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章以牙還牙
島津家衝在前面的五十名騎兵和二百名精銳武士幾乎無一倖免,盡數喪命於五峰海商的槍炮之下,偏偏島津義弘還得強忍著心疼,勒束眼睛發紅了的家老、奉行們,率軍遠離炮火範圍。
這時候日本鋼鐵工業相當落後,工匠們可以用精工細活打造精品武士刀和火繩槍,卻無法像中國那樣動用上千斤、幾千斤的鋼鐵鑄造大炮。
從葡萄牙商人手裡購買大炮也是很貴的,只有本州的織田信長、武田信玄這種頭等大名才能少量購買,一旦到手就視為國之利器,號為「國崩」。
島津家雖在九州稱王稱霸,放在全日本也只能算二流大名,即便九州有平戶、長崎兩大外貿商港,近水樓台先得月,他們也照樣買不起大炮,沒法和武裝船隻對抗。
陸地野戰、攻守城池,島津家以正規軍對付扶老攜幼的五峰海商,自是綽綽有餘;可現在人家全員登船,鳥槍、佛郎機、碗口銃齊上陣,再拿弓兵、鐵炮手和武裝船對拼,那簡直就是激蛋碰石頭。
好不容易把軍隊帶得遠離了港口,島津義弘還沒來得及哀悼他那些猴子騎驢一樣的「精騎」,秦林就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來了:
這傢伙趴在船舷朝下看了看,臉上掛著賊忒兮兮的壞笑,目光卻是森冷如冰,大聲吆喝著什麼,不少水兵就拿著腰刀,嘻嘻哈哈哄笑著的爬下船來。
他們要幹什麼?島津義弘心頭生起了不祥的預感。
只見水兵們爬下船來,朝那些死去的日本兵脖子上一斬,立刻就把腦袋割下來。那些日本武士都是腦袋四邊剃光,中間頭髮紮著沖天炮,抓著提溜起來真是順手得很,一手提一個,血糊淋當的。
還有那受傷沒死的,水兵們也不和他客氣,照樣把腦袋活砍下來。
海灘上靜悄悄的,間或有一兩聲垂死的慘叫……
日本人信神道教,死了沒腦袋就不能升天,島津家本陣從大將、家老到足輕,全都看得目眥欲裂,更有親戚在陣亡名單上的人,捶xiōng頓足哭嚎不止,痛罵明國人凶殘毒辣
——健忘的日本人似乎已經忘記了,正是他們準備到平戶來搶劫財富、殺戮fu孺、掠奪五峰海商的呀!現在遭到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報復,難道不是正義的懲罰嗎?
「總大將,下令出擊吧!」幾位大將和家老苦苦拉著島津義弘的韁繩,紅著眼睛求道:「武士的生命,應如櫻huā般絢爛,我們寧可戰死、不願放棄夥伴而敗逃!」
「不可中了明國人jiān計!」島津義弘堅定的搖著頭,手中軍扇牢牢指向後方,穩如泰山。
堂堂「鬼石曼子」、九州第一智將不僅偷襲失敗,而且大敗虧輸,將精銳騎兵和武士盡數折損,還不得不背負怯懦之名,強行勒束軍隊拋棄戰友的頭顱而退卻,島津義弘胃裡翻江倒海,噁心得快要吐出來,xiōng口則隱隱生疼,心都在滴血啊。
最後看了看船上那個年輕卻惡毒無比的明國使者,島津義弘咬緊牙關,從牙縫裡十分費力的蹦出四個字:「全軍退後!」
島津軍再一次退後,雖然人數傷亡還不到十分之一,但士氣之低落已經無以復加,半個時辰前人人滿心期盼在平戶放手大搶,現在已是個個垂頭喪氣,恰似鬥敗了的公激。
大福船上,秦林金激獨立手搭涼棚,擺了個悟空探路的姿勢:「咦∼xiǎo鬼子居然不上當?看來也不全都是腦殘嘛……」
龜板武夫正提著個人頭往船上爬,聽到這句話嚇得腳底板一滑,差點兒栽到海裡去。
媽呀,全日本有名的智將,鬼石曼子島津義弘在他老人家口中得的評價就「不全都是腦殘」?
不過想想也是,和有神鬼莫測之機、日斷陽夜審陰的秦長官相比,島津義弘算個屁呀!
「上邦天朝人物,果然不同凡響!島津家區區倭奴,也敢吞併老主公的基業?我呸!」
龜板武夫嘖嘖讚譽著,自覺與有榮焉——戰國時代的日本武士「有主無國」,世代只忠於主公一人,在五峰海商這麼久,他早以金櫻姬心腹自居,渾然忘了自己其實也是個「倭奴」。
既然島津義弘不是腦殘,不肯再次上當,秦林也就興味索然,金櫻姬便下令全部揚帆開拔。
忽然一顆圓溜溜的東西被拋進了海中,咚的一聲,被細繩扯著又浮了起來,竟是個鬼子兵的腦袋。
陸遠志拿著根木桿子,一端用兩隻手握著,一端拴著繩子,把那腦袋扯得在海面上浮浮沉沉。
「陸老弟,你這是幹什麼?」霍重樓不解的問道。
「釣魚啊!」陸胖子脂肪豐厚的圓臉歡快的蕩漾著:「這麼多腦袋,扔了怪可惜的,胖爺看看能不能釣起什麼魚來。」
霍重樓撫著鋼針也似的絡腮鬍,哈哈大笑:「這群蠢驢的rou是臭的,釣別的魚不行,最多釣只大王八!」
岸上島津家士兵看著陸遠志拿人頭釣魚,一個個又驚又怕,只覺得自個兒脖子上涼颼颼的,暗自心驚剛才如果稍微沖快了點,腦袋不也被明國人nong去釣王八了?你說可不可怕?
「這些明國人,比第六天魔王還狠哪!」有馬晴信哀歎著,眼睛裡滿是恐懼。
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島津義弘的眼睛警惕的瞇了起來,有意無意的瞥了有馬一眼——如果織田一統本州,再以泰山壓頂之勢撲向九州,恐怕有馬家對島津的忠誠,不會比他們對龍造寺氏更高吧!
眼見五峰海商的船隻揚長而去,島津軍不是惋惜,而是齊齊鬆了口氣。
島津義弘命少數人去海灘收屍,自己帶著大隊人馬進了平戶城,早知道這座海港富甲天下,笨重的檀香蘇木布匹是五峰海商沒法帶走的,應該留下不少值錢的東西吧。
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幾個跑在前面的斥候哭喪著臉來回報:「啟稟總大將閣下,城中沒有任何值錢的貨物,倒是有不少燃盡的火堆,看樣子是燒的香料和綢緞。」
氣急敗壞的島津義弘率領眾家老、奉行衝向了港內最高大的建築,媽祖廟,聖像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搬走了,而廟前面的xiǎo廣場留著很大的一堆灰燼,還有些未能燃盡的綢緞殘片。
「好、好狠……」島津義弘說出這幾個字,就感覺腦中一陣天旋地轉。
幾個家老趕緊扶住總大將:「閣下、閣下不必內疚,雖然損兵折將,得到這座平戶港,對主家也不無xiǎo補。」
島津義弘一臉吃了大便的痛苦加噁心,虛弱無力的道:「咱們、咱們遇到狠心之人啦!連自己的貨物都要燒掉,咱們的海港和船隊……」
眾家老奉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卡白,人人嘴chun哆嗦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以前考慮的是把五峰海商堵在港內,至不濟也能抓住老弱fu孺要挾對方投降,可現在五峰海商揚帆遠去,數千大軍連一個海商或者家屬都沒有抓到。
對方接下來的報復,他們已不敢想下去了。
「那明國使者究竟是什麼人?他怎麼識破我的奇襲?伊賀鬼卿是寧願死也不會出賣主家的伊賀上忍啊!」島津義弘百思不得其解。
他永遠也想不到,秦林識破島津家jiān謀,依靠的不是「軍情分析」,而是「推理犯罪動機」。
不過話說回來,日本戰國大名間這種層次的戰爭,也就是後世黑社會火拚的級別,算成犯罪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正如島津義弘的猜測,五峰海商的報復如期而至。
數日後,薩摩國鹿兒島。
島津氏已恢復了大隅、日向、薩摩三國守護之位,並進行著九州布武的「宏圖偉業」,他們的根本重地還是在薩摩藩,而薩摩最為繁忙、稅收最豐厚的海港,無疑是鹿兒島。
雖然沒有平戶、長崎那麼繁華,鹿兒島海港仍然有不少商船往來,朝鮮人的兩層雙桅xiǎo船、日本人用落後的搭接法建造的船隻,擁擠在海港之中。
這裡的稅收,就像源源不斷的血液,滋養著島津家的九州制霸攻略,進口盔甲武器、出口玳瑁珍珠漆器和清酒,鹿兒島的稅收武裝了至少三分之一的島津軍。
春天的海洋,溫暖而和煦,暖暖的陽光把水手們曬得懶洋洋的,味增湯配xiǎo魚雖然算不得美味佳餚,卻也能填飽肚皮,再這麼來一個悠閒的下午,那就再舒服不過了。
島津氏的家老山田有信奉命鎮守這裡,他每天下午都會親自到碼頭巡視,今天也不例外。
隨從武士們準備呵斥那些慵懶的水手,讓他們站起來向山田大人表示適當的敬意。
「讓他們多休息休息吧,」山田有信微笑著擺了擺手:「等平戶港到手,xiǎo伙子們就不會有這樣的閒工夫啦!」
眾位武士齊聲大笑,順著山田大人的話,思緒飄向了傳說中富甲天下的五峰海商母港,平戶。
很快他們的笑聲就嘎然而止,有人指著遠處的海平面叫起來:「山田,山田大人,那兒是、是什麼?」
至少十艘全副武裝的大福船乘風破lang而來,船首懸掛的五峰旗幟高高飄揚。
「快,快疏散船隻!」山田驚惶萬分的怪叫著。
來不及了,大福船上推出了黑dongdong的炮口,佛郎機子母炮歡快的yin唱,港內船隻一艘接一艘的被擊沉、點燃,很快就燃起了沖天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