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力,游拐子,你們倆說的是什麼?」秦林站起來,順為【興】奮的問道。
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牛大力搓著手呵呵直笑:「啟稟長官。今天可不是俺老牛手癢,都是游拐子攛掇才去的……」
游拐子也沒意識到秦林格外關注此事的原因,陪著笑臉說了原委:大概是半個月之前,聚寶門外長干一帶來了位賣南洋粘膠的行腳商。
據說這種粘膠是南洋島國的樹上流出來的,粘力極強,做雨傘啊做皮靴什麼的都用得上,自打三保太監下西洋就多曾有商客運到中原出售,這些年隨著月港開海,中外海商都在賣,並不稀奇。
可這位賣膠商客的賣法格外出奇。他把一塊約莫三兩重的金幣粘在一尺見方的黃銅板上,銅板則釘在五尺多高的青石牆上,聲言誰能用左手摳下來,金幣就送給誰、意思無非是誇耀他所出售的粘膠,粘力格外強勁。
誰知黃金迷人眼、財帛動人心,關心粘膠的人不多,反倒是轟動了許多百姓前去湊熱鬧,每天不知有幾千幾萬人去摳過金幣,無奈那粘膠確實給力,金幣緊貼銅板,去摳吧手指頭又無處著力,始終沒有一個人能夠摳得下來。
即便如此,每天去摳的人依舊絡繹不絕。所有人都想:也許前面的各路好漢已經把金幣摳鬆了,等我動手就一下子瓜熟蒂落了呢?
借此東風。商客的南洋粘膠也賣出去不少。
游拐子聽說這事兒,就立馬上了心,等今天輪休,就叫上午大力去長干找那商客就不相信了。老牛這把子天生神力,還不能把用膠粘上的金幣摳下來?
沒想到去長干找了半天沒找到,隨手抓個地頭蛇問問」結果賣粘膠的商客已經離開四五天了。
兩人不免大失所望,好在長干、雨huā台這些地方十分熱鬧,吃喫茶、逛逛廟會玩了一天,等上了燈才盡興而歸。
說完前因後果,游拐子看了看秦林的臉色,心頭暗自納罕」陪著小心問道:「不知此事是否有藏有情弊?長官問起來,小的定當知無不言。」
陸胖子是前頭和秦林探討過的」此時腦中靈光一閃即逝,卻是抓不住頭尾。一時間混亂無比,似乎無限接近於真相」又好像完全陷入泥沼,最後只得眼巴巴的望著秦林」希望他給出【答】案。
秦林嘿嘿冷笑兩聲,猛的把桌子一拍:「情弊,這裡頭豈止情弊,分明就藏著借屍還魂、李代桃僵的陰謀詭計!」
經秦林之口道破借屍還魂四字,陸胖子只覺腦中轟的一聲大響。之前的疑團迎刃而解:全案中罪犯最狡猾的地方,便是用「疑似李火旺」的第三人替代了真的李火旺,提前弄到了火藥庫裡面,從而在時間和受害人兩個破案的關鍵節點設置了難以破解的迷霧。
要擊穿迷霧直抵真相,就必須找到「疑似李火旺」的【真】實身份。識破這個被犯罪分子刻意引入案件之中的隱藏於迷霧中的第三者。至少要弄清楚罪犯是從什麼途徑。找到這個胳膊上同樣生著肉瘤的人來做李火旺的替身。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胖子甩著胖臉」不停的用手捶著頭:「唉。豬腦子」和秦哥一比我真成了豬腦子!」
「怎麼和秦長官比?確實豬腦子!」韓飛廉揶揄他幾句,又道:「不過。下官還沒想明白秦長官說的是什麼意思呢。」
牛大力和游拐子也沒弄清楚案情,連聲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陸遠志就長話短說將案情捋了一遍。
「摳金幣和手肘有肉瘤……」,牛大力瞪著銅鈴似的一雙眼睛,縛然不明所以。
「比牛還傻!」胖子也鄙視了他,然後傘塊銀子摁在牆上:「假設這就是金幣,粘在銅板上」銅板釘在五尺多高的牆上,你怎麼來拔?」
「這還不容易」,牛大力呵呵笑著,將左手衣袖高高捲起,伸手就去摳。
走了!韓飛廉和游拐子同時重重的拍響了巴掌:此時此刻的牛大力,正好露出了整個左手肘部!
黃把總一夥想找個同樣左手有肉瘤的人來做李火旺的替身,但軍民人等都穿著衣服,怎麼知道誰的手肘上有肉瘤,難道大街上一個個的把人家袖子捲起來看?這樣做的話,恐怕很容易在案發後被識破吧。
於是他們就想出了詭計,借賣南洋粘膠為掩護,玩一出摳金幣的好戲。
此時百姓所穿的衣服,袖子相對比較寬大,蓋過了手背,試問要用力做某件事的時候,會不會習慣性的挽起袖子?再者,金市所處的高度位置比大多數人的頭頂都高了,就算不故意捲袖子,伸手去摳的時候寬大的袖子也往往會自動滑落到肘部!
每天去摳金幣的人成千上萬。接連幹上幾天,要找到另一個肘部生有肉瘤的人就很容易了,至於這人的長相身高胖瘦倒不必和李火旺一模一樣。反正頭顱被炸得稀巴爛,看不出長相,全身被燒得焦黑,肚破腸穿,【肢】體又是四分五裂,所以高矮胖瘦只要不相差太多就行了。
「好詭計啊,真能掩人耳目」,秦林嘖嘖讚歎著,對手越狡猾。越有挑戰性,破案之後給他帶來的成就感也就越強,或許這就是一名偵探的職業病吧。
明白過來的韓飛廉、游拐子則看著秦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咱們這位長官一定是心有九竅吧,否則怎麼能從別人三言兩語的閒談中,就敏銳無比的發現了疑點呢?
這本事真不是蓋了!
牛大力呵呵傻笑著,他是最後才明白的。棒槌似的手指頭抓著頭皮,甕聲甕氣的道:「原來是這樣啊……,不過,那賣南洋粘膠的商客已經跑了,咱們上哪兒去抓他?」
韓飛廉和游拐子相視一笑。牛大力以前只是嶄州衙門的壯班班頭,自然不懂得這些,但他倆則不一樣,長期在錦衣衛裡頭,都快混成精了。
秦林搖了搖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們只需……」
就像陽光之下必有陰影,任何地方有白道就會有黑道,南京城內是公爺侯爺尚書侍郎的府邸,紙醉金迷的秦淮河也有地下的潛勢力暗流湧動,南京城外,聚寶門南面的長干和後來興起的居民區,入夜之後則完全是幫會的天下。
這裡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雜處。
或許沒有城內秦淮河那麼漂亮的姐兒」可對飄泊無定的江湖人來說,再好看的huā魁要是只能看不能吃,那就不如這裡三流妓院裡頭。那些胸大臀翹的窯姐兒。
或許沒有王公府邸之中醇香醉人的陳年美酒,但在成天刀頭舔血的漢子、出沒江上的水手和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私鹽販子看來,喝下去能夠讓你的胃燃燒起來的老白干、地瓜燒。才能稱為真正的酒。
這裡的一切都顯得混亂不堪,卻又有著內在的秩序,是那些敞胸露壞的打手,是那些站在街邊嘴上叼著草莖的年輕人,以及更多看不見的力量。在維持著這種混亂中帶著生機勃勃的秩序。
如果外來的扒手、賣藝者或者別的什麼人想到這裡來混飯吃」他們就必須拜訪掌握這股地下力量的人,或者這個人手下的師爺和掌櫃。
喬三爺,他的真名已無人知曉,但在南京城內外都只有這一個三爺。
因為自從有了喬三爺,獨霸西城二十年的馬三爺就突然頭疼得厲害,最後把腦袋砍了下來才把病治好:河口水碼頭十分囂張的趙三爺則不小心跌進五尺深的水裡淹死了。可很多人都知道,趙三爺能在江面上游三個來回不歇氣「…………
今晚,喬三爺的生活依舊豐富多彩,他在聚寶門外最好的一座青樓裡擺下了茶圍,極有名望的胡舉人、張員外和毛掌櫃作陪,都小心翼翼的拍著喬三爺的馬屁,而四名打橫相陪的姐兒,也一個賽一個的風騷,那比蜜還甜的眼波,濃濃的膩在三爺的身上。
「城裡頭那些大佬倌和酸丁們,只捧秦淮河的什麼秋麼月、金櫻姬,哪知道三爺這裡才是金屋藏嬌啊!」胡舉人高高的捧起了酒杯。
「是啊是啊」,張員外狠狠的往身邊那姐兒的屁股上摸了一把。也附和道:「三爺才是真正懂女人的,咱們這幾位妹妹,在床上的風騷勁兒,那可是秦淮河那些清倌人遠遠比不上的了。」
喬三爺拈著一部黃不黃、黑不黑的鬍鬚。笑容實在志得意滿,只覺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總算功成名就了。
一眾人正在樂呵,不成想青樓底下傳來呵斥聲,還沒說幾句就聽得乒乒乓乓動起了手,悶。多、慘叫接連不斷的響起來。
三位陪客都是一驚:三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莫非是強仇大敵來了?
喬三爺稍微慌了慌,兀自強作鎮定,「不要慌,底下有從點蒼派請來的高手,三爺手底下十三太保也不是吃素的。」
「哦。三爺就有這麼自信嗎?」一個笑容格外賊忒兮兮的年輕人,從樓梯上施施然走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