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兒既醒過來,身子卻是極度虛弱,但眼下卻還不能大補,先待她精氣神逐漸恢復個七八成了,再好好滋補調養。我托楊天驄安排劉姨好好照顧她,這幾天先行吃點清淡開胃的流質食物,待她虛熱褪盡,然後便可以燉些烏骨雞、蟲草逐漸調養一下,切記不能服食人參,滋補太猛反而於她氣血不虞。我還有三丸燕師叔煉製的「九命丹」,足有些起死回生還魂之天力,小蘭早前被羅青陽冤附身後,我為她服食一粒,現只剩下三丸,但卻不能給巧兒吃,兩人情況完全不一樣,滋補拔陽過猛,往往易致人七竅流血,甚者亦有性命之憂。
但即便巧兒身子還十分虛弱,人性在此關頭回復正常,且又停留在12歲左右的心智水平,天真單純的小女孩心性顯露無疑,她醒過來首先看到的便是我,夢裡父母託言的「方哥哥」,而今父母俱無,早把我當成世上唯一的親人,緊緊抓住我的手,生怕我走開,一些言辭頗有少女情懷意境,往往逗得我和楊天驄喜笑顏開,尤其是,小丫頭(即便已經23歲,但我只能把她當做12歲的小姑娘)興致來了,便為我吟念她在10歲左右所作的宋詞,甚至輕輕吟唱,曲風委婉,音色純淨,樂調淒美,不由讓人進入一層清靈空幽之境:
《西江月*野芳》
去後一絲細葉,
來時幾點零花。
自生自滅自塵沙,
任是風吹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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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擬群芳嫵媚,
但愁似水年華。
何時開盡遍天涯,
商略此情無價。
「自生自滅自塵沙,任是風吹雨打」,我聽罷巧兒唱到這裡,早已感慨無端,巧兒不正是這株淒楚而堅強的野花麼?10歲左右便能填出如此意境格調不俗的詞。這位至生下來便只能見到黃府大院第二層天空的女孩,若能如常人一般無憂無慮地成長,能像平凡人家的孩子一般幸福長大,現在的她,該是多麼一位讓人讚美嚮往的才女佳人!我正在感慨之際,卻聽巧兒曲調一變,稍許有些明快,但又充滿了一腔淒怨:
《蝶戀花*春閨》
牆外春光牆裡俏,
牆裡佳人,
牆外群芳笑。
庭院朱門深杳杳。
一鎖閨怨知多少!
######
碧玉長愁身迥料,
東風薄情,
不把春來報。
總為癡癡鴻雀好,
紅顏無奈命如草。
巧兒言這是她12歲所填的最後一首詞,12歲的女孩,已然開始嚮往高牆大院外面的世界,哪怕是牆外的一根野草一朵野花,都讓她神馳羨慕不已,可是。她卻只能見到頭上一方大院的天空,羨慕這那些飛過頭頂的鳥兒,她多麼盼望自己能有一雙翅膀,飛上天空。飛出牆外,去感悟大千世界的美妙春光……巧兒唱到這裡,早已淚濕衣襟,我和楊天驄自已唏噓萬千。巧兒原本應有多麼美好的人生和故事,無奈卻深鎖黃府,23歲的女子。失去的豈僅僅是那11年?我只能對自己說:巧兒失去的,我一定要為她找回來,十倍百倍地找回來。
我一看時間,已經上午11點多了,那「天煞孤星」和墨玉的事還要急於去化解,當下便托付老楊一些照顧巧兒的事宜,老楊留我吃飯,我卻來不及了,便向巧兒言道:「巧兒,方哥哥有些急事要去辦,到時我再過來看你,給你買一身新衣服新鞋子好不好?」
巧兒緊緊抓住我的手道:「我想和方哥哥一起出去玩,好不好?這是我第一次走出大院子,我想出去看看!」
我搖搖頭道:「你現在身子還很虛弱,吹不得風,再過兩天我就能帶你出去玩了,現在你先喝點粥,然後再躺下睡覺,我會給你帶新衣服鞋子過來,要聽話。」
巧兒聽後良久才點點頭道:「方哥哥為我好,巧兒知道,巧兒一定聽方哥哥的話,但是巧兒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方哥哥一定要每天都來看我,可以嗎?」
我一望楊天驄,楊天驄點了點頭,雖然每天都要回此地有些麻煩,上海城區離這佘山畢竟還有四十公里路,但的確又不能讓巧兒失望,她才剛剛恢復神智,經不起一些打擊和苦惱困擾,我便點頭道:「方哥哥答應你,每天都會來看你,不過有些時候晚上可能會很晚,但你放心,即便巧兒睡著了,我也會過來看你。」
「嗯!」巧兒一點頭,眉上方才綻開一些輕鬆。其時,我便要離開返回上海,楊天驄卻把我拉進了另一間房裡,關上門,悄聲道:「方先生,小蘭這丫頭,我現在有些亂,她是我家的僕人,由我請去照顧我母親,但我真有些擔心,她週身的邪性怕是在我家沾上的……我現在急於解決我母親以及祖母的一些問題,但這小蘭,我卻不知道如何化解,但就這樣下去,對小蘭卻是極不負責任的,我於心不安啊,而且還有一點,那就是,如果這種邪性真能傳染人的話,讓小蘭和巧兒呆在一起,是不是對巧兒不利,何況巧兒才剛剛恢復?」
我自然早已明瞭,這小蘭的邪性,尤其是深度夢遊,肯定和楊家有些關係,我卻絲毫無法洞觀,因其額頭面相並無任何異端,卻又不像黃鶯所中的一些盅術,但那千年鬼婦托夢於我,言小蘭的邪性和「天聽宗」有些莫名的關係,期間緣由,便更是撲朔迷離了。我側目一思,楊天驄的話不無道理,如果讓小蘭和巧兒一直呆在一起,難保不出事,但我心下一轉,便已有了著落:「老楊,先且這樣,如果小蘭這些邪性真的傳染人,我自有辦法保巧兒不受牽連。」說罷便告別眾人,乘上專車,急匆匆向那上海西郊「楓華御墅」趕去。
一個多小時後,車子便在「楓華御墅」莊園大門口停下來。我便坐在車子裡,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幢001號別墅,哪知等了一個下午,都未嘗見到任何人進出。一看時間,已經下午四點多了,便也不浪費時間。這別墅主人,乃有「天煞孤星」之資,定然神龍見首不見尾,我與其在這裡傻等苦等,何不直奔主題。既然杜冰嬋和這位怪人有些交集,而以我和杜冰嬋的因緣……這關頭,我得打個電話。
我掏出電話,一些往事卻在我眼前浮現。我想起了在安徽省無為縣石盆寨「玄天借命」給新的玄武佳人的時候,杜冰嬋天緣巧合地成為我新的玄武主命佳人,但我卻在她的車子內發現了一面之前我們在鷂子溝身陷的「八卦**陣」中的冥槧咒牌符,我自然心生懷疑,即便不是她設下了那玄奧陰戾的八卦**陣,但也許便和她有些關係。但她極力否認,並且信誓旦旦地告訴我:她之所以車內有那面冥槧牌符,乃是因為她的小學老師,一位奇門遁甲風水易數高人。是她這位老師,獨自一人將那玄奧莫辨、至少需要三人才能破陣的八卦**陣給破了!然後便帶著牌符給了她觀看。
我當時便驚為天人,能獨自破八卦**陣的人,定然是世上一等一的玄門高人。修為絕不下於我。杜冰嬋還告訴我,這位高人,自小教授她小學文理玄術知識。且平素多有放蕩不羈,詼諧邋遢,偶爾又瘋癲癡狂之狀,她說若我還不信,可以再上海安排我和這位高人見面。
我當時便有些感覺:這位高人,只怕是一位隱於市井的藏龍臥虎之輩,此人應該是玄門六家七宗——本無異宗支流的高人,玄門本無異宗以「出世」思想為操行,是而絕不會將自己真實的能力和修為暴露於世,往往呈現出瘋癲癡呆、潦倒浪蕩的形象穿梭於世,只因為洩露天機過多,他必須「自毀」形象以掩藏躲避化解天譴。只不過,如果此人真是本無異宗的高人,既要「出世」,終南山、崑崙、武當才是這些人的去處,這位高人又何故留戀世間香塵,輔助杜冰嬋修習玄理,還幫她慇勤做起些僕人才做的活?
而在此刻,想起了這些典故,我腦海中猶如一道閃電劃過,我隱隱有些感覺:杜冰嬋口中的這位「老師」,精通風水易數的玄門高人,和我通過天星風水勘識出的「天煞孤星」之人是否有些重疊?命犯天煞孤星者,有物極必反之資,攜開山立派之才,在某些方面有著超卓於常人的資質和能力。卻恰好在這幢001別墅門口,看到了杜冰嬋出入,莫非,一切竟有著這些因果?
我沒有多想,撥通了杜冰嬋的電話,只聽杜冰嬋在電話另一端傳來銀鈴般的聲音:「方隱,你終於肯給我打電話了!」
一旦撥通電話,本來一肚子話和疑問的,此刻我卻有些茫然慌神:「哦,這個,我剛剛回到上海,所以,然後,我也才剛剛到上海,第一個打電話的人就是你……」
杜冰嬋那頭卻陷入了寂靜,寂靜得彷彿能聽到一根針落地的聲音。
良久,又聽她道:「方隱,還記得嗎?那晚在安徽省,你幫我度過了我25年來最有意義的一個生日,其時,我已經有所感悟,我回到上海後,一直在等你的電話,我只想等你電話一來,然後我會立即說『方隱,我愛你』……可是,你卻一直沒有打來,後來,我好好一想,我們本來屬於兩個世界的人,如果一定要扭在一起,那就只有一個法則:不是你改變,就是我改變。所以,我也好好摒棄了一些彷彿少女懷春般的情思,我仍然還在等你的電話,但是,這一次,我只想問你的是:方隱,你愛不愛我?」
我腦子瞬間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杜冰嬋一聲輕歎道:「還記得嗎,那晚,我抱住你的胸膛,我仔細地聽過你的心跳聲,我也記下了這陣心跳聲的頻率,我說過,如果哪一天你親自對我說『你喜歡我、你愛我』的時候,我還要再次聽聽你的心跳聲,我要知道你是不是在說謊……那麼,方隱,我也不強求你要開口,那就把手機貼在你的胸口前,讓我再次聽聽你的心跳聲,好嗎?」
我把手機貼在胸前,良久,只聽杜冰嬋說道:「好了,我知道了。」
我一愣,她知道什麼?我是愛她還是不愛她?我在不在撒謊?我也不想這麼多了,說道:「冰嬋,我,愛你,但是,如果我們要在一起,還得等我破解很多玄機,你要等我,而我,也要求助於你,因為你是我新的玄武主命星。」
「呵呵,你要真愛我,那麼,你的心跳在撒謊哦!」杜冰嬋在電話另端詭異一笑,「因為我發現,你不願為我改變。我已然想通了,我們要在一起,就只能你我其中一人要去改變,而實際情況是,現在必須要你改變。」
「我改變?」我一顫,「我該如何改變?我要改變成什麼?變來變去,我也還是我方隱啊,一個大男人嘛!」
「不,我要你跟著我,不要再和其他人在一塊,尤其是,不能和葉家人在一切。」杜冰嬋在電話裡義正言辭。
我稍一閉目,便想到,杜冰嬋一直為我幫助葉家尤其是幫助葉登爵化解因果而耿耿於懷,她貌似極不願意看到我幫葉家人做事,這丫頭,和葉家有什麼過節?我一介玄門中人出入葉家,也引起了她的介懷?聯想到她交往的這位「天煞孤星」之人,手裡執有掌握著葉登爵生死一線的重大玄機,我霎時一個冷戰!
「冰嬋,我說我愛你便是愛你,我輩中人不會打誑語,我眼下還有些急事,我現在想見見你,跟你打探一些事情,但是,我只想讓你知道,無論我在做什麼事,你在我心中,才永遠是我真正的目的,我尋找我的龍脈,只為化解我的命數,然後我才能真正享有天倫之福,彼時,我才能和你真正在一起。我現在就到你那來,可以嗎?」
卻聽杜冰嬋在另端一聲輕歎道:「方隱,你來見我,便是為『天煞孤星』嗎?」
我瞬間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