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府派來打理醉鳳樓的老都官由兩個丫頭攙扶著,醉醺醺的出來。
看見龜奴被打得滿頭青包,老都管就要發火,可等老鴇在耳邊嘀嘀咕咕幾句,他的酒意登時醒了九分,出了滿背的冷汗:這姓秦的百戶下手狠辣,十多個打手不是他錦衣軍余的對手,這也罷了,連鼎鼎大名的金陵四公子也吃癟,秦某人的道行可不是愣頭青能比的!
文的武的都不是人家的對手,想到橫豎自己身後站著耿定向這尊大神,老都管拿定了主意不吃眼前虧,滿臉堆笑的走過去:「這位少年俊才想必就是秦長官了?果然英雄了得!秦長官上任這些天,我主人家耿府的小少爺慶生,老朽忙得暈頭轉向,沒有來得及前往拜謁,失敬、失敬!」
老都管點出耿府的背景,當然是希望秦林知難而退。
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秦林早有打算,打著哈哈道:「原來是老管家一時繁忙才忘了交常例銀子,本官看在耿府的面上便不和你計較了,但現在本官親自來催收,這常例銀子還是交了吧否則,本官臉上可有些不好看。」
說完,秦林眼睛半瞇起來,眸子裡寒光一閃,連連冷笑。
老都管心裡頭咯登一下,他做了幾十年的管家,又受主家派來主持醉鳳樓,士、農、工、商、文武官員、三教九流都見得多了,知道對面這傢伙是個心黑手辣的主兒,不敢正面相抗,只得婉轉說現在櫃上沒有足夠的銀錢,過幾天再交到百戶所來。
秦林嘿嘿一笑,今天本來就是敲山震虎,最終結果還得叫醉鳳樓背後的耿定向心服口服才行,現在也就不為己甚,限老都管十天之內把常例送到百戶所。
等秦林走遠了老都管才敢小聲罵道:「回去告訴我家老爺」看你一個百戶,鬥不鬥得過正三品都堂老爺!」
秦林一鼓作氣,從醉鳳樓出來就帶人直撲天香閣。
天香閣在鎮淮橋邊,緊鄰著秦淮河,清清爽爽的青瓦粉牆,懸著兩隻碧色輕紗燈籠」朦朦朧朧的燈光與江波、月色相映成趣,意境上便勝過了金碧輝煌的醉鳳樓。
門口幾個龜奴都是青衣小帽做家僕打扮」臉上掛著招牌式的笑容,見秦林帶著大群錦衣軍余前來,戴著綠頭巾的龜公迎上來,不慌不忙的問道:「這位長官」可是庚字所新任的秦老爺?」
秦林頗為矜持的點點頭,心裡有幾分詫異。
龜公立刻把臉笑成了一朵菊huā」彎著腰伸手往內一引:「請,您老這邊請。」
庚字所一行人都有些納悶,比起醉鳳樓,這天香閣的態度未免太好了點吧?不過區區青樓,難道還怕他把許多錦衣官校吃了?便都隨著秦林進去。
和醉鳳樓的富麗堂皇相反,天香閣的裝飾十分清雅,進門就是一座粉照壁,提著江南春早四個瘦金體的大字,繞過照壁豁然開朗,極大的院子裡面huā木扶疏」中間小橋流水假山崎嶇」一huā一木一樹一枝都錯落有致。
亭台樓閣也不知有多少,每一座都是飛簷斗拱,長長的簷角上掛著走馬宮燈,旋轉不停」放出的燈光與月光相輝映。
還沒等秦林看完,已有個膚色白皙、妝容富態的女子迎了出來,老遠就聽得咯咯的笑:「秦長官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呀!本來早該上門拜訪,打聽得您老在東huā園練兵就沒有冒昧來打攪,哎呀呀,今天可把您老給盼來啦!」
這女人大約三十歲上下,容顏含著七分春色,便是天香閣的老鴆魯翠huā了。
鹿耳翎在後面嘿嘿冷笑,等著看秦林的熱鬧:魯翠huā這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燈!
天香閣這位老鴇是金陵出了名的潑辣貨,四年前庚字所有任百戶官來歷匪淺,背後還有北鎮撫司的靠山,就想動一動這潑辣貨,帶著人想來收常例。
剛進門就被魯翠huā罵得狗血淋頭,百戶氣得想要動手開打,還沒動手呢,順天府、巡城御史、五城兵馬司、京衛指揮使司的各路神仙就全來了,作好作歹勸的,紅臉白臉唱的,那位百戶只好灰頭土臉的打道回府,沒幾天上司一紙公文發來,他就被調到湘西遠瘴地面去了。
這不,秦林也走上這條路了,前車之鑒啊…………鹿耳翎滿心歡喜的要看著秦林倒霉。
殊不知秦林寒暄兩句,還沒提常例的事情,魯翠huā就拍著腦門道:「唉n婆子我怎麼又糊塗了?本月的常例銀子還沒繳呢!」
說罷,一疊五百兩面額的萬源號會票就交到了秦林手上。
秦林點了點有七張,眉頭一挑:「這個數目,好像不大對頭?」
魯翠huā笑起來:「三千兩的常例,另外五百是賀喜秦長官新官上住。我天香閣的覲見禮。」
此言一出,眾官校全都傻了眼沒聽錯吧,這還是那個又凶又惡的潑辣貨魯翠huā嗎?怎麼母老虎突然變成了乖小兔?
鹿耳翎只覺得心都快碎了,很想大哭一場,這姓秦的是天王老子嗎,你們天香閣有前任南京刑部尚書做後台,他老人家多少門生故吏遍佈天下,竟要對區區一個錦衣百戶服軟,你們、你們真是辜負我一番苦心吶!
忽然心頭一動,想到天香閣背後的秦鳴雷是姓秦,秦林也姓秦,莫不是有什麼親戚關係,今天都是故意做戲給別人看的?
鹿耳翎心慌意亂,不免胡思亂想起來,然而秦林落籍湖廣嶄州,秦鳴雷是淅江臨海人,雖是同姓,卻八竿子打不著。
秦林更是莫名其妙,暗自思付:莫不是我也有了傳說中的王霸之氣,從此以後任憑什麼牛人,見了我老人家就得立刻雙膝一軟,納頭便拜?
魯翠huā極其熱情:「秦長官這邊請,我們天香閣臨著河的二樓,最是觀月色的好地方,既然來了,不要錯過。」
等秦林抬腳上樓,她卻把其餘的人擋住,說人多坐不下,那邊鋪設了酒宴請各位去享用。
陸胖子不服,嚷嚷起來:「胖爺我是秦哥的嫡親兄弟,你這女人把我們支開,莫不是想把秦哥拐了?」
秦林笑笑,示意魯翠huā放韓飛廉、陸遠志和牛大力上來。
百戶所的官校薪傣微薄,身份地位在滿是顯貴的南京城也屬於低下一流,平日裡最多只進過三等青樓,根本沒想能走進第一等的天香閣,更不敢奢望和這兒的姑娘發生什麼超友誼關係了,所以聽說魯翠huā擺了酒席,能大吃大喝一頓,他們就已喜笑顏開。
鹿耳翎卻氣不打一處來,連陸遠志和牛大力都上去了,他這個試百戶銜的總旗還沒份,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打臉啊!
逞著一口意氣也要走上去,魯翠huā先把他攔住,接著看看秦林的臉色。
「今天月亮很彎吶!」秦林背著手望天。
魯翠huā一下子就懂了,朝著鹿耳翎哧的一聲笑:「鹿總旗,樓上坐不下了,倒是我那酒席不錯,您這邊請?」
鹿耳翎牙齒咬得格格響,又不敢和魯翠huā撕鬧,只覺得眾位官校弟兄看著自己的眼神都充滿了揶揄,胸口好像大石頭塞住似的,面皮紅了又紅,跺一跺腳,拂袖而去。
官校們都往擺了酒席的偏房去,一路說說笑笑:「鹿總旗也是的,天香樓好好的酒席不吃……」
「呵,我這還頭一遭在天香樓吃酒呢,回去和老魏他們說說,讒不死他們!」
秦林帶著陸胖子幾個走上二樓,魯翠huā極其熱情的替他們佈置座位。
此時月色正明,滿南京城上千家酒樓都點起了明角燈,照耀輝煌如同白晝,燈光與月色交相輝映,秦淮河上波光粼粼,分不清月光還是燈光。
秦淮河上畫舫慢慢行來,絲竹細吹細唱曲調分外的清幽,又有歌女伴著清唱,歌聲婉轉動聽,聞者無不心旌搖動。
兩邊河房要麼住的官宦女眷,要麼就是秦樓楚館的女郎,家家戶戶捲起珠簾憑欄靜聽,河房裡焚燒的獸香從窗戶噴出來,秦淮河上雲霧朦朧,畫舫上站著的歌女真如洛神凌波一般!
最大的一艘畫舫上,歌聲比別處格外清越婉轉,不知道是南國佳麗還是塞北胭脂,用家鄉話唱著曲子,一個字兒也聽不懂,但覺歌聲如同山間的淙淙溪流,又好像百靈鳥的歌唱,秦林聽了襟懷為之一暢。
煙波之中,那歌女的容貌瞧不清楚,但見她身材消瘦,纖腰盈盈一握,站在船頭猶如弱柳扶風,叫人好生憐惜。
畫舫到了天香閣這河房底下,忽然停僂,一座紮著各色絹huā的彩橋從畫舫上伸到了河房二樓,那歌女蓮步輕搖,娉娉婷婷的慢慢走上來。她容貌清麗而楚楚可憐,兩灣秋波煙雨朦朧,白皙的瓜子臉略顯紅暈,有西子捧心之態。
這歌女雖然也算得上萬里挑一的絕色,但論嬌憨可愛不及李青黛,論天姿國色不及張紫萱,論陽光活力不及徐辛夷。不過她似顰非顰、眼含薄淚,宛如病西施的風情,極其符合這個時代才子佳人的審美觀,所以等她走上天香閣的二樓,燈火照耀通明之時,風流雅士們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喝彩。
人們注意力都在這歌女身上,只有秦林不怎麼喜歡這種類型的,正低著頭喝茶,便於喝彩聲音裡面聽到了什麼,轉過頭去往東頭那桌一看:原來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