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老千戶雷公騰病亞榮養,新千戶張尊堯到任之後,南京錦衣衛又發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權力變動:庚字百戶所原任百戶官韓飛廉調千戶所以副千戶試用,前段時間沉寂的總旗鹿耳翎則接任庚字所百戶。
韓飛廉的副千戶試用,乃是擺明了的明升暗降,何況連部照、告身的正式文書都沒有,也就口頭說起來好聽;鹿耳翎的升調,則是從黃連池跳進了蜜罐子,以目前的情形看,即使上交千戶所的常例增加到了空前的五萬兩,還能有一萬揣進自己腰包呢。
錦衣校尉們都知道韓飛廉是秦林的人,庚字所能有現在的常例收入也是秦林大力整頓的結果,在雷公騰時代庚字所就是他的自留地,現在輕輕鬆鬆就被「奪走」新任百戶官還是曾與秦林為敵的鹿耳翎一嘿,新來的張千戶,面子上雖然客氣,做起事來可一點兒面子也沒給秦長官留下呀!真他媽一條笑面虎。
其實說起這位秦長官,那也是個心黑手辣的狠角色,名聲直追那勾魂的無常、催命的閻羅,在金陵城內外也很幹了幾場驚天動地的大事,這次怎麼就被人欺到了頭上?
再聯想起前幾天徐大小姐當街和森長官鬧翻那次說的話,有心人便猜到了原委:看來,秦長官先得罪了江陵張相公,又不容於魏國公府,所以才落得如此窘境吧。
韓飛廉離開庚字所,校尉弟兄們盡皆不捨,可既然端著錦衣衛這飯碗,就不能不服上司的管,也只好灑淚而別。
鹿耳翎得意洋洋的走馬上任,他也算庚字所的老人了,但和領著大夥兒干翻許多達官顯貴撐腰的青樓楚館、硬生生虎口拔牙收來常例的秦林、韓飛廉等人相比,他這個老人反而不得人心」這新官上任吧也是冷冷清清。
絕大多數校尉、力士、軍余都冷眼旁觀,外人不明白,他們卻相信秦長官不是省油的燈,姓鹿的怕是蹦醚不了幾天:不過也有從前和鹿耳翎交好,後來受到秦林、韓飛廉打壓的一小批人,以及少數幾個立場不堅定的傢伙」迅速投入了新長官的懷抱。
像游拐子和甲乙丙丁的兄弟這些人,不消說是通通靠邊站了。
甲乙丙丁的弟兄是新進來的,暫時摸不著門道,幾個老實巴交的人還以為天塌下來呢;游拐子則不聲不響冷眼旁觀,把那些個倒向鹿耳翎一方的二五仔瞧在眼裡、記在心裡。
鹿耳翎上任之後也覺著庚字所裡的氣氛透著股詭異,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他第一把火就是繼續抓徵收常例。
首先,把常例銀子收起來」才能完成上交千戶所的任務,對提拔重用他鹿百戶的張尊堯張千戶有個交代,要完不成每年五萬的上交,張尊堯絕對會像踩死只螞蟻似的把他鹿耳翎活活踩死;
其次,秦林、韓飛廉是領著大夥兒徵收到足額常例,才確立的威信,他鹿耳翎想要坐穩百戶,對內也必須拿出這個姿態;
最後嘛,千里做官只為財,鹿耳翎做這個錦衣百戶也沒存著什麼忠君報國的心腸」收不到常例,拿什麼往自個兒荷包裡揣?
對這個任務,鹿耳翎並不覺得有多困難,他反覆琢磨秦林的做法,覺得還不就是心狠手辣、敢打敢拚嗎?往日高高在上的那些個侍郎、都御史,只要你硬頂上,他還不是乖乖服軟?
更何況」現在那些刺兒頭都被秦林收拾過了,他鹿某人再去,那就輕鬆多啦!
前任韓飛廉走得匆忙,好些個青樓、酒館、賭檔的常例銀子沒來得及徵收,鹿耳翎就決定先從這塊入手,把新官上任的火先給燒旺了。
這天又到了上午點卯的時候,校尉、力士、軍余把狹窄的百戶所衙門擠得水洩不通,鹿耳翎坐在堂上,四周都站著人,他老人家不像個百戶官,倒像是只被觀眾們強勢圍觀的猴子。
秦林在百戶所對面買了座大宅子,以前點卯都在他院子裡面搞,甚至直接到魏國公府東huā園大校場去,百戶所衙門只是日常值班的地方。
現而今鹿耳翎做了百戶,他可沒有秦林那麼大的宅院,又借不到魏國公府的地盤,這上百號人都擠在舊百戶所衙門裡頭,真是窘迫得很。
游拐子和幾個老校尉在私底下笑:「鹿某人雖然也披著身百戶官的皮,終究不是那塊料,和秦長官一比,真是李鬼碰李逸不自量力。」,「那可不,和街面上耍猴的有一比啦,若是他攤開手板心,老子就丟幾個銅子也無妨」校尉們交頭接耳的揶揄著。
坐在公座上的鹿耳翎也是心頭不樂,看看游拐子等人皮裡陽秋的壞笑,再看看絕大多數校尉那副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的嘴臉,他就心頭來氣。
肚子裡把秦林大罵一通,嘴上則不輕不重的將游拐子洗刷一頓,鹿耳翎最後才點起幾個心腹和新投靠的牆頭草,準備出去徵收常例,借此來立威。
「讓你們這些個白眼狼瞧瞧,鹿某人的本事也不比姓秦的差!」,鹿耳翎雖然急於把火燒起來,畢竟底氣不是很足,他先沒去天香閣、醉鳳樓這幾處頭等大妓院和醉美軒之類的頭等大酒樓,而是去了幾家中小酒樓賭檔。
沒想到這些個中小商家也是不好對付的,一個個推說生意繁忙、掌櫃不在,要不就是櫃裡暫時沒錢,下次掌櫃親自登門,捧著常例銀子替鹿長官送來,絕不勞煩長官來回奔波。
屁!
話說得好聽,騙鬼都不信!
鹿耳翎也是南京城裡混了好幾十年的老油子,曉得對方這番推脫再明白不過了,這都一個二個的存著猜疑呢。
畢竟秦林才是真正把常例足額收起來的人,韓飛廉則是他的心腹,眾多青樓楚館並不是畏懼「庚字所百戶」,這個身份,而是畏懼秦林本人,所以才按時足額繳納常例。
鹿耳翎是秦林的對頭「雖然他還配不上這個稱呼,反正大傢伙兒都是這麼看待的,現在姓鹿的做了百戶,各家各戶是像秦林時代那樣繳納常例,還是回到更早的狀態,拖延時間、降低份額,甚至仗著後台老闆的權勢根本就不交?
話說,秦林到任其實還不到一年,對於他到任之前那段「幸福」的時光,眾商家還是很懷念呢「……
鹿耳翎跑了三家連一個銅子都沒有收到,終於惱羞成怒,在一家中檔酒樓發了飆,把酒保拎了起來,正手反手啪啪啪的扇耳刮子:「奶奶的,瞧本官新上任,你們要找不自在?鹿爺成全你們!」,酒保被打得一張臉高高腫起,嘴裡兀自不肯服氣:「鹿爺饒命,小的一條賤命,打死髒了鹿爺的手。咱們東家也是看天香閣、醉鳳樓的風色,現而今他們也沒交常例,您老把那兩家的收起來,咱東家自會把常例雙手奉上,否則就打死小的也沒屁用!」
鹿耳翎一怔,曉得這酒保說的是實,他頑皮賴骨的不怕打,你就把他打得死去活來,別人也只說你欺軟怕硬,收不起天香閣、醉鳳樓兩處靠山硬扎的,只敢拿個混混酒保出氣,忒丟面子。
饒是如此,鹿耳翎還把酒保丟地上踹了兩腳,這才氣咻咻的帶著人離弄。
身後,酒保跪在地上直叫:「鹿長官拳腳了得,小的佩服佩服,鹿長官殺奔天香閣、醉鳳樓,小的祝長官旗開得勝!」,草他姥姥,這酒保嘴真賤!
一座酒樓的酒客頓時哄堂大笑。
鹿耳翎氣得臉色發黑,有鐵桿心腹試探道:「長官,這天香閣、醉鳳樓就是秦淮河上最出挑的,各家各戶都看它的風色行事,前任秦長官……」,嗯?鹿耳翎斜著眼睛一瞪。
心腹趕緊改口:「哦不,姓秦的,也是先拿下這兩家,才把常例收起來。」,哼,難道這兩家是老虎?鹿耳翎冷哼一聲,惱羞成怒:「姓秦的收得,咱們也收得,怕他何來?走,咱們這就去天香閣!」,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天香閣大堂,老藹魯翠huā坐在湘妃竹椅子上,七八個丫環圍著捶背、端茶、捧手巾,四五個綠帽龜奴垂手侍立,看這排場,只怕比什麼誥命夫人還要來得大些。
身穿青袍的知客從門口小步跑進來,在魯翠huā耳邊低語幾句。
「哼,老娘就等他上門呢!」,魯翠huā漫不經心的吹著茶碗裡的浮沫,從牙縫裡憋出丹個字:「讓他進來吧。」
鹿耳翎帶著心腹手下,挺胸晉肚的走進來,不知怎地見了魯翠huā這排場,他自己就先有了三傘心虛。
「喲呵,老娘這兒還真是王八窩子,什麼烏龜王八蛋都找上門了」魯翠huā斜著眼睛瞥了一眼,聲音尖酸刻薄到了極點。
幾個龜奴曉得老鳩不是罵自己,一個個瞅著鹿耳翎直笑。
鹿耳翎萬萬沒想到魯翠huā居然一點面子也不給,頓時怒從心底起,大聲嚷道:「魯媽媽,你可別以為只有秦某人心黑手辣,須知我鹿耳翎也不是吃素的!弟兄們,給老子砸!」
庚字所的弟兄都見識過秦林打砸搶的場面,又經過秦林的「專業玉練」,一聽此言,全都拿出看家本領,和妓院的人打成一片。
鹿耳開懷大笑:「哈哈哈,魯媽媽,如今世道已經變了,好叫你曉得,如今南京城是誰的天下!」,這時候一個冷冰冰、寒顫顫、略帶學究氣的聲音從二樓傳來:「王府尹,卻是奇了,現而今不是我大明皇帝的天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