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鎮、矮人與野蠻人的同盟從原野的各處殺開血路來到現在身處的布林·山德北門前。當他們原本分散的軍隊為了生存下去的同一目標而合在一起時,凱梭的軍隊已經開始往反方向的道路跑了。地精們當初衝進冰風隘道時,他們的共同目標就是為了阿卡爾·凱梭的光榮而戰勝。但是現在凱梭不見了,魔晶塔也毀了,把這些長久以來敵對的地精與半獸人部落綁在一起的線也開始鬆動了。
人類與矮人一起看著入侵者,希望從心中燃起,因為敵人的大軍不斷地從戰場向凍原撤退。
這些十鎮的保衛者還是三面受敵,背後是布林·山德的城牆。這一刻怪物們已經沒有繼續進擊了,但是好幾千隻地精仍然圍著城的北郊。
在之前的戰鬥中,剛開始的奇襲讓入侵者們嚇一跳,防衛軍的領袖們可能會認為在戰爭的災難中如果攻勢緩和下來,會減低自己的士氣,並且讓愣住的敵人重新結成有利的陣形。
然而現在,暫時休戰能帶來雙重的好處:這讓士兵們能獲得極度需要的休息,也讓地精與半獸人能把心思放在自己所受的打擊上。城邊的原野上到處佈滿著屍體,地精比人類多許多,魔晶塔碎成的瓦礫堆更是增強了怪物們對如此重大損失的感覺。現在已經沒有巨人或食人支援它們不斷削弱的戰線了,每過一秒它們都看到有更多的盟友放棄了目標逃跑。
凱西歐斯現在有了時間呼喚所有還倖存的發言人到他身旁開一個簡短的會議。
一段短距離之外,沃夫加和瑞夫耶正在與芬德·馬洛特見面,那是布魯諾讓人不安地失蹤之後被指定的矮人軍首領。
「很高興看到你回來,強壯的沃夫加,」芬德說。「布魯諾知道你會回來。」
沃夫加向原野望了望,要尋找布魯諾還在那裡砍殺的跡象。「你有聽過任何布魯諾的下落嗎?」
「有,你是最後一個看到他的人,」芬德憂心地回答。
然後他們就陷入沉默,眼睛在平原上找了又找。
「讓我再聽聽你斧頭發出的聲音吧。」沃夫加輕輕地說。
但是布魯諾聽不到他說的話。
※※※
「傑辛,」凱西歐斯問凱迪內瓦鎮的發言人,「你們的女人與小孩呢?他們安全嗎?」
「他們在東流亡地很安全,」傑辛·布蘭特回答說。「他們現在應該跟蜜酒鎮和道根之洞的人在一起。他們食物準備得很充分,也有人在守望。如果凱梭那些可惡的軍隊往鎮上前進,人們都會知道有危險,來得及撤退到迪尼夏湖上。」
「但是他們在湖上能活多久呢?」凱西歐斯問。
傑辛·布蘭特聳了聳肩。「我猜可以活到冬天為止。然而他們一定有地方可以上岸,因為剩下的地精與半獸人還不夠包圍整個湖岸。」
凱西歐斯似乎很滿意。他轉向坎普。「獨林鎮。」坎普回答了他還沒問出口的問題。「我打賭他們過得比我們還好,他們在碼頭上有足夠的船,簡直可以在都爾登湖中間搭一座城鎮了。」
「那就好,」凱西歐斯告訴他們。「現在我們眼前有另一個選擇。我們也許可以在這裡守一陣子,然後撤退到城牆裡面。地精與半獸人雖然數目比較多,但是它們不可能征服我們的城!」
這個主意對傑辛·布蘭特來說似乎很有吸引力,但是坎普大聲咆哮了。「所以我們的人夠安全了,」他說,「那野蠻人怎麼辦?」
「他們的女子很強健!沒有他們也可以活。」凱西歐斯回答說。
「我才不在乎那些問起來很噁心的女人,」坎普厲聲說,故意提高聲音讓在不遠處開會的沃夫加與瑞夫耶都能聽到。「我是說那些野狗自己!你絕對不會敞開大門邀請這些傢伙的吧?」
驕傲的沃夫加開始走向這個發言人。
凱西歐斯生氣地轉向坎普。「你這頭頑固的驢!」他嚴厲地說。「我們惟一的希望就在於團結合一!」
「我們惟一的希望就在於主動出擊!」坎普反駁說。「我們已經嚇到那些怪物,你現在居然要我們逃走躲起來?」
巨大的野蠻人之王走到了兩個發言人面前,低頭看著他們。「你好,布林·山德的凱西歐斯,」他很有禮貌地說。「我是貝奧尼加之子沃夫加,是率領各部族加入你們崇高目標的領袖。」
「你們這種人怎麼可能懂什麼崇高?」坎普插嘴說。
沃夫加沒有理他。「我在那邊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討論,」他繼續說,一點都不動搖。「我判斷你那沒禮貌又忘恩負義的忠告者。」他停了一下,以壓抑自己的怒氣,「所建議的是惟一的解決方案。」
凱西歐斯還是認為沃夫加是被坎普的侮辱所激怒,所以有點搞不清狀況。
「主動出擊,」沃夫加解釋說。「地精現在不確定自己能得到些什麼。他們在懷疑自己幹嘛跟著邪惡的巫師跑到這裡送死。如果他們再度找回戰意,那他們可能就很難打敗了。」
「謝謝你的忠告,野蠻人之王,」凱西歐斯回答說。「但是我猜這些烏合之眾不可能繼續維持圍城的。他們會在一星期之內離開這片原野。」
「也許吧,」沃夫加說。「但是之後你們的人民會付出昂貴的代價。自願參戰的地精不會兩手空空地回到洞穴去。在它們離開冰風谷的路上,會攻擊幾個沒有防護的城鎮。」
他繼續說:「更糟的是,它們不會眼中帶著恐懼離開。你的撤退會保全你們一些人的性命,凱西歐斯,但是這不能防止你們的敵人再度回來,」
「那你是認為我們必須出擊嘍?」凱西歐斯問。
「我們的敵人已經開始懼怕我們。他們四處張望,看到了我們弄倒壓在它們身上的廢墟。恐懼是很有用的工具,特別是對膽小的地精來說。讓我們完全擊潰它們,就像你們的人五年前對我們族人所做的一樣…」凱西歐斯看出了沃夫加在回憶起這件事時眼裡所含的傷痛。「……讓這此可惡的野獸倉皇逃回它們在山上的家!這樣,到它們膽敢再冒險入侵十鎮可能要過許多年。」
凱西歐斯用很深的敬意以及同等的好奇看著這個年輕的野蠻人。他很難相信這些清楚記得五年前遭十鎮之人屠殺記憶的驕傲凍原戰士會前來幫忙這些漁夫。「我們的人的確擊潰了你們,高貴的君王,很殘酷地。那你為什麼來?」
「這些事等我們完成手邊任務以後再討論。」沃夫加回答說。「現在讓我們唱起戰歌吧!讓我們把恐懼打進敵人的心中,然後毀滅它們!」
他轉向瑞夫耶以及一些其他的野蠻人領袖。「唱吧,驕傲的戰士們!」他命令說。「讓坦帕斯之歌預告這些地精的死亡!」一陣激昂的歌聲在野蠻人隊伍間激起,他們驕傲地向他們的戰神揚聲高唱。
凱西歐斯注意到了這首歌對最靠近的怪物們發揮的效果。它們退後了一步,緊緊握住武器。
一陣微笑展露在這個發言人的臉上。他還是沒辦法瞭解野蠻人為何出現在這裡,但是解釋必須等以後再聽。「加入我們的野蠻人盟友!」他對自己的士兵們高呼。「今天就是勝利之日!」
矮人們早已唱起自己古老故鄉的戰歌。十鎮的漁人們跟隨著坦帕斯之歌的曲調,一開始只是試試,直到音調與歌詞都能輕鬆地從他們口中唱出。然後他們就完完全全加入了,宣告著各鎮的榮耀,就像野蠻人對他們自己各部族所做的一樣。
節奏越來越快,音量也漸漸大到非常有力量。地精們由於這些拚命的敵人不斷增加的狂亂而顫抖著。從主力中逃跑者匯聚成的河流越來越寬。
然後一波瘋狂殺戮的人類與矮人衝下了山坡。
※※※
崔斯特之前爬得離山的南坡夠遠,逃過了雪崩的震怒,但是他還是發現自己的處境很危險。凱恩巨錐不是很高的山,可是頂上的三分之一終年積著深雪,並已殘忍地暴露在谷地因而得名的寒風之中。
對黑暗精靈而言更糟的是,他的腳被克林辛尼朋融化的雪沾濕了,現在的溫度把他的皮膚凍成了冰,要走過那些雪是很痛的。
他決定要蹣跚地前進,走向山的西面好避一避寒風。他的動作很猛烈而誇張,用盡了全身的精力才能維持血液的循環。當他來到山峰的崖邊並且開始往下走,他的動作必須要更加謹慎,害怕一不小心搖到什麼東西就會讓他遭受到跟阿卡爾·凱梭一樣的下場。
此刻他的雙腿完全麻木了,但是他還是繼續讓雙腳前進,幾乎必須要強迫自己做反射動作。
然後他開始往下滑。
※※※
沃夫加那些勇猛的戰士是最先衝進地精行列裡的,他們揮砍一陣,把第一線的怪物逼得後退了。地精與半獸人都不敢對抗強壯的君王,但是在擠成一團的混亂中,沒有幾個找到路逃過他的掌握。它們一個接一個倒在地上。
恐懼讓那些地精一動也不動,它們微微一遲疑,就決定了第一批遇上狂熱野蠻人者的命運。
但是敵軍的衰敗其實還是從隊伍的後面開始的。沒有直接涉入戰爭的部族開始思考繼續打這場仗有何意義,因為它們發現自己已比那些戰爭中傷亡慘重的家鄉宿敵還佔了很大的優勢,能夠無競爭敵手地在世界之脊擴展自己的領土。所以當第二場戰鬥開始爆發後不久,由於一打以上的地精和半獸人部族紛紛踏上了回家的路,腳踩在地上所造成的煙塵再次在冰風隘道上揚起。
大量逃亡的結果對於無法輕易逃掉的地精完全是毀滅性的。就算是最笨的地精也知道它們對十鎮這些頑強抵抗者的惟一得勝機會就是在於壓倒性的數目。
當沃夫加孤身一人殺出一條血路之時,艾吉斯之牙反覆地重重擊出。即使是十鎮的人也會閃身避開他,由於他的怪力而感到不安。但是他自己的族人卻帶著敬畏來看他,試著盡可能跟上他的光榮領導。
沃夫加衝進了一團半獸人當中。艾吉斯之牙打中目標,被擊中的半獸人當場死亡,它後面的敵人則倒在地上。沃夫加反手一揮,又在另一邊造成了相同的結果。他這一衝,半數的半獸人不是被殺就是倒在地上不能動。
還活著的也沒有意願靠近這個強壯的人類。
東流亡地的格倫薩瑟也衝進了一群地精,希望能像野蠻人之王一樣激勵自己的人們提高到相同的士氣。但是格倫薩瑟並不像沃夫加一樣是個身材高大的人,他也沒辦法操縱像艾吉斯之牙一樣威力強大的武器。他的劍砍倒了第一個遇上的地精,然後轉身靈巧地解決了第二個。這個發言人做得很不錯,但是他的攻擊行動中少了一項要素像沃夫加超乎其他人的重大要素。格倫薩瑟殺死了兩個地精,但是他沒辦法造成敵人的隊形混亂,讓他能繼續下去。那些地精不但沒有像在沃夫加面前一樣逃走,還不斷湧到他後面。
格倫薩瑟趕上野蠻人之王的時候,一根殘酷的矛尖刺穿了他的背,從他的前胸出來。
沃夫加看到了這可怕的景象,將艾吉斯之牙揮過這個發言人的頭上,打中了行兇的地精胸部。格倫薩瑟聽到戰錘在後面擊中目標的聲音,對沃夫加微笑表示謝意之後,就倒在草地上死了。
矮人們用跟他們的盟友完全不同的戰術。他們一旦結成緊密而能夠互相支援的陣形,他們就一次砍殺一排地精。漁夫們為了自己妻兒的生命而戰而死,沒有一點畏懼。
在不到一小時中,每一群地精都被粉碎,再過半小時,連最後一隻怪物也在血染的大地上倒下了。
※※※
崔斯特乘著落下的白雪之波滑下了山邊。他無助地翻滾,每當在經過的路上看到突出的岩石時就試著要避開它們。當他幾乎到了覆蓋雪之處的最下方,他被彈出了雪崩的範圍之外,飛越了許多灰白色的岩石,就好像那些驕傲又無法征服的山峰吐出了他這個不受歡迎的客人一樣。
他的敏捷身手(還有純然的好運)救了他。當他終於能夠停下來找到一個地方棲身時,他發現他那些許許多多的傷幾乎都不嚴重,最慘的就只是被擦傷的膝蓋、在流血的鼻子、和扭傷的腰了。他回頭一想,認為這場小小的雪崩反而是項祝福,因為他很快下了山,要不然他很可能會遇上跟凱梭一樣寒冷的命運。
南方的戰鬥此刻再度展開了。崔斯特聽見殺伐聲,好奇地看著幾千個地精經過矮人谷的另一邊,踏上冰風隘道作為它們回家的第一步。黑暗精靈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很熟悉地精這種懦弱的名聲。
然而他沒有想太多,因為戰爭不再是他最關心的事。他的眼神沿著一條窄路移向了曾經是魔晶塔的那一堆破損的黑色石頭。他從凱恩巨錐下來,馬上奔上布理門小徑,走向那堆碎石瓦礫。
他必須要查出瑞吉斯與關海法是否逃脫了。
※※※
勝利。
當凱西歐斯、坎普、傑辛·布蘭特環視滿目瘡痍的原野上殘酷殺戮的痕跡時,這似乎成了對他們小小的安慰。他們是在這場掙扎過後僅存的三個發言人;其餘七人都陣亡了。
「我們贏了,」凱西歐斯冷冷地宣稱。他無奈地看著又有士兵倒下死亡,那些人之前在戰鬥中受了致命的傷,卻拒絕在看到結果之前倒下。十鎮超過一半的男人都死了,還有很多可能也撐不了多久,因為生還的那一半都受了很嚴重的傷。四個城鎮被焚為灰燼,還有一個被佔領的地精軍掠奪之後摧毀得殘破不堪。
他們為了勝利付出了可怕的代價。
野蠻人也死傷慘重。他們大部份很年輕又無戰鬥經驗,帶著天生的固執而戰,並且在死時將這樣的命運視為他們人生傳說的光榮結尾。
只有在許多戰役中培養出嚴格紀律的矮人們相對上死傷比較少。有幾個人死了,又有幾個受傷,但是如果還有地精可打,大部份都已經準備好隨時再戰!然而他們最哀傷的事就是布魯諾失蹤了。
「回到你們子民那邊去,」凱西歐斯對其他的發言人說。「然後晚上回來開會。坎普代表都爾登湖的四鎮,傑辛·布蘭特則代表其他湖的民眾。」
「我們有很多事要決定,而沒有什麼時間。」傑辛·布蘭特說。「冬天就快到了。」
「我們會活下去的!」坎普用他特有的輕視口吻宣稱說。但是他馬上發覺其他發言人悶悶不樂地看著他,然後他才稍微承認現實。「但或許這會相當辛苦。」
「對我們的族人來說也是。」另一個聲音說。這三個發言人轉身看到巨大的沃夫加踏著大步從漫天塵上,似乎不真實的淒慘景象中走來。他身上的灰塵已經結塊了!又到處都濺了敵人的血,但是他怎麼看都像是一個高貴的君王。「我請求參加你們的會議,凱西歐斯。在這樣艱困的時期,我們的民眾可以互相幫忙的地方很多。」
坎普開始咆哮。「如果我們需要負重的牲畜,我們會去買牛。」
凱西歐斯用危險的眼神瞪了坎普一眼,然後對這個沒預期到會加入的盟友說:「你可以加入議會,貝奧尼加之子沃夫加。因為今天你們的幫助,我們的人民欠你們很多。我再問你一次,你為什麼來?」
沃夫加在一天當中第二次忽視了坎普的侮辱。「來還債,」他對凱西歐斯回答說。「而且也許能讓我們兩方的人民都過得更好。」
「透過殺地精嗎?」傑辛·布蘭特問到,他猜野蠻人心中所想的不只是這樣。
「那是一個開始。」沃夫加回答說。「但是我們還可以達成更多的事。我的族人對凍原比雪猿還清楚。我們非常瞭解凍原,知道該怎麼生存下去。你們的人將會因為我們的友誼而得益,特別是即將到來的這一段艱苦日子。」
「去你的!」坎普輕蔑地說,但是凱西歐斯要他安靜。布林·山德的發言人對這些可能性很有興趣。
「那你的族人又能從這場合作得到什麼好處呢?」
「跟外界溝通的管道。」沃夫加回答說。「跟我們從來不知道的繁華世界取得聯繫。這些部族手頭上有一頭龍的珍寶,但是金銀珠寶並不能提供冬夜的溫暖,以及在獵物稀少之時的食物。」
他繼續說:「你們的人有很多重建工作要做。我們族人擁有的財富對這項工作很有幫助。十鎮也會讓我的子民過更好的生活作為回報。」當沃夫加提出這個計劃時,凱西歐斯與傑辛·布蘭特都贊同地點頭。
「最後,也許是最重要的,」野蠻人下結論,「就是我們彼此需要,至少是現在。我們兩方的民眾都被削弱了,對這塊士地上的危險沒有防禦的能力。結合在一起,我們剩餘的力量才能讓我們安度冬天。」
「你讓我覺得既好奇又驚訝,」凱西歐斯說。「我以個人的名義歡迎你加入議會,讓我們推動一個計劃,使所有對抗阿卡爾·凱梭而倖存的人都能得到利益!」
凱西歐斯一轉身,沃夫加就用他的一隻大手抓起了坎普的襯衫,輕鬆地把這個塔爾歌斯的發言人舉了起來。坎普不斷拍打著這個肌肉壯健的前臂,但是他發現了自己不可能掙脫這個野蠻人鋼鐵般的掌握。
沃夫加危險地瞪著他。「現在,」他說,「我要為我所有的族人負責。所以我沒有回應你的侮辱。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當王了,那你就小心不要在路上被我碰到!」他手腕輕輕一擺,就把這個發言人摔到了地上。
坎普在這一刻被嚇得無法生氣或是做出窘狀,就坐在他著地的地方沒有回答。凱西歐斯與布蘭特用手肘互推了一下,兩人都低聲笑了。
這笑聲只持續到他們看見一個女孩跑了進來,她的手臂吊在沾血的吊帶上,褐色的頭髮上沾了一層灰。沃夫加也看到了她,她負傷的景象讓他比自己受傷還要心痛。
「凱蒂布莉兒!」他叫了出來,衝向她。她用伸出的手掌要他平靜下來。
「我的傷沒什麼大礙,」她堅毅地向沃夫加保證,然而野蠻人可以看出她其實受了很嚴重的傷。「可是如果布魯諾沒有及時趕到,我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你看到布魯諾了嗎?」
「在坑道中,」凱蒂布莉兒解釋說。「有些半獸人發現了進去的路,也許我應該先把坑道弄垮。但數目不是很多,我也能夠聽到矮人們在上面的原野上做得很不錯。」
她繼續說:「然後布魯諾下來了,但是他背後的半獸人卻更多。有一根梁木塌了下來;我猜是布魯諾把它劈斷的,那邊只剩一片灰塵與混亂。」
「布魯諾呢?」沃夫加焦急地問。
凱蒂布莉兒回頭看身後的原野。「在那裡。他喊著要找你。」
※※※
當崔斯特趕到那一堆曾是魔晶塔的碎石邊,戰役已經結束了。戰後的可怕景象與聲音從四面八方壓迫著他,但是他的目標還是沒有改變。他開始走上瓦礫的邊緣。
事實上,黑暗精靈也認為自己來做這麼一件毫無希望的事情是很愚蠢的。如果瑞吉斯與關海法不曾逃出塔中,那他怎麼還有可能找到他們?
他頑固地逼自己繼續下去,拒絕對責罵自己的理所當然的想法退讓。這就是他跟自己族人不同之處,最終讓他從他們無邊黑暗的巨大城市中被放逐。崔斯特·杜堊登居然允許自己保有同情心。
他走上碎石堆,赤手空拳地開始挖。巨大的石塊讓他不能挖得很深,但是他還是不放棄,甚至擠進那些不太穩隨時有可能崩落的裂縫中。他很少用自己被燒傷的左手,他的右手很快也因為擦傷在開始流血了。但是他還是繼續不斷地找,他先繞著瓦礫堆轉圈圈,然後再往上攀登。
他的堅持與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當他到達廢墟頂上之時,他感覺到了一陣熟悉的魔法力場。這引導他進入了兩塊石頭間的一個小縫隙。他試探性地進去,希望能找到毫無損傷的那個東西,他拔出了一個小的豹形雕像。當他檢視這個東西上有無傷痕時,他的手指在顫抖著。但是他發現完全沒有這個東西上的魔法使得它能夠抵抗住石頭的重量。
然而黑暗精靈對這項發現交雜著各種感覺。雖然他因為關海法存活了下來感到鬆了一口氣,但是這個雕像的出現也告訴他瑞吉斯很可能並沒有逃出這個地方。他的心沉了下去。當他注意到那個裂縫更深處有東西閃閃發光時,他的心沉得更深了。他進去把那條附著紅寶石魔墜的金鏈子拉了出來,他的恐懼更被證實了。
「這是很適合你的墓所,勇敢的小朋友,」他憂傷地說,也決定把這個地方命名叫瑞吉斯石堆。然而他無法理解是什麼讓半身人跟他的項鏈分開,因為項鏈上並沒有血跡或其他的東西顯示瑞吉斯喪生之時正戴著它。
「關海法,」他呼喚說。「來到我這裡,我的影子。」他把這個塑像放到面前地上時,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然後一陣黑霧出現了,漸漸形成一頭豹的樣子,它沒受傷,也因為回到自己界中的幾個小時而恢復了精力。
崔斯特很快地走向他的豹夥伴,但是當附近有另一團黑霧漸漸成形時,他停了下來。
那是瑞吉斯。
半身人坐在那裡,眼睛閉著,嘴巴大開,好像正要咬一大口看不見的美食。他的一隻手在嘴巴前面握著,另一隻在身前攤開。
當他嘴巴咬到空氣,他的眼睛也在驚訝中張開了。「崔斯特!」他呻吟說。「說真的,你在把我弄過來之前應該先問問我!這頭神奇的豹幫我捕獲了美味多汁的大餐!」
崔斯特搖了搖頭,然後混合著安心與無法相信的情緒微笑了。
「哦,真棒,」瑞吉斯大叫。「你找到了我的寶石。我以為我已經失去了它;不知為什麼它沒有與我還有豹一起去旅行。」
崔斯特把紅寶石遞還給他。這頭豹居然能夠帶別人一起穿越重重的界?崔斯特決定以後要好好探索關海法這方面的能力。
他摸了摸豹的脖子,然後送它回自己的世界進一步休養。「來吧,瑞吉斯。」他嚴肅地說。「讓我們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幫得上忙。」
瑞吉斯不情願地聳聳肩,跟著黑暗精靈走了。當他們爬上廢墟頂端,看到四周的殘酷景像在眼前展開,半身人才知道損害大到什麼地步。他的腿幾乎軟了,但是他還是透過敏捷友人的協助走下了石堆。
「我們贏了嗎?」當他們幾乎已經下到平地上時,他問崔斯特說,他搞不清十鎮的人把他看到的這幅景象稱作是勝利還是失敗。
「我們活下來了。」崔斯特更正他的話說。
突然從漁人那裡傳來了一陣呼聲,他們看到了這兩個夥伴,於是衝了過來,盡情地叫著。「打敗巫師與粉碎魔塔的大功臣!」他們喊著說。
崔斯特永遠都很謙遜,所以低下了視線。
「向瑞吉斯致敬!」那些人繼續說。「十鎮的英雄!」
崔斯特回過頭,用訝異但是覺得有趣的眼光看著他的朋友。瑞吉斯只是無奈地聳聳肩,就好像他跟崔斯特一樣,是別人搞錯狀況的受害者。
這些人把瑞吉斯抬到了肩上。「我們要帶你光榮地進人正在城中開議的議會!」一個人宣說。「你比其他的任何人都更有資格對我們將要作的決定發言!」他們後來才想到還有崔斯特在旁邊。有一個人對他說:「你也可以來,黑暗精靈。」
崔斯特婉拒了。「向瑞吉斯致敬!」他說,臉上浮現了微笑。「啊,小朋友,當別人在泥水中打滾時,你總是能幸運地在其中找到金子!」他拍了拍半身人的背,然後當遊行行列開始前進時站到一邊去。
瑞吉斯回頭轉了轉眼睛,就好像他只是同意要兜兜風而已。
但是崔斯特更瞭解整個狀況。
※※※
黑暗精靈的喜悅延續不了多久。
他還沒離開這個地方,兩個矮人就對他叫喊。
「能找到你真好,精靈朋友上其中一個說。黑暗精靈馬上知道他們帶來了壞消息。
「布魯諾?」他問道。
矮人們點點頭。「他躺在病床上,活不了多久了,現在可能已經過世了。他要找你。」
矮人們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就帶著崔斯特穿越了原野,到達一個紮在坑道出口附近的小帳棚,護送了他進去。
裡面燭光輕輕地搖曳。單人小床的另一邊,沃夫加與凱蒂布莉兒站在那裡,恭恭敬敬地低著頭。
布魯諾躺在小床上,他的頭跟胸部都包在滿是血污的繃帶裡。他的呼吸又急又刺耳,每一次看來都很可能是他的最後一口氣。崔斯特莊嚴地走向他身邊,決定要忍住已經在他淡紫色的眼中湧出,不像他會流的淚水。布魯諾應該會希望他堅強。
「那是…精靈嗎?」布魯諾看到黑暗精靈來到他上方時喘息著問。
「我來了,最親愛的朋友。」崔斯特回答說。
「你來送我走上最後一程嗎?」
崔斯特沒辦法坦承地回答這麼直接的問題。「送你?」他強迫自己已經緊繃的喉嚨笑出聲。「你已經渡過了最糟的時候了。我不要聽你講有關死亡的話,要不然還有誰能找到秘銀之廳呢?」
「啊,我的家鄉…」布魯諾聽到這個名字,似乎鎮定了下來而且放鬆多了,就好像他感覺自己的夢想將會帶領他穿越面前的幽暗旅途一樣。「那你會跟我一起去嗎?」
「當然,」崔斯特答應說。他看了看沃夫加與凱蒂布莉兒尋求支持,但是他們都陷在自己的悲傷情緒中,不敢看他的眼睛。
「但不是現在,不,不。」布魯諾解釋說。「不要在冬天就快來的時候出發!」他咳了幾聲。「在春天。是的,在春天。」他的聲音漸漸變小,他的眼睛閉了起來。
「好,我的朋友。」崔斯特答應。「在春天。我會看到你在春天時回到家鄉!」
布魯諾的雙眼突然睜大,瀕臨死亡的眼神一時間恢復了往日的光彩。矮人臉上浮現了滿足的微笑,崔斯特很高興他能夠安慰他瀕死的好友。
黑暗精靈回頭看沃夫加以及凱蒂布莉兒,連他們也在微笑。崔斯特好奇地注視著他們。
突然,崔斯特嚇了一跳,因為布魯諾坐了起來,扯掉那些繃帶。「大家聽著,」他對帳棚內其他覺得很有趣的人大吼。「這可是你說的喔,我有許多人證!」崔斯特險些因驚訝而摔倒,有點埋怨地看著沃夫加。野蠻人與凱蒂布莉兒拚命忍住不笑出來。
沃夫加聳聳肩,然後笑了一聲。「布魯諾說如果我講出一個字,他就要把我砍成跟個矮人一樣高!」
「他真的會喔!」凱蒂布莉兒補充說。他們兩個人急急忙忙出去了。「我在布林·山德有一場會議要參加。」沃夫加匆忙地解釋說。他們出到外面之後,再也忍不住爆笑了出來。
「去你的,布魯諾·戰錘!」黑暗精靈有點生氣地說。然後他沒辦法遏止自己的雙臂抱住了這個像鐵桶的矮人。
「就讓這件事過去吧!」布魯諾呻吟說,他接受了這個擁抱。「但是要快。我們整個冬天都有很多事要做!春天會來得比我們想像的還快,在第一個溫暖的日子我們就啟程向秘銀之廳進發!」
「不管它是在哪裡,」崔斯特笑了,他對這個惡作劇的反應是感到安心多於生氣。
「我們會找到它的,黑暗精靈!」布魯諾叫著。「我們沒有一樣是冒險不能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