剛滿一個時辰。
秦林騎馬到胡同口,騙腿從踏雪烏雅背上跳下來,隨口問道:,「屍體沒有移動過吧?」
「知道要和貴衙門交涉,下官豈敢擅自做主?特意命差役守住現場,一毫也未曾挪動。」黃嘉善似笑非笑的回答,言下之意是早曉得貴衙門的錦衣大爺們喜歡耍賴,所以我絲毫不動的維持了現場原狀。
秦林笑笑,他最不喜別人亂動現場,黃嘉善既然命人好好看守,正合他的意思。
正要往胡同裡走,聽得有個沙喉嚨的女人乾嚎:「老不死的,咋這就去了呢?老娘不該咒你呀!哪知道天老爺這麼靈驗暇……」,秦林走過去看看,那乾嚎的女人約莫四十來歲,生得五大三粗,亂糟糟的眉毛,看樣子就像個潑婦,聽她哭喊內容,料想是死者麻師爺的老婆。
問過照看的衙役,果不其然,那婆娘就是麻師爺的老婆毛氏,附近有名的悍婦。
毛氏一邊哭一邊罵,臉上半滴眼淚也沒有,幾個宛平縣衙的穩婆都拖她不住,還是她兩個五大三粗的兄弟把姐姐攔著,解勸道:「姐夫雖然死了,免得擔心他尋huā問柳,姐姐從此倒省些心力。
有個尖酸刻薄些的官穩婆,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勸道:「毛嫂子,休要再哭了,麻老哥駕鶴西去,恁大份傢俬都是你一個人的,是再嫁是守節都由你,豈不心隨人願?」
「呸」呸!」毛氏朝地上啐了兩口,得意洋洋的道:「老娘自己在家慢慢受用,再嫁個鳥哇!」,黃嘉善聞言眉頭大皺,作為地方父母官,他有牧民向善的職責,這毛氏如此不堪」作為一位有責任心的官員,他很有些不好意思。
秦林卻微微一笑」抬頭看著天空思付了一小會兒。
抱著法醫工具的陸遠志湊上來,在他耳邊低聲問道:「莫不是這毛氏幹的好事?看樣子,她巴不得丈夫早點死掉呢!」
秦林笑著微微搖頭:「那她為什麼表現得這麼明顯?若真是她殺人,應該盡量裝作夫妻恩愛,好掩人耳目嘛。」
這「……陸遠志想了一陣,突然一拍自己肉乎乎的肚子:「曉得了!定是她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擺出副巴不得丈夫早死的樣子,顯得心底坦誠,反叫咱們不疑心她!」
秦林喉嚨口咯的一聲,啞然失笑。
犯罪行為學上,對罪犯的種種行為有相當精確的分析,一種掩蓋犯罪的舉動,必然從另一個角度增加犯罪暴露的機會,且罪犯的種種行為都要與其性格、智商和認知相符合。
譬如殺人分屍的罪犯希望用碎割屍體的方式來逃避偵查,結果反而因屍身上刀口的整齊與否,暴露出他是不是具備相應的解剖學知識和用刀技巧,要是刀口特別整齊劃一」警方便能從中判斷出罪犯屬於廚師、屠夫或者外科醫生這一類的對應敏感職業:又如罪犯戴手套不留指紋,又用放水的辦法洗刷腳印,現場各項事物顯得有條不紊,表面上的確毀掉了很多痕跡」卻暴露出他具備一定的反偵察知識且心理素質較好,很有可能是累犯」或者屬於高學歷高智商犯罪。
而毛氏呢,且不提她自己的表現,就是兩個兄弟和官穩婆的話,就從側面反映出她粗枝大葉、蠻橫不講理等性格特徵,這種人會設計出「置之死地而後生」,故意暴露嫌疑以反向誤導偵查的掩蓋方式?
不像。
秦林且不理會毛氏,先去看那具屍體。
麻師爺年紀將近五旬,黑瘦黑瘦的,留著一口蟹鉗鬍鬚,整個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脖子也直挺挺的伸著,顯然已經出現屍僵了。
「屍僵?」秦林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陸胖子湊上來,指著屍體道:「秦哥你不是說過,屍僵在死後半個時辰到一個半時辰出現,現在距離發現屍體已經有一個時辰了,「…」
突然秦林非常生氣的吼道:「誰他媽動過屍體?我草他姥姥!」
黃嘉善站在旁邊被嚇了一大跳,怎麼也沒想到一直很講道理的秦長官突然暴跳如雷,只好陪著小心道:「下官嚴令他們不准動屍體的,難道是誰膽敢違令?」
秦林發起火來,臉色沉得像鐵,一時間空氣都凝固了幾分一人家年紀雖輕,正牌的錦衣衛指揮僉事代掌南衙,誰敢輕視?
幾個負責守護現場的衙役被找了來,一個個面面相覷,看看秦林態度極其不滿,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稟、稟告長官,俺們一、一直守在這兒,並沒有敢動過屍體,小的們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相欺……」,秦林虎著臉,把衙役們嚇得心驚肉跳,一個二個不敢出聲。
黃嘉善忍不住拱拱手,道:「秦長官不知為何發火?這屍首一開始確實是這樣子的,本官來親眼驗看過,除了看看頭頂的傷口,一毫沒有動過呀!」
這次輪到秦林吃驚了,睜大眼睛問道:「黃縣令是說,你來驗看的時候,屍體就這麼擺著的?」
黃嘉善非常肯定的點了點頭。
秦林臉上流露出極其古怪的笑容,瞬間臉色變了幾變,摸了摸下巴,忽然展顏笑道:「原來如此,本官剛才失態,錯怪各位衙役老兄了。」
呼,衙役們長長的出乎口氣,剛才可把他們嚇壞了,以為下一刻就要被抓進錦衣衛天牢裡面去了呢。
「秦哥,那你剛才為什麼」,胖子抓了抓頭皮,「為什麼說有人動過屍體?」,秦林笑了起來,「啊,剛才是我想錯了,我最恨有人亂動現場的屍體了,不過這一次不是案發之後動的,所以錯怪了值守的衙役。」,此言一出,眾人盡皆睜大了眼睛,因為他們全都聽出了秦林話裡頭的意思:屍體在死亡之後、案發之前,被什麼人移動過!
「是的,這裡不是第一現場」秦林斬釘截鐵的做出了判斷。
黃嘉善驚得退了一步:「這、這怎麼可能?何以見得?」,秦林指著屍體的頸部:「你們不覺得這個位置很有些奇怪嗎?」
屍體的腦袋稍微往上有點抬,脖子略略有點仰,直挺挺的伸著,姿勢確實有點兒奇怪,不過人死了不都是這麼直挺挺苒嗎?
黃嘉善詫異的看了看秦林,試探著道:「人死之後屍體必定僵硬,秦長官的意思是?」
幾個衙役則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心頭暗暗罵娘:「這秦長官什麼水平啊,難道他連屍僵都不曉得?像這號遭瘟的官,咱們遇上算倒霉!」,殊不知秦林非但曉得屍僵,其原理、發展過程等細節,比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知道得更加詳盡呢!
他指了指屍體的頸部,笑瞇瞇的道:「人死之後的確會僵硬,但僵硬的姿勢是和死後的姿勢完全一致的,死亡會被固定下來,也就是說,並不會因為屍僵而把脖子抬起來。」,人死之後,肌肉會瞬間變得鬆弛無力,連括約肌都會鬆弛,以致大小便失禁,所以如果麻師爺真是在這處胡同裡面死掉的,他的頭不應該這麼揚起來,脖子也不應該直挺挺的懸空,而是耷拉下來,以正常的姿勢貼近地面。
所以,單單由屍體姿勢的不尋常,就知道他在死亡之後、案發之前被人移動過,換句話說,這處胡同很有可能並不是第一現場!
秦林的分析絲絲入扣,關於屍僵的問題,更是一言九鼎,開玩笑,錦衣衛南鎮撫司掌衙說的話,誰敢不信?!
「原來這裡面道理還如此精微,倒是本官失於考慮了」黃嘉善頗為敬佩的對著秦林長長一揖到地:「秦長官果真神目如電,下官本來還擔心您浪得虛名,沒想到比傳言中更為神妙!」,秦林呵呵笑著還禮,又命令把最初發現屍體的人找來。
這人就在胡同裡面住,他表示發現屍體之後立刻就報案了,當時的印象是,屍體就是按照現在這個姿勢擺著的,硬梆梆的一具。
「哼,果然是死後移屍!」,秦林一錘安音。
「為什麼呢?」黃嘉善像蒙童請教老師一樣。
秦林立刻解釋,這處胡同裡面居民雖然不多,但也時不時有人經過,總之從上一個人路過到發現屍體的這人路過,之間的時間絕不可能超過半個時辰。
也就是說,如果麻師爺是自己死在胡同裡面的,絕對會在半個時辰內被發現,那麼這麼短的時間,又是氣溫很低的冬季屍僵現象在低溫環境下出現得比較慢,於是第一個發現者看到的,絕不應該是一具硬梆梆的屍體,而是剛剛死亡的、身體還和軟的麻師爺!
黃嘉善聽得呆住了,又問道:「天哪,長官審陰斷陽,竟然如此了得!試問他死前究竟是個什麼姿勢呢?」,秦林命人取了一隻枕頭來,往麻師爺脖子下面一墊。
絲絲入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