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慢慢上手你的工作,」餐桌對面的星界法師說,「等會兒我們去圖書館,告訴你如何整理裡面的書籍。」
卡德加放下手上的麥片粥和香腸點了點頭。這次早餐閒談的主題是關於達拉然近況。比如達拉然流行什麼呀,洛丹倫的時尚是什麼呀,肯瑞托那幫議員們最近又在吵些什麼呀。卡德加提到了一個達拉然當前爭得很激烈的哲學問題:如果你用魔法弄出一個火球,那它究竟算是你創造出來的還是從什麼其他火堆裡給召喚來的?
麥迪文怒了,放下了手上的早餐:「一個字,蠢!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換個角度去思考問題,要不是……那你是怎麼認為的?」
「我覺得……」卡德加立刻發覺自己又一次處於一種試練狀態,「我覺得可能是某種完全不同的原因吧。」
「非常好,」麥迪文微笑著說,「面臨兩難選擇的時候,想想還有沒有第三個。顯然,你的意思是說,當你弄出火球的時候,其實你是將周圍區域空氣中游離的火焰之素集中濃縮在了一個點上,這才是火球產生的真正原因?」
「嗯,是的。」卡德加接著說,「我之前也這麼想過。」
「很好,」麥迪文用餐巾擦了擦鬍鬚,「你的腦筋轉得很快,為人也比較誠實。那麼我們來看看你在圖書管理方面能力如何。摩洛斯會給你帶路的。」
圖書館佔據了整整兩層,具體位於塔的三分之一高處。該部分的樓梯是外露式的,環抱著塔的外牆,為的是空出整整兩層的龐大空間。第二層的位置有一圈鑄鐵平台。房間裡狹窄的窗戶上都覆蓋著鐵絲網,為的是將照進房間的自然光減弱到和被燈罩罩住的火炬光類似的程度。在底層的幾張大型橡木桌上,排放著不少水晶制的艾澤拉斯球儀,覆蓋著厚厚的塵埃,發出藍灰色的光澤。
整間屋子簡直就像是鬼子進村了一樣。書籍攤扔在地上,卷軸雜亂地鋪在椅子上。書寫紙鋪天蓋地,其密集程度和樹林間地上的落葉有一拼。儘管如此,仍是有一些書還留在書架上的——僅僅是「在」而已——胡亂塞在一塊兒,有些書甚至靠著其中一兩頁紙勉強掛在書架上,動作類似於審訊室吊犯人。
卡德加終於從眼前的視覺衝擊中恢復過來,尷尬地笑道:「可以慢慢上手,」原來如此,他說。
「我一小時內就可以幫你收拾好回家行李,」走廊上的摩洛斯說。
卡德加撿起一張被他踩在腳下的羊皮紙。這是來自肯瑞托的一封舊信,請主宰法師回復他們最近的信件。反面則有一大塊深紅色的污跡,卡德加一開始還以為是血跡的,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塊融化了的封蠟而已。
「不用,」卡德加輕輕拍了下他的小筆記袋說,「這只是個比我預期的來得難點的挑戰而已。」
「以前也有不少人這麼說。」
卡德加回身想問個仔細,卻發現老僕人已經走了。
卡德加以夜賊般的謹慎在這堆「廢墟」裡行進著。圖書館裡就像是剛發生過一場大戰。有些書書脊破損,有些書封面被撕一半,有些書書頁嚴重褶皺,有些書則連作者都沒了。這些還算是保存較為完好的了,更糟糕的那些整本書封面被扯掉,桌上的灰塵佈滿了書的內頁。那些書有的是打開著的,但還有一些明顯從沒被讀過,因為書上的封蠟還沒被揭開過。
「其實星界法師根本不需要什麼助手,」卡德加清理著一張桌子的一端,拉出一張椅子嘟囔道,「他只需要一個老婆。」他朝門口望了一眼,以確認管家真的是走了。
卡德加坐了下去,卻發現椅子搖晃不定。他站起來察看,原來這張椅子一個腿下墊了本書,卡德加剛才那一拉正好把椅子拉到書上了。這是一本金屬封面的厚重古書。封面相當華麗,並鑲有銀邊。
卡德加一打開這本書,立刻感到其中有什麼東西在動,就像是一滴水銀穿過了玻璃管。書脊中似乎有塊脫落的金屬。
書突然開始嗡嗡作響……
卡德加趕緊合上書。這書發出了一聲短促而尖厲的怪聲後重歸平靜,它內部的某種機構被重置了。卡德加小心地將書放在了桌上。
同時他發現了他在用的那張椅子上和其下地板上的數處焦痕。
「我大概知道你為什麼錄用過這麼多助手了。」卡德加自言自語,繼續往裡走。
裡邊的情況也沒好多少。書籍攤在椅子的椅背和扶手上。在卡德加感覺上,越往裡走,情況只有越糟糕。已經有什麼動物在書架的某角落築巢了。卡德加把那個巢從架上打了下來,一塊地鼠的頭骨從裡面掉出,在地上摔得粉碎。圖書館的上層更像是個堆積室,沒有一本書在架上,地上的書堆一堆比一堆高,堆成連綿的丘陵,起伏的山脈,還有高不可攀的群峰。
僅有一小塊地方可以站人,不過這塊地方似乎以前有人生過火,可能是想稍微削減下書堆的數量吧。卡德加看看看這塊燒焦的地方,搖了搖腦袋——顯然這裡還燒過其他東西,因為地上有幾塊燒剩的布片,可能是一條法師長袍上的。
卡德加搖著頭回到他剛才放筆記袋的地方,從袋裡翻出一根木頭筆桿,一堆筆芯,一塊削筆石,一把軟刃的裁紙(羊皮紙)刀,一盒章魚墨水,一個盛墨水的小碟子,一束又扁又細的鑰匙,一把長尺,還有個金屬蟋蟀似的東西。
他抓起那只蟋蟀,將其背對自己,用一根閃著異光的筆芯逗弄它的背部。這是卡德加完成入門級的卷軸抄寫員訓練後,賈茲巴送他的獎勵,它在卡德加探查肯瑞托內部秘密的時候曾起過極大的作用。它內部有一個雖然普通但卻很有用的法術——可以預警視野範圍內潛在的陷阱。
卡德加剛放上筆尖,這個金屬蟋蟀立刻發出前所未有的高分貝尖叫。卡德加大驚,手上的蟋蟀差點脫手。然後他明白了,這個聲音的響度是和潛在的危險程度成正比的。
卡德加環視了下周圍的書堆,口中默念著護體咒語。一路退回到了門口,這才停止逗弄蟋蟀。他順手帶出了他之前注意到的那本金屬封皮厚書,將其放在門口地上。
蟋蟀的告警聲又針對這本書響了起來,只是比剛才聲音輕些。卡德加將這本危險的書放到了大門左邊,又從房裡取出另一本書來檢測,這次蟋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卡德加摒住呼吸,希望蟋蟀能偵測到所有形式的陷阱,不管是魔法的還是其他的,然後翻開了那本書。裡面是一篇用陰柔秀娟的字體寫就的關於三百年前的精靈政體的論述文。
卡德加把這本手寫書放到了大門的右邊,然後又進房間去找下一本該分類的書。
「我認識你,」次日早上,麥迪文吃著香腸和麥片粥說。
「卡德加,大人。」年輕人回應道。
「就是那個新的助手,」老法師說,「當然,抱歉,我的記憶有點含糊不清了,都不知道自己的記憶是否真實。這麼多年來發生了這許多事情,將來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大人?」卡德加問。
老法師似乎仔細考慮了一會這個提議,然後說:「那個圖書館,年輕的信賴。圖書館的事情進展得如何?」
「順利,」卡德加道,「相當順利。我一直在忙於分類書籍和脫落的紙張。」
「啊,按科類還是作者?」星界法師問道。
要人命的和不要人命的,卡德加心裡想,嘴上卻說:「我想是按科類。很多書沒寫作者。」
「嗯哼,」麥迪文看上去很滿意,「姓名代表了一個人的榮耀和信譽,連名字都不敢署的作品都不值得信任,很好,繼續堅持。告訴我,肯瑞托的法師們對萊恩國王的看法如何?他們提到過他嗎?」
分類工作的進展就像冰川的融解一樣緩慢,但麥迪文似乎並不在意完成時間甚至整理圖書館這件事情本身。事實上,他似乎每天早上都先是很高興很溫和地例行對卡德加還活著一事作驚訝狀,然後稍微談下進展就把話題扯到別的他更有興趣的地方去了。
「說起圖書館,」他會說,「肯瑞托的圖書管理員奎瑞根最近有什麼打算沒?」
「洛丹倫大陸的人民對精靈報何種看法?他們有在那邊出現過麼?」
「紫羅蘭城裡有沒有關於一種長著牛頭的人的傳說?」
約摸是卡德加在這裡呆的第二周的某天,麥迪文突然再沒出現了。
「走了,」摩洛斯這樣解釋。
「去哪兒了?」卡德加問。
老管家蜷縮了一下,卡德加甚至能聽到他體內骨頭鬆動的聲音:「他不是任何人能夠說得清楚的人。」
「他到底在幹什麼?」卡德加追問道。
「沒人能說清楚。」
「他什麼時候回來?」
「沒人能說清楚。」
「他就這麼放心把我一人留在塔裡?」卡德加問,「他不怕我把他那些人人覬覦的書……?」
「我可以站一旁監視你,」摩洛斯道,「如果你需要。」
卡德加搖搖頭,不過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摩洛斯?」
「啥事,年輕的先生?」
「那些幻象……」年輕人不知道怎麼說好。
「要眼罩了麼?」老僕人道。
卡德加又搖了搖頭:「他們揭示的是未來還是過去?」
「都有,我是說我曾注意到的那些,不過通常我都」摩洛斯道,「習慣無視,無視。」
「那麼那些未來的影像,他們真會實現麼?」年輕人道。
摩洛斯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呼氣聲,卡德加覺得那只可能是他在深呼吸:「以我的經驗來看,是的,年輕的先生。有次庫克在幻象中看到我打碎了一塊水晶,因此她把它們全藏了起來。幾個月後,主人突然想要那塊水晶用,她就把那塊搬出來了,兩分鐘後我就失手把它打碎了。完全無意的。」他又歎了口氣,「第二天她就去配了那副石英眼鏡。還有什麼事嗎?」
卡德加當時沒說,但在前往圖書館時陷入了沉思。將圖書館整理到目前這個程度他已經是盡了自己最大的膽量。而麥迪文的突然消失令他感到甚為空虛,失去了進一步的方向。
這個年輕的未來學徒進入了圖書館。房間的半邊現在堆著那些經蟋蟀推定「安全」的書(和書的殘片),另外半邊堆的則是被認定有陷阱的(這些書通常也保留較為完整)。
幾張大桌上現在鋪開的紙張和未開封的信件明顯少了,它們被壘成半正規的兩堆。書架現在完全被他搬空了,像是個沒關任何犯人的監獄。
卡德加下一步可以開始著手分類紙張,但是顯然把書籍上架相對簡單些。問題是大部分書沒有標題,或者是有標題但是封面脫落、被撕、磨損總之無法辨認。唯一確認內容的辦法只有打開他們。
而這會令機關再次發動。卡德加看了眼地板上燒焦的痕跡,搖了搖頭。
他開始觀察,一開始是在看那些有陷阱的書,然後目光轉向那些沒有陷阱的,最後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一本封面上有著鑰匙圖樣標記的書。
可它被上了鎖,一圈厚重的金屬長條套住了它,鎖著一把鎖。卡德加翻遍整個圖書館也沒找見一把鑰匙,不過那並不是很奇怪就是了。封條十分牢固,但這書的封面本身卻是塊外面套紅色皮護封的金屬薄板。
卡德加試圖將那塊金屬板從套中拔出,但是那把大鎖將他們綁的很牢。最終,靠著他那把小刀的刮擦,卡德加終於把書從鎖裡褪了出來,而且他把書搬回家的時候,它也沒有可怕地滴答作響。
卡德加看了眼他桌上的蟋蟀,它也沒有任何危險示警。
摒住呼吸,青年法師翻開了這本厚書,一股古書特有的書香撲進了他的鼻子。
「《圈套與鎖》,」他大聲念道,這些古文字念起來相當拗口難認,「如……何成為一名出色的……保護機制……破解……者。」
卡德加搬過房裡的椅子(自從他為了保持平衡而將其中三條腿鋸短以來,比以前矮了些),開始了他的閱讀。
麥迪文已經消失了兩個星期了,在這段時間裡,卡德加已完全將圖書館據為己有。每天一早他起床吃早飯,馬馬虎虎的向摩洛斯敷衍幾句工作進展(實際上老管家和庫克也都從未表現出對此事的興趣),然後就把自己埋進那座寶庫了。午飯和晚飯會專程送到他那裡,而他時常伴著星球儀那淺藍色的輝光工作到深夜。
他也逐漸適應了塔裡的特殊環境,時常有各種幻像映在他的眼角,其中一個披著破爛斗篷的身影在他轉過身去注意的時候就會消失。空氣中時常飄著沒說完的單詞。有時候會突然感到一陣寒冷,又或是一陣莫名的氣流變化,好像門窗忽然被打開似的。偶爾,塔本身也會在風中歎息,這座塔古老的岩石已經歷了無數個世紀,建成前就早已老化了。
慢慢地,他開始學習一件事,那就是破解覆蓋在圖書館裡那些最有價值的書上的陷阱。此項研究在他最近的整理工作方面很有幫助。他很快便成為在破解和架設法術機關和重型陷阱方面的專家,就像他以前對付達拉然厚重的大門裡那些秘密時一樣。其實二者之間有很多共通點,比如為了避免被發現,他需要在已被破解書上製造陷阱仍然未被破解的假象。決定如何破解某個陷阱(無論其十分強大或僅是一個小機關或是完全無保護的)僅僅是成功的一半。
那些被他用各種手段和那把靈巧的小刀破解的書無一例外遠遠的超越了他的知識範圍。它們的內容已經是最高層次的了,而卡德加下決心總有一天要弄懂它們,無論是用他自己的還是來自麥迪文的知識。
很久以後他回想起這件事情,仍覺得十分迷惑,麥迪文究竟是拿這個圖書館幹什麼的呢?無論怎麼看,似乎他除了把珍貴的書籍和舊信紙亂扔在地上外,完全沒有真正利用過它。肯瑞托的法師們基本都對自己的檔案和資料有或多或少的保護,還一定會把其中最珍貴的那些藏得好好的。但麥迪文把什麼東西都扔一塊兒,好像他實際上根本不需要它們。
除非這是項測試,卡德加想,一項把這個未來學徒蒙在鼓裡的測試。
現在所有書籍都已回架,最有價值(同時也是最看不得)的那幾本放在上面幾層,並用鐵鏈保護住,下層部分則放著民間故事、歷史、日記等類書籍,另外卷軸也放在這裡,從最普通的暴風城的物品買賣交易單到最珍貴史詩記錄,最後是卡德加特別感興趣的有關艾格文的資料,那個麥迪文所聲稱的母親。
如果她真的能活八百年,她以前一定曾是個強大的法師,卡德加想。書架上層部分那些受法術保護的書也許有更多有關她的資料。不過迄今為止,那些書已經抵抗掉了他所有嘗試,試圖破解它們封印和機關的努力仍無法使他前進一步。他每次按捺不住試圖翻開那些書的時候,那偵測陷阱的蟋蟀總是發出恐怖的哀號。
不過,仍有許多其他事情可做的,比如收集和修復脫落的書頁,重新裝釘散架的書卷,分類(或至少閱讀一遍)來往書信。近期的幾封信是用精靈語寫的,其中還包括一種卡德加完全不瞭解的文字(從各方面的資料來看,可能是某種密語)。那些信上的漆封標記表明它們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地方,艾澤拉斯、卡茲莫丹、以及洛丹倫、甚至是地圖上從沒標出過的地方。卡德加看出了一點模糊的輪廓:一個龐大的秘密組織在用密文信互相交流,而麥迪文正是其中一員……
有幾本上古魔典也用這種密文加密了,大部分內容被處理成黑話並調換了字母順序。卡德加所瞭解的密文解讀法沒有一個能在這用上的。也許他們將各種加密法有機結合在了一起,創造了自己的密文。
結果,靠著死啃圖書館裡的精靈語與矮人語初級教程,終於在某天下午,卡德加摸到瞭解讀那些密文魔典的門道——而與此同時,麥迪文突然回來了。
卡德加既沒聽到麥迪文來的聲音也沒有感覺到任何響動,他周圍的空氣突然發生了一陣激烈變化,就像是一群躲避山林大火的獸群剛剛跑過。青年法師在椅子上轉過身去一看,那不是麥迪文又是誰呢,他那寬闊的雙肩填滿了整個門廳,長袍和斗篷在氣流中翻騰,獵獵作響。
「大人,我……」卡德加在椅子上半站起身,微笑著準備匯報情況,卻發現主宰法師的頭髮凌亂不堪,而他那雙平日裡柔和明亮的綠瞳現在正怒目圓睜盯著自己。
「有賊!」麥迪文指著卡德加大喊,「有人闖進塔裡來了!」星界法師指著自己的助手,開始用一種可怕的聲音念誦咒語,那聲音簡直不可能是人類所能發出的。
卡德加情急之下,舉起一隻手在自己面前劃出了一個防護印記。但在麥迪文的法術面前,他所有的努力實質上無非是胡亂地在比劃一些粗魯的手勢而已。一堵空氣牆在卡德加面前生成,把他連同那椅子一起包了進去。那幾本魔典和教程像是幾艘遭到了強烈風暴的渡船一樣劃過桌子,掉到了地上。零散的筆記紙張在空中飛舞盤旋。
驚訝的卡德加被空氣牆逼退,撞到了他背後的一個書架。書架振顫了起來,這位未來的學徒這時真怕它會倒下來,令他迄今為止的努力前功盡棄。幸好,那書架恰到好處地保持住了平衡,可是壓迫卡德加前胸的那股看不見的力量卻越來越強了。
「你是誰?!」麥迪文大吼道,「你來這兒想幹什麼?!」
青年法師在空氣牆中徒勞地掙扎著,強忍著胸口的重壓說道:「卡德加,」他每說一個詞都要喘一口氣,「助手、整理、圖書館、您的命令。」他同時想到,摩洛斯說話的風格那麼簡略,是否也是出於這同樣的原因。
卡德加的話令麥迪文神情變得茫然。突然,他就像是一個剛從深度睡眠中醒來的人一樣定了定神,然後微微招了下手,空氣牆立刻隨之崩解。卡德加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大口的喘著粗氣。
麥迪文走近他身邊,搭手幫卡德加站起:「我很抱歉,孩子。」他有些尷尬,「我忘了你還在這兒了……我把你當成個毛賊了……」
「一個離開的時候,屋子比他來的時候還整潔的毛賊,」卡德加道,他呼吸的時候感到肺部有些痛。
「是啊,」麥迪文環視了下屋子,滿意地點了點頭(當然是在無視了剛才他自己所造成的混亂的前提下),「還真不錯。我相信我還記得清楚:之前沒有任何人能做到像你這樣好。」
「我已經將書籍分類整理好了,」卡德加仍舊呼吸不暢、站立不穩,「您的左邊是歷史書,包括史詩。中間這部分是傳說和傳奇資料,按語言和內容分類。靠陽台那邊放的是那些是專業類的資料——煉金術研究筆記、法術講解和理論假說書籍。另外那些實在太過強大,以致於我無法翻看和確認內容的書籍也放在那兒,也許您需要親自來檢查它們了。」
「不錯,」麥迪文一門心思觀察整潔的圖書館,完全沒仔細聽卡德加的話,「應該說太棒了。你幹的太棒了。非常棒。」他又環視了一遍圖書館,神情就像是重獲了人生的目標,「真的非常棒。你幹的很好。那麼,現在就跟我來吧。」
主宰法師走到門口,踏上了向上層去的樓梯,然後轉過頭來問:「來嗎?」
卡德加現在就像是被個火球術給砸暈了一樣:「來?要去哪裡?」
「頂上,」麥迪文簡短地說,「快來,否則我們要遲到了。時間就是生命!」
老法師帶頭迅速上樓,在他的感召下,卡德加的步伐也輕快起來了。
「塔頂有什麼?」在臨近頂部的一塊平台處,氣喘吁吁的卡德加終於趕上來了。
「飛行點,」麥迪文厲聲說道。隨後他又停下來,似乎是猶豫了一陣。他的肩膀突然鬆了下來。那一瞬間,他眼裡的怒火似乎已燃燒殆盡:「我必須道歉。我老毛病又犯了。」
「大人……?」卡德加被麥迪文這種像是變身般的奇怪舉動給弄暈了。
「我的記憶十分混亂,都不知道自己記住的是否就是事實,年輕的信賴,」星界法師道,「我本該記得你仍在塔裡的。但是不知道怎麼搞的,我當時突然就認定你是個……」
「大人?」卡德加打斷了他的話,「時間就是生命,嗯?」
「時間……」麥迪文點點頭,別過臉去,「是的,時間就是生命。快,我們不能浪費光陰!」說著,像是為了貫徹這話似的,老人開始一腳跨兩檔樓梯而上。
卡德加意識到,這座鬧鬼的塔和其中那亂七八糟的圖書館並非麥迪文歷屆助手紛紛主動離職的唯一原因。他快步跟了上去。
老管家在塔頂的天文台等著他們。
「摩洛斯,」麥迪文剛一趕到就大喊,「如果你願意的話,吹響你的黃金哨吧。那是你的權利。」
「哎,」僕人應道,他拿出了一支小哨嘴吹了起來。矮人語寫就的符文篆刻在哨管的一側,在火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權利行使完畢,先生,他們來了。」
「他們?」卡德加試探地問道。他話音未落,幾雙巨翼鼓動空氣的聲音便在他頭頂響起。麥迪文低頭俯瞰著塔下的建築,而卡德加則循著聲音抬頭望去。
數只巨型飛鳥從空中降下,它們的翅膀在月光的反射下泛出靈光。不,那不是鳥,卡德加看清楚了——獅鷲。它們有著巨型貓科動物的軀體,但同時卻擁有僅屬於鷹的頭部與前爪,它們的翅膀是金色的。
麥迪文牽過其中一隻巨獸,拽住了它頭上的韁繩:「自己挑一隻,我們出發。」
卡德拉望向這些巨獸。離他最近的那一隻仰頭發出了一聲尖嘯,並用一隻巨爪輕輕叩擊著石磚地面。
「我從沒……」年輕人手足無措,「我不知道怎樣……」
麥迪文眉頭一蹙:「肯瑞托連這個都不教麼?現在我才沒那閒功夫呢。」他舉起右手食指點住了卡德加的額頭,口中默念了一段咒語。
卡德加尖叫一聲,驚恐地向後跌去。老法師的接觸讓他感覺有一塊炙鐵硬塞進了他的大腦。
麥迪文道:「現在你知道了。騎上去,現在。」
卡德加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發出了一聲驚歎。現在他確實知道了,知道該如何正確的駕馭和騎乘獅鷲(即使是一頭沒上鞍的),而且還會標準的矮人式騎法與非矮人式騎法。他知道如何在空中拐彎,如何在空中懸停,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如何緊急迫降。
卡德加騎上自己的獅鷲,感到腦袋裡又傳來隱隱劇痛,這些新的知識似乎在推擠他大腦裡的原有知識,以在他腦袋裡永久性地佔據一席之地。
「準備好了嗎?跟上!」
出發了,兩隻巨獸舒展開身體,撲擊著空氣緩緩上升。這些巨型生物可以輕易地搭載一名全副武裝的矮人,但是一名穿長袍的人類的重量已經接近了它們的極限。
卡德加專業地操作著他的獅鷲,跟隨著麥迪文迂迴下降,將高度調整到了比樹梢高一點的位置。他頭部的隱隱劇痛以麥迪文接觸過的那一點為中心不斷擴散,現在他已經感到頭重腳輕,腦袋發昏。儘管如此,他仍能準確地跟隨著星界法師的行動,就像他從一生下來,一生都是在獅鷲背上度過的。
青年法師試圖趕上麥迪文,問問他他們的目的地,以及他們去那裡的目的,但是總超不過他。當然即使他做到了,卡德加其實也清楚,風聲的巨響也會把他的話給吞沒。因此他只好乖乖地跟著麥迪文,飛越迫近的群山,然後轉向東去。
卡德加說不清他們飛了多久,他在獅鷲背上已經斷斷續續地打了好幾個瞌睡,但是雙手仍緊緊地攥著韁繩,他的獅鷲也一直和麥迪文的保持同一步調。當麥迪文突然一個右轉彎的時候,卡德加才突然從沉睡(如果那能叫沉睡的話)中驚醒,跟著星界法師轉飛向南。卡德加的頭痛症狀已經完全消除了。留下的只有對疼痛的初略記憶。
卡德加現在發現他們已經飛出了山區,正在曠野上飛行。在他們的腳下,無數的水塘和湖泊反射出破碎的月光。這是片巨大的沼澤或是濕地,卡德加想。此時已經是黎明時分,東方的地平線已經發白,迎接著這即將到來的嶄新的一天。
麥迪文降低了些高度,並將雙手高舉過頭頂。在獅鷲背上念了幾句咒語,卡德加當然,卡德加看不到麥迪文的正面,因此唸咒一說只是他的推測而已。卡德加德大腦告訴他,自己知道該如何倣傚,如何放開雙手,僅用膝蓋的動作來操縱獅鷲。不過他打心眼裡不覺得這樣做會舒服。
他們還在繼續前飛,麥迪文的身上卻突然間發出一片強光,他的身影被這明亮的光輝映照地宛若天神一般,令卡德加的獅鷲被反襯地像是個微不足道的黑點。在他們下方,青年法師發現了一個軍事營地,位於一個小山包上,在周圍的沼澤中尤為醒目。他們壓低高度掠過營地,卡德加可以聽到其中傳出來的盔甲的碰撞聲和緊急武裝的喧嘩聲。麥迪文究竟是在幹什麼?
飛越了營地後,麥迪文又開始重新上升,並作了一個盤旋拐彎,卡德加一一跟著造做。他們又一次回到了營地上空,現在它已經明亮多了——在他們盤旋回來的這段時間裡,各處營火已經被添加了新的燃料,在夜幕中發出耀眼的火光。卡德加這回清楚的看到這是一支龐大的巡邏隊,甚至可能有一個連的人數。指揮者的營帳又大又華麗,同時卡德加也認出了其上的艾澤拉斯王國旗幟。
暴風城的軍隊。一定是的,因為有傳聞說麥迪文與艾澤拉斯之王萊恩和王國的英雄騎士洛薩關係密切。卡德加原以為麥迪文會在此著陸,但是星界法師用膝蓋撞了下他的坐騎的一側,命令獅鷲繼續前飛。兩隻巨獸的翅膀撲擊著夜幕下的空氣,他們又開始重新爬升了,這次向著北方。卡德加除了跟隨別無選擇,麥迪文放下雙手重新持韁,他身上發出的強光也漸漸消散了。
再次飛臨沼澤地上空,卡德加注意到了下方一個細長的帶狀物,如果說它是條河的話未免太直了點,說是灌溉用的人工溝渠的話則又太寬了點。一定是條公路,貫穿整個沼澤,一直延伸到外界地段。
然後他們地平線遠處出現了又一片山脊,又一塊乾燥地帶,以及又一個營地。這個營地裡也有火焰,但是它們早已熄滅多時。這個營地一定和剛才那個那個屬於同一個軍隊,他們在這片曠野上分散散佈。當兩人飛近以後,卡德加發現了營地裡被點著的數輛馬車,它們的貨物被凌亂地灑在周圍,點綴著燒焦的黑乎乎的人類軀體,那些軀體像是小孩的玩具一樣被亂扔在營地的沙質地面上。
一如剛才,麥迪文飛越了這個營地,並重新上升,作一個拐彎並第二次飛臨它。卡德加也跟著做了,這位年輕的法師從坐騎一側伏下身去以看得更清楚些。這像是個剛被掠奪過,然後點火燒了的運輸隊,但是貨物卻仍然還在。為什麼強盜們不搶走貨物甚至是連貨車一起拖走?營地裡還有倖存者嗎?
最後那個問題立馬被解答了,營地附近的一個小樹叢中傳出了喊叫聲,數束箭矢向天上射來。
麥迪文不慌不忙地回拉韁繩,他的獅鷲尖嘯一聲,回轉躲開了那幾支箭。卡德加試圖依樣畫葫蘆,他頭腦裡那溫暖、虛假而又舒服的記憶告訴他他知道正確的回轉方法。可不像麥迪文,卡德加騎的位置實在太過於靠前了。
他急忙去拉韁繩,獅鷲成功地在空中回轉了,但卻沒能躲過箭矢,一支帶倒刺的箭洞穿了右翼,這隻巨獸慘叫了一聲,在空中痙攣,並拚命試圖鼓動翅膀上升到箭矢射不到的位置。
卡德加立馬失去了平衡,任他技藝再高也無法補償。他心跳速度達到了極限,雙手滑脫了韁繩,雙腿也沒能勾住坐騎。獅鷲感到身上負擔減輕了,於是動作幅度更為加大,把卡德加完全從背上甩了出去。
卡德加雙手亂揮想要重新抓住韁繩。那皮繩僅觸到了他的手指尖,下一瞬間,就和他的坐騎一起向夜空高處飛去了。
而卡德加則向著下方徑直墜去,被無盡的黑暗所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