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重傷!要死哪那麼容易?!居然會有這麼不負責任的說法?這種時候沈旭之沒有丁點的怒意,只是會無奈。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好,但卻沒有辦法。這時候,只能相信那看上去還算是靠譜的老頭。
或許,沈旭之內心深處在用小人之心揣測著昊叔的君子之腹。或許是在報復那天的拔刀相向?
看著昊叔全神貫注的打磨著龍芽骨,彷彿中,一種奇異的色彩籠罩著昊叔,白髮蒼蒼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充滿了稜角,在歲月的磨礪中愈挫愈勇,愈勇愈強。每一道稜角都述說著堅貞不屈的往事。難怪人們常說,專心致志的男人最帥,應該是這麼意思吧。但沈旭之不是女生,不是花癡,看了一小會就感覺到很無聊。引念力,淬煉天地元氣,這村落裡面木系元氣少的可憐,實在只是聊勝於無。
還是早點休息,準備明天上路吧。想著應該很快便能離開九隆山脈,把蘭明珠送回京城,沈旭之心裡有種莫名的興奮,又有點說不清楚的淡淡的失落。
人性很複雜。沈旭之這麼安慰自己。想著想著,手指間似乎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彷彿又按在那高聳入雲的峰上,柔軟滑膩,沁人心脾。
心神一蕩,退出識海,羊皮袍子還在靜逸的夜晚裡打著呼嚕,睡的很香。潔白的毛皮在幽暗的燈光下泛著玉石一般的光彩。石床上的蘭明珠小貓一樣蜷縮著,偶有裸露在外面的肌膚,倒是看不見一點點傷痕。
沈旭之抻了抻手腳,感受到筋骨之間變得強勁了些,料想脫胎換骨也不會是一天兩天的事兒,心中欣喜之情便沒那麼炙熱。
沈旭之在地上拾起出門時扔到蘭明珠身上的長衫。雖然已經很破舊了,但沈旭之一直捨不得扔掉。拾起了袍子,手指捻捏著粗糙的紋理,少年郎彷彿回到了那個充滿了災荒、飢餓的人吃人的年代。
那時候自己帶著剛睜開眼睛的羊皮袍子在飛雲江畔艱難前行,剛和一夥試圖吃掉沈旭之懷裡的羊皮袍子的災民刺刀見紅的打了一仗,一身的刀傷棍痕。
那年的冬天還特別冷,少年郎肚子裡面空空如也,連腸鳴音似乎都已經消失,只有懷裡的小白狐狸能給自己一絲的溫暖。堅持著又走了一天,傍晚,天色將暗。每天最寒冷的時分就要來臨。死亡似乎就在身邊,沈旭之隨手一動便能觸摸到死亡的感覺。
在即將被凍死在海西丘陵的時候,一隻手遞過來一件粗布長袍,一碗熱氣騰騰的稀飯。到現在沈旭之還不知道那隻手是什麼人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寒冬裡,整個人的思維都被凍上了,只有眼前那碗熱氣騰騰的稀飯才是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勻了幾口給懷裡的羊皮袍子,少年郎三口兩口喝掉,恨不得連碗都吃進去。
當天晚上,沈旭之靠著那碗稀飯帶來的熱量再次幹掉了三個試圖殺了自己吃肉的漢子。對著三具屍體,沈旭之猶豫了半個晚上,最後活下來的念頭戰勝了心中的執念。就著大漢們留下來的火和鍋,沈旭之弄到了足夠的食物。之後,沈旭之裹著這件粗布袍子熬過了寒冬。
再往後的日子,便沒有這麼艱難過。隨著羊皮袍子一天一天的變大,日子也順暢了起來。
想著那些年一起吃過的野草,沈旭之心中沒有悲傷與淒涼,而是充滿了對現在生活的嚮往。比較起來,現在的生活雖然還沒有達到驕奢淫逸的地步,但畢竟能吃飽飯,這就足夠了。
驕奢淫逸,真是美好的夢想啊。沈旭之心裡默默念叨著這四個字,仿若每個字都充滿了無窮無盡的魔力一般,讓少年郎著迷。多少人甘願拋頭顱灑熱血,不都是為了這四個字!
沈旭之把粗布袍子攤開,上前幾步,想要給蘭明珠披上。蘭明珠抬起頭,往裡躲了躲。昏暗的燈光下,凌亂的髮絲擋在充滿仇恨的眼睛前,不但沒削減仇恨,看上去更是帶了幾分決然。長髮、烏黑、凌亂、仇恨、眼神、嬌柔……一瞬間這些字眼湧進沈旭之心裡,久久不肯退去。
沈旭之停下腳步,穩了穩心神,把袍子遞了過去。因為這件袍子對少年郎有特殊的意義,所以沈旭之特意把這件袍子漿洗的很乾淨。
蘭明珠沒有接,只是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沈旭之。沒有一點點的溫柔與曖昧,只有恨不得千刀萬剮的仇恨,還有就是一些沈旭之也看不清楚的味道。
目光再犀利,也殺不死人。對於死亡的威脅,少年郎多年刀尖上打滾的經歷看來最是風輕雲淡。
直接把袍子拋了過去,冷冷的道:「披上。別再生病給我添麻煩。早一日送你回去,早一日不用見到你。對大家都好。」冰冷的話語像是一把把刀子,剜進蘭明珠的心。深入骨髓的驕傲自尊給這一把把刀子剜的鑽心的疼痛,直到破裂,變成一片一片,無法再次拼湊起來。
蘭明珠抓住那粗布袍子便要撕碎,正在這時,卻聽見那少年像地獄中走出的惡魔般的聲音又說道:「那是我最後一件完整的衣服,你猜猜你要是把他撕掉,我會不會生氣?」
黑暗中少年郎的聲音帶著幾分蕭瑟,秋日裡的微風般雖然不經意卻入骨的寒。
「睡吧,你們這些富家子,錦衣玉食慣了,多一件衣物便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你要是再風寒入體,我可沒有把握在把你治好。就算是能好,沉痾纏於肺腑之間,對你以後的修行也是不利。」
沈旭之好話好說,但在蘭明珠聽來,少年郎的言語像是另外一種籐條,毫無憐憫的抽在蘭明珠靈魂的深處。比籐條抽在身上還要疼上幾分。
蘭明珠的手被定在半空中,指甲緊緊摳在掌心,一絲絲的疼痛從已經麻木的掌心傳了過來。這時,蘭明珠真的希望天塌地陷,把自己和這個惡魔一起埋葬起來。
「睡吧。」沈旭之躺到地上那張荒獸皮上,胡亂的緊了緊長衫,把羊皮袍子揣到懷裡吹熄了燈。漆黑的屋裡,沒有星光,沒有月光,有的只是無邊的黑暗。沈旭之長歎一聲,如受傷的野獸一般,讓人毛骨悚然。
蘭明珠依偎在床上,聽到這聲長歎,想著沈旭之剛剛說過的話,想著那夜的溫存,想著籐條一下下抽在自己身上。想到那根枯黃的籐條,忽然覺得身上麻酥酥的,真像是有一根籐條不知在何方而來,抽到自己身上。不是疼,而是一股子讓人意猶未盡的酥麻。黑暗中,蘭明珠似乎感覺到自己的臉上騰起一團緋紅,熱的有點發燙。我,我怎們能這樣……
粗布長袍披在身上,彷彿是錯覺,又彷彿真的存在,長袍上還帶著少年郎點點溫暖的氣息。長袍披在背上,像是那夜,少年緊緊抱住自己,溫暖而又有些不真實。那只不老實的手在自己肌膚上劃過,粗糙的像是石子,要把自己吹彈可破的肌膚劃傷。直到最後,那隻手輕輕按在自己胸前……忽然,蘭明珠感覺到身上已經痊癒,連一點點疤痕都沒有留下的傷處傳來一陣陣疼痛,沖淡了全身的酥麻。種種感覺交織在一起,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時而憤恨,時而愛憐。身邊都是那惡魔充滿陽剛的男性味道,有些溫暖又說不出來的厭煩。種種奇怪的感覺和白天的驚嚇,飢餓寒冷變成了蘭明珠一夜的主題。
就這樣,蘭明珠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當被沈旭之叫醒的時候,天色大亮。沈旭之已經開始收拾行囊。羊皮袍子沒有一刻老實,在屋子裡東張西望,對什麼都好奇,看見什麼都上去聞半天,看看到底能不能吃。
石灘一早便來到石屋前,準備隨時聽從沈旭之的吩咐。有壯碩如男子的婦人送來兩碗不知道什麼草和荒獸肉熬成的粥。沈旭之和羊皮袍子分食了一碗,在沈旭之冰冷的目光注視下,蘭明珠也強嚥下一碗粥。收拾完行囊,石中也帶著全村的數百村民給沈旭之送行。
石中把石灘叫到一邊,反覆叮囑著什麼。攜著沈旭之的手,一直送到沒有路的地方,才依依而別。按照昊叔的說法,這裡距離九隆山脈北面出口大約還有半個月的路程。村落裡每年都要有兩次派人走出九隆山脈去購買一些生活必用品,比如說鹽巴之類的物件。所以,從村子到外面的路很熟悉。一條沒有荒獸的路,對沈旭之的吸引力絕對要比那夜的溫存、曖昧要大得多。
上了路,三人無話。只是默默的趕路。晚上,精力充沛的石灘守夜,沈旭之全神貫注的積攢念力,淬煉天地元氣。雖然每三塊翡翠都要被昊叔取走兩塊,但在走出九隆山脈的時候,沈旭之已經把毒力和毒力增幅加滿。
當看見寒雲川和幻象森林之間那一望無際的寒雲平原的時候,沈旭之忽然感到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