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薩斯一行在諾森德凍土下不知走了多久,穿越了危機四伏的尼魯布古王國。當他拖著腳步踏入光亮中時,就像被迫曝於陽光下的蝙蝠般睜不開眼,此時他只有兩個念頭:一是他希望還來得及保衛巫妖王,另一件是謝天謝地終於走出了剛才的鬼地方。
很明顯這座尼魯布人的王國也曾經輝煌壯麗。進去之前,阿爾薩斯不確定將看到怎樣的一個天地,但也絕沒想到,這裡竟然充滿著讓人過目難忘的絢麗藍紫色彩,錯綜復雜的幾何形體分隔出一個個房間和走廊。它們瑰麗依舊,可卻像朵被制成干花的玫瑰,美麗,但生命已逝。穿行其間時,空間裡回蕩著一股奇怪的氣味。阿爾薩斯說不出來這是什麼味道,甚至無法判斷它屬於哪類。辛辣,腐敗,卻並不難聞——對一個習慣與腐屍為伴的人來說確實還可以接受。
正如阿努巴拉克保證的那樣,最後證明這確實是條近道,但同時,一路走來的足跡卻是血跡斑斑。
阿爾薩斯一行剛進入就遭到了攻擊。十幾二十個蜘蛛生物從黑暗中驟然襲來,憤怒的發出嘁嘁喳喳的嘶叫。阿努巴拉克和他的士兵當即迎了上去,阿爾薩斯也只遲疑了萬分之一秒,便號令士兵加入戰局。空曠無邊的洞穴中充滿了尼魯布人的刺耳嘶吼、僵屍喉嚨裡發出的咕隆悶哼,還有亡靈巫師的中毒後的痛苦尖叫。幾個凶猛的僵屍被又黏又厚的蛛網套住,無助的被強力的蜘蛛下顎咬掉腦袋,或是被刀鋒般的蛛腿刺穿,內髒都被勾了出來。
阿努巴拉克就是噩夢的化身。隨著那恐怖而空洞的聲音用母語吼出的戰呼,慘劇便降臨在他過去的臣民身上。他的幾條腿分別行動,扼住獵物並將它們刺穿,並用凶狠的鉗爪剪斷敵人的肢體。腐敗的空氣中一直充斥著慘叫,連對殘酷景象習以為常的阿爾薩斯都不禁打著冷戰,強作鎮定。
那場沖突代價慘重,好在尼魯布人終於躲回了他們向來藏身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些殘兵——這些蛛類生物都劇烈顫動著八條腿,最後蜷成一團死掉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阿爾薩斯氣喘吁吁的轉身問道。“這些尼魯布人是你的同族血親,為什麼和我們為敵?”
“我們中間有很多在蜘蛛戰爭中死了,然後被復活來侍奉巫妖王,”阿努巴拉克回答。“但這些戰士,”他朝一具屍體擺擺前腳,“那時沒有死。他們仍然愚蠢的堅持反抗,妄圖從天災手中解放尼魯布。”
阿爾薩斯垂眼掃視死去的尼魯布人。“確實愚蠢,”他喃喃自語,同時抬起一只手。“死後,他們卻只為生前的仇敵服務。”
於是,當他回到地面的微光中,呼吸著冷冽的空氣時,隊伍中反而增添了新生力量,它們身體還很新鮮,而且任他調遣。
但阿爾薩斯勒馬停步。他顫抖得厲害,只想坐下呼吸一會兒新鮮空氣。可四周的氣息卻很快就充滿了他的軍隊帶來的腐臭。阿努巴拉克走到前面,停下來苛責的盯了他一會。
“沒時間休息了,死亡騎士。巫妖王大人需要我們,我們得盡自己的本分。”
阿爾薩斯瞪了蜘蛛之王一眼。這個怪物的口吻中透出一絲——憎厭?阿努巴拉克是被迫服從的嗎?如果可以的話,他會不會背叛巫妖王——更重要的是,會不會背叛阿爾薩斯?
巫妖王的能量正在衰減——阿爾薩斯的力量也隨之變弱。要是他們衰弱到某種程度……
死亡騎士看著蜘蛛之王遠去的身影,深深吸口氣,跟了上去。
不知在橫風大雪中跋涉了多久,阿爾薩斯太虛弱了,有一陣子幾乎在馬背上失去知覺,他在快要跌下去的瞬間驚醒過來,強迫自己堅持。絕不能動搖,特別是現在。
登上一座小丘後,死亡騎士終於看到了峽谷中的冰川——以及等待他的軍隊。看到如此多的士兵匯集起來,為他和巫妖王而戰,阿爾薩斯頓感振奮。阿努巴拉克留下了一些戰士殿後,現在他們也已經到達,而且堅定並充滿斗志。然而在更遠處靠近冰川的地方,他看到另一些活動的身影。距離太遠難以辨認,但他猜得到那些是誰。接著視線移向上方,這時他突然屏住了呼吸。
巫妖王就在那裡,在冰川的深處,身陷冰牢。阿爾薩斯曾在幻象中看到過。他三心二意的聽著一些尼魯布人匆忙跑來報告軍情。
“您們來的正及時。伊利丹的軍隊在冰川腳下擺好陣勢了——”
突然阿爾薩斯大叫一聲,前所未有的痛苦擊中了他,眼前的世界再次變成血紅色,劇痛撕扯著他的身體。巫妖王近在咫尺,他所分擔的折磨也增加了百倍。
“阿爾薩斯,我的勇士。你終於來了。”
“主人,”阿爾薩斯虛弱的低語,他雙目緊閉,手指按壓著太陽穴。“是的,我來了。我在這兒。”
“冰封王座——我的牢獄,有一道裂縫,能量從中不斷洩漏,”巫妖王繼續說,“所以你的力量才會減弱。”
“怎麼會這樣?”有人襲擊了他?可阿爾薩斯的視野裡沒有接近的敵人,顯然他並沒有來遲——
“那把符文劍,霜之哀傷,曾經也封在王座裡。是我把它從冰牢裡推出去,讓它找到你……並且把你帶來。”
“它做到了,”阿爾薩斯吸了口氣。巫妖王困在冰中無法移動,將這把巨劍破出冰牢送到阿爾薩斯眼前全憑意志。他想起封存霜之哀傷的冰塊——它看上去參差不齊,像是從更大的冰塊中鑿下來的。如此強大的力量……而且一心要擄獲阿爾薩斯。一步一步的,他被引導到此。被指引著。被控制著……
“你必須趕快,我的勇士。我的創造者惡魔領主基爾加丹派了爪牙來除掉我。如果他們在你之前到達冰封王座,就一切都完了。天災軍團團將會毀滅。趕快行動!我會把所有的力量都賜予你。”
這時,一股寒意突然滲入阿爾薩斯全身,淹沒了憤怒和劇痛,使他的心緒平靜下來。這能量是如此浩淼無邊,如此醉人……比阿爾薩斯過去所知的更加強大。這,其實就是他來這裡的目的——將這冰冷的能量深飲一盡,把巫妖王之力納入自己的身體。他睜開眼,此時視野一片清朗。霜之哀傷的符文煥發出新的生命,點起絲縷冷霧。阿爾薩斯帶著狂喜的笑容,高舉符文劍。他的聲音堅定而洪亮,在干冷的空氣中回蕩。
“巫妖王大人再次向我顯靈。他為我注入了力量!現在我清楚該怎麼做了。”他將霜之哀傷指向遠處點點人影。“伊利丹對天災軍團團藐視已久,現在他竟敢覬覦巫妖王大人的王座所在。他必將滅亡。是時候讓他也嘗嘗死亡的恐懼,結束這場游戲了……讓我們一勞永逸的徹底了結他。”
死亡騎士一聲狂吼,霜之哀傷揮過頭頂。魔劍高歌著,渴望更多的靈魂。“為了巫妖王!”阿爾薩斯吶喊著帶頭沖向敵陣。
他無比輕松的揮舞著霜之哀傷,如同天神降世。每吞噬一個靈魂,他的力量便愈加強大。盡管血精靈的箭矢密如大雪,但他們還是像鐮刀下的麥穗一般紛紛倒地。阿爾薩斯停了停,掃視整個戰場。他要殺的那個人呢?他看不到任何伊利丹的形跡,會不會他已經找到進入——
“阿爾薩斯!阿爾薩斯,來和我決一死戰,該死的!”
傳來一個清晰純淨而充滿仇恨的聲音,阿爾薩斯轉過身。
精靈王子站在幾碼開外,一身金紅如同雪白戰場上的鮮血。他高挑而冷傲,盯著阿爾薩斯,一柄法杖插在身前的雪地上,魔法能量在身周發出爆裂聲響。
“你的路到此為止了,劊子手。”
阿爾薩斯的臉抽搐了一下。希爾瓦娜斯也是這麼稱呼他。他輕哼一聲,朝精靈咧嘴一笑,在過去那個年輕的人類王子眼中,對方是那麼強大而博學。他回想起凱爾撞破他和吉安娜親吻的那一刻,年少的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這個年長而強大的法師的對手。
但阿爾薩斯不再是那個毛頭小伙了。
“上次你膽小的溜走了,我不得不承認,又看到你真讓我驚訝,凱爾。別太在意我搶走了吉安娜。你得接受現實,繼續自己的生活。不管怎麼說,畢竟世上還有很多值得你享受的東西。噢等等……不對,好像沒有了。”
“去死吧,阿爾薩斯·米奈希爾,”凱爾薩斯氣得發抖,咆哮起來。“你奪走了我珍惜的一切,我剩下的只有復仇誓願了!”
他沒有再浪費時間發洩怒火,而是舉起了法杖。隨著杖端的水晶球發出刺目光芒,辟啪作響的火球出現在他空著的那只手上,一個心跳間便飛向阿爾薩斯,與此同時,尖銳的冰刃如雨般向死亡騎士砸落。凱爾薩斯是位大師,而且比任何阿爾薩斯見過的施法者動作都要快。死亡騎士勉強來得及舉劍擋開飛速襲來的熾熱火球。冰雨倒更好對付,他將符文劍揮過頭頂,它像磁鐵吸引金屬般吸住了冰刃。接著他咧嘴笑著轉動霜之哀傷,指引著碎冰反撲向原先施放它們的人。剛才驚訝於凱爾薩斯的速度,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凱爾,你在用冰對付我之前恐怕要三思吶,”他大笑著說。他得想辦法激怒凱爾薩斯,亂他的方寸,運行魔法的要旨在於精妙控制,如果凱爾薩斯暴怒失控,無疑就會輸掉這場戰斗。
凱爾瞇起眼。“謝謝提醒,”他低吼道。阿爾薩斯勒緊韁繩,准備撞倒對方,然而霎時間下方的雪地發出耀眼的橘色光芒,瞬間化成了水,不敗當即失蹄跪倒。阿爾薩斯跳下馬,打發不敗跑開。他右手緊握重新灌注了力量與意志的霜之哀傷,同時伸出左手。一個包裹著綠色能量漩渦的黑暗球體在他展開的手掌上形成,像離弦之箭般射向凱爾。法師立刻接招,然而攻擊來得太快,他捂著心口倒退一步,臉色瞬間慘白。阿爾薩斯感覺到法師的一部分生命能量流入了自己體內,不由咧嘴一笑。
“我搶了你的女人,”他繼續刺激法師,盡管他清楚,而且很可能凱爾也明白,吉安娜從來就沒有屬於過這個精靈。“夜裡我把她抱在懷裡。她吻起來甜蜜得很,凱爾。她——”
“她現在厭惡你,”凱爾薩斯接道。“你讓她惡心,阿爾薩斯。她對你的全部感情都變成了憎惡。”
阿爾薩斯只覺心口怪異的緊縮起來。他意識到自己從沒想過現在吉安娜會怎麼看自己。每次關於她的思緒浮現腦際時,他都竭力把它趕走。是真的嗎?吉安娜真的——
一個巨大的火球在他胸口炸開,阿爾薩斯大喊一聲,被巨大的沖擊力擊退。然而只被烈焰舔舐了幾秒,他便立刻回過神來抵御這個法術。盡管烤熱的護甲灼痛了他的皮膚,但還是幫了他不少,剛才的驚訝失神才更加危險。又一發火球襲來,這次他做好了准備,用自己的致命寒冰迎擊烈焰。
“我毀滅了你的王國……污染了你們的寶貝太陽井。我還殺了你父王。霜之哀傷吸收了他的靈魂,凱爾,它永遠消失了。”
“謀殺高貴的長者你最在行,”凱爾薩斯冷笑道。這句諷刺造成了意想不到的殺傷力。“至少我父王死在戰場上。可你自己的呢,阿爾薩斯·米奈希爾?真是英勇啊,殺死一位毫無防備,向兒子張開雙臂的父親——”
阿爾薩斯已經沖了上來,幾大步便縮短了和對手間的距離,引劍刺下。凱爾薩斯舉杖格擋,法杖只支撐了一瞬便在霜之哀傷的沖擊下斷為兩節。但這一瞬足以供凱爾抽出一把光滑閃亮的武器,一把閃著紅光的符文劍,恰恰和霜之哀傷的冰藍相對。雙劍交鋒,兩人全身緊繃,都壓上了全力。一秒,又一秒。
雙方視線相接,凱爾薩斯冷笑道:“你認出了這把劍,不是嗎?”
他說的沒錯。阿爾薩斯知道這把劍的名字和來頭——Felo‘melrn,烈焰之擊,曾經是凱爾薩斯的先祖,王朝的創建者達斯雷瑪·逐日者的佩劍。這把劍無比古老,在上古之戰、高精靈誕生之時便已出現。阿爾薩斯諷刺的想,烈焰之擊還將會見證另一件重大的歷史事件——最後一位逐日者的末日。
“噢,沒錯。我看著它被霜之哀傷砍成兩段,就在我殺掉你父王之前。”
阿爾薩斯本來體力就更強,現在還得到了巫妖王的能量。他怒罵一聲,將凱爾薩斯頂了回去,想讓他失去平衡。然而法師反應很快,動作幾乎完美的舞出另一個招式,他揮動著烈焰之擊,眼睛死死盯著阿爾薩斯。
“我找到並重鑄了它。”
“斷劍的接合點都很脆弱,精靈。”阿爾薩斯開始兜圈,等凱爾露出破綻。
凱爾薩斯大笑:“那是人類的劍,不是精靈的,不是這把用魔法、仇恨、還有復仇的渴望重鑄的劍。阿爾薩斯,烈焰之擊從沒有這麼強韌過——正如我,正如血精靈一樣。因為曾經折斷,我們才更堅強——堅強而且充滿決心。我們的決心就是要看到你死!”
攻擊來得迅雷不及掩耳,前一秒凱爾還站在那裡激昂演說,轉眼阿爾薩斯就不得不竭力保命。霜之哀傷撞擊著烈焰之擊,而且真如精靈說的——這把重鑄的劍承受住了。阿爾薩斯佯裝後退,緊接著舉劍大力橫掃。凱爾閃身避開劍鋒的路徑回身反擊,攻擊的力道之猛和頻率之密集,令阿爾薩斯大吃一驚。他被迫後退,一步,兩步,跟著竟突然滑倒在地。凱爾一聲咆哮,挺劍刺來,想要完成最後的致命一擊。然而此刻阿爾薩斯想起了穆拉丁多年前的指點,矮人最得意的一招瞬間浮現出來。他雙腿緊緊一縮,接著用盡全力猛踢凱爾薩斯。法師悶哼一聲摔了出去,跌進白雪之中。死亡騎士猛吸一口氣從地上躍起,雙手提起霜之哀傷刺了下去。
然而烈焰之擊擋住了劍鋒。兩把劍再次交抵在一起。仇恨的烈焰在凱爾薩斯眼中熊熊燃燒。
但論肉搏角力,阿爾薩斯更勝一籌,他的武器也更加強大,不管凱爾薩斯怎麼吹噓重鑄的烈焰之擊。一點點的,真如阿爾薩斯所料,霜之哀傷逼近了凱爾薩斯裸露的咽喉。
“……她厭惡你,”凱爾輕輕說。
暴怒頓時模糊了阿爾薩斯的視野,他狂吼出來,奮力一刺。
卻刺進了白雪覆蓋的凍土。
凱爾薩斯不見了。
“懦夫!”阿爾薩斯咆哮著,盡管他知道精靈王子根本聽不到。那個混賬又在最後一刻傳送走了。怒火在他心中狂湧,就在理智幾乎要被沖散的一刻,他把情緒驅到了一邊。真是愚蠢,竟然反被凱爾薩斯激怒至此。
詛咒你,吉安娜。到現在你還在糾纏我。
“不敗,來!”阿爾薩斯喊道,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盡管凱爾薩斯還沒被解決掉,但已經不再形成干擾了,這才是重點。他掉回馬頭,沖向主人的王座。
阿爾薩斯輕松的殺過密密層層的敵陣,仿佛對方只是一群螻蟻。他們死後便被復活,用來對付自己的友軍。亡靈之潮毫不留情,勢不可擋。冰峰下的雪地一片狼藉,浸透了鮮血。阿爾薩斯環顧四周,最後的戰斗還在零星進行,但目之所及只有血精靈而已——不見他們主人的身影。
伊利丹在哪?
突然一陣疾風般的影動引起了他的注意,阿爾薩斯轉過身,不禁發出一聲不易覺察的低吼。又是恐懼魔王。他背對著他,黑色雙翼伸展著,分岔的蹄子仿佛和雪地融為一體。
阿爾薩斯提起霜之哀傷。“以前我打敗過你的同類,恐懼魔王,”他厲聲說,“轉過臉來,如果你敢的話。要麼就逃回扭曲虛空去罷,你們這些怯懦的惡魔。”
那個背影慢慢轉了過來。他頭頂巨角,嘴角勾起微笑,眼睛卻蒙著一道破黑布,眼珠的位置透出兩點綠色的幽光。
“你好啊,阿爾薩斯。”
話音低沉而險惡,這個卡多雷的聲音變了,但身體的變化更大。他的皮膚還是淡紫羅蘭色,紋飾著儀祭圖案。但腿、翅膀、犄角……阿爾薩斯突然明白怎麼回事了。看來那就是伊利丹變得如此強大的原因。
“你看起來和以前不一樣了,伊利丹。我猜古爾丹之顱跟你不大調和吧。”
伊利丹揚起長角的腦袋,爆發出黑暗渾厚的大笑。“正相反,我感覺從來沒這麼好過。某種程度上說,我變成現在這樣還得感謝你呀,阿爾薩斯。”
“那就別擋我的道。”阿爾薩斯的語氣驟然變冷,不帶絲毫善意。“冰封王座是我的,惡魔。離開這個世界,再也別回來。否則我會在這裡等著你。”
“我們各為其主,小子,而我的主人要毀滅冰封王座。看來咱們得斗上一場了,”伊利丹答道,同時舉起了阿爾薩斯曾經見過的那把武器。他那長著尖銳黑指甲的有力雙手握住武器中部,優雅的旋轉著,刻意的表現得漫不經心。看著對方的架勢,阿爾薩斯隱隱覺得不太有把握。他剛剛和凱爾薩斯惡斗了一場,盡管那個精靈在最後一秒怯懦的逃走了,他是勝者,但戰斗還是耗費了不少體力。而伊利丹的神態裡找不到一絲疲倦。
伊利丹顯然注意到對手的心虛,笑得更加得意。他繼續炫耀著對那把奇特惡魔武器的精湛掌握,然後擺出戰斗姿勢。“我必須這麼做!”
“你的士兵要麼被撕成了碎片,要麼加入了我的軍隊。”阿爾薩斯抽出霜之哀傷,只見它的符文光芒熾烈,冷霧縈繞劍柄。伊利丹那雙蒙眼布之後的眼睛——比阿爾薩斯記憶中更明亮更幽綠——看到符文劍後便瞇縫起來。如果說這個魔化的卡多雷有把強大的武器,那麼阿爾薩斯也一樣。“你的下場也不外乎這兩種。”
“這恐怕挺值得懷疑,”伊利丹譏笑道。“我比你想象的更強,況且你的主子還是我的主人創造的!來吧,小走狗。讓我先打發掉奴才,再解決你可悲的——”
阿爾薩斯已經沖了上去。霜之哀傷在手中閃耀蜂鳴,和他一樣渴望伊利丹的滅亡。而精靈對突然的攻擊似乎一點也不吃驚,他極其輕松的舉起那把雙刃武器格擋。霜之哀傷曾經截斷過強大的上古神劍,但這次,卻只是在那發光的綠色金屬上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伊利丹巋然不動,嘲笑的看著他。不安感再次在阿爾薩斯心裡閃現。伊利丹吸收了古爾丹之顱的力量之後果然變了,至少有一樣,他的體力比以前更強。伊利丹發出低沉刺耳的邪笑,強力切削過來。這次輪到阿爾薩斯被迫後退,而且還不得不單膝跪地抵御惡魔的劈砍。
“反敗為勝的感覺真不錯,”伊利丹低吼道。“死亡騎士,要是你能像樣的和我打一場,說不定我會讓你死得痛快點。”
阿爾薩斯沒有把力氣浪費在口舌之爭上。他咬緊牙關,全神貫注的迎擊雨點般落下的攻擊。對方的武器如同發光的綠色渦流,阿爾薩斯可以感覺到它放射出來的魔能,同樣,他知道伊利丹也能感應到霜之哀傷的黑暗與無情。
突然伊利丹不見了,而阿爾薩斯向前撲得過猛,失去了平衡。只聽一陣鼓翼聲,他猛回頭,赫然發現伊利丹在自己頭頂,他懸在阿爾薩斯無法觸及的距離,巨大的膜翅卷起一陣狂風。
兩人彼此瞪視,阿爾薩斯喘息著,他能看出伊利丹也並非真的氣定神閒,汗水在他寬闊的紫色胸膛上晶瑩閃爍。阿爾薩斯穩住姿態,舉劍准備迎擊伊利丹的俯沖。
然而伊利丹所做的完全出乎意料。他大笑著把武器換手——然後突然的一個動作,似乎是把武器一截為二。現在每只有力的手裡都握上了一把單刃。
“看看這埃辛諾斯雙刃,”伊利丹滿足的注視著它們。他飛得更高,兩手旋舞著雙刀,阿爾薩斯可一把都不喜歡。“這雙華麗的戰刃既可以合為一把威力無窮的戰刃,也可以像你現在看到的這樣,當作雙刀。它曾經是某個惡魔守衛的最愛——一個強大的惡魔軍官,我殺了他,那是在一萬年前。可你用你那把漂亮東西戰斗了多久?你有多了解它?
這席話的本意是打擊死亡騎士的信心,然而相反卻鼓舞了他。也許那把武器確實很強,伊利丹擁有它的時間也更長——但霜之哀傷卻和阿爾薩斯連結在一起,不分彼此。與其說它是把劍,不如說就是他本身的延展。他知道這些,當他剛到諾森德,看到它的幻象時就知道。當第一眼瞥見這等待著他的魔劍時,他就十分確定他們之間存在著羈絆。而此時此刻,他只覺霜之哀傷在手中躁動,仿佛也在證明它和他是一體的。
這時魔刃熾光一閃,伊利丹霎時像巖石一樣砸向阿爾薩斯。死亡騎士大吼一聲挺劍迎擊,這一劍比過去任何一次都有把握,霜之哀傷向上朝著下降的惡魔掃出。正如所料,他感覺到利劍深深咬入了血肉,於是就勢一扯,切出一條橫貫伊利丹整個軀干的傷口。前卡多雷的吃痛尖叫給他帶來了深深的滿足感。
但這個混蛋還沒有倒下。盡管伊利丹翅膀的拍擊變得不規則,但他仍然留在空中,緊接著阿爾薩斯震驚的看到他的身體似乎發生了變化,變得更暗……仿佛他是由扭曲翻騰的紫黑、幽綠的煙霧聚成。
“這可是拜你所賜,”伊利丹喊道。他的聲音本來就低沉,現在更沉更暗,令阿爾薩斯寒入骨髓。惡魔的臉部成了旋轉的黑色渦流,其上的眼睛發出狂烈的熾光。“是你讓我得到這件禮物——這力量。現在我要用它毀滅你!”
一聲慘叫迸出阿爾薩斯的喉嚨,他再次跪倒。燃燒的綠色火焰貼附在了他的盔甲上,燒灼著他的皮肉,一時間連霜之哀傷的冰藍光芒都變得黯淡。在自己極度痛苦折磨的嚎叫之外,他聽到伊利丹在狂笑。邪火再次傾瀉而來,阿爾薩斯栽倒在地上,竭力喘息。接著火焰消退,正當他瞥見伊利丹飛撲下來想要給他致命一擊的瞬間,他感覺到手中竭力握住的符文劍在催促他反擊。
霜之哀傷屬於他,他也屬於霜之哀傷,人劍合一,不可戰勝。
剛剛好在伊利丹揮刃殺來的一刻,阿爾薩斯舉起了霜之哀傷,用盡全力向上刺去,只覺劍刃刺中了目標,穿過皮肉,深深咬入。
伊利丹重重的摔到地上。鮮血從裸露的軀干噴湧而出,嘶嘶的融化了地上積雪。他喘息著,胸膛劇烈的起伏,他所吹噓的雙刃現在變成了廢物,一把被打飛,另一把還在手裡,但手指卻連彎起來握住劍柄都做不到。阿爾薩斯爬起來,身體還在因邪火的余威而刺痛。他注視了伊利丹良久,仿佛要把這幅景象刻入腦海。他也想過補上一劍了結他,但最後決定讓無情的嚴寒代他行刑。此刻他有更迫切的事要做,於是阿爾薩斯轉過身,抬眼望向矗立眼前的冰峰。
他屏住呼吸,呆立了一會。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他知道某些東西將徹底改變。他深深吸了口氣,踏進冰窟。
阿爾薩斯沿著通向地底更深處的曲折隧道,神志恍惚的向前移動。他的腳步似乎被引導著,四周靜謐無聲,當然沒人敢在這裡挑戰他的權威。他聽到,或者更准確的說,他感覺到能量的低沉回聲,那聲音牽引著他,使他越來越接近自己的宿命。
前方有一抹藍白的冷光。阿爾薩斯朝著它加快步伐,跑了起來。通道盡頭豁然開朗,這裡一定就是王座廳,面前的情景使阿爾薩斯的呼吸凍在了喉嚨裡。
只見一座發著藍綠色幽光、似冰非冰的螺旋尖塔高高聳立,尖端仿佛要刺穿洞頂,巫妖王的牢獄就在塔頂上。一條狹窄的步道盤旋而上,引導著前路。阿爾薩斯的體內還充盈著巫妖王賜予的力量,所以他並不疲憊,然而在他一步又一步機械的向上攀登時,不受歡迎的記憶碎片卻像蒼蠅一樣突然擁來。過去的言語片段和畫面重又浮現在他腦際。
“記住,阿爾薩斯。我們是聖騎士。復仇不是我們必須做的。如果任由熱誠變成嗜血,那麼我們就和獸人一樣邪惡了。”
吉安娜……噢,吉安娜……“看起來沒人能拒絕你任何事,尤其是我。”
“不要拒絕我,吉安娜。永遠不要拒絕我。求你。”
“我永遠不會,阿爾薩斯,永遠。”
他繼續行進,無動於衷的向上攀登。
“我們所知的太少——不能因為我們自己的恐懼就把他們當牲口一樣屠殺!”
“這絕對不是好事,小伙子。別管它了,讓它呆在這兒爛掉吧。……我們會找到其他辦法救你的百姓的。我們快走吧,回去想辦法。”
一步接著一步。向上,一直向上。記憶圖景中一對黑翼掃過。
“我給你最後一個預言。記住,你越是力圖殺死敵人,就越快把你的子民送入他們手中。”
回憶牽絆著他,攫住他的心,然而他腦海中有一幅畫面比任何記憶都鮮明,比任何言語都有說服力,它低語著,鼓舞著他:“你就快要成功了,我的勇士。我獲得自由的時刻即將來臨……而你,即將飛升到真正的權力與力量之巔。”
越登越高,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峰頂,盯著那塊暗藍色的冰塊,那裡面囚禁著將他引上這條道路的那個存在。它越來越近,最後阿爾薩斯在距它只有幾碼的地方停下腳步。他望著封凍其中的那個若隱若現的形體,佇立良久,巨大的冰塊四周環繞著冷霧,使裡面的影像更加朦朧。
手中的霜之哀傷耀出熾熱光芒。而在冰牢深處,阿爾薩斯隱隱看見兩點藍光一閃,回應著魔劍。
“交還神劍,”阿爾薩斯的腦海裡突然響起低沉而又刺耳的聲音,音量大得簡直讓人無法忍受。“完成使命。將我釋放!”
阿爾薩斯向前一步,又一步,接著舉劍加速疾奔。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不知不覺一聲狂吼在喉中聚結,當他用盡全力揮下巨劍的剎那,這聲狂吼迸發而出。
霜之哀傷落下時,巨大的回聲震蕩了整個冰穹。冰牢爆裂,碎片向四面八方飛濺。阿爾薩斯下意識的抬起手臂護住身體,但冰錐卻自己避開了他。囚牢破碎倒坍,只見巫妖王朝天舉起裹甲的雙臂發出長嘯。冰穹中的碎裂、呻吟聲越來越響,混合著巫妖王的聲音,震耳欲聾,阿爾薩斯戰抖了一下,捂住耳朵。此時此刻,仿佛整個世界都要撕裂開來。突然,巫妖王那覆著盔甲的軀體似乎和囚禁他的冰牢一起破裂了,散落在目瞪口呆的阿爾薩斯面前。
什麼也沒有——盔甲裡面——沒有人。
只有烏冰一樣的鎧甲匡匡當當的散落在地上。空蕩蕩的頭盔滑到阿爾薩斯腳下。他垂眼看著它,瞪視了很久,一陣顫抖深入骨髓。
這麼久以來……他只是在追尋一個幽靈。巫妖王真的存在過嗎?如果沒有——那又是誰把霜之哀傷從冰牢裡分割了出來?是誰在要求被釋放?還是說一直以來被囚禁在冰封王座的,其實是他自己,是阿爾薩斯·米奈希爾?
難道他追尋的幽靈……就是他自己?
這些疑問恐怕永遠也得不到回答了。但有一點他卻非常確信:既然霜之哀傷是為他打造的,那麼盔甲也是。於是他用戴著護甲的手握住了那個布滿尖刺的頭盔,虔敬的緩緩捧起,接著,他閉上眼,將頭盔戴在了自己華發皚皚的頭上。
一剎那間,他全身肌肉繃緊,就像通電一樣,巫妖王的精華湧入他的身體,穿透了他的心髒,停止了他的呼吸,使顫栗沿著血管擴散全身,冰冷強大的能量向洶湧潮水一樣在他體內橫沖直撞。雖然閉著眼,他卻能看見東西,看見許許多多東西——獸人薩滿耐奧祖所知所見所做的一切。一時間,阿爾薩斯害怕自己會被完全占據,害怕巫妖王引他來到這裡就是為了給自己的精華找一個新鮮的軀殼。他努力振作起來,准備為控制權而戰,而賭注就是他自己的身體。
然而爭斗卻並沒有發生,只有匯聚,融合。四周的冰穹繼續崩塌,阿爾薩斯卻根本沒有注意到。在他闔著的眼簾下,眼珠飛快轉動。
接著嘴唇動了,他說——
他們說:
“現在……我們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