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266章 哭靈斷義
    266章哭靈斷義

    把秦林拉到旁邊,徐文長也沒問是不是他下手殺的王本固,直接就道:「張江陵想收王老賊為門下走狗,俗話說打狗還看主人面,長官誅戮罪魁自是替天行道,可怎生過得了當朝輔那一關?」

    久居相位的江陵帝師張居正絕對不容易糊nong,身處朝堂之上,行事自與常人不同,他要收服王本固,結果秦林走了一趟王本固就上吊自殺了,在張居正眼中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證據,輔帝師的怒火將直奔秦林而來。

    秦林皺了皺眉,他雖與張居正所行之道不同,卻也無意與其對抗,「先生有何良策?」

    「老頭子有上中下三策,不知長官想聽哪種?」徐文長眼睛裡閃著狡詐的光芒,當年總督幕府裡面神機妙算的軍師,又回來了。

    「從上策說起吧。」秦林肚子裡暗笑,還上中下三策呢,果真有點算無遺策的味道。

    徐文長面帶笑容侃侃而談:「長官與徐大xiao姐jiao情匪淺,這上策就是迎娶國公之女,張江陵雖權傾天下,南京城內外卻是魏國公一言九鼎,長官只需脫離錦衣衛調入南京大營,得一正三品指揮使直如探囊取物,積功遷轉,以長官之才具於而立之年做到都督僉事,不huo之年加太子太保,應非難事。」

    都督僉事是正二品武職大員,太子太保更是從一品的太子三師,在大明官場中已是金字塔極高處的職位,徐文長說來卻分毫也不當回事——秦林如果做了徐家的女婿,有魏國公這個老泰山鼎力相助,從正三品指揮使做起,二十年間做到如此高位並不是天方夜譚。

    但是秦林想了想,心中已否決了這個「上策」。

    作為刑事偵查人員,他在後世只接受過相當簡單的軍事訓練,自問並沒有戚繼光、俞大猷那樣的本事,如果調入朝廷經制大軍,就放棄了刑偵的本行,陞官主要得靠魏國公的裙帶關係,這就沒多大意思了。

    徐文長察言觀色便知秦林心意,笑了笑又道:「老頭子的中策嘛,便是和黃公公、霍司房商議,暗中托庇於馮保馮督公,甚至調入東廠任職。」

    哦?秦林眉頭一挑:「馮保不是張居正同黨嗎?」

    「一個內閣輔、一個司禮監掌印太監,就算親如兄弟,到頭來終究貌合神離,」徐文長拈了拈hua白的山羊鬍子,「當初他們攜手對付前任輔高拱,所以結成聯盟,現在兩人的位置都已坐穩,內廷外朝之爭必將潛流湧動,明面上自是精誠合作,暗地裡還是要互相掰掰手腕的。像招撫五峰海商一事,有長官您去就儘夠了,何必再派個霍重樓?分明就是內廷在和外朝爭功。」

    徐文長說的很有道理,張居正和馮保自始至終都是盟友,但他們同時也在互相爭奪同盟的主導權。

    在萬曆帝初登基的一段時間裡,毫無疑問張居正牢牢佔據主導地位,他用一個「高拱有廢立之心」的傳言,就把李太后和馮保嚇得夠嗆,驅逐高拱、自任輔之後,更是威福日盛,但有軍國大事,李太后動輒便叫「聽憑張先生處置」。

    但時間日久,李太后、馮保等人逐漸會現大明朝穩固的制度使得外朝文官並不會對他們形成實質性的威脅,對張居正的倚賴便會漸漸減退,爭奪同盟主導權的想法就開始佔據上風了。

    如果這時候秦林投入馮保麾下,想必對方一定會對他委以重任吧,而且廠衛一體,秦林的刑偵手段仍有用武之地。

    「不好,本官雖與張輔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本官的道和他的道並非水火不容,如非萬不得已,不必和他作對。」

    秦林結合後世的經驗,認定張居正的新政不能達到理想的效果,最終難免人亡政息;但清量田畝、抑制兼併、追繳官紳積欠、減低百姓負擔的政策,促成俺答封貢、調戚繼光編練裝備大量火器的新式軍隊、隆慶月港開海等等舉措,都是被歷史證明的英明決斷,卓有成效的促成了萬曆年間大明朝的中興之勢。

    再者,記憶中馮保似乎下場也不大妙……

    「有沒有更好的方法?」秦林撓了撓頭,「請先生把下策也說一說吧。」

    徐文長點點頭,似乎早已料到了秦林的選擇,「下策嘛,也很簡單。試問張居正想保住王本固,所為何事?也不過利用王老賊的清流影響力,替他的新政搖旗吶喊,減少來自清流的攻擊,假如我們也能做到這點,他又何必非得保住王本固?不過……」

    秦林眼睛一亮,趕緊追問:「不過什麼?」

    徐文長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頗為促狹的道:「張江陵才幹為大明朝歷代輔第一,這脾氣嘛只怕也得排第一,自丁憂奪情之後越獨斷專行,將尚書shi郎都如奴僕般呵斥,長官雖能在某些方面做出補救,可忤逆了他的意思,還得有人在張相爺面前代為轉圜,才能逢凶化吉。

    唉∼∼可惜長官叫那位相府千金傷心欲絕,她必不肯替咱們做這件事,所以老頭子的這個辦法雖好,也只能算下策了。」

    就算秦林臉皮極厚,此時也少不得老臉一紅,訕笑道:「那也未必吧……」

    徐文長大笑,一揖到地:「長官果然盡得風流!常因酒醉鞭名馬,惟恐情多誤美人,長官信乎哉?」——

    距離南京都察院不遠的一座府邸,乃是副都御史耿定向的宅子,書房之中,這位正三品大員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的轉著圈子,時不時的長吁短歎。

    左都御史王本固死了,是上吊自盡的,留下的遺書居然說當年為了沽名賣直、為了陞官,上奏冤殺汪直、污蔑胡宗憲,害得東南十年倭1uan,犧牲十萬軍民!

    「天哪,王兄你好糊塗!」耿定向簡直欲哭無淚了,你老人家自己要死就死吧,何必爆出這麼大一樁醜聞?豈不是連累大夥兒嗎?

    雖然沒有參與當年那樁爛事,可清流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王本固是他們這群清流言官的扛把子、旗桿子,無論朝堂、士林還是民間提到他名字都豎起大拇指道一聲「好個清官」,藉著這清官之名,胡1uan上折子參奏別人,只說你是忠心耿耿,犯了什麼錯兒,也只是一時失察,當真便如護身符似的,無往而不利。

    可現在王本固竟在死前自承其罪,把清流言官沽名賣直的老底子都給翻了出來,這不是把大傢伙兒撈取功名的路子都給挖斷了嗎?

    身為清流旗桿的王本固這一倒下,連帶著都察院裡頭人心惶惶,王本固和耿家兄弟這一派本就和新政有點過不去,張江陵會不會借此機會,伸手給他們狠狠一擊?

    耿定向鬱悶得不行,暗罵王本固死了都要害人,自己jiao友不慎,攤上這麼個傻瓜。

    可憐王本固身死名滅就算了,連往日的盟友都拿他罵個狗血淋頭,真叫個遺臭萬年。

    監察御史陳可禮、給事中胡靜江等門生故吏面面相覷,見老師這幅樣子,他們也愁眉不展,平日裡大傢伙兒互相吹噓,你是孤高清介,我是社稷之臣,王本固就是他們的核心,沒想到現在竟然成了十年倭1uan的元兇罪魁,豈不叫人無地自容?

    「老爺,老爺,」管家從外面xiao跑著過來。

    「什麼事?」耿定向大皺眉頭,「不是說了這會兒不見外客嗎?」

    那管家附到他耳邊低低的說了兩句,耿定向立刻眼睛睜大:「快、快請!」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王本固一案中的關鍵人物,錦衣衛副千戶秦林。

    秦林昂然直入耿家府邸,這一番耿定向不比以往了,滿臉堆笑的迎出來:「秦長官大駕光臨,弊草廬真是蓬蓽生輝啊——快快快,替秦長官奉茶,泡我書房那盒新到的廬山雲霧茶!」

    耿定向也是個假仁假義的清流,但手上還沒有王本固那樣的血債,前倨後恭只因時勢劇變他進退失據,又怕秦林出什麼ど蛾子整治他。

    現在的耿老先生已是氣焰頓消,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秦林遲疑不言,看了看陳可禮、胡靜江等人。

    耿定向立刻揮手叫門生暫且退下。

    秦林哂笑著,從懷中取出幾封書信,遞到耿定向手中。

    耿老兒一看,立刻全身巨震面色蒼白如紙,手不停的抖起來:幾封書信儘是他和劉一儒、王本固的文字往來,裡面很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鬼名堂……

    秦林與他密談了半個時辰才離開,耿老先生親自送到了大門口,這位副都御史把腰呵得很低,臉上的笑容異常諂媚。

    第二天,南京城中就生了一件奇事:王本固死後自曝其罪,所以以前的門生故吏都惶惶不可終日,停著棺材的王家,連鬼都不上門。

    偏偏清流言官的第二號人物,副都御史耿定向大張旗鼓的去了王家,他的作為更是稀奇,先在靈前大哭一場、又助了二百兩的喪葬銀子,最後卻chou出寶劍將衣袍一角割下,扔在靈前。

    「王本固,你我本屬同僚之誼、朋友之義,但你沽名賣直、欺世盜名,實在天理難容!」耿定向義正詞嚴,雪白的濃眉倒豎、眼睛睜得溜圓,簡直就是包龍圖靈魂附體,指著靈牌聲如洪鐘的怒道:「從此咱們割袍斷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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