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位馬牙子看見這姓竇的平白發了一注大財,都是羨慕嫉妒恨,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紛紛,說他走了狗屎運。
「這會票拿著,燙手不?」一個平和淡然的聲音在背後問道。
「哪能啊,錢再多也不燙手,」竇馬牙子笑嘻嘻的回答著同行,忽然他發現四周的氣氛變得詭異,非但鴉雀無聲,連人們的表情都變了,從羨慕變成了隱隱的幸災樂禍。
有些僵硬的轉動脖子,竇馬牙子看到了笑瞇瞇的秦林,剛才就是他問的話,而陸遠志和牛大力也不知從哪兒又冒了出來。
秦林笑著用手指頭撣了撣飛魚服,陸遠志把胖手一伸:「愣著幹嘛,拿來吧」
竇馬牙子退了兩步,發黃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拿、拿什麼,你們別仗著是緹騎,就想白晝行搶這裡可有牙行管著,沒人敢亂來」
「原來你也知道有牙行啊,」陸胖子笑瞇瞇的道:「那句『漫天要價、著地還錢』是什麼意思,老兄給解解?『青黃不接』該什麼處置,你又替我說說?」
竇馬牙子臉上紅了一片,待要強辯,卻是無言以對,他萬萬沒想到這胖子竟對牙行規矩瞭如指掌,心頭暗道不妙。
原來明朝商人最重信譽,牙行規矩極嚴,絕不像後世那麼多坑蒙拐騙的。
這「漫天要價、著地還錢」就是指賣家可以隨便喊價到九天,買家可以隨便還價到九地,互相讓價,等雙方都接受的價格出現,俗稱「天地交泰」,生意就成了。
但賣家不許中途漲到比最初喊價還高的位置,這叫「坐地起價」,買家不許跌到比最初還價的位置,那就是「望天打*」,兩者都不准許。
竇馬牙子剛才坐地起價,就大大觸犯了馬市的規矩。
另外,一家的價格還沒談攏又去和第二家談,也是牙行的大忌,叫做「青黃不接」,也要嚴厲懲處。
陸胖子是市井出身,這些事情門兒清,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把竇馬牙子駁得啞口無言,然後才笑瞇瞇的問圍觀的眾馬牙子:「諸位倒是說說看,這位竇朋友先是青黃不接,然後坐地起價,如果押到牙行去按規矩辦,該怎麼處置啊?」
馬牙子們互相看看,前些天姓竇的得了這匹照夜玉獅子,四處誇口吹噓,很惹惱了幾個人,他平時的人緣也只尋常,再看看秦林等人都穿著錦衣衛服色,料想姓竇的也鬥不過人家,便有好幾個幸災樂禍的人,七嘴八舌的道:
「牙行規矩,凡上家沒清又接下家,收下家多少,賠上家多少;坐地起價,高過原喊價的銀子全部由牙行沒收歸公,本人革出牙行,本行內永不許為牙商。」
聽到這些竇馬牙子冷汗就嘩啦啦的流下來了,一萬兩的銀票,又實在捨不得,脖子一梗,強咬牙道:「就隨你去、去牙行好了,別以為你是錦衣衛就了不起,哼哼……」
任何規矩在執行上都有漏洞,聽著秦林等人是外省口音,竇馬牙子當他們是外地來南京遊玩的紈褲子弟,那麼拼著給牙行總甲(總甲就是協會會長啦~)分一半銀子,總要把這幾個公子哥兒轟走。
秦林看著竇馬牙子那副忍疼割肉又不甘心的表情,就呵呵直樂:怎麼的,還抱有幻想啊?
陸胖子也嘿嘿壞笑著,把今天去各家公侯府邸拜謁時沒用完的大紅拜貼拿在手上,攤著給別人看。
竇馬牙子不認識字,但眾位馬牙子裡面有個把認識字的,一字一頓的讀下去:「棉、衣、衛……」
我倒秦林和陸胖子、牛大力都是一個趔趄。
那人趕緊點頭哈腰的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錦、錦衣衛。」
馬牙子們都催他:「我們都知道是錦衣衛,你倒是把後面的念下去啊」
那人這才訕笑著念道:「錦、衣、衛、南、京、指、揮、使、司、前、親、軍、所、庚、字、所、百、戶、秦、秦、秦……」
又認不得下面的字了?
並非如此,那人是惶恐得念不下去了,愣怔了一下,忽然長長一揖到地:「小的參見庚字所新任百戶秦長官,秦長官加官進爵官居一品」
眾牙商呆住了,街面上跑的市井中人,最怕的就是巡街緹騎呀,隨便整你一下生意就不要做了,只要秦林是南京城內的錦衣百戶他們就不敢有一點放肆,更何況庚字所管區在江寧縣秦淮河沿線,馬市這片正屬於人家的管區
牙行的總甲、圖董們,會和錦衣衛的正管百戶作對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竇馬牙子倒也光棍,二話不說就跪下了,雙手把會票呈上:「小的豬油蒙了心,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這都是按規矩本該賠給長官的,只求長官饒了小的,不要叫牙行革了小的飯碗」
陸胖子哈哈笑著就把會票接過,正準備往懷裡揣,秦林攔住,抽了張一千兩的會票,又叫牛大力拿了六十兩黃金,一股腦兒扔給竇馬牙子。
這是?竇馬牙子睜著雙眼,不懂秦林的意思。
「秦爺我不愛佔別人便宜,既然我先來你也開了價,那麼按規矩剛才那照夜玉獅子就算我買了,這一千五百兩銀子的原價可沒少你的……至於我又把它賣給誰,」秦林拍著陸遠志手裡的九千**票,桀桀怪笑道:「這你總管不著吧?」
秦林幾句話就把自己摘得一清二楚,倒免得落下什麼口實。
竇馬牙子還得跪在地上砰咚砰咚的磕頭,一邊手忙腳亂的收拾金子,一邊大聲叫道:「謝長官替小的留下飯碗,長官寬宏大量,長官仁義千秋」
「嗨,遇到這位忠厚的長官,沒叫你破家捨財,算你運氣好。」馬牙子們看著秦林遠去的背影,嘖嘖歎道:「像竇老弟今天這麼胡來,撞到別的什麼人手上,嘿,等著家破人亡吧人家可是正管這片的錦衣百戶唉~今後還得老老實實做生意呀。」
陸遠志和牛大力兩個跟著秦林走,聽到這些兩個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秦林花一千五百兩買了匹照夜玉獅子,一萬兩賣給徐大小姐,自己賺了足足八千五百兩紋銀,非但徐大小姐喜滋滋的覺得佔了他上風,連賣馬的馬牙子也磕著頭讚他仁義厚道,你說這他**叫什麼事兒?
陸胖子倒也罷了,牛大力一直沒想明白,只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的。
這下,倒不好買馬了,秦林準備叫韓飛廉來挑幾匹好馬買回去,雖然沒有照夜玉獅子那麼名貴的千里馬了,但咱也只需要以馬代步,不必像徐大小姐那麼燒包嘛
至於「騙」了徐大小姐的銀子,秦林倒沒覺得有什麼,反正她花一萬兩銀子買了照夜玉獅子還興高采烈的,有錢難買心頭好嘛。
文德橋邊施老御史的宅子雖然價高,秦林看中的優點是和鈔庫街百戶所衙門一街之隔,離小公爺徐維志許諾借一塊地給百戶所操演的東花園也近,擔心被別人買了去,這兒銀子到手,秦林就帶著兩人急匆匆趕過去。
才走到武定橋,離文德橋還有段距離,就看見前面人喊馬嘶,不曉得多少人馬:當先一群龍虎衛的軍漢扛著虎頭牌跑得滿頭大汗,隨後驍騎右衛的精銳騎兵掌著衝鋒旗、帥字旗、獅子旗、斗字旗一面面迎風招展,再後頭什麼神策衛、天策衛、龍驤衛、豹韜衛的精銳兵馬,全都頂盔摜甲,扛著槍、背著弓,策馬徐徐而來。
這是哪家的公侯王爺出行?或者大將軍出征?
再往後卻是鶯聲燕語,只見大群女兵中間,一團烈火似的徐辛夷分外顯眼,騎著渾身雪白的照夜玉獅子,得意洋洋。
秦林看著覺得不可思議,看看身邊有個頭戴方巾、身穿斕衫的秀才,便問他怎麼回事。
秀才頗為詫異的看了看他,這才說:「你是外省來的官兒?滿南京誰不知道徐家的醜小姐啊這一代魏國公任著南京守備、又掌南京中軍都督府僉書府事,南直隸四十九個衛、一百一十八個千戶所、還有戚爺爺當年編練的五個浙兵大營都歸她家管,每次打獵、走馬都帶著幾百上千兵馬排兵佈陣呢你沒看見幾個指揮使打著認旗替她掌兵,前面一群千戶亂跑,鎮撫、百戶只好跟在後面吃灰?」
果然如此,秦林眼珠一轉,又道:「難道言官不參奏她嗎?」
秀才哧的笑了起來:「別家貴胄公子自不敢如此張揚,倒是她一個女孩子家帶兵總是鬧著玩,難不成誰吃飽了還參奏她練兵是圖謀造反?魏國公府的大小姐造反?哈哈哈哈……」
其實還有秀才不知道的原因,一年前倒真由位道學先生自居的都老爺參魏國公家風不謹、徐辛夷「牝雞司晨」,結果他老人家自己不乾淨,家裡老婆善妒,就私下養了外宅,被徐辛夷打探到了,帶他老婆打上門去,鬧得這道學先生聲名狼藉。
科道御史們如果參奏當朝首輔張居正、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這些人,就算被廷杖打死也落個清名;可要是去斗徐辛夷這麼個胡鬧的小丫頭,贏了算什麼本事,輸了又該多丟臉?南京又不是在天子腳下,再說徐辛夷總要出嫁,她又能鬧騰幾年?
沒人管,徐大小姐就更樂得圍獵、跑馬,無所顧忌。
秦林點點頭,心說原來如此,在禮教盛行的大明朝,徐辛夷真可算得一個異類,然而她老爹魏國公為何如此縱容女兒呢?
還沒等他想明白,忽然有人從旁邊踉踉蹌蹌的跌了過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