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七十六章 庭參
    七十六章庭參

    霍重樓走後,秦林才想起他曾經提到是和宗人府的某位大人前來蘄州辦差,這不能不使秦林聯想到荊王府近來所發生的事情,在他看來麒麟山麓的王府之中有數股潛流湧動,也許正在發生著什麼……

    接下來的幾天,蘄州城內外平安無事,白蓮教銷聲匿跡,軍余們按部就班的徵收著常例,州衙開堂審理著雞毛蒜皮的小事,醫館生意一如既往,鉛筆鋪子的銷量穩步上升……一切的一切都平靜得讓秦林有種意外的感覺,越是如此,心頭越不踏實。

    新的任命打破了蘄州百戶所的平靜。

    石韋把秦林請到後堂,吞吞吐吐半晌之後,終於十分愧疚的告訴他任命已經發來了:已有副千戶銜的石韋得授實職,奉調到武昌的千戶所任副千戶;但他推薦秦林接任蘄州百戶的稟帖並沒有照準,說是「該員戮力王事、奮勇效命,然資歷尚淺,不可驟居方面之位,著以試百戶銜留任原職」。

    同樣立功的兩個人,照說秦林實際上起的作用還大一些,卻一個高昇,一個原地不動,僅僅加了個不當吃不當穿的試百戶虛銜,上頭厚此薄彼之意也就非常明顯了。

    秦林心頭不快,面子上依然不動聲色,笑笑:「試百戶總是加了一級,魏天涯處心積慮來刺殺鄧將軍,咱們能不鬧亂子就好了,功勞本來就是僥倖,倒不必計較升賞多寡。」

    「秦兄弟能這麼想就好了,」石韋歎著氣拍了拍秦林的肩膀,想了想感激秦林幾次三番的助他立功陞官,又關上房門,壓低聲音吐了實情:「並不是上頭對秦兄弟有什麼看法,實因於千戶要安插私人,聽說這次調來的欒百戶是他的親信。唉……今後俺在千戶所,總要想辦法補報老弟。」

    於千戶?秦林知道黃連祖的老丈人姓于,是世襲的錦衣千戶,現任錦衣衛駐武昌千戶所的副千戶——錦衣衛職權極大,高銜低配是常態,譬如錦衣衛指揮使按制度為正三品,但時任掌錦衣衛事指揮使劉守有,官銜加到了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傅,武職正一品,所以世襲千戶往往擔任副千戶甚至百戶的實職。

    問問石韋,果然就是這個於千戶力主把原來的千戶所鎮撫欒俊傑調到蘄州充任百戶,而壓了秦林一級。於千戶資格很老,正職楊千戶也得賣他個面子,所以這件事就只能如此了。

    石韋剛提了副千戶自然希望在地方上有自己的根腳,於千戶這麼擺一道他也不高興,但官場上最講老資格,他連副千戶都還沒到任,當然不可能去和於千戶爭。

    秦林倒是猜測那欒百戶的到來,會不會與黃連祖,與荊王府裡面隱藏的事情有某種關聯?

    來者不善。

    「蘄州所眾弟兄都是石大人一手帶出來的,那個於千戶,就不嫌手伸得太長了嗎?」秦林沒有替自己鳴冤叫屈,而是義憤填膺的為石韋抱不平:「石大人,您放心,您坐鎮武昌,咱們蘄州百戶所一切唯您馬首是瞻」

    石韋點點頭,不管怎麼說他奉調武昌之後,別人眼中蘄州百戶所都是他的嫡系,現在於千戶這麼插一手,他感覺到了莫名的憤怒,甚至是一種侮辱。

    雖然秦林入錦衣衛任職的時間不長,但早已與石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咬了咬嘴唇,石韋躊躇片刻,最終還是把忍了又忍的話說出來了:「這件事也不見得合楊千戶的心意,不過既然下了調令,你們還是要服從的,要好生『配合』欒百戶,千萬『不要』出什麼亂子,陽奉陰違那套是『搞』不得的……放心,一切有我在武昌千戶所替你們做主」

    秦林笑了,他要的就是石韋這番話,這件事石韋一定不會甘心,恐怕之前他早已「叮囑」過跟了他十幾年的另一位總旗陳四海了吧?

    點卯時石韋宣佈了新的任命,眾錦衣弟兄們全場大嘩,靠著秦林的功績整個蘄州百戶都得了不少好處,功勞簿上人人都記了幾個異常勞績、尋常勞績,賞銀很得了幾兩,軍余的常例徵收也比以前豐厚,雖然他資歷淺,但由他來做百戶恐怕資格最老的陳四海都只能心服口服。

    可那什麼欒俊傑呢?從倉使、吏目到鎮撫,一直在千戶所任職,從來就沒下派過,蘄州百戶所的眾校尉連他老人家是胖是瘦,多高多矮都不知道,更沒有什麼功績,怎麼能令這些老兵油子心服?

    等點卯一結束,韓飛廉、趙益明就拉秦林去閱江樓,秦林試著喊了聲陳四海,和這老總旗的交情不深,也沒指望他能跟著去,沒想到陳四海不僅去了閱江樓,還把自己手底下五個小旗都叫了去……

    第二天欒俊傑就來了,可見這位接印的心情實是急切得很,定是千戶所的行文前腳發出,他後腳就跟著從武昌出發。

    千戶所的鎮撫是從六品,百戶則是正六品,而且不僅官階提升了一級,實權也大了不少,千戶所裡面正副千戶、僉書、鎮撫加起來好幾十位,而到了蘄州,他就獨掌一方之權了嘛。

    衙門規矩向來不興抵達當天就接印,欒俊傑卻顧不得那套,興沖沖的到百戶所來和石韋辦交接。

    石韋帶著他接百戶腰牌,查帳薄,點武庫,一一弄停當,又把全所的正軍、軍餘點齊,正兒八經的交待幾句,這才率家人自去武昌上任。

    欒俊傑年紀約摸三十多歲了,外貌算得上儀表堂堂,穿著飛魚服,把百戶腰牌掛在鸞帶上,興頭極高。

    他站在百戶所官廳前面的台階上,打量著演武場上列隊的官校,目光掃過排頭的秦林時,嘴角連連冷笑,十分不屑。

    「石大人公忠體國,已經高昇,今後我欒某人便管著這蘄州百戶所,石大人宅心仁厚,有些小事情不和你們計較,本官卻是眼睛裡不揉沙子的,但有錯處,本官定要嚴罰不饒」

    欒俊傑說完,自以為威風凜凜了,殊不知蘄州百戶所多的是當年平倭、平僰人之亂、平湘西番亂,屍山血海殺出來的老兵油子,講的是出生入死的同袍情誼,他這副刀筆小吏的刻薄作派落在眾人眼中,反把他看輕幾分。

    新官上任,下屬照例要行庭參,欒俊傑帶來的一名親信校尉便吼道:「列位同僚,參見本管上司」

    庭參即下屬按禮謁見長官,若是文官則北面跪拜,長官立受;武官則北面跪叩,自報官銜履歷,長官坐受。

    已有欒俊傑從武昌帶來的親信替他搬了把椅子擺在官廳中間,欒俊傑坐下,好整以暇的等著眾校尉前來叩頭。

    為首的秦林、陳四海一動不動,諸校尉雖然行了禮,前前後後稀稀拉拉,報名的聲音有氣無力,一個個死樣活氣像是沒睡醒。

    官場上極其忌諱庭參時下屬聲音不響亮,說是不祥之兆,將來這個官就要做不長久,因此欒俊傑氣得心頭火發。

    新官上任不好犯眾怒,他就把氣往秦林頭上撒,斜著眼睛陰陽怪氣的道:「秦總旗怎的不行禮?想是膝蓋上有什麼隱傷?若是如此,本官便早日奏明上峰,放秦總旗出了軍籍,回家好生休養。」

    秦林笑著拱了拱手:「好叫欒大人曉得,下官已加銜試百戶了,從來沒有試百戶跪百戶的道理,所以下官也不能委屈這雙膝蓋,糊里糊塗的亂跪。」

    秦林說得俏皮,眾錦衣校尉哄堂大笑,都像看猴戲似的看著欒俊傑,其中陸遠志的笑聲尤其誇張,整張胖臉都在歡快的蕩漾。

    你欒俊傑吃了一癟,指著秦林卻又無話可說——雖然加銜不作準,可誰又能說秦林不是試百戶?百戶要讓試百戶庭參,那東閣大學士就可以叫六部尚書磕頭了

    忍著一肚子氣發誓今後慢慢炮製秦林,欒俊傑又陰陽怪氣的問陳四海:「你又如何不跪?」

    陳四海皺紋密佈的老臉嘿嘿直樂,抄著手瞇起眼睛看欒俊傑,沒好氣的道:「欒大人要叫小的下跪,還得去問問劉爺爺才是。」

    欒俊傑氣得不行,張口亂罵:「我管你牛爺爺豬爺爺,敢這麼廢話,一起拖來行軍法」

    陳四海臉一下子垮了下來,走上去劈手給欒俊傑一記耳光:「劉爺爺也是你罵得的?」

    「反了反了,你敢毆打上官」欒俊傑捂著臉跳腳。

    秦林嘿嘿笑著把他拉開,「欒大人,陳總旗不是打你,是替你擋災,不是他這下,你老兄只怕命都要丟脫一半。」

    欒俊傑睜著眼睛,掙開秦林的阻攔,卻不敢再亂罵了,驚疑不定的瞧著陳四海。

    陳四海笑瞇瞇的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這是俺隨中軍都督府都督總兵太子太保劉顯劉爺爺平倭得的軍功獎札,我這膝蓋是戰場上受的傷,劉爺爺尚且不要跪,你敢叫我跪?劉爺爺是何等人,大明天子尚且拜他做太子太保,你敢豬啊牛的亂叫?」

    欒俊傑直如頂門心裡一個炸雷打下來,如果說太子太保有山那麼大,他這百戶還頂不了一顆芝麻,竟然順口罵了人家,要傳出去還得了?

    「打得好,陳總旗打得好啊」欒俊傑一邊叫,一邊辟辟啪啪自己打耳光:「都是我失心瘋了胡說八道,眾位弟兄千萬別放在心上……」

    陳四海與秦林肚子都笑痛了,上任當天就自打耳光的官兒,大明朝兩百年還真沒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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