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南面官道上追來的這群人大呼小叫,看樣子恨不得幾鋤頭把威靈仙師徒挖死,饒是浪跡江湖見識過不少世面,老道士的腿也有些發軟,至於他的兩個傻徒弟,早就嚇得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秦林跨出一步,伸出雙手虛虛一攔:「慢著,就算是殺人兇手也要審理清楚再說,俗話說死無對證,真要打死他們,你們說的兇案反而成了糊塗賬。」
覺得秦林說的有道理,這群人便遲疑起來,狐疑不定的瞧著他們,兩名俗家打扮的年輕人和三名道士待在一塊,不知是什麼來路。
其中有個拿魚叉的愣頭青把脖子一擰,咋咋呼呼的道:「這人和賊道士是一夥的,不要被他騙了,打死又咋的?給俺三嬸子抵命!」
說罷這愣頭青舉著魚叉,也不知個輕重好歹就朝秦林頭上打來。
「你作死!」
恰似半空裡打下個炸雷,愣頭青渾身一震,雙手拿不住魚叉,匡噹一聲掉地下了。
牛大力大步流星的趕來,臉色有些難看,方才是他那聲大吼,震得人人耳朵裡嗡嗡直響。
愣頭青莫名其妙,委屈的道:「牛叔,這小子和賊道士坐一張桌子,準不是什麼好人。」
是啊是啊,眾人七嘴八舌的辯解著,因為先入為主的看法,他們認定了威靈仙師徒是兇手,恨屋及烏,連帶秦林、陸遠志也成了壞人。
牛大力鼻子裡重重的哼了聲,不理睬一眾鄉親,走到秦林身前,噗通一聲就跪下磕了個頭,秦林想攔也攔不住。
眾鄉民驚得大眼瞪小眼,誰都知道牛大力剛當上州衙壯班班頭。
這三班衙役雖說名義上是賤民,其實就是兒孫不准去應科舉而已,手中的權力實在不小,身為班頭的牛大力,連一般鄉紳人家都要敬他三分,怎麼會朝這麼個穿著普通的年輕人下跪磕頭?
剛把魚叉從地上撿起來的愣頭青,又手一鬆把魚叉給弄掉了,這次沒那麼好運氣了,正巧砸腳背上,疼得他呲牙咧嘴抱著腳直跳。
「這位秦兄弟,就是治好俺娘的小神醫!」牛大力從地上站起來,衝著鄉民們喊道:「他是李神醫的再傳弟子,你們說,會是殺人劫匪的同黨嗎?」
李時珍在蘄州數十年行醫,每逢瘟疫必竭盡全力施藥賑濟,真可謂恩澤一方,鄉民們聽牛大力這麼說,登時敵意大減,但還是小心翼翼的圍住威靈仙師徒,唯恐他們趁機跑掉。
那愣頭青不敢和牛大力抗辯,只能低著頭嘀嘀咕咕:「那也不能讓三嬸子白死啊,我看這幾個人鬼鬼祟祟的……」
牛大力狠狠瞪了他一眼,愣頭青慌忙把脖子往後一縮。
秦林搖搖頭,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報官沒有?」
威靈仙也湊了過來,擺出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貧道偶然心血來潮,掐指一算命中該有此無妄之災,所以留在此地以應劫數,待洗清污名再雲遊四海。卻不知命案詳情究竟如何,貧道也好打一卦,算算真兇是在何處。」
「老子看你這牛鼻子就不像什麼好人!」牛大力凶神惡煞的瞪了威靈仙一眼,嚇得老道往後退了兩步,他這才神色凝重的把秦林拉到旁邊,細細講了命案經過:
這岔灣村是個蘄河邊上的打漁村,上午巳時初刻前後,村裡的陳皮匠從馬家經過,無意間發現女主人馬唐氏倒在院子裡不省人事,身下一灘鮮血,正逢漁夫牛扁毛也經過此地,兩人便聲張起來。
村裡人一問,有人說看見早晨有三個道士在馬家吃飯,怕是這三人見財起意殺害了馬唐氏,沒過多久牛扁毛又在房間裡面發現了一柄帶血的七星劍,村民們登時認定是道士殺的人,所以二三十個精壯小伙子就抄起傢伙追了上來。
牛大力本來在家忙著操辦慶賀升職的酒席,聽說出了這事兒,害怕鄉民愚昧無知,私自打死兇手反而鬧出人命大事,趕緊扔下手頭的活兒一路急奔,終於搶在鄉民們動手之前把他們攔了下來。
「秦兄弟,您治病是把好手,可這人命官司……」牛大力搓著手掌,躊躇半晌才猶猶豫豫的說:「人證物證都有了,看樣子人就是那三個道士殺的,反正您和他們也只有一面之交,我看吶,還是及早撇清的好。」
秦林搖搖頭,他的專長恰和牛大力說的相反,治病那只是稀鬆平常,瞎貓撞上死老鼠才碰對了牛氏這場溫瘧,搞人命官司,反倒是專長哩。
「這件案子的疑點太多,如果我不去只怕要出冤案,且莫多說,帶我們去現場看看吧。」
牛大力無奈,只好一邊命壯丁把威靈仙師徒嚴加看管,一邊派人去蘄州城報官,自己領著秦林等人去案發現場。
突然捲入一場人命大案,陸遠志的小圓臉掛著幾分興奮,刻意壓低的聲音略顯沙啞:「秦哥,我瞧這三個道士也不像殺人兇手。」
哦?秦林眉頭一挑。
陸遠志呵呵傻笑了兩聲,「這師徒三人,兩個徒弟是笨蛋就不消說了,師父雖然狡猾,不像有殺人害命的凶狠,否則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徒弟早就被他甩了,我怎麼看他們都不大像是背著人命的。」
秦林點點頭,言簡意賅的道:「繼續。」
「如今萬曆爺坐龍廷,張相爺柄政,天下昇平,鄉下人再窮也有點碎銀子,幾串官錢的,威靈仙師徒要真的殺了人、劫了財,怎麼連鹵煮雞蛋和火燒都買不起……」
陸遠志越說越興奮,胖臉上冒著油光,捏著拳頭用力一揮:「依我看,那個牛扁毛很成問題,發現命案時有他,找到凶器的也是他,莫非本來就是他做下的案子!」
說完,老半天也沒等來秦林的評價,陸遠志有些惴惴的問道:「秦哥,是不是我說的不對?」
秦林微笑著搖了搖頭,拍了拍他的肩膀:「胖子,記住一句話,在沒有仔細勘察現場、加上通過訪談調查等手段全方位的收集線索之前,所有的分析判斷都是胡猜亂猜,有可能正好猜中,也有可能距離事實真相差著十萬八千里。」
陸遠志聞言默然,忽然咧嘴笑起來:「秦哥說得好厲害,不知道的還當你是咱們蘄州衙門的捕快頭子哩。」
「著啊,就是這麼說的,」牛大力猛的一拍大腿,欽佩萬分的看著秦林:「剛才我還尋思在哪兒聽過這番話呢,倒是陸小哥提醒了,前年我在州衙當班,東廠一位霍檔頭下來查案我陪他走了小半個月,他老人家說的就和秦兄弟差不多。」
言談間已走到了岔灣村。
這個漁村背山面水,風景倒是清幽秀麗,可惜剛剛發生的殺人案給它的祥和安寧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陰影,人人臉上都帶著幾分驚惶之色。
待看到被壯丁圍起來的威靈仙師徒,村民們憤怒了,舉著魚叉、鋤頭、石塊喊打喊殺,若不是秦林令牛大力設法阻止,只怕還沒等官府審判,威靈仙師徒就被砸成了肉餅。
到此時節,空青子、雲華子嚇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倒是威靈仙見過些風風雨雨,鴨子死了嘴還硬:
「秦施主,正所謂『大道不行,仲尼厄於陳蔡』,貧道逢此劫由施主您護持而不受鄉愚之辱,實乃仙緣注定……」
呃∼仲尼困於陳蔡,你老人家口氣還真大,都自比大成至聖文宣王孔老夫子了,秦林只好以手加額,對威靈仙的臉皮之厚,實是佩服得有如滔滔長江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可到了命案現場之後,威靈仙的嘴也硬不起來了,他驚駭欲絕的看著地上倒伏的屍首,又哭喪著臉看了看那柄沾上不少鮮血,明顯是道士常帶在身邊的法器——七星寶劍,顫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這、這柄劍不是我的,他、他媽的,有人陷害道爺啊!」
追趕時一馬當先的那愣頭青,把手頭魚叉掄圓,呼的一聲響,斥罵道:「放你的屁,這把劍不是你們道士帶在身邊的?俺三嬸子家裡怎麼會有這把劍?今天上午,就你們三個道士經過咱岔灣村,凶器就在這兒,容不得抵賴!」
威靈仙面如死灰,軟倒在牆根兒,口中喃喃的道:「怎麼會,怎麼會有把七星劍在這兒?真不是我的劍啊……」
有人看見他們師徒三人在這家吃早飯,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發現屍首,還扔了把帶血的七星寶劍在現場,這種劍一般是道士用來做法器的,再加上今天只有三個道士經過岔灣村
——簡直就是完美無缺的證據,人證物證俱在,一環扣一環,憑這些證據,威靈仙師徒只好等著州衙裡大刑伺候,刑部硃筆批紅,秋後開刀問斬了。
秦林用手絹包住手掌,輕輕將那寶劍拿起觀察。
見一名半大小伙子亂動命案現場的凶器,有鄉民就想說什麼,可牛大力把眼睛一瞪,鄉民只好把話又吞回了肚子裡,任由秦林勘察現場。
秦林拿著劍似乎想去戳屍體,比了比,神色變得古怪,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意。
「怎麼,這劍有問題?」陸遠志揉了揉鼻子,在他眼中這柄七星寶劍很正常啊,柄鑲白玉,銅鍍金的劍格,劍身青油油的有些年頭,看上去寒氣襲人鋒利無比,嶄新的魚皮劍鞘扔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