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的地精慌張地向兩旁分開,讓出了一條路,因為偉大的烏古魯正大步穿過門簾往洞口走來。清新的冷冽山風吹拂在犬魔身上,讓他覺得非常舒服。真是個干活的好天氣,他心想。烏古魯低頭檢視特法尼斯送來的武器,在犬魔巨大的手掌中,這把做工精巧的彎刀看起來仿佛是一把匕首。
烏古魯無意識地將刀拋在地上,反正他用不到,爪子和利齒才是犬魔的奪命武器。今晚,又會有新的受害者成為犬魔的食物,他將吞食獵物的生命能量,使自己變得更強。但很快地,烏古魯的理智克服了渴求殺戮的原始欲望。他今晚的所作所為將為自己帶來極大的好處,同時,黑暗精靈所帶來的威脅也將一並解除。
烏古魯呻吟了一聲,作為他體內欲望的最後一次抗議,接著便拾起彎刀,以極大的步距往山下緩緩走去。犬魔在一個峽谷邊停下了腳步。盡管有”條蜿蜒的小路沿著峭壁通向谷底,但恐怕得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走完。
問題是,烏古魯的肚子餓了。
這一次,原始的欲望占了上風。犬魔開始專心感應周圍魔法能量的波動。烏古魯並不是物質界的生物,而外來生物進人物質界之後,通常都不會失去在原來界域中擁有的能力。在人類的眼中,這些能力和魔法相差無幾。一段時間後,犬魔脫離了冥思的狀態,雙眼因興奮變成橙色。他的視線望向懸崖下的一小塊平地,距離他大約有四分之一裡遠。
一扇五彩變幻的魔法門憑空出現在烏古魯的面前。犬魔發出如雷般的大笑聲,伸手推開魔法門,而門的那一頭,正是烏古魯方才凝視的那一小塊平地。他只消向前踏出一步,便能跨越物質界的距離障礙。
烏古魯繼續往山下的人類村落前進。他迫不及待想完成自己的殘酷計劃,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當烏古魯接近山腳時,他再度集中精神感應魔法能量。犬魔的速度逐漸慢下來,終至於完全停止。他的肌肉開始不斷地痙攣,骨骼則發出喀喀的聲響在體內流動。他的皮膚四分五裂,又重新組合,顏色則越變越暗,幾乎成了黑色。
烏古魯再度邁開腳步,但他的步伐已不再像犬魔,而是像個黑暗精靈。
在馬多巴西邊的農捨裡,巴索雷謬和他父親馬克希、長子康諾靜靜地坐著。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太陽才剛剛落下。巴索雷謬的妻子和母親正在外面照顧牲口准備過夜,四個小孩則早早被趕到廚房隔壁的臥室睡覺了。
在平常的這個時候,李斯特登家的所有人大概都已經舒服地進入了夢鄉。但在整件事解決之前,他們恐怕無法回復正常的生活。黑暗精靈正在山裡的某處游蕩,雖然巴索雷謬還不清楚黑暗精靈是否不懷好意,卓爾精靈曾經有機會殺掉自己的孩子們,但卻沒有下手,這個事實顯然讓純樸的農夫寢食難安。
“我們最好搬回馬多巴村裡,”康諾建議。“要找地方住不是難事,而且,村子裡的人都很樂意幫助我們。”
“幫助我們?”巴索雷謬譏諷。“他們會放下自己手邊的工作,每天到村子外幫我們照顧這裡的農作?你倒是說說看,哪個人願意每天晚上騎馬來這裡照顧牲口?”
康諾的頭氣餒地低了下去。他伸手摸著腰際的配劍,告訴自己,他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馬克希拍拍孫兒的肩膀安慰他,康諾則滿懷感激地望了祖父一眼。
“孩子,在決定之前,你得好好思考,”巴索雷謬察覺自己失言對兒子的影響,語氣不禁和緩了許多。“你必須想到照顧農作的問題。”
“至少先把小孩送到村子裡,”馬克希說。“黑暗精靈就在附近,我們沒必要讓小孩冒險。”
巴索雷謬轉過身,絕望地把頭埋在雙手之間。他不願意讓家人們分開,家庭是他力量的來源,這也是李斯特登家五代以來的傳統。然而,盡管康諾的建議是出自一片好意,自己剛才卻出言責罵了他。
“我應該考慮得更周全,爸爸,”康諾低聲說。“對不起。”
巴索雷謬了解兒子內心的痛苦,那使他放棄了自己的矜持。“你沒有錯,”巴索雷謬回頭面對其他人。“該道歉的人是我。我想,我們都被黑暗精靈這件事弄得心煩意亂。你們的顧慮是對的,留在這裡一點也不安全。”
在這個恐怖的時刻,巴索雷謬·李斯特登明自己必須盡快做出決定,並趁著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來之前采取行動。忽然,從谷倉的方向傳來了木頭斷裂的聲響,其中還夾雜著人口鼻被蒙住而發出的呼喊聲。
康諾馬上沖出屋外,門也來不及關。農場上一片死寂,連蟋蟀的鳴叫聲也聽不見。年輕人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一個無聲的世界中。一輪明月低低地掛在地平線附近,微弱的月光將每一片圍籬和每一棵樹的影子拖得老遠。康諾屏氣凝神,一口大氣也不敢喘。此時,對他而言,一秒鍾就好像一世紀那麼長。谷倉的門嘎一聲開了,但門栓已經脫落,整個門斜斜向前倒了下來。一個黑暗精靈從谷倉裡走出來。
康諾慌張地跑回屋內,砰一聲關上門,靠在門上喘氣。如果沒有那扇門的支持,康諾恐怕是站不住了。“黑……”康諾吸了一口氣,對著驚恐的父親和祖父說。“……黑暗精靈。”
巴索雷謬和馬克希遲疑了一會,他們的腦中突然被各種恐怖的景象所占據。接著,二人同時離開了座位,巴索雷謬去拿武器,馬克希則跑到康諾身旁。康諾稍微恢復了鎮定,他抽出腰間的劍,猛然打開門,企圖和對方對決。
化身為黑暗精靈的烏古魯用力一躍便來到了農捨門前,正好和胡亂沖刺的康諾撞個滿懷。康諾被彈回去,目瞪口呆地倒在地上。但烏古魯並沒有放過他,在其他人來得及反應之前,犬魔舉起崔斯特的彎刀,使勁往康諾的頭頂劈下去,將康諾砍成了兩半。
烏古魯頭也不回地走進農捨中,年老的馬克希正在那兒等著。這次,犬魔施展了魔法。一陣排山倒海的絕望和恐怖感向老人襲來,馬克希·李斯特登抵擋不住,蹣跚地後退,跪倒在牆邊。他干癟的嘴唇微張,無聲地吶喊著,緊握在胸前的雙手則無助地顫抖。
巴索雷謬·李斯特登的雙眼仿佛要噴出火來,他放低草叉,大吼著沖向殺子仇人。
黑暗精靈的纖細外型並不會限制犬魔發揮他巨大的力量。就在草叉刺入胸膛的前一刻,烏古魯單手抓住了草叉,巴索雷謬再也無法前進分毫。烏古魯一使勁,將叉柄送入純樸農夫的腹中,結束了他的生命。
犬魔意猶未盡,用草叉舉起巴索雷謬的屍體用力敲擊屋頂,折斷了可憐農夫的頸骨。接著,烏古魯將草叉和屍體往地上隨便一扔,慢慢走向馬克希。
老人不知道是沒看到敵人,還是已經被痛苦折磨得動彈不得。總之,烏古魯走到馬克希身旁,老人卻沒有任何反應。犬魔張大嘴,准備吃掉馬克希,吸取他的生命能量。在谷倉內,烏古魯就是這麼對待巴索雷謬的妻子。但是恢復理智之後,後悔不已的犬魔馬上明白這樣做將會破壞自己的計劃。這次,理智戰勝了欲望,烏古魯失望地大吼一聲,將刀刺入馬克希的胸膛,結束了他的痛苦。
烏古魯環顧四周,打量著自己殘忍的傑作。他得不斷提醒自己完成計劃所帶來的好處,才能壓抑住吃掉農夫的欲望。最後,犬魔大吼一聲,走向孩子們安睡的臥室。
隔天,崔斯特在猶豫了半晌之後,決定下山探探情況。昨天被小妖精刺中的手腕仍然不時抽痛著,但傷口並沒有惡化,應該可以在幾天內痊愈。崔斯特躲在李斯特登家後面的灌木叢裡等待著機會,希望能再見到小男孩。盡管黑暗精靈已經孤獨地流浪了一段日子,但最近幾天對人類的觀察讓他改變了想法。崔斯特要消除一般人,尤其是帶狗那個壯漢對自己的偏見。一旦成功地跨越這道藩籬,他就能找到一個家。
從崔斯特所在的位置無法看見谷倉損壞的門。因此在黑暗精靈的眼中,沐浴在曙光中的農莊並沒有什麼不尋常之處。
太陽緩緩升起,可是農夫們並沒有出現,空地上只有一只公雞和一些家畜四處走動。如果照以往的情形,李斯特登家的人應該早就開始工作了。崔斯特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家人是否被昨天發生的事嚇到,不敢繼續住在這裡?他們可能放棄農莊,搬到村子裡去住了。這個想法讓黑暗精靈覺得很難過,自己的存在總是會打擾身邊其他人的正常生活。崔斯特不禁想起,在布靈登石城中,他的出現不知道給地底侏儒帶來了多少麻煩。
天已經完全亮了,但颼颼的冷風仍然沿著山坡不斷吹下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農莊中依舊沒有任何活動的跡象。崔斯特不禁著急了起來。
忽然,一陣熟悉的嗡嗡聲在耳邊響起。崔斯特立即拔刀警戒。他本來想召喚關海法,但疲倦的黑豹才剛回星界,恐怕還沒恢復體力。黑暗精靈一面搜尋敵人的蹤影,一面緩緩退到兩棵大樹之間。這個位署限制了敵人攻擊的角度,可以提供較佳的防御。
嗡嗡聲過一會就消失了,小妖精並沒有出現。這一整天,崔斯特都忙著在灌木叢裡設責陷阱。下次再遇到小妖精時,這些機關便可以派得上用場。
夕陽西下,把崔斯特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黑暗精靈注意到農莊中並沒有點起臘燭。
崔斯特又開始擔心了起來,他想起方才聽到的嗡嗡聲,這個區域並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望著一片死寂的農莊,一陣莫名的恐懼開始在黑暗精靈的心裡生根、發芽,慢慢地擴大,最後,終於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緒。
黑夜籠罩著大地。月亮升起,緩緩地爬到東方的夜空中。
農莊裡沒有透出一絲亮光,也沒有任何動靜。
崔斯特從藏身處走出來,越過農莊的後院,想上前探個究竟。他並不打算潛進屋子裡,只是要看看農夫的馬和馬車還在不在。如果這些東西不在了,便可以間接證明他先前關於避難的假設。
但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谷倉壞掉的門。崔斯特直覺地斷定出事了,他的心裡湧現一股不祥的預感。越接近農捨,這種感覺就越強烈。黑暗精靈謹慎地探頭察看谷倉內部。馬車還好好地停在原地,馬廄裡的馬也一匹不少。
可是,在馬車旁,農夫的母親肚破腸流地倒在一片干掉的血漬之中。崔斯特走到她身旁,發現她已經斷氣很久了,而且,是被利刃所殺。黑暗精靈馬上聯想到小妖精和自己被偷走的彎刀。在馬車後面,崔斯特找到一個支離破碎,被吃了一半的屍體,幾乎已經沒有辦法辨識是誰。事情恐怕不單純,有更強力、更邪惡的生物牽扯其中。
崔斯特不顧一切地沖出谷倉,跑向農捨。他看到李斯特登家男人們的屍體,還有,所有的小孩都僵硬地躺在自己床上。崔斯特愣愣地望著這一切,一波又一波的痛苦和罪惡感,激烈地沖擊著黑暗精靈的內心。當他看到小男孩的屍體時,一聲聲“崔斯怪!崔斯怪!”的稚嫩呼喊便不斷回蕩在腦海中,無法揮去。
崔斯特再也支持不住了。他掩住雙耳,不想再聽到“崔斯怪!”的呼喊。然而,這聲音卻彷佛永無休止之時,不斷地縈繞著他,提醒著他。
黑暗精靈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他發狂似地跑出農捨。
然而,如果崔斯特仔細搜查屋內,他會在床下找到一把彎刀,他遺失的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