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章惠民藥局
秦林與青黛早有婚約,又有李時珍老爺子做主,便不再需要什麼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就在自己府中緊鑼密鼓的籌備婚事。
這兩天槿黛女醫館仍照常開業,每天到醫館來的女病人川流不息,停在醫館前面的香籐轎、錦帳車擺滿半條街。
畢竟這是個講究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有個從醫生到護工全是女子、只接待女病人的醫館,那些個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有了病都願意到這裡來,何況懸壺濟世的女醫仙還是《本草綱目》的編撰者之一,醫術直追老神醫李時珍呢!
另外,秦林提供了創意,女醫館又開展了美容嫩膚、減肥塑身等一系列服務,任何時代女人們對美的追求都是無止境的,各家各府的夫人小姐們立刻趨之若鶩,爭先恐後的來照顧生意。
一時間,女醫仙李青黛聲名大振,甲乙丙丁和十名護士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
秦林和青黛的婚訊並沒有廣為傳播,所以叫前來就診的夫人小姐們奇怪的是,為什麼這位嬌俏可人的女醫仙總是在閒暇時分屢屢走神,瞧著天邊癡癡的傻笑?
這種時候,她那略帶嬰兒肥的臉蛋就寫滿了幸福的憧憬,那種發自心底的喜悅,哪怕是最驕傲最高貴的豪門千金見了,也忍不住會生出幾分嫉妒呢:女醫仙記掛的,不知是怎樣一位風流才俊俏郎君?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任何新生事物對利益格局帶來的改變,都必然遭到既得利益集團的排斥,大到張居正的改革新政,小到南京城裡的小小女醫館,無不如是。
南京惠民藥局,李時珍幾次三番前往,卻始終沒有得到熱情回應的地方,卻為槿黛女醫館的興旺而展開了商議。
「諸位同行啊,」坐在主位的大夫約莫四十多歲,生得十分富態,不像個醫生,倒像個養尊處優的員外,他捧著蓋碗茶慢慢啜飲,憂心忡忡的道:「咱們南京杏林從來都是行得正、站得直,這女醫館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咱們惠民藥局拿它怎麼看待,還請各位好生議一議。」
下首七八位老老少少的大夫互相看了看,沒有人搶著發言。
這時候各行各業的行會規矩極大,像漕幫、海鯊會、五峰海商這些沾著黑道邊兒的,壞了規矩那就得開香堂三刀六洞,甚至拿人頭來賠罪;大夫的惠民藥局、木匠的魯班會、裁縫的螺祖堂當然沒那麼狠,不過也絕非小可。
南京城裡醫界的規矩打洪武爺算起有兩百年了,凡是洪武年間就行醫的人家,稱作「老郎中」,各家祖宗牌位擺在黃帝、岐伯兩位祖師爺神位底下,代代相傳,子弟出來行醫就是世家子名醫,年紀大了就做惠民藥局的局董,從高官顯貴到平民百姓都信得過他們的醫術。
那些不被惠民藥局承認的大夫,便是遊方郎中,草台班子,信譽就差了許多,往往生意冷清,在城裡站不住腳。
現在坐在惠民藥局裡面議事的醫生,就都是老郎中家裡出來的,常被各家大官大府請去診療病患,診金收入頗為豐厚,現在各家顯貴的女眷幾乎都奔著槿黛女醫館去了,他們的生意自然冷清許多。
要知道現而今的大官大府裡面,一個老爺就要配一群妻子妾室通房丫環,女眷的人數,遠比男主人多得多啊!
可各位老郎中都憋著不說話,只拿眼睛瞅主位上的富態大夫——因為他們知道損失最大的並不是自己,而是這位惠民藥局現任的局董!
何苦為別人火中取栗呢?
富態大夫姓孫,乃是正牌的祖傳名醫,醫術頗為精湛,往往一帖奏效,所以別人都叫他孫一帖,久而久之正名反而沒人叫了。
這位孫一帖孫大夫醫術精湛,醫德可不咋地,診金要紋銀五兩,出診加倍,晚上急診再加倍,付不起診金的窮人病得要死跪在他面前,那也是萬萬不給瞧一眼的。
換做哪家尚書侍郎的府中,哪怕是第十八房姨太太些微受了點兒風寒,半夜裡來叫,孫一帖也立馬從熱被窩裡爬起來,屁顛屁顛的趕去診治。
所以這些年孫一帖著實賺了不少錢,又巴結討好南京的顯貴,做到了惠民藥局的局董。
槿黛女醫館成立以來,各家達官顯貴的夫人小姐都往那邊跑,他孫一帖再會巴結討好也沒人來請了——既然兩邊醫術都能頂用,女眷當然願意讓青黛瞧病,不說女醫仙瞧著比這孫一帖順眼多了,就是那些個醋勁兒大的老爺,也寧願妻妾、女兒由女子來診療嘛。
孫一帖的生意清淡起來,真如挖了他心頭肉似的疼,而李時珍到南京出版《本草綱目》,遲遲沒有回蘄州,更叫他寢食難安。
在醫學造詣上,孫一帖自認也算杏林名醫,可翻看出來的這幾冊《本草綱目》,儘管極不情願,他也不得不承認李時珍的醫書遠勝過自己。
那麼,李老兒是要留在南京嗎?他孫女就把達官顯貴府邸的生意搶了一多半,要是他又開起醫館來……
孫一帖簡直不敢想下去了,所以前幾次李時珍到惠民藥局來和同行會面,他都藉故推諉搪塞,給予了極其冷淡的對待,現在又藉故把局裡的老郎中都召集起來,商議對策。
「諸位,還是出出主意吧,」孫一帖朝同行們拱拱手:「咱們南京杏林被外地來這麼一丫頭片子搶了風頭,諸位臉上怕是也不怎麼光彩。」
終於有個厚道些的老醫生遲疑道:「人家開女醫館,咱們雖然沒聽說過,但以前也有醫女、接生婆,這個似乎也相差不多……」
「盧醫生說的什麼話!」一個瘦長的中年大夫反駁道:「那醫女與遊方郎中無異,接生婆更是低賤之輩,李時珍那孫女既然堂而皇之的開起醫館,就得按咱們南京坐堂行醫的規矩來辦!」
「對嘛對嘛,馬大夫說的是,」孫一帖連連點頭,這姓馬的和他走得最近。
盧醫生搖搖頭:「都是懸壺濟世,何分彼此?她一個女子有這般醫術,也是難得,老夫瞧了李時珍的本草綱目,更是頗有體悟……」
所謂醫者妙手仁心,大部分老郎中雖對女醫館這個新生事務存著點兒本能的牴觸,但念在同行一脈、乃至對李時珍的佩服,都不願多生事端。
孫一帖本想挑起南京醫界排外、守舊的情緒,拿惠民藥局來壓李時珍祖孫,可並沒有估計到大多數醫生並不像他這麼利慾熏心,同時李時珍《本草綱目》所體現的精妙醫道,也讓同行們又敬又佩,所以並沒有太多人跟著他起哄。
惠民藥局的同行不配合,這下子怎麼辦呢?
孫一帖搞公開競爭,且不談李時珍,就連青黛他都競爭不過。
論醫術,他遜於李時珍,但和青黛還在伯仲之間,可中醫講的是望聞問切,這就差得太遠了。
青黛可以隨便望病人的氣色,孫一帖好意思對著人家女眷連看直看?青黛隨便問人家病程,孫一帖要去問月事正不正常、下紅量大不大、乳下有沒腫塊這些內容,就算他好意思問,病人還扭扭捏捏不肯說呢!
所以在這方面,孫一帖除非把自己閹了做太監,否則先天就爭不過李青黛。
若是別的外地郎中,孫一帖藉著在南京這麼多年經營,結好達官顯貴形成的一點勢力,也可以將其硬擠出南京城,偏偏李時珍祖孫二人又住在名震金陵的秦林秦長官府中!
秦林這名字雖不能止小兒夜啼,也足可震懾魑魅魍魎了,孫一帖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和這位錦衣衛大爺來硬的呀。
也就指著惠民藥局這塊天下醫家都不能不敬畏三分的牌子,來壓住李時珍祖孫了。
孫一帖不死心,再一次挑唆道:「諸位,我也曉得你們怕什麼,李家孫女兒開女醫館,背後有錦衣衛的秦長官撐腰,所以明明是她壞了規矩,你們也不敢出頭,豈不知秦某人得罪了江陵相府,又和魏國公府鬧翻,他還蹦躂得了幾天呢?」
各位郎中面面相覷,有幾個為人古板舊派的就有些意動,畢竟女醫生不拜惠民藥局就開門坐堂行醫,確實是壞了杏林規矩。
「咱們懸壺濟世,總要以宅心仁厚為重……」盧醫生小聲嘀咕著,不敢和孫一帖相爭。
「罷罷罷,大不了我起頭去興師問罪,你們只要搖旗吶喊就行了,」孫一帖進一步鼓動,只要惠民藥局的同行們能鼓起公憤,抬出祖師爺傳下的老規矩,難道李時珍祖孫還能借錦衣衛的勢,連祖師爺都不放在眼裡?那全天下的大夫,唾沫子都能把他淹死!
就在這時,有心腹僕人進來,在孫一帖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他微微一怔,立刻起身離去。
片刻之後,孫一帖喜形於色的回到堂中,這一來一回之後已變得自信滿滿,他的袖口露出信封的一角,如果秦林在這裡,立刻就能認出那是錦衣衛南京千戶所專用的封套。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