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236章 午夜凶聲
    236章午夜凶聲

    明朝對邊疆和內地偏遠地區的蠻夷實行羈縻制度,也即是冊立世代相襲的土司來管理當地土著,像什麼宣慰司、宣撫司、安撫司、招討司都是土司,長官司就是土司當中級別最低的一等,為正六品。

    但在大明朝的框架內,很多地方不能按字面來理解,譬如對五峰海商來說,就算封總兵、都督,都不如這最小的土司來得實惠,只因為土司可以「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統其兵、世襲其職、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也就是說在獨立性上幾乎相當於一個小王國了,各種事情都是自己解決,不必受官府掣肘。

    土司制度多在西南地區實行,海上並不多見,自打三寶太監下西洋,舊港施進卿封過宣慰使以來,還沒有哪個海上勢力受封土司,由此可見朝廷的誠意。

    一時間,毛海峰麾下就有小部分人發生了動搖,偷偷議論覺得受封土司也不錯,不太受朝廷拘束,事實上保持著獨立性,又擁有正式名分,從海寇變成了朝廷承認的土官,就回家鄉訪親會友、祭掃墳墓什麼的,也不用偷偷摸摸。

    看到手下的反應,金櫻姬衝著秦林感激的一笑——怪不得來得這麼晚,以這麼優厚的條件而論,朝廷必定會爭執相當長時間,畢竟從施進卿開始一百多年沒有在海上封過土司了呀!即使是掌控朝局的張居正,援引舊例做出這樣大膽的決定,可想而知也很不容易,剛才怪秦林來得晚,卻是錯怪了他。

    毛海峰想了一陣,本要問秦林的,又轉過了頭問金櫻姬:「少主,朝廷有沒有提到咱們這個瀛洲長官司歸哪兒管理,要受哪省瘟官的鳥氣?是浙江,還是?」

    金櫻姬自己也沒搞清楚,便用眼神示意秦林。

    「南直隸。」秦林不慌不忙的回答:「直屬中樞,你們不必和任何地方官扯皮打交道。」

    大明朝有南七北六共十三省、哈密衛和奴兒干都司等邊疆軍事區以及南北直隸。

    各省要設布政司、都指揮司和提刑按察司負責各項軍民事務,到明中期以來又有巡撫大臣統管各項要務和巡按御史監察全省官員,在這些省裡頭的土司,仍要服上述官員管轄,比如湘西的永順宣慰司,雖是正三品的大土司,仍然要服從湖廣省級三司和巡撫巡按等大小官員管轄。

    而特別例外的就是南北直隸了,都不設省級官署,例如王世貞是正三品應天府尹,但他的管轄範圍仍然只有應天府一地,管不到南直隸範圍內其他州府,理論上鎮江府、常州府都是直接向中央六部負責。

    新設的瀛洲長官司劃在南直隸,也就是說直接由中樞管理,完全不受地方官員的制約,從這一點看,金櫻姬這位六品長官的含金量,其實比永順宣慰司正三品宣慰使還要高!

    秦林拋出重磅炸彈,將這些內容略為點撥,眾海商又是一陣欣喜,立刻就有更多的人傾向於接受招撫,不停朝毛海峰打眼色。

    金櫻姬朝他微微一笑,悄悄比了比大拇指。

    眼看秦林勝券在握,五峰海商心中的天平正在逐漸向天朝傾斜,島津小鳥丸急得跟什麼似的,正待爭辯,伊賀鬼卿將他攔住,斜著眼睛瞧了瞧秦林,陰惻惻的道:

    「明國使臣太狂妄了吧!松浦津平戶港是我們日本地方,你們要封什麼瀛洲長官司,怎麼設到我日本國來了?這究竟是明國朝廷的旨意,還是你們擅作主張?何以不知會我國幕府將軍?」

    秦林瞇起眼睛,目光與伊賀鬼卿一觸,只覺對方眼中鬼氣森森,實是個勁敵;

    伊賀鬼卿乃伊賀流上忍,殺人無算,等閒人不敢與他目光相接,這次和秦林鷹隼般犀利的眼神相撞,眼角竟微微生疼,心中不禁大吃一驚,暗道明國使臣絕非泛泛之輩。

    秦林和眾位官員聯名奏請招撫五峰海商,當然不能說他們的母港在日本平戶,只能說在「東洋大海之上,蠻夷雜處之地,距寧波約八百餘里」,張居正便也玩了個文字遊戲,籠統說設瀛洲長官司於東海諸島,並沒有指明是那座島,反正中央天朝對海外蠻夷並不關心,東海的島又特別多,不會有誰吃飽了沒事幹非得考究是哪一座。

    旨意和官憑印信上都沒有提到平戶港,秦林也不可能真把瀛洲長官司設在這裡,否則日本遣使去京師申訴,或者從別的途徑引發兩國爭端,倒霉的絕對是他這個小小錦衣衛副千戶。

    大明這邊人人掌心裡捏著把汗,霍重樓壓低了聲音:「秦長官,咱們是不是從長計議?」

    秦林不慌不忙,他早已有了定計,當即冷哼一聲:「五峰海商寄居平戶,卻並非就是日本人了,我大明天朝封子民做土司,難道還要你日本同意?」

    秦林此言一出,立刻得到許多海商的支持,五峰海商裡面中國人佔了八成以上,另外兩成裡頭,朝鮮人又佔一半,自然不會承認是日本人。

    不過,平戶確實是日本地方啊!

    霍重樓仍不明白秦林葫蘆裡頭賣的什麼藥,睜著眼睛犯迷糊,只覺秦長官越來越高深莫測了。

    秦林朝金櫻姬眨眨眼睛,「以前因為朝廷視各位為倭寇,沿海官府動輒以大軍清剿,所以立不住腳,只能暫居平戶港;如今既已受招撫,設瀛洲長官司……」

    金櫻姬眼中光芒閃爍,立刻接著道:「東海之大,到處可去,何必困守平戶一隅之地!」

    海商們頓時沸騰起來,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現在掙了這麼多錢,何必還呆在平戶?受了招撫,大大方方回老家,還可以在距離中原較近的島嶼開設商貿基地,各方面成本遠比平戶低呢!

    兩位島津家的使者對視一眼,小鳥丸心頭駭然,伊賀鬼卿的死人臉越發陰沉。

    之所以能挾制五峰海商,全因他們把母港設在平戶,而當年平戶之所以被選中,也是因為汪直擔心靠近大陸的地方容易被朝廷水師襲擊。

    現在大明朝廷的政策一變,海商們完全沒有必要留在平戶,而且目前島津家還沒有打到平戶所處的松浦郡,五峰海商要走,攔也攔不住啊!

    饒是伊賀鬼卿陰謀詭計極多,此時被秦林殺了個措手不及,也無從施展。

    眼見形勢越來越不利,葉麻跳出來叫道:「平戶乃我五峰海商根基……」

    「萬萬不可輕易拋棄!」毛海峰大步流星的越眾而出,目光炯炯的盯著秦林:「官府到底安的什麼心腸……」

    秦林報以一個人畜無害的傻笑。

    毛海峰沒想到秦林身為錦衣衛副千戶會如此無賴,一時氣結,頓了頓又道:「靠近沿海島嶼,做生意、回家鄉倒是方便了,可朝廷要剿咱們,那也方便了!哪天狗官們翻臉不認人,咱們豈不是又要伸脖子挨宰?平戶是老主公留下的基業,絕不能拋棄!」

    秦林苦笑著摸了摸下巴,毛海峰的指責,他實在無言以對,上次汪直用血的教訓證明了這個朝廷不值得相信,現在哪怕付出十倍的努力,也難以消除眾人的疑慮。

    就連金櫻姬也被毛海峰說動,對著秦林耳語,呵氣如蘭:「奴家信得過你這小冤家,卻信不過朝廷,嘻嘻,你那位准泰山翁雖在朝中一言九鼎,張小姐那醋缸子,卻恨不得把奴家打到天邊才好呢!」

    金櫻姬雖是說笑,實則帶有隱憂。

    毛海峰和別的弟兄不知道,只有金櫻姬和幾個心腹嫡系知道與張居正的密約,其實是雙方互利,五峰海商替張居正清除江浙權貴走sī集團,貢獻稅賦,張居正則做五峰海商在朝中的靠山,開放海禁讓他們牟利。

    所以,金櫻姬完全相信朝廷這次招撫的誠意,在秦林提出搬離平戶港的時候也格外興奮。

    不過從毛海峰所說,金櫻姬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張居正不可能永遠居於相位啊,在他之後,如果新首輔把前任的政策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種情況在大明朝政中是往往會發生的,那時已搬到沿海島嶼的五峰海商豈不陷入危險境地?

    秦林微微一笑,他早已有了解決這個問題的全套計劃,但卻不能當眾說出來,至少絕不能由他這個朝廷命官來公之於眾。

    「午夜三更,我在房中等你,自有錦囊妙計相授,」秦林湊到金櫻姬耳邊,壞笑著說。

    女海賊王的耳朵立刻就發紅了,嗔怪的盯了秦林一眼:「長官真是下流!」

    「金老闆,如今你也是長官了哦!瀛洲長官司嘛。」秦林輕輕吹了口氣,把金櫻姬額角的髮絲吹亂了幾根。

    「服了你啦!」金櫻姬無可奈何的撇撇嘴,宣佈大會暫停,待明日再行商議,以作決斷。

    當夜,秦林並沒有等到金櫻姬,因為就在二更的時候,一陣淒厲刺耳的喊聲劃破了夜晚的寧靜,驚醒了人們的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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