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四十章 刀鋸齊施
    聽說秦林要剖屍檢驗,圍觀百姓全都騷動起來,現場一片喧鬧。

    原來這個年代講的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就算仵作檢驗屍體也以體表檢驗為準,不能進一步破壞屍體,只有極其特殊的情況才允許解剖。

    像現在,秦林提出解剖屍體就冒著極大的風險,因為大明刑律規定,「若殘毀他人死屍,杖一百、流三千里」,如果秦林解剖屍體發現不了問題,按照這條法律他就要挨一百板子,流放三千里外!

    李時珍扯著秦林手臂,語氣十分誠摯:「秦世侄孫,老夫衰朽之年,就算坐實了庸醫殺人之罪,無非是把些許浮名付之流水,而你年紀輕輕風華正茂,若是有什麼閃失,今後就成了有罪之身,終身之辱啊!還是放棄解剖,讓老夫認下罪名吧。」

    李建方聽得父親要認下庸醫殺人之罪,登時臉上肌肉一跳,想出言阻止,又明知不能夠改變父親的心意,只得跺著腳,發出低沉的歎息。

    秦林突然回頭朝青黛笑笑:「師姐,你說是剖屍呢,還是不剖?」

    青黛早已左右為難,不剖吧,讓白髮蒼蒼的爺爺違心的認罪,一輩子行醫到老了晚節不保?解剖吧,稍有差池秦林就要坐實殘毀屍體的罪名,杖一百、流三千里啊!

    少女雙手緊緊的互握,十根指頭捏來捏去,芳心已被攪得如同亂麻,晶瑩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滾落。

    「那你相不相信我的手段?」

    少女聞言抬起頭,淚眼朦朧的看著秦林,只見這傢伙一臉的壞笑,竟是渾不在意,雲淡風清中顯露的自信,給人以絕對可靠的感覺。

    她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那好,」秦林湊近了用只有青黛能聽見的聲音說:「真相大白之後,可再不能叫我師弟了——要叫秦哥哥哦。」

    秦林的話語似乎帶著某種不可抗拒的魔力,青黛一時間入了魔怔,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

    哈哈大笑著,秦林走到張公魚身前,「請問張父母,晚生若是從屍體解剖中發現了何二郎挾屍敲詐的證據,那麼晚生還有罪嗎?」

    張公魚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烏紗帽的翅兒一陣亂晃:「自然無罪,大明律誣告者反坐,你為辯誣而解剖屍體,殘毀屍體的罪名也反坐何二郎——不過你真有把握?」

    秦林神態從容自如:「請讓晚生一試。」

    張公魚心下暗歎,一旦把屍體剖開,這事情就鬧大不可收拾了,秦林與何二郎兩個人必定有一個要杖一百、流配三千里。

    實不願秦林冒這麼大風險,張大老爺和稀泥亂充老好人的脾氣又發作了,他和顏悅色的問何二郎:「你也聽到了,如果秦小哥真把屍體剖開,你二人總有一個要倒大霉,不如老爺我來替你們做個和事佬,老爺出二十兩燒埋銀子送你父親好生入土,你們各自具結息訟,這樣一來你們都不必冒流配三千里的風險,二來令尊也能以完整全屍入土,可好麼?」

    何二郎如果是一個人也就答應了,無奈族長何老頭和眾鄉親一口咬定屍體絕對不會有問題,倒把他架起來不能往後退了,只好硬著頭皮道:「我父親就是這庸醫害死的,不管到哪兒都是這句話,隨你們解剖,總得還我個公道!」

    「這是何必呢?令尊死了,屍身還要毀損……」張公魚無奈的歎息著,作為知州他也沒辦法了,只好下令把屍身弄到州衙殮房去解剖。

    孰料族長何老頭把住滑竿不讓走:「張父母,我們信得過你,可誰知道別的人會不會弄鬼?要解剖,就在這兒,大傢伙兒看著才沒得弊病。」

    說著,他還直瞅秦林,簡直就是明說懷疑秦林要弄虛作假。

    張公魚無可奈何,只好令衙役們去南市取了些竹蓆、草蓆,幾根桿子一架,草蓆子一撘,就在街邊上搭了座涼棚,把屍體移到涼棚內解剖。

    在場眾人敬佩、畏懼或者驚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秦林身上,只見他抄起長衫下擺往腰裡一扎,雄赳赳氣昂昂大步流星走進了草棚,真是義無反顧,那種昂然自若、正氣凜然的神情實在難描難畫。

    張公魚見狀擊節讚道:「好一個為報師恩銳身赴難的秦木槿!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秦木槿今日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當年楊忠愍公繼盛彈劾奸相嚴嵩,綁縛京師西市,想來和今天的情形差不多吧!」

    秦林一個趔趄,差點兒栽了個嘴啃泥,心說自己表演用力過度了,回頭甩給張公魚一記幽怨的眼神:大哥,我還沒死呢……

    百姓們卻是叫起好來,尤其是城中的潑皮混混最佩服膽大有擔當的好漢,秦林不怕流配三千里、敢解剖死人,他們就佩服得緊,也就叫得最起勁。

    就連何家村的鄉親們,也敬佩秦林為了替師門脫罪,敢冒這麼大的風險,起初嘴裡不乾不淨亂罵的一群後生,此時已經閉上了嘴巴。

    青黛更不消說了,兩隻水汪汪的眼睛紅腫得像桃兒一樣,也許是秦林最後說的那幾句話,她總覺得這呆瓜師弟是為了自己才去做這件傻事的,少女芳心百結、愁腸千轉:「呆子,就叫你一句秦哥哥,值得麼?」

    不料秦林剛進草棚又走了出來,青黛只當他有什麼新發現,心都提到喉嚨口了。

    「這個,誰有快刀,借一把?」秦林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噗∼全場吐血。

    衙役的腰刀是破銅爛鐵,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來,倒是錦衣衛的繡春刀不錯,好幾個校尉爭先恐後:「用我的,昨天剛磨過!」「用我的,是緬鋼打的好刀!」

    「幹什麼,老子還沒有發話,你們成何體統!?」石韋一聲怒喝,幾名校尉渾身巨震,只好訕笑著退了回去。

    石韋洋洋得意的把手下這群兄弟們瞪了幾眼,大鬍子都快翹到天上了,忽然朝秦林把腰一呵,雙手將佩刀奉上:「秦兄弟,用我的刀,比那群兔崽子的好!」

    我靠!錦衣校尉們再次吐血暈倒。

    秦林卻擺了擺手,苦笑道:「這刀還是太長太大,有沒有小號的?」

    這年月除了菜刀就是戰刀,又要鋒利又要小的刀還真不好找,畢竟州縣範圍內幾十年都不一定能出需要解剖屍體的案子呀。

    還是陸遠志靈機一動:「秦哥,我家裡有解豬用的剔骨尖刀,撿最小號的給你行嗎?」

    殺豬刀?這次輪到秦林快暈了,沒辦法也只好讓他去拿。

    胖子跑得倒不慢,宛如皮球一般從街上滾去又滾來,片刻已把最小號的剔骨尖刀取來。

    秦林看看這刀雖沒有手術刀趁手,倒也能將就,便拿著進了草棚。

    張公魚、石韋、李時珍、何老頭等人魚貫而入,這小小草棚地方不寬,連知州大老爺和錦衣百戶都沒有座位,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們心甘情願貼牆站著。

    草棚外更是人山人海,若不是衙役和錦衣校尉們竭盡全力彈壓,只怕草棚早就被擠成了一堆茅草。

    李時珍和李建方、龐憲也進了草棚,他本不願秦林冒險解剖屍體,可事到如今也沒法退步了。

    思忖片刻,李時珍在秦林耳邊低聲道:「以老夫的經驗,死者病因實在心肺之間。」

    秦林點點頭,李時珍的判斷很準確。

    他拿起了剔骨刀。

    雪亮的剔骨刀執在手中,修長有力的手指以最合適的角度握住刀柄,刀冰冷的溫度傳入掌心,秦林立刻沉浸於某種奇異的狀態,眼睛裡爆發出奇異的光彩,比解剖刀還要鋒利的目光審視著屍體,思想冷靜而精確,計算、思索,秦林在這瞬間變成了一台精密的機器。

    「讓我們來看看死者真正的死因吧!」

    秦林頭一刀落下的位置是屍體的左胸,鋒利的刀尖從死者蒼白的皮膚上豎著劃過,一道暗紅色的刀口,左右再橫拉,手法利落無比,刀尖輕佻,伸手扯住刀口處的肌體往旁邊一揭,人體組織層便赫然呈現:蒼白的皮膚,淡黃色的脂肪層,暗紅的肌肉,最下面一根根的肋骨,歷歷在目。

    同時,屍身上特有的臭味,也越發濃烈,草棚中腥氣直撲,眾人紛紛掩鼻。

    石韋皺起了眉頭,一刀兩斷人頭落地的場面他也見得不少了,可像這樣精雕細琢的把屍首剖開,直面死亡的真相,瞧著仍然心頭打鼓。

    張公魚面色如土,半點官威也沒了,身子噗噗直抖,烏紗帽兩邊的翅兒好像蜻蜓翅膀似的扇得噗拉拉直響,本來仵作驗屍的時候地方官是可以喝著茶在外邊等的,可他自己充大頭鑽了進來,現在想逃出去又怕丟面子,反而進退兩難。

    「有鋸子嗎?」秦林指了指肋骨,「要把它鋸開,才能取肺出來看。」

    好在醫館小鋸子,很快取了來。

    秦林蹲在屍體旁邊,手拿鋸子鋸那肋骨,吱嘎吱嘎的聲響有如鋼針刺激著人們的耳膜,每拉一下鋸子都帶起紛飛的碎骨渣和細碎的肉,偏生這傢伙滿手污血一絲不苟的拉鋸,嘴角還隱約帶著笑容,情景實在詭異到了極處。

    時值盛夏,草棚中卻比嚴冬還要森寒,人們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就連石韋、牛大力這兩個素來膽大的人也面色發白。

    哇嘔∼張公魚忍不住嘔了起來,這種比恐怖片還要可怕的場面,終於讓三甲進士出身的大老爺抵受不住了。

    秦林笑道:「夏天熱得很,張父母想是中暑了,這草棚中屍臭難聞,還是請到外邊尋個蔭涼處好生休息吧。」

    張公魚好生感激秦林,是中暑而不是害怕,面子就下得來了,一邊往門外退,一邊道:「是、是,本官頭暈得很,想是來的路上被太陽曬狠了,那轎子裡簡直像蒸籠……」

    「天真熱,我們都有點中暑啊……」牛大力、崔捕頭、刑房司吏等人全都打著哈哈,爭先恐後的逃出了草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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