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先生才是了不起的人傑,」秦林戲謔的瞧著王本固,皮笑肉不笑的道:「連家岳都稱讚王都堂心機深沉,說您老的鬼花樣多得很呢!」
王本固心頭一凜,聽秦林親口說出「家岳」,自然知道那是指的張居正,不過帝師輔讚他心機深沉、鬼花樣多,可不像好話吧?
「令岳他、他對老朽有所不滿?」王本固登時心頭惴惴,離席而起,低聲問道。
秦林此前已從王本固的反應,知道張家三兄妹從自己那兒離開之後,還沒有來得及到這裡來,他心頭登時大定,因為王本固絕對不會想到他懷著另外一個目的。
王本固作為反對新政的清流領袖,此前定然和張居正於朝政上多有爭執,而這一次他完全是為了乞命而投入張居正門下,已失去了最後一點尊嚴,那麼元輔少師張先生從京師遞來的信、以及張家三兄妹的言語態度上,就少不得敲打他一番。
於是秦林隱晦提到張居正不滿,王本固就嚇得汗流浹背,趕緊追問情由。
秦林瞥了他一眼,不緊不慢的喝著茶水,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家岳叫我來問問你,既然有意效犬馬之勞,卻又在書信裡面說得不盡不實?」
王本固愣住,臉色變得極為尷尬,暗自思忖連這個秦林都知道了,除了從張居正那裡得到消息,他再沒有別的途徑。
正如秦林的猜測,王本固寫信向張居正表示效忠的時候,並不知道張紫萱代表江陵相府和五峰海商有了密約,更不能肯定秦林就是張家未來的乘龍快婿、會把詳盡的證據交到張居正手中,所以在那封信上對於自己做過的事情,也用了秋筆,遮遮掩掩的帶過。
現在秦林既然稱張居正為家岳,關係也就不言自明,張居正當然知道了王本固所作所為的詳情……
所以王本固把張居正給他那封書信裡面的言語在心裡胡推敲,疑心生暗鬼,竟覺得果真如此,絲毫也沒有懷疑。
「是、是下官一時糊塗,信中寫得不盡不實,還請秦將軍替下官指條明路!」王本固可憐巴巴的哀求。
「重新寫一封信,把你二十年前的所作所為都寫清楚了,然後本官按手中的證據一一對照,確信你這次吐了實話,」秦林陰沉著臉,居高臨下的盯著王本固:「這樣,家岳才能放心用你!」
張相爺啊張相爺!王本固哀歎不已,心說您有這想,早說啊,反正我都要賣身投靠了,只有巴結討好你才能保住命,也不怕老著面皮再寫一封信嘛。您派這位又凶又狠的女婿來,嚇唬誰呢?
王本固根本不知道秦林已把證據全部交給了張居正,更不敢相信世上有人能置高官厚祿、如花美眷於不顧……
「張相爺救我我就能活,張相爺鬆手我就得死,罷罷罷,反正鐵證如山都在姓秦的手裡捏著,要整死我也不差這一封信,」王本固尋思著,提筆在紙上疾書,抬頭就是輔張老先生鈞鑒。
秦林指了指題頭:「這個寫在上面,不太好吧?」
王本固以手加額:「下官糊塗了,糊塗了。」
知道這實際上是自供狀,不方便提到張居正,他就換了一張紙,不再出現任何的名字稱呼。
秦林站在旁邊,時不時的敲一下桌子,催促他快寫。
王本固進士出身,筆下如飛,登時洋洋灑灑就寫了兩大篇,基本上把當年「被人所愚」,冤殺汪直,誣陷胡宗憲的各項事情寫清楚了,另外還替自己粉飾,說二十年來多麼愧疚,想到沿海百姓遭受兵禍,就整夜輾轉反側之類的屁話。
還沒寫完,秦林就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不錯,不錯。」
突然之間,他的手像閃電一樣迅捷無倫的滑過,移到對方耳後胸鎖乳突肌的內側,狠狠往下一按!
王本固立刻感覺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漆黑,人事不省。
等他悠悠醒轉的時候,驚駭欲絕的現自己被捆得嚴嚴實實,半分也動彈不得,嘴裡也堵上了一塊抹布,出不了聲音。
秦林則在佈置著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這間正廳的門閂,不知道被他用什麼辦拗成了兩段,又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大廳正中間的位置,剛才寫字的那支毛筆打橫別在椅背的花格子上,筆桿用活套鬆鬆的掛著根細而有韌性的絲線,兩扇門也掛著絲線。
待看到秦林正把牽扯窗簾的繩子拆了下來,往大廳正中間的房樑上搭,王本固就本能的預感到了危險,可惜被堵住的嘴只能出嗚嗚的叫聲,根本叫不來人——奴僕們都被趕走了,老爺和秦長官密談,誰敢來討沒趣?
「這麼快就醒了?」秦林把繩子搭上房梁,底下拉了個活扣兒,雙手擺弄著,滿臉笑容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看看,看看,本官多體恤犯人啊,連自盡的繩索都替你準備好啦!」
王本固嚇得臉色蒼白如紙,渾身不受控制的哆嗦起來,嘴裡出嗚嗚的悲鳴,為什麼、為什麼,他心頭不甘的嘶喊著。
秦林蹲在了王本固身前,饒有興致的盯著他的脖子:「嗯,必須承認我騙了你,張相爺固然來了部照和委札,可我拒絕了,因為我更想把你這傢伙送上絞架。」
「我是朝廷命官……」王本固竭盡全力才含含糊糊的吐出這幾個字。
「不用替我擔心,因為你是自殺的,」秦林笑嘻嘻的把那份寫給張居正的自供狀舉到王本固眼前,「看,這像不像遺書?」
為了向張居正搖尾乞憐,王本固親筆所寫的自供狀裡面又是後悔又是遺憾,秦林若說這是遺書,恐怕沒有任何人會懷疑。
王本固眼睛裡已是充滿了恐懼,比殺小說就來了他更加可怕的是,這份「遺書」裡面將他當年干的禍國殃民之事盡數道來,那麼如果被秦林殺死,所有人都會認為他是傷天害理、經不起內心折磨而後悔自盡!
他的清流名聲將毀於一旦,他不僅從**上被毀滅,他的名聲也全完了,身敗名裂是最恰如其分的下場!
「害怕了吧?你有沒有想到當年被你所害的沿海十萬軍民?」秦林的神色變得冰寒,雙目中閃動的光芒,恰似地獄深處的煉魂之火,灼燒著王本固的靈魂深處,冷酷的聲音帶著裁決生死的力量,直擊他的心臟:「是的,你應該恐懼,冤魂在地下等著你呢!「
英雄可以坦然赴死,因為他死得問心無愧;罪惡之徒則對死亡比常人更加恐懼,因為地下有冤魂等著他前去清算生前欠下的罪孽。
王本固的身子抖得像風中的樹葉,不知此時此刻,面臨身死名滅的下場,他是否後悔當年的所作所為?
「大明錦衣衛副千戶秦林,為汪直冤死、坑害軍民百姓、東南十年倭事,在此誅戮元兇罪魁!」
秦林一字一頓的說完,雙手抖動著絞索,陰沉的神色和身上濃烈的肅殺之氣,使他像地獄的索命閻羅。
王本固家的僕役都離正廳遠遠的,免得有偷聽主人和秦將軍密談的嫌疑。
忽然廳內傳出秦林的大聲叫喊:「王都堂何必如此?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過去的事情說他何用?」
接下來王本固的聲音沮喪而低沉,嘟嘟囔囔的聽不大清楚。
僕役們好奇的走近了幾步。
秦林又大聲道:「王都堂盡說沒用的,又有什麼意思?下官可不是來陪你自怨自艾的,這就告辭了!」
說著秦林就怒氣沖沖的從廳內走了出來,身後兩扇門匡的一下關上,自是王本固關的門了。
丫環僕人們面面相覷,都道這一次姓秦的又把老爺氣得夠嗆。
「王本固,你自己做了虧心事,怪得誰來?秦某可沒有逼你!」秦林走了幾步又回頭,站在大門外,頓了頓,接著沒好氣的道:「王都堂,你也是朝廷二品大員,凡事又有什麼看不開的……」
正說著,忽然廳內傳來匡噹一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倒地的聲音,秦林莫名其妙的撓了撓腦袋,又把手籠回了寬大的袖子裡頭。
「哼,砸傢俱又算什麼?」秦林憤憤的說著,思忖了一會兒,裡面始終沒有聲音傳出來,他趴在門縫上看了看,立刻大驚怪的叫道:「糟了,快來人,你們老爺上吊了!」
秦林一邊叫,一邊緊緊抓住門上的格子,的「推」著,自是推它不動。
幾個丫鬟離得近些,也幫著推了推,大門紋絲不動,顯然裡面上了門閂。
僕役們也跑過來幫忙,秦林把他們攔住:「讓我來撞!」
他抱著肩膀合身撞過去,只聽得彭的一聲巨響,大門轟然洞開。
只見王本固王老先生用繩子把自己掛在房梁正中間,身子似乎還晃晃悠悠的,腳底下一張椅子已被蹬翻,旁邊扔著寫滿字跡的兩張紙、一支沾著墨汁的毛筆。
「老爺,老爺你為什麼要尋短見哪!」丫環僕役們哭叫著把王本固放了下來,一探鼻子,早已沒了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