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一直以硬漢自居。 這麼多年來,最讓他自豪的事,不是當了多大的官,而是當初受過多少的傷。每一處傷痕,就像是一枚勳章,在訴說著他的豐功偉業。
最最讓他自豪的,就是以前在處理傷口的時候,他的表現是那樣的強硬,不畏懼疼痛,這也一度成為部隊裡的榜樣,曾經有一段時間,還大力予以宣傳,塑造了一個鐵漢的形象。
但沒想到,維持了一輩子的鐵漢形象,今天卻是轟然崩塌了,而且還只是幾根銀針而已。在老爺子心目中,這種感覺就是典型的: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不想在陰溝裡翻了船。
以至於在他剛醒來的時候,這一瞬間都忘了自己的病,反而對先前自己居然發出痛呼聲,感到很沒面子,耿耿於懷。
但更讓他老人家崩潰的是,該死的疼痛又來了,而且不以自己的意志力為轉移,簡直難以忍受!
「呃,爺爺不要動,待我把針取下來。」陳可逸見狀,心說:能不痛麼?直到現在,針還紮在錯誤的穴位上呢。
陳可逸小心翼翼地把針取了下來,然後關切地問道:「爺爺,你現在感覺一下,情況怎麼樣?」
「好像沒什麼知覺了?」老爺子說道。
這句話,讓剛剛鬆弛下來的氣氛,一下子又緊張了起來。尤其是陳振海夫婦,感覺就像是坐了過山車,忽高忽低。
沒知覺了?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身體機能的恢復,該不要是傳說中的迴光返照吧?
「沒事,劇痛消失,全身放鬆,在一瞬間,感受不到知覺,也是正常的。」醫生倒是很淡定地說道:「過十秒鐘。陳老再感受感受?」
「不用等十秒,感覺已經來了。」老爺子猛然間握起了拳頭:「我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了。」
說話間,不用任何人攙扶,他居然從躺著的狀態,一下子坐了起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老爺子近年來,身體已經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無論做什麼,都需要有人伺候。在沒有人攙扶的情況下,已經很難自己行動了。
別看只是簡簡單單地坐起身。對一個身體機能完全退化的老人來說,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老爺子本人,在片刻的失神後,也意識到了這一,頓時驚喜萬分。
「怎麼回事?我能用上力了?」一股狂喜湧上心頭:「我就說我這身子骨還硬朗的很,老天爺都收不去嘛。」
整個屋子裡的氣氛,瞬間活躍了許多,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好傢伙,想不到你這小子還有兩把刷子。」先前一直冷著臉的陳振雲。走到陳可逸身前,重重地拍了拍肩膀:「二伯先前誤會你了,有些急躁。」
「二伯的反應,也是人之常理。沒啥大不了。」陳可逸淡淡答道。
二伯這人脾氣或許是急躁了,但是心裡其實明鏡似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急躁的性格。說不定也帶有一定的表演成分。
既然已經委婉地表示了歉意,也算是能屈能伸,拿得起放得下。陳可逸自然沒有道理,也沒那個資格,去追究什麼。不管他有什麼小算盤,說到底也還是一家人,面子上必須要過得去。
再說了,不管他心裡對老三這一家三口,有什麼想法,但畢竟是跟著老大一起去容城接人了,單單這一,也算識大體,挺厚道了。
「小逸不錯。」陳振天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陳振海夫婦聞言,都有些驚訝。這還是孩子他大伯第一次這麼稱呼小逸,以陳振海對這個大哥的瞭解,平日裡都是不苟言笑,幹什麼都一本正經,對子侄輩也挺嚴厲。
現在突然這麼稱呼,那意義可就有些不同尋常了,代表著他正式接納了陳可逸這個侄子回到陳家。
老爺子坐在床上,然後試著伸直手臂,拉伸幾下,活動活動筋骨,甚至想要下床走動。保健醫生見狀,趕緊上前,生怕出什麼岔子。雖然身體機能有所恢復,但是這種身體的活動,還是得循序漸進。
這時,老太太也在護士的攙扶下走了進來,一眼就看見老爺子坐在床上活動筋骨,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在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假象後,老太太用顫顫巍巍的手,一把拉住了陳可逸,驚喜萬分地說道:「我的乖孫子,居然這麼有本事。」
「哈哈,兒子不爭氣,好在孫子牛逼。」老爺子心情大好,招呼陳可逸走到自己身邊來,突然從自己隨身的兜裡,摸出一枚又破又舊,還有缺口的銅錢,啪的一下扣在了陳可逸的手心:「這玩意給你了,好好收著。」
「使不得,這使不得!」陳振海大驚失色,示意陳可逸不要收,趕緊還回去。
這可是老爺子貼身收藏了幾十年的寶貝,當初還救過他的命呢。
當年老爺子打仗的時候,受過的大傷小傷無數,不知道有多少次在鬼門關上打轉。最驚險的一次,子彈距離要害,就差一。而造成這一差距的,就是這枚不起眼的銅錢。
打那時起,老爺子就把這枚銅錢當做護身符,一直貼身收藏著,幾十年來,從未離過身。可以說,這是老爺子最最珍惜的寶貝了,根本不敢有人想像,他會轉手送人。
不僅僅是陳振海大驚失色,陳振天陳振雲也難以掩飾驚訝的神色,就連老太太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爺爺,這寶貝我不能要。」陳可逸雖然不清楚這枚銅錢究竟有怎麼樣的價值和故事,但見父親的反應,和眾人的神色,就明白這玩意,對老爺子來說很珍貴,自己不能隨便要。
「什麼能要不能要的,老頭子給,你就收著。」老爺子不由分說地把銅錢塞在陳可逸的手裡,嚴肅地呵斥了一句:「你要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別婆婆媽媽的,像個娘們怎麼行?」
一句話,讓陳可逸很無語:怎麼一下子就成婆婆媽媽的娘們了?
老爺子為了讓我收下這枚銅錢,已經快要不擇手段了,這脾氣真夠倔的。
「乖孫子,老頭子說得對,給你什麼,你就拿著。」老太太一臉慈祥的笑容,對著陳可逸嘀咕道:「他是看我給你媳婦禮物,他要不給你什麼,面子上掛不住。你為了讓他有皮有臉的,就收了吧。」
汗,居然還有這種說法?
陳可逸不禁有些凌亂了。
「既然老爺子都拿出手了,就不可能收回去。」陳振天此時也勸了陳可逸一句:「小逸,你就安安心心拿著吧,可得好好保管。」
陳振海見狀,知道以老爺子的脾氣,不接受也得接受,只能無奈地暗暗歎一口氣,然後對著陳可逸,輕輕了頭,示意他收下。
「那就謝謝爺爺了,我一定會隨身帶著。」陳可逸知道這枚銅錢的意義重大,鄭重其事地收下,珍而視之。
「這就對了,現在孫子和孫媳婦都有禮物了,就差辦事了。」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對陳振天吩咐道:「婚禮的事,要抓緊了。」
「放心,絕對耽擱不了。」陳振天說道:「咱們老陳家,也很久沒有熱鬧過了。這次一定辦得風風光光!」
這話一不假,從樓下大廳的陳設,就看得出老爺子是一個低調,節儉的人,最討厭的就是鋪張浪費;再加上老爺子這幾年身體都不硬朗,陳家的人哪還有什麼心思,搞那些奢侈的大場面。
但這次得破例了,老三一家,在外面吃了三十多年的苦頭,怎麼說也要補償一下,給陳可逸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是老陳家應盡的本分,也是老爺子和老太太的心願。
再說了,陳可逸一出手,就讓老爺子的身體有所恢復,這可是多少國醫聖手都沒辦到的,無論多高的規格待遇,他都受得起,當之無愧。
「對頭,就是要大操大辦,越熱鬧越好,我要把以前的那些老兄弟,老夥計都給叫來。」老爺子越說越是高興:「我們這些老古董,現在也沒剩幾個了,是見一面少一面了。老太婆,咱們說好了,到時候我可要痛痛快快喝酒,你不許攔著。」
「好,好,都依你。」老太太喜上眉梢:「到時候誰稀罕管你呢,我得守著乖孫子和孫媳婦呢。」
一邊說,一邊拉著夏冰的手,越看越是滿意。
夏冰臉頰微紅,難得地帶上了一嬌羞的神色。
屋子裡,一片喜氣洋洋,原本籠罩著的陰霾,總算是被撥開,終於見到了天日。
「我覺得,婚禮的事,不要太倉促,過一陣子再說比較好。」陳可逸突然說道:「爺爺現在正是關鍵的恢復期,需要靜養。這種時候辦婚禮,我不放心,還是等爺爺的身體恢復地差不多了,再說不遲。」
夏冰一下子怔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儘管她早已有這個心理準備,但還是忍不住地難受,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猶如鈍刀子割肉,一下一下,銼在心坎上。
平日裡那無比強勢,想要掌控一切的自我,這時卻莫名其妙地變得脆弱了……曾經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凌駕於自己的男人,什麼都可以不在乎;但現在赫然發覺:
女人,沒必要那麼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