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薩斯知道自己對手下催得太緊,但時間實在太過珍貴,不容分毫浪費。但當他看到吉安娜邊走邊啃著肉乾,內心便自責的掙扎。他戰鬥時,聖光給他力量,而法師利用的能量不同,他知道吉安娜在之前的戰鬥中已經傾盡全力,體力透支了。可他們沒有時間休息,千萬條生命的存亡都繫於他們的行動。
他被委派的命令是調查瘟疫的情況並加以阻止。現在謎團開始解開,但同時他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停止這場瘟疫。事情遠不像一開始他以為的那樣簡單。但是,阿爾薩斯絕不會放棄,也不能放棄。他曾發誓不惜一切代價阻止瘟疫,拯救他的子民,他一定會履行誓言。
還沒有到達安多哈爾的大門,他們便看到濃煙升上天空,聞到了煙味。阿爾薩斯惟願這座城鎮已經被燒燬,那樣的話至少穀物也被銷毀了,但立刻他便為這種冷漠的想法而羞愧。
他用力踢了一下坐騎,埋藏自己的想法。很快他便穿過了城門,並準備隨時應戰。
他們四周都是燃燒的建築,黑煙刺眼嗆喉。他舉目四望,眼裡充滿了被熏出來的淚水。沒有一個村民,也沒有任何喪屍。發生了什麼——
「我想你們是來找我的,孩子們,」傳來一個和悅的聲音。一陣風刮起,推開了煙塵,這時阿爾薩斯才看見一個黑袍的身影站在不遠處。他全身一緊。這人,想必就是那個首領。只見這個死靈法師面帶微笑,兜帽下的臉孔在陰影裡模糊不清,他虛偽的笑容使得阿爾薩斯怒火中燒,恨不能立刻割掉他的臉。在他身邊的,是他的兩隻喪屍寵物。「現在你們找到我了。我是克爾蘇加德。」
吉安娜掩口倒吸一股涼氣,她知道這個名字。阿爾薩斯很快的瞥了她一眼,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說話的人身上。他握緊了戰錘。
「我是來傳達警告的,」死靈巫師說。「別多管閒事,好奇心會要了你們的命。」
「這種墮落的魔法感覺起來似曾相識!」是吉安娜,她的聲音因憤恨而顫抖。「你是我們的恥辱,克爾蘇加德!先是做那些悖天的試驗,我們警告過你那會帶來災難。可你一點沒學到!」
「吉安娜·普羅德摩爾女士,」克爾蘇加德得意的拿著腔調說,「看起來安東尼達斯的小學徒已經長大了呢。不過親愛的,和你說的相反……你看到了,我學到了不少吶。」
「我見過你用來做試驗的老鼠!」吉安娜喊道。「那已經夠可怕了——而現在你——」
「繼續深入的進行了我的研究,現在已經完美了,」克爾蘇加德答道。
「這場瘟疫是你一手造成的嗎,死靈巫師?」阿爾薩斯吼道,「是你建立了邪教?」
克爾蘇加德轉向他,眼睛在兜帽的陰影下發出幽光。「我命令詛咒神教分發染上瘟疫的穀物。不過帳可不能算到我頭上。」
阿爾薩斯正要開口,吉安娜就已經發作,「你什麼意思?」
「我侍奉恐懼魔王瑪爾甘尼斯。他將會指揮天災軍團團清洗大地,建立一個永恆黑暗的樂園!」
周圍的火焰散發著熱浪,但此人的腔調還是讓阿爾薩斯全身掃過一陣惡寒。他不知道什麼是「恐懼魔王」,但「天災」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這個天災軍團到底想清洗掉什麼?」
白鬍子下的刻薄嘴唇又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什麼,當然是所有的活物。他的計劃已經開始實施。如果你想要更多的證據,可以到斯坦索姆去找他。」
阿爾薩斯受夠了他嘲弄的語氣。他咆哮一聲,舉錘衝向前去。「為了聖光!」他喊道。
克爾蘇加德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然而,在最後一剎那,隨著周圍的空氣扭曲波動,他不見了。
原先靜立在他兩側的兩隻東西用手臂鉗住阿爾薩斯,企圖把他拽倒在地,它們的惡臭和濃煙競相襲來,企圖令他窒息。他掙脫開來,乾淨利落的猛力擊中其中一隻的腦袋。它的頭骨立刻像玻璃般裂成碎片,腦漿隨之濺了一地。另一隻也不在話下。
「糧倉!」他喊道,一邊奔向自己的坐騎翻身上馬。「跟上!」
其他人也立刻上馬,沿著主道衝進著火的村莊。糧倉佇立在他們前方,雖然大火看似遍佈整個安多哈爾,糧倉卻安然無恙。
阿爾薩斯驟然勒馬,跳下來盡可能快的跑向倉房。他拉開一扇門,祈願著成堆的谷箱還在裡面。但悲慟和怒火再次席捲了他,糧倉空空如也——只剩下地板上一點點散落的稻穀和老鼠的屍體。他瞪大眼睛,感到一陣噁心。他呆立了一會兒,接著又衝向另一個庫房,然後是再一個,他拽開所有的門,儘管他清楚知道自己會看到什麼。
全是空的。而且地上的積塵和牆角的蛛網表明,它們已經空了一段時間了。
「糧食,已經運出去了,」當吉安娜跟到身邊時,他斷斷續續的說。「我們太遲了!」他一拳砸到木門上,嚇了吉安娜一跳。「該死!」
「阿爾薩斯,我們已經盡力——」
他暴怒的轉向她。「我要找到他。我要揪出那個戀殭屍的雜種,把他的手腳一隻一隻扯下來!讓他找人把自己縫回去。」
他全身顫抖著奪門而出。他失敗了。他應該當場抓住那個人,但他沒有。穀物已被運出,只有聖光才知道多少人會因此喪命。
都是他的錯。
不。他不能讓那樣的事情發生。他會保護他們的子民。他要保護他們,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阿爾薩斯攥緊拳頭。
「去北方,」他對跟在後面的人們說,他們看到一向溫和的王子陷入這樣的狂怒,感到很不習慣。「那是他的下一個目的地,讓我們去根除掉他這樣的害蟲!」
他中邪般策馬向北狂奔,幾乎心不在焉的殺戮任何企圖阻止他們前進的人類殘骸。殭屍的恐怖不再影響他。他的腦海中充斥著那個幕後操縱者的嘴臉以及把罪惡付諸實施的詛咒神教。死者很快就會安息;而阿爾薩斯必須確保不會有更多的死者。
途中出現了一大片喪屍。他們同時朝阿爾薩斯和他的隨從抬起腐爛的腦袋,向他逼近。「為了聖光!」,阿爾薩斯怒吼一聲,催馬衝入屍群,他揮舞戰錘,狂亂嘶吼著,將滿腔怒火與挫敗感發洩到這些活靶子上。戰鬥的某個間隙,他環顧四周。
一個黑袍飄飄的高挑身影站在戰場之外,安然自得的隔岸觀火。他似乎正在等著他們。
克爾蘇加德。
「那邊!」阿爾薩斯叫道,「他在那!」
吉安娜和士兵們跟了上來,一發發火球劃出清晰的尾跡,士兵砍殺著第一輪攻擊的漏網之魚。阿爾薩斯越來越接近那死靈法師,他直感到正義之火在血管中高歌。戰錘起起落落,似乎毫不費力,他甚至根本沒看見被他打倒的殭屍。他的雙眼死死盯著那個人——如果這個怪物可以稱之為人的話——那個毀滅了村莊的罪魁禍首。砍掉他的腦袋,讓這個禽獸一命嗚呼。
阿爾薩斯達到了目的。滿腔怒火瞬間爆發,他將他那光輝逼人的戰錘反手一帶,隨即平行於地面掄出一記大力掃擊,正中克爾蘇加德的膝蓋,將他震飛。其他人立刻壓了上去,無數刀劍切削劈砍,人們將悲痛與狂怒統統傾瀉於這個災難的始作俑者。
儘管法力強大,克爾蘇加德看起來和普通人一樣也會死。他雙腿被阿爾薩斯打斷,扭曲的躺倒在地。血液沾濕了長袍,將粗糙的黑布濡出一塊塊亮斑,還有殷紅的鮮血從嘴裡流淌出來。他用手臂撐起身子試圖說話,卻只吐出血沫和碎牙,但他再次開口。
「無知的……蠢貨,」他竭力吞嚥著,「我的死改變不了什麼……現在……這片土地的災罰……已經開始。」
他眉毛擰成一團,閉上眼睛,死了。
屍體立刻開始腐爛。死屍解體往往需要數天時間,而這次,一切只用了幾秒,血肉變得灰敗,腫脹,接著爆裂開來。人們倒吸一口涼氣,掩著口鼻別過臉去。其中一些受不了腐爛的惡臭,轉身嘔吐。阿爾薩斯定定的看著,既驚駭,又陶醉,他無法把視線移開。屍體上冒出汁液,死肉漸漸酥軟變黑,成為油泥。當這悖離自然規律的腐化過程終於開始減緩。阿爾薩斯轉過身,大口猛吸新鮮空氣。
吉安娜臉色極度蒼白,震驚的大眼睛籠罩著黑眼圈。阿爾薩斯走過去,把她帶離這污穢噁心的一幕。「他怎麼回事?」他輕聲問。
吉安娜嚥下唾液,努力恢復平靜。再一次的,她似乎從冷靜客觀的思考中獲得了力量。「有人相信,呃,死靈巫師如果沒能精確的施用法術,嗯,……如果他們被殺死,就一定會……」嗓音低了下去,她彷彿一下子變成一位受到驚嚇、噁心欲嘔的少女。
「來吧,」阿爾薩斯柔聲說。「我們去壁爐谷。得警告他們——如果我們還沒有太遲的話。」
他們把屍體丟在那裡,沒有再看它一眼。阿爾薩斯無聲的向聖光祈禱,希望還不算太遲。他不知道如果再次失敗,他該怎麼辦。
吉安娜精疲力竭。她知道阿爾薩斯想要確保能夠及時趕到,她也明白他的憂慮。多少人命懸一線。所以當他問她能否連夜趕路時,她點了頭。
他們騎馬飛馳了四個小時,吉安娜意識到自己已經快滑下馬了。她疲憊透頂,有幾秒鐘甚至失去了意識。她在驚慌中醒來,竭力抓住馬鬃,將身體拉回鞍上,接著勒緊馬韁停下來。
她攫住韁繩坐在那,不住顫抖。過了幾分鐘阿爾薩斯才發現她掉隊了。她迷迷糊糊的聽到他號令隊伍停止前進,無言的看著小跑過來的王子。
「吉安娜,怎麼了?」
「我……對不起,阿爾薩斯。我知道你想盡快趕到,我也一樣——可我太累了,差點掉下馬。我們能停下嗎?只要一小會。」
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中,她也能從他的表情看出他內心的掙扎,他擔心她,但是時勢不等人。「你大概需要多久?」
幾天吧,她想這樣告訴他,但實際上說出口的卻是:「只要吃點東西,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他點點頭,伸手抱她下馬,輕輕的把她安置在路邊。吉安娜雙手抖索著從口袋裡摸出一些乾酪。她以為阿爾薩斯會轉頭回去向士兵們下令,可他卻在她身邊坐下,焦急和不耐仿若火焰炙烤。
她咬了一口乾酪,一邊咀嚼一邊看向他,仔細觀察他的側臉。在她看來,阿爾薩斯是那麼的平易近人,充滿同情心,感情豐富,這是他吸引她的原因之一。而現在,被激烈情緒左右著的他卻顯得那麼疏離,如隔千里。
她禁不住伸手觸碰他的臉龐。他卻一驚,彷彿早已忘記了她的存在,但隨後便朝她淡薄的一笑。「好了?」他問。
吉安娜想著自己才吃了一口。「還沒,」她說,「可是……阿爾薩斯,我擔心你。我不喜歡這事對你的影響。」
「對我的影響?」他激動的說。「那對村民的影響呢?他們一個個死掉,還被變成喪屍,吉安娜。我必須阻止這些,我必須!」
「我們當然會,而且我會盡我所能的幫你,你知道的。但是我……我從沒見你這麼恨過什麼東西。」
他發出刺耳的笑聲。「你難道要我喜歡死靈巫師?」
她皺起眉。「阿爾薩斯,別曲解我的話。你是個侍奉聖光的聖騎士。你是戰士,但也是醫者,可我只看到你渴望殺敵的一面。」
「你說話開始像烏瑟爾了。」
吉安娜無言。她太疲倦了,實在很難理清思緒。於是她又咬了一口乾酪,專心汲取急需的營養。但不知為什麼,她感到難以下嚥。
「吉安娜……我只是不想看著無辜的百姓去死。只是這樣。而且……我承認,我很擔心能不能做到。不過等這些過去,你會看到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他低頭朝她微笑,這一刻她彷彿又看到了原來的阿爾薩斯那英俊的臉。她努力回以一個放心的淺笑。
「現在好了嗎?」
只吃了兩口。吉安娜收起剩下的乾酪。「嗯,可以了,我們繼續吧。」
槍聲傳來的時候天空正由黑轉灰。阿爾薩斯心裡一沉。他策馬揚鞭,帶隊沿著崎嶇的丘陵小道迅速向北。他們趕到壁爐谷城門,首先見到的卻是一群裝備著火槍的人類和矮人——槍口指著他們。微風中飄來怪異的烤麵包的甜香,和火藥味混合在一起。
阿爾薩斯的部隊衝上前去。「別開槍!」他喊道,一邊猛勒韁繩,馬兒驚得人立起來。「我是阿爾薩斯王子!這裡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你們都拿著武器?」
人們放下槍,明顯很驚訝他們的王子居然站在眼前。「殿下,你不會相信這裡出了什麼事。」
「說說看,」阿爾薩斯道。
聽到這些話並不驚訝——死人爬起來攻擊活人。讓他驚訝的是「大規模的軍隊」這個說法。他瞥了瞥吉安娜。她看上去完全筋疲力盡了。昨夜的片刻小憩顯然遠遠不足以讓她恢復體力。
「殿下,」一個斥候大喊著跑進來,「軍隊——軍隊正朝這邊過來!」
「該死的,」阿爾薩斯罵道。這個由人類和矮人組成的小隊只能應付小衝突,抵擋不了一整支該死的由那東西組成的軍隊。他作出了決定。「吉安娜,我留在這裡保護村子。你盡可能快的去找烏瑟爾大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
「去吧,吉安娜!時間緊迫!」
她點點頭。聖光保佑她和她冷靜的頭腦。在吉安娜步入傳送門並消失之前,他給了她一個感激的微笑。
「殿下,」法裡克說道,他的聲調使得阿爾薩斯立刻轉過身。「您也許……該看看這個。」
阿爾薩斯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他的心縮緊了。空的箱子……上面有安多哈爾的印記……
也許看錯了,阿爾薩斯緊緊抓著一線希望,顫聲問道,「箱子裡裝的什麼?」
一個壁爐谷人迷惑的看著他。「只是一些從安多哈爾運過來的谷子。不用擔心,老爺。已經分給村民了。我們麵包夠吃了。」
就是那個氣味——不是一般的烤麵包香味,有點變味,有點太甜——阿爾薩斯明白了。他一陣眩暈,現實的殘酷和無邊的恐懼幾乎把他擊倒。穀物已經分出去了……並且突然出現了一支喪屍大軍……
「噢,不,」他的聲音幾乎輕不可聞。在眾人的瞪視下,他再次努力想要說話,可嗓子仍在顫抖。這次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狂怒。
這場瘟疫目的不僅僅是殺死他的子民。不,不,比那更陰毒,比那更扭曲。它要把他們變成——
還沒等他想完,剛才回答箱子問題的那個人便低低的弓下腰,其他一些人也紛紛如此。詭異的綠光映亮了他們的身軀,並且脈動著變得越來越強。他們抓著肚子倒在地上,血從口裡噴湧而出,浸透了襯衫。其中一人朝他伸出手懇求救助。驚恐之中,阿爾薩斯向後退縮,眼睜睜看著那人在痛苦中凋零,沒幾秒就死去了。
他做了什麼?那個人乞求治療,而他連隻手都沒有抬。但這可以治療嗎,阿爾薩斯懷疑的看著屍體。聖光——
「仁慈的聖光!」法裡克叫道。「麵包——」
阿爾薩斯一驚,從恍惚的負罪感中醒來。麵包——原本用來活命的東西——富含營養,有益健康——現在卻變得比致命更可怕。阿爾薩斯張嘴想要大喊,警告他的手下,但舌頭卻僵硬了。
沒等震驚的王子說出話來,潛藏在穀物中的疫病已經開始表演它們的好戲。
死人的眼睛睜開了。阿爾薩斯跌坐在地。
這就是為什麼克爾蘇加德能夠在這麼短時間內製造出一支軍隊。
瘋癲的狂笑在他耳邊迴響——克爾蘇加德,就算是死了,也還在狂笑,還在耀武揚威。阿爾薩斯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被他所見證的一切避瘋。這時喪屍們開始爬起來,它們的動靜像閃電般打醒了他,他的舌頭也活了過來。
「自衛!」阿爾薩斯吼道,在那只喪屍站起來之前揮出戰錘。但其他的動作更快,它們站了起來,將生前用來保衛他的武器對準了他。而他唯一的優勢是,喪屍並不擅用武器,大部分攻擊都偏離了目標。與此同時,阿爾薩斯的隨從們神情冷酷的發起攻擊,他們砸爛頭骨,削掉腦袋,把剛剛才加入的盟友砍成肉渣。
「阿爾薩斯王子,喪屍軍隊殺來了!」
阿爾薩斯旋轉身,盔甲濺滿了血漬,他略微睜大了眼。
那麼多。它們那麼多,死了很久的骷髏、剛剛轉化的新鮮屍體,不止一個蛆色的憎惡驅趕著它們。他可以感覺到自己隊伍裡的恐慌。他們戰勝過許多敵人,但它們不是這個——不是這支活死人的軍隊。
阿爾薩斯將戰錘高舉空中,它放射出熾烈的生命之光。「堅守陣地!」他吶喊道,聲音不再虛弱,不再顫抖,不再刺耳也不再憤怒。「我們是聖光的選民!我們不會失敗!」
聖光沐浴著他堅定的臉龐,他發起了衝鋒。
***
吉安娜比自己以為的還要疲憊。連日的戰鬥耗盡了體力,卻幾乎沒有得到任何休息。傳送法術剛用完她便癱倒在地。她猜自己一定是昏迷了一會兒,因為接下來她所知道的事便是她的導師彎下腰把她從地板上扶起來。
「吉安娜——孩子,怎麼回事?」
「烏瑟爾,」吉安娜竭力說道,「阿爾薩斯——壁爐谷——」她伸手抓住了安東尼達斯的袍子。「死靈法師——克爾蘇加德——召喚死人戰鬥——」
安東尼達斯瞪大了眼睛。吉安娜嚥了嚥唾液,接著說:「阿爾薩斯一個人帶隊在壁爐谷戰鬥,要馬上支援他!」
「我想烏瑟爾應該在宮裡,」安東尼達斯說。「我這就派幾個法師去給他打開傳送門,他要帶多少人去都行。你做得很好,孩子。我為你驕傲。現在,好好休息吧。」
「不!」吉安娜叫道。她掙扎著起身,卻幾乎無法站立。她全憑意志壓抑住疲勞感,伸出顫抖的手拉住安東尼達斯。「我得和他在一起。我不要緊,讓我去吧!」
阿爾薩斯不知道自己戰鬥了多久,他一刻不停的揮舞戰錘,手臂因過度疲勞而顫抖。聖光在他體內湧流,帶來了平靜的力量和堅定信念。全靠如此,他和他的士兵們才能夠屹立不倒。喪屍似乎被聖光削弱了,但這也是他們唯一的弱點。只有一擊致命——阿爾薩斯腦海裡飛快的閃過一個念頭,既然他們已經是死人了,還談得上「致命」嗎?——才能立竿見影的使它們停止攻擊。
它們源源不絕,一波接著一波。他曾經的部署們——他的子民——變成了這些東西。阿爾薩斯舉起疲累不堪的雙臂,準備再次一擊,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戰場的嘈雜:
「為了洛丹倫!為了國王!」
人們在光明使者烏瑟爾激昂的戰吼下重新集結,重振旗鼓。烏瑟爾帶來了騎士團的中堅力量,他們精力充足、久經沙場。他們沒有畏懼天災大軍——吉安娜,儘管筋疲力盡,也與烏瑟爾的騎兵團一起傳送到此,並且似乎已經對烏瑟爾事先講明了情況,使他們不至於在初次見到喪屍時因震驚而貽誤戰機。現在喪屍倒下得更快了,每一波攻擊都在戰錘、刀劍和火焰的激昂狂烈中瓦解。
最後一隻活屍全身冒火,無頭蒼蠅般的蹣跚了幾步便跌倒下去,真正的死了,吉安娜不由兩腿一軟,癱倒在地。她顫抖著摸到水袋,開懷痛飲,然後啃著剛剛找出來的肉乾。戰鬥結束了——只是暫時的。阿爾薩斯和烏瑟爾脫下頭盔。汗水把他們的頭髮粘成一片。她一邊咀嚼著食物,一邊看著他們。烏瑟爾放眼如海的喪屍殘骸,滿意的點點頭。阿爾薩斯卻帶著受創的表情瞪著某處。吉安娜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不解的皺起了眉。到處都是死屍——但阿爾薩斯恍惚間卻只看到一具佈滿蒼蠅的腫脹屍體,不是他的士兵,甚至不是人,而是馬的屍體。
烏瑟爾走近他的學生,拍拍他的肩膀。
「我很驚訝你能鎮定的堅持這麼久,小伙子。」他的聲音熱誠而驕傲,嘴上掛著微笑。「要不是我剛才趕到——」
阿爾薩斯驟然轉身,「看吧,我盡力了,烏瑟爾!」他冷冷的語氣使得烏瑟爾和吉安娜都眨了眨眼。他反應過度了——烏瑟爾不是指責他,他是在讚揚他。「如果能帶領騎兵團,我就——」
烏瑟爾瞇起眼。「現在不是驕傲自滿的時候!從吉安娜告訴我的情況看,這只是開始。」
阿爾薩斯用海綠色的眼睛怒視吉安娜,仍在為自以為受到的羞辱而憋屈,而這也是他們見面以來第一次,吉安娜在他銳利的瞪視下感到害怕。
「還是你沒注意到我們每死一個戰士,喪屍的隊伍就會更加壯大?」烏瑟爾不依不饒的追問。
「那麼我們就該先消滅它們的首領!」阿爾薩斯厲聲說。「克爾蘇加德告訴過我它是誰,在哪兒能找到它。它是——某種叫做『恐懼魔王』的東西,名字叫瑪爾甘尼斯。它在斯坦索姆。斯坦索姆,烏瑟爾,你受洗為聖騎士的地方。你難道不在乎嗎?」
烏瑟爾疲憊的歎口氣。「當然在乎,可是——」
「必要的話我自己去那裡親手殺了瑪爾甘尼斯!」阿爾薩斯吼道。吉安娜停止了咀嚼,瞪視著他。她從沒見過他這樣。
「冷靜點,小伙子。你再勇敢也不可能一個人打敗喪屍軍團的指揮官。」
「那就跟我來,烏瑟爾。我這就出發,來不來隨你。」沒等烏瑟爾和吉安娜開口反對,他便跳上坐騎,勒馬轉身奔向南方。
吉安娜站起來,驚呆了。他一個人走了,沒有烏瑟爾的協助——沒有帶上他的士兵……沒有帶上她。烏瑟爾無言的走到她身邊。她搖搖頭。
「他覺得所有人的死都是他的錯,」她靜靜的對老聖騎士說。「他覺得自己應該及時阻止這一切。」她抬眼看著烏瑟爾。「可就連達拉然的法師——曾經警告過克爾蘇加德的那幾位——也沒有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阿爾薩斯更不可能知道。」
「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王冠的份量,」烏瑟爾平靜的說。「他以前從來不用承擔這份責任。這是他必經的過程,我的女士——學習如何明智的統治國家的過程。我曾經看著年輕時的泰瑞納斯被同樣的問題困擾。他們都是好人,都想為他們的臣民做出正確的事情,確保他們安全幸福。」烏瑟爾看著阿爾薩斯的身影消失在遠方,眼裡若有所思。「但有些時候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有時候不是所有事都能完美的處理好。阿爾薩斯正在學習這點。」
「我想我明白,但是——我不能讓他就這麼一個人衝過去。」
「不,不會,等我的人準備好長途行軍,我們就去追他。你也應該休息休息。」
吉安娜搖搖頭。「不行,不能讓他一個人。」
「普羅德摩爾女士,如果可以的話,」烏瑟爾緩緩的說道。「最好讓他自己想清楚。如果你一定要跟去,也請給他點時間思考。」
他的意思很明白。她不喜歡這樣,卻不得不贊同。阿爾薩斯正在心煩意亂中,他一定覺得又憤怒又無助,現在很難跟他講道理。但很明顯正因為如此,她不能讓他真的孤身一人。
「好的,」吉安娜說。她騎上馬,輕聲念出一句咒語。她看到烏瑟爾朝他露齒一笑,但他隨即便發現已經看不見她了。「我去跟著他。等您的人準備好了就盡快跟上來。」
她不能太近。雖然已經隱身,但還是會發出聲音。吉安娜用膝蓋夾緊馬肚子,尾隨著悶悶不樂但仍然警惕的洛丹倫王子。
阿爾薩斯用力踢著馬,惱恨它不能跑得快一點,惱恨它不是不敗,惱恨自己沒能及時發現情況並遏止事態發展。災難幾乎是壓倒性的。父王還在應付獸人——那些從另一個世界湧進來的生物,殘暴嗜血,熱衷於征服。而此時在阿爾薩斯看來,都不過是兒戲。
父王和整個聯盟會怎樣面對這場災難呢——發動這場瘟疫的瘋子,意圖不僅僅是殺人,還要操縱死者的屍體來攻擊他們的親人和朋友,並以此為樂。泰瑞納斯會處理得更好嗎?一開始阿爾薩斯認為他會的——泰瑞納斯應該能及時瞭解真相並及時加以遏止,拯救無辜百姓——但接著他便試圖使自己相信沒人能做到那樣。面對這恐怖情景,泰瑞納斯應該也和他一樣無助。
他沉浸在思慮中,以至於根本沒看見站在路中間的男子。他吃了一驚,慌忙猛力勒馬閃開,差點沒撞上那人。
阿爾薩斯又急又惱,厲聲說,「白癡!你在幹什麼?我差點撞傷你!」
這個人他從沒見過,卻有一種驚人的熟悉感。他身材高挑,寬肩膀,穿著一件似乎完全由光澤的黑羽織成的斗篷。他的面孔藏在兜帽的陰影中,但當他注視阿爾薩斯時,眼睛卻炯炯生光。他灰白的鬍子分向兩邊,露出純淨的微笑。
「你不會傷到我,我得引起你的注意,」他說,聲音低沉而和善。「我跟你父王談過,年輕人。但他不聽我說的,所以現在我來找你。」他鞠了一躬。阿爾薩斯皺起眉,這人看起來倒像是——在捉弄他。「我們必須談談。」
阿爾薩斯哼了一聲。現在他知道為什麼這個衣著古怪的神秘人物看起來眼熟了。照泰瑞納斯所說,他是個神秘的——自封的預言者,可以變身成烏鴉。他竟然能厚著臉皮跑到泰瑞納斯的王座廳,發表了一通關於世界末日的胡言亂語。
「我沒時間胡鬧,」阿爾薩斯吼道,一邊收緊韁繩。
「聽我說,小子。」陌生人聽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他的聲音如同皮鞭抽打般粗啞而銳利,阿爾薩斯勉強的聽下去。「這片大地已經淪陷!陰影已然降臨,不管你做什麼都不能阻擋。如果你真的希望拯救你的子民,就帶他們越過大海……去西方。」
阿爾薩斯差點大笑起來。他的父王說的沒錯——這是個瘋子。「逃跑?這是我的領土,我唯一的事業就是保衛我的臣民!我才不會把他們丟給那些可怕的怪物。我要找到幕後黑手,消滅他。傻子才不這麼想。」
「傻子,我嗎?我想我是,因為我竟然以為兒子會比父親更明智。」他明亮的眼睛看起來十分不安。「你已經作出了選擇。比你更有遠見的人也無法動搖你。」
「我只聽到你自己說你有遠見。我相信我看到的和我看過的東西,它們就是為什麼我的人民需要我留在這裡的原因!」
預言者露出憂傷的微笑。「我們不僅僅是用眼睛去看,阿爾薩斯王子。還要用我們的智慧和心靈。我會給你最後一個預言。記住,你越是力圖殺死敵人,就越快把你的子民送入他們手中。」
阿爾薩斯憤怒的張口正要反駁,卻見陌生人的形體已經開始變化,斗篷像一層皮毛似的裹緊他的身軀,隨著身型逐漸縮為普通的烏鴉大小,一雙烏黑油亮的翅膀伸展而出。它發出一聲在阿爾薩斯聽來帶著沮喪的粗嘎鳴叫,騰空而起,盤旋了一周便飛走了。他看著它消失,心裡隱隱不安。那人看起來……那麼肯定……
「阿爾薩斯,對不起,我隱了身。」不知道從哪兒傳來吉安娜的聲音。阿爾薩斯一驚,慌忙轉頭四望,想要找到她。這時她在他面前顯出形來,愧疚的說:「我只是想——」
「別說了!」
可他一看到吉安娜吃驚的一愣,睜大藍色的眼睛,便立刻為自己的語氣感到後悔。但她也不該像這樣偷偷跟蹤他,監視他。
「他也找過安東尼達斯,」沉默了一會兒後,她說道。不顧阿爾薩斯是否接受,她繼續固執的講出自己想說的話:「我——不得不說,我感覺到他身上有很強大的力量,阿爾薩斯。」她催馬走近,注視著他。「這場喪屍的瘟疫——歷史上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這不是一場平常的戰鬥或者戰爭——它是某種更可怕更邪惡的東西。一般的戰術恐怕沒有用。也許他是對的,可能他看到了我們所看不到的東西——說不定他真的知道會發生什麼。」
他咬著牙別過身去,「可能。還可能他是那個瑪爾甘尼斯的同夥。要不他就是個發了瘋的隱士。他說什麼都不可能讓我拋棄自己的故鄉,吉安娜。我不在乎那個瘋子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未來。我們走吧。」
他們沉默的前行了一會兒。吉安娜平靜的說,「烏瑟爾會跟來,他只是需要點時間準備。」
阿爾薩斯直直的瞪著前方,仍然在生氣。吉安娜再次試著勸說。
「阿爾薩斯,你應該——」
「我聽夠了別人叫我應該做這不該做那!」這話迸了出來,連他自己也和吉安娜一樣吃驚不小。「這裡發生的事情實在太糟了,吉安娜。我簡直不知道怎麼形容。現在我在盡一切可能挽救。如果你不打算支持我的決定,那你就不需要在這兒。」他看向她,表情舒緩了下來:「你看上去太累了,吉安娜。也許……也許你應該回去。」
她搖搖頭,瞪著前方不去理會他的注視:「你需要我在身邊,我會幫你。」
怒氣瞬間消散,他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我不該那樣對你說話,對不起。你在這兒我很高興,有你在我總是很高興。他彎下腰去,親吻了她的手。而她,眉頭舒展開來,朝他露出微笑,臉頰也泛起紅暈。
「親愛的阿爾薩斯,」她柔聲喚道。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才放開。
這天剩下的時間他們都寡言少語,拚命趕路,夕陽西下時才停下紮營。兩人都累的無力打獵,於是只簡單的吃了些肉乾、蘋果和麵包。阿爾薩斯盯著手中的麵包——它出自王宮御廚,是用提瑞斯法當地的穀物做的——不是來自安多哈爾的谷子。它看上去營養而美味,散發著酵母的香氣,而不是變味的甜香。這種起碼的糧食,每個人,任何人,都本應該能夠放心食用。
他覺得喉嚨突然一緊,放下了麵包,一點也吃不下去。他把頭埋進手裡,一時間直感覺瀕臨崩潰,絕望和無助像潮水般淹沒了他。吉安娜在這裡,當他正在掙扎著想要振作起來,她在他旁邊跪下,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她什麼也沒說。也不需要說什麼,只要她留在身邊支持他,對他來說就足夠了。阿爾薩斯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轉向吉安娜,把她抱入懷中。
她以深情的親吻回應他,和他一樣想要從對方那裡獲取安撫和寬慰。阿爾薩斯輕撫著她如絲的金髮,呼吸著她的芬芳。在這短暫的夜裡,他們拋開了一切關於死亡、恐懼、感染的穀物的念頭、拋開了預言和抉擇,任自己迷失在彼此之中。他們的世界狹小而溫馨,那裡只有他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