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氣從他們所站的土地上冒出,陰沉地飄過他們身邊,並在他們的腳邊翻滾。從它翻滾的角度看來,煙氣在他們兩邊一尺之外的地方往下沉,然後再上升進入另一朵雲,這群朋友們發現自己是站一塊狹窄的岩石上,它是橫跨無底深淵的一座橋。
位在他們正上方與正下方,都有類似的橋,一樣不到幾尺寬,就他們所能看到的而言,這些橋是整個界中惟一可走的路。每一個方向都看不到堅實的土地,只看得到彎曲旋繞的橋。
這群朋友們的動作非常緩慢,猶如在夢中,他們不斷跟空氣的重量對抗。這個地方本身,一個充滿難聞氣味以及痛苦叫聲的幽暗沉悶之世界,處處都透出邪惡的氣氛。畸形的怪物往他們的頭頂上撲,不斷在四周黑暗的虛空中盤旋,發現了這些偶然出現少量的獵物之後,都興奮地叫了起來。這四個朋友在自己的世界上毫不屈服於任何危險,現在卻發現自己失去了勇氣。
「十八層地獄嗎?」凱蒂布莉兒用很小的聲音說著,她害怕自己的說話聲會打破在這永恆的陰影中聚集的敵人之沉默,讓它們展開行動。
「這是海地陰間,」崔斯特猜想,他對於各界的知識比其他人更淵博,「混沌掌控的領域。」雖然他站得離朋友們很近,然而他的聲音卻傳得很遠,就跟凱蒂布莉兒剛才所說的一樣。
布魯諾開始喊出了他的抗議,但是當他看著他的孩子(或者他自認為是他的孩子)——凱蒂布莉兒與沃夫加的時候,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他現在無法做任何事情來幫他們。
沃夫加望著崔斯特等待答案。「我們要怎樣才能離開這裡?」他急迫地直接問道。「這裡有門嗎?有一扇窗可以回到我們自己的世界去嗎?」
崔斯特搖了搖頭。他希望能告訴他們有,以提高他們在面對危險時的士氣。然而這一次,黑暗精靈也沒辦法回答他們。他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希望。
一隻狗形長著蝙蝠翅膀的怪物,卻長了一個人臉,向沃夫加俯衝下來,它骯髒的爪子對準了野蠻人的肩膀。
「趴下!」凱蒂布莉兒在最後的瞬間對沃夫加大喊。野蠻人沒有懷疑這個命令。他整個人趴了下去,那只生物撲了個空。它突然轉向繞了個圈,停下極短的片刻然後急轉彎,接著再次往回飛來,它渴望著活生生的血肉。
然而凱蒂布莉兒這次有了準備,在它逼近這群人之時,她放出了一箭,慢慢地飛向這個怪物,後面帶著一道暗灰色的光,而不是平常的銀光。然而魔法箭卻用跟往常一樣的力道爆發開來,在那隻狗的皮上炸了一個大洞,並且讓怪物沒辦法平衡地飛行。它在他們頭上翻滾,試著要抓住方向,然後布魯諾一斧頭砍了下去,讓它迴旋落入了底下無盡的黑暗中。
這群朋友們對這個小勝利一點也不高興。一百來只相似的怪物正掠過他們的上方、下方,以及兩旁,許多只都比布魯諾與凱蒂布莉兒剛解決的那隻大上十倍。
「我們不能待在這裡,」布魯諾喃喃地說,「我們現在該去哪裡,精靈?」
崔斯特覺得待在這裡跟去哪裡都一樣,但是他知道說出一條路線可能會讓朋友們在心理上得到一些安慰,至少讓他們覺得自己有在為解決目前的困境做一些事。只有黑暗精靈知道他們目前所面對的恐懼是多麼地深。只有崔斯特知道在這個界中,不管他們走到哪裡,答案都是一樣的:不會有出口。
「走這邊,」他假裝沉思了一會然後說,「如果有一扇門的話,我感覺應該要往這邊找。」他沿著狹橋往前踏了一步,但是在看到面前冒起了旋轉的煙氣時突然停了下來。
然後它冒了出來,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它基本上呈現又高又瘦的人形,但是有一個球狀像青蛙的頭,以及修長並且有三根手指的手,手指的末端是爪子。它比沃夫加還高,居高臨下地看著崔斯特。「混沌啊,黑暗精靈?」他用怪腔怪調的喉音口齒不清地說,「海地陰間?」
閃光在崔斯特的手中飢渴地閃耀著,但是另一把冰魔法所鑄成的刀,卻幾乎是飛向這個怪物。
「呃!你很厲害嘛。」那個生物呱呱叫著說。
布魯諾衝到崔斯特身邊。「滾回去吧,惡魔。」他咆哮著說。
「這不是惡魔,」崔斯特說,他已經瞭解這樣生物的特徵,並且想起了他在黑暗精靈城中的歲月裡所學的那些關於各界的課程,「這是魔怪。」
布魯諾好奇地看著他。
「而且這不是海地陰間,」崔斯特解釋說,「這是幽冥界。」
「好啊,黑暗精靈,」那只魔怪怪聲怪氣地說,「你們族人對各界還蠻清楚的。」
「那你就知道我們族人所擁有的力量了,」崔斯特虛張聲勢地說,「你也知道我們對觸犯我們的惡魔領袖們處以怎樣的懲罰。」
那只魔怪發出大笑聲,如果那是笑聲的話,因為聽來更像是溺水者死前發出的聲音。「死的黑暗精靈不會報仇。你離家太遠了!」它懶懶地向崔斯特伸出了一隻手。
布魯諾衝過了朋友的身邊。「莫拉丁。」他大喊說,然後向魔怪揮動他的秘銀斧。然而魔怪的動作比矮人預想的更快,它輕鬆地躲過了這一擊,然後用手臂當作棍棒反擊,一揮就將布魯諾打得用臉在橋上滑行。
魔怪下降,向滑動中的矮人伸出了陰狠的爪子。
這隻手還沒碰到布魯諾之前,就被閃光砍成了兩半。
魔怪訝異地回頭對付崔斯特。「你傷了我,黑暗精靈,」它怪叫道,然而在它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痛苦,「但你還必須做得更好才行!」他用受傷的手打向崔斯特,精靈反射性地躲開了,接著魔怪又伸出了第二隻手來,想了結第一隻手未完的任務,在矮人的肩上抓出了三條傷痕。
「該死的傢伙!」布魯諾狂吼,然後起身跪著。「你這骯髒,滿身爛泥的……」他喃喃說道,然後發出了第二次不成功的攻擊。
在崔斯特背後,凱蒂布莉兒一下抬頭一下低頭,想要用陶瑪裡瞄準。她身後則是沃夫加,站在那裡準備好了,他在狹窄的橋上被擋住,沒辦法走到黑暗精靈身邊去。
崔斯特緩緩地移動,他的彎刀笨拙地以不順的動作在扭動著。也許這是因為他一整夜戰鬥造成的疲累,或是這一界空氣不尋常的重量,但是好奇地注視著的凱蒂布莉兒卻從未看過黑暗精靈如此無精打采。
布魯諾還跪在橋的最前端,他現在揮動斧頭不是帶著以往的戰鬥欲,而是挫折感。
凱蒂布莉兒瞭解了。這些都不是因為累或者沉重的空氣。這是因為她的朋友們全都陷入了絕望。
她看了看沃夫加,用眼神期盼他出手幫忙,但是看到野蠻人在她身邊卻一點也沒有帶給她安慰。他受傷的手臂垂在一邊,艾吉斯之牙沉重的錘頭深深地垂到了底下的煙氣當中。他還能再打幾場仗?在他到達人生盡頭之前,他還能解決多少兇惡的魔怪?
在一個有著永遠打不完的仗之界中,勝利能帶來什麼好處?她正在懷疑。
崔斯特是他們當中感到最深絕望的人。他這艱困的一生中遇到過無數次試煉,但是他都秉持著正義終將得勝的信念。他曾經相信,雖然他從不敢承認,他對高尚價值的不屈信念將會帶給他應有的報償。然而現在橫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場掙扎,惟一的結果就是死亡,在這裡,一場勝利只會帶來更多的衝突。
「你們全都去死!」凱蒂布莉兒大喊說。她並沒有測量箭的路徑與夥伴間的安全距離,但她還是將箭射了出去。她的箭在崔斯特的手臂上擦出了一道血痕,然後就命中魔怪並且爆發,將它震到後面,並且給了布魯諾爬回崔斯特身邊的機會。
「你們已經認輸了嗎?」凱蒂布莉兒責罵他們。
「放輕鬆,女孩。」布魯諾陰陰沉沉地回答說,他向下對著魔怪的膝蓋砍了一斧。怪物小心謹慎地跳躍閃過了斧頭,然後展開下一次的攻擊,卻被崔斯特擋住了。
「你自己才要放輕鬆,布魯諾·戰錘,」凱蒂布莉兒大叫道,「你還有膽自稱是你們一族的王,哈!如果格倫在墳墓裡看到你這樣作戰,他一定翻來覆去不能安息!」
布魯諾轉身狠狠瞪了凱蒂布莉兒一眼,他的喉嚨哽住了,無法答話。
崔斯特試著微笑。他很瞭解這個年輕女子,這個善解人意的年輕女子,心裡打算要做什麼。他薰衣草色的眼中燃起了內心的火光。「到沃夫加那裡去,」他對布魯諾說,「保護我們背後的安全,並且留心上面下來的攻擊。」
崔斯特直視著魔怪,對方也注意到了他態度的突然轉變。
「來吧,法拉斯圖,」黑暗精靈平靜地說,他想起了這種生物的名稱。「法拉斯圖,」他嘲諷說,「魔怪當中最最低等的。來嘗嘗黑暗精靈刀刃的滋味吧。」
布魯諾從崔斯特身邊退開,幾乎要笑了出來。他這個人的一部份想要說:「到底怎麼回事?」但是更大的一部分,凱蒂布莉兒透過提醒他光榮的歷史而使之甦醒的那一部分卻有不同的話要說。「那就來好好打一場吧!」他對著無底深淵的陰影大喊。「我們已經受夠你們這個該死的世界了!」
幾秒鐘之內,崔斯特就掌握了整個指揮權。他的動作還是由於這一界造成的沉重感而緩慢,但是卻沒有因此而變得更不優雅。他做出假動作,砍、削、擋,協調的招數打消了魔怪作出的每一次攻擊。
沃夫加與布魯諾很自然地想過來幫忙他,但他們卻停了下來,看著眼前正演出的這一幕。
凱蒂布莉兒將眼光轉向旁邊,每當其他噁心的身形從飄動的煙氣中飛來時就射出一箭。當其中一個身影從黑暗的高空落下來時,她立刻用弓瞄準。
在射出箭的前一刻,她在極度的震驚中放下了陶瑪裡。
「瑞吉斯!」她大聲喊著說。
半身人慢速下墜的過程結束了,他砰地一聲落在與朋友們隔著十幾碼虛空的另一座橋上的煙霧中。他起身,試圖要在暈眩與迷失方向的情況下站穩。「瑞吉斯!」凱蒂布莉兒再度大喊。「你怎麼跑到這裡的?」
「我在一個可怕的圈圈中看到了你們,」半身人解釋說,「我想你們需要我的幫助。」
「去!我猜一定是你被別人丟了進來吧,饞鬼。」布魯諾回答說。
「再看到你真好,」瑞吉斯反駁回去,「但這一次你錯了。是我自己選擇要來的。」他舉起了珍珠法杖給他們看,「我拿這個來給你們。」
其實在瑞吉斯反駁他的疑問之前,布魯諾就已經很高興看到這個小朋友了。他深深一鞠躬,向瑞吉斯承認他說錯了,他的鬍子垂到旋轉的煙霧裡面。
另一隻魔怪冒了出來,但卻是在另一邊瑞吉斯的橋那裡。半身人再次將那根法杖給朋友們看。「接住它,」他要求說,然後準備要將杖丟過去,「這是你們離開這裡惟一的機會。」他控制住自己的緊張只會有一個機會並且盡全力將法杖拋了出去。它旋轉著,嘲弄似地慢慢向三雙伸出的手前進。
然而它在這沉重的空氣中完全無法跑完全程,飛出去沒多久就開始往下掉落了。
「不!」布魯諾眼睜睜看著他們的希望落空,喊了出來。
凱蒂布莉兒由於不願接受而大叫,她一個動作同時解開了腰帶,放下了陶瑪裡。
然後她縱身一躍,跳下去抓那根法杖。
布魯諾蹲下去拚命要抓她的腳踝,但是她離得太遠了。當她抓住法杖的瞬間,滿足的眼神顯現在她的臉上。她在半空中翻了個身,將它拋向布魯諾正等待著的雙手,然後沒有一聲抱怨就落出了朋友們的視野範圍之外。
※※※
拉威爾雙手顫抖地仔細觀察這面鏡子中的影像。當瑞吉斯帶著法杖跳進幽冥界的時候,那群朋友們的景象就淡化成一片黑暗的模糊。但是巫師現在關切的不是他們。一條很近看才看得出的裂縫慢慢出現在塔羅圈的中央。
拉威爾轉向普克,跑到他主人面前,拿走了他的枴杖。普克太訝異了以至於沒有阻止巫師,他放開枴杖並且好奇地往後退。
拉威爾衝回法羅圈鏡面的前頭。「我們必須要毀掉它的魔法!」他尖叫著,然後拿著枴杖打一個模糊的影像。
這根木杖因鏡面的力量在拉威爾手中裂成兩半,他被震飛到房間另一頭去。「把它打破!把它打破!」他央求普克,他的聲音聽來很哀怨。
「把半身人給我抓回來!」普克反駁說,他還是更關心瑞吉斯以及雕像。
「你不瞭解!」拉威爾大呼。「半身人拿了法杖!界與界的通道無法從另一邊關上。」
當巫師恐懼的嚴重性感染到他身上,普克的表情從好奇變為憂慮。「我親愛的拉威爾,」他開始平靜地說,「你是說現在我住的房間內有一個入口可以通到幽冥界去?」
拉威爾乖乖地點了點頭。
「快把它打破!快把它打破!」普克對著站在他身邊的內侍大喊說,「留心巫師的話!將這個可惡的圈圈打破!」
普克撿起了手杖裂開的那一端,這根有銀腳,慎重且一事地製作的杖是卡林杉的巴夏私下給他的。
早晨的太陽還在東方低空之中,但是公會主人已經知道這不會是愉怏的一天了。
※※※
崔斯特由於痛苦和憤怒而顫抖,向著魔怪狂吼,他每次出手都是針對對方致命的弱點。這頭生物,既敏捷又富經驗,所以躲過了最初的幾次攻擊,但是它沒辦法阻止狂怒的黑暗精靈。閃光從手肘那裡削掉了它用來擋的手臂,另一把刀則刺進了魔怪的心臟。當崔斯特的彎刀吸取怪物生命力的同時,他感覺到一股力量流過他的手臂,但是黑暗精靈抑制住了那股力量,用自己的憤怒壓過了它,並且頑固地撐在那裡。
當那個東西毫無生命地躺在地上之時,崔斯特轉身看他的夥伴。
「我沒有要……」瑞吉斯在深淵的另一邊喃喃說著,「她……我……」
布魯諾跟沃夫加都沒有回答他。他們僵直地站在那裡,瞪著底下黑暗的虛空發呆。
「快跑!」崔斯特大喊,他看到一隻魔怪從後方接近半身人,「我們要跟你會合!」
瑞吉斯的眼睛看了看底下的深淵,估計了一下狀況。「不需要!」他吼回去說。他拿出了小雕像,舉起來給崔斯特看。「關海法會把我從這裡帶出去的,或者豹可以幫忙。」
「不!」崔斯特打斷了他的話,知道他準備要提議些什麼。「把豹召喚出來,然後快走!」
「我們會在一個比這裡好得多的地方見面的。」瑞吉斯說,他的聲音因抽噎而斷斷續續。他將雕像放到前面地上,輕輕地呼喚。
崔斯特從布魯諾那裡將法杖拿了過去,然後將安慰的手放到朋友的肩上。接著他將這個魔法物品放到胸前,調整他的思緒去感應它所散發出的魔力。他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這根法杖的確是回到他們自己界去的鑰匙,崔斯特感受到那扇門依然開啟著。他順手抄起陶瑪裡以及凱蒂布莉兒的腰帶。「來吧。」他對兩個朋友說,那兩個人仍然瞪著黑暗發愣。他溫柔但堅定地推著他們沿著橋繼續走下去。
※※※
關海法一來到幽冥界,就感覺到了崔斯特·杜堊登的存在。瑞吉斯要它帶自己走的時候,這頭大豹遲疑了,但現在持有雕像的是半身人,關海法也把瑞吉斯當作是個好朋友。瑞吉斯很快就發現自己進入了一條黑暗的旋轉隧道,向著遠處的光漂流,那裡就是關海法家鄉的界。
接著半身人就發覺事情有點不對勁了。
瑪瑙雕像,聯繫關海法之物,仍然放在幽冥界充滿煙霧的橋上。
瑞吉斯想轉身,掙扎著抵抗奔向星界通道的流動。他看見了後方盡頭的黑暗,也看出了回去所要冒的風險。他不能把雕像留在那邊,這不只是害怕失去這頭重要的猛獸朋友,也擔心低層界的畸形怪物控制了關海法。他勇敢地將剩下三根手指的手伸進即將關上的界門之中。
他所有的感覺一下子都變得一片混亂。兩界中壓倒性的訊號及影像全都湧了上來,讓他一陣陣地感覺想嘔吐。他把那些東西都擋住,用自己的手當作焦點,將所有的思緒及能量集中在手部的感覺上。
然後他的手碰到了某樣堅硬的東西,很明顯是有實質的。它在抵抗他的拉力,就好像它不想穿過這道門一樣。
此刻瑞吉斯全身完全地被拉直了,他的腳被不停的拉力吸引繼續往通道另一邊跑,他的手則堅定地緊握著雕像,絕對不會放開。小半身人用以往一輩子當中用過最大的力氣也許還更大一點死命一拉,終於將雕像從界門的另一邊拉了過來。
原來他在界與界間的通道中平順地前進,但此時一切都轉變為夢魘般的跳動以及飛躍,瑞吉斯頭下腳上地撞到牆上然後又彈開,牆壁突然扭曲變形,好像要阻斷他的去路。在整個過程中,瑞吉斯都只緊緊抱持著一個想法:握著雕像不放。
他感覺自己一定會死。他沒辦法在這個撞擊他又讓他暈眩的漩渦中存活下去。
然後整個過程就像開始時一樣突然地結束了,瑞吉斯手上還抓著雕像,發現自己背靠著一棵星星樹,身邊坐著關海法。他眨了眨眼,向四周環顧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別擔心,」他對豹說,「你的主人跟他的朋友們會回到原來的世界去。」他低頭看了看雕像,那是他跟主物質界惟一的聯繫。「但是我呢?」
當瑞吉斯在絕望中扭動身體時,關海法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反應。豹轉了一大圈,接著對廣大無垠的星界吼出了強有力的聲音。關海法跳來跳去並且再度吼叫,然後跳進虛空當中,瑞吉斯在訝異中望著豹的一舉一動。
瑞吉斯更困惑了,他低頭看了看雕像。在那一刻,有一種想法,一線希望蓋住了他腦中所有其他的東西。
關海法知道一些事情。
※※※
崔斯特勇猛地帶頭前進,兩個朋友們也跟著衝了過去,砍倒每一樣膽敢冒出來擋路的東西。布魯諾與沃夫加瘋狂地戰鬥著,他們認為黑暗精靈在帶他們去找凱蒂布莉兒。
橋蜿蜒地上升,當布魯諾發現它朝上的坡度時,他變得很焦慮。他想要抗議,提醒黑暗精靈凱蒂布莉兒是掉到他們的下方,但是當他回頭一看,卻發現他們出發的地點現在是在他們的上面。布魯諾是一個習於在無光的坑道中行走的矮人,能夠毫無差錯地感覺出極小的坡度差異。他們正在往上爬,現在比剛才更陡峭了,他們遠離的出發點卻反而離他們越來越高。
「怎麼可能,精靈?」他大喊說,「我們明明是在往上走,我的眼睛卻告訴我是在往下走!」
崔斯特回頭一看,很快就瞭解了布魯諾是在說什麼。黑暗精靈沒有時間回答哲學性的問題;他只是跟著法杖發出的魔力走,如此一定可以找到出這一界的門。然而崔斯特還是停了下來,開始思考這個界是一個沒有方向,是循環性之空間的可能性。
另一隻魔怪出現在他們眼前,但是沃夫加在它還沒出手之前就一錘打了下去。盲目的憤怒主宰了野蠻人,第三次腎上腺素的激發讓他忘卻了自己的傷以及疲倦。他每走幾步就停下來四處張望,尋找一些可惡的東西來打,接著他衝到最前面崔斯特的身邊,搶第一個猛擊任何試著要擋住他們去路的東西。
旋轉的煙突然在他們眼前散開,他們看見一個發亮的影像,很模糊,但很明顯是通往主物質界。
「界門,」崔斯特說,「法杖維持著它的開啟。布魯諾第一個進去。」
布魯諾在腦中一片空白的訝異中看著崔斯特。「你說要走?」他摒住氣息問道。「你怎麼能要我離開,精靈?我的女孩還在這裡。」
「她已經不在了,我的好友。」崔斯特輕輕地說。
「去!」布魯諾生氣地說!但聽起來更像是在抽泣,「你不要這麼早下斷言!」
崔斯特帶著誠摯的同情看著他,但是他拒絕放棄自己的意見,或是改變計劃。
「如果她真的不在了,那我就要留在這裡,」布魯諾宣稱說,「我要找到她的屍體,把她從這個永恆的地獄帶出去!」
崔斯特抓住了矮人的肩膀,擺好姿勢與他面對面。「走吧,布魯諾,回到我們所屬的地方,」他說,「別白費凱蒂布莉兒為我們犧牲的美意。不要減損她墜落的意義。」
「你怎麼能要我離開?!」布魯諾一面說,一面毫不掩飾地啜泣。水滴在他灰色的眼角閃爍著,「你怎麼能——」
「不要只想已經過去的事!」崔斯特尖銳地說,「在門的另一邊是把我們送到這裡的巫師,把凱蒂布莉兒送到這裡的巫師!」
這就是布魯諾·戰錘最需要聽的話。他眼中的火焰取代了眼淚,他衝進門的同時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咆哮,斧頭在前面帶路。
「現在——」崔斯特開始說,但是沃夫加打斷了他的話。
「你走吧,崔斯特,」野蠻人回答說,「為凱蒂布莉兒與瑞吉斯報仇。完成我們一起經歷的冒險。對我而言,我永遠也不可能感到平靜了。我內心的空虛永遠也不會消失。」
「她已經不在了。」崔斯特又說了一次。
沃夫加點點頭。「我也不想活了。」他靜靜地說。
崔斯特試圖尋找一種方法駁斥這個念頭,但是沃夫加的悲傷確實深到無法平復。
然後沃夫加的視線向上一抬,他帶著恐懼與興奮,無法置信地張大了嘴。崔斯特轉身,對眼前的景象雖然並不覺得出乎意料,但還是深受震撼。
凱蒂布莉兒全身癱瘓著,從他們的上方落了下來。
這的確是一個循環性的界。
沃夫加與崔斯特都將身體往前傾要抓住她。他們看不出凱蒂布莉兒是死是活,但她至少也受了嚴重的創傷。就在他們兩人張望的同時,一隻有翅膀的魔怪也從上方摔然撲下,用它的巨爪抓向她的腿。
在沃夫加的內心產生有意識的想法之前,崔斯特就拉開了陶瑪裡,射出了一枝銀箭。就在怪物抓起了這個年輕女子的同時,它雷霆萬鈞地射中魔怪頭部的側面,將它炸死。
「走吧!」沃夫加對崔斯特大喊,向前走了一大步。「我現在看出我要做的任務了!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
崔斯特的想法不同。他將一隻腳伸進沃夫加的兩腿之間,壓低身子一個旋轉,用另一條腿掃向野蠻人的膝蓋後方,讓沃夫加朝著側面的界門絆跌了下去。沃夫加馬上瞭解了黑暗精靈的意圖,掙扎著要保持平衡。
然而崔斯特的動作還是比較快。一把彎刀的刀尖刺向沃夫加的顴骨下方,迫使他朝精靈所想的方向移動。在他接近門邊的時候,崔斯特預期他會作出拚命的舉動,所以將腿抬高,重重踢了他一腳。
沃夫加被出賣了,他跌進巴夏·普克位在建築物中央的房間。他不顧周圍的狀況,抓住了塔羅圈用全力拚命地搖。
「叛徒!」他大吼,「我永遠不會原諒這件事的,你這該死的黑暗精靈!」
「堅守你的崗位!」崔斯特在界的另一端對他大喊,「只有沃夫加有力量維持界門的暢通以及安全。只有沃夫加!撐住吧,貝奧尼加之子。如果你關心崔斯特·杜堊登,如果你愛過凱蒂布莉兒,那你就把門撐住!」
崔斯特只能祈禱他將憤怒的野蠻人理性的部分引了出來。黑暗精靈轉身離開界門,將法杖塞到自己的腰帶裡,將陶瑪裡掛在肩膀上。凱蒂布莉兒現在在他的下方,仍然一動也不動地墜落著。
崔斯特抽出了兩把彎刀。他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把凱蒂布莉兒拖到橋上,並且走回界門呢?他不知道。也許他自己也會落入無盡的下墜過程中?
而沃夫加能維持界門的開啟多久呢?
他將腦海中的這些問題拋去。他沒有時間沉思這些疑問的答案。
火焰在他薰衣草色的眼睛中燃燒,閃光在手中閃耀著,他也感受到了另一把刀央求著要出鞘,渴望著刺進魔怪的心臟。
帶著血液中奔流的、讓他得以稱作崔斯特·杜堊登的勇氣,以及想到這個美麗而遍體鱗傷的女子不停下墜的不公平命運時所產生的憤怒,他閃身跳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