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一生中從未如此精疲力竭,飢腸轆轆。但是自由的味道比他以前嘗過的任何肉都要美味,也比作為布萊克摩爾德囚犯躺在敦霍爾德的稻草上時要寧靜的多。他抓不到在林間穿梭的兔子和松鼠,不禁希望自己除了戰爭史和自然藝術以外還學過生存技能。因為是秋天,樹上掛滿了熟透的果實,並且他很快就學會了尋找各種昆蟲。這對困擾著薩爾的巨大食量來說只是杯水車薪,但至少他可以從森林中密佈的小溪流中喝到水。
好幾天以後,當薩爾正在矮樹林中前進時,風兒輾轉地把噴香的烤肉味送到了他的鼻孔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像只要單單聞一下就能獲得食物似的。他貪婪地尋著香味而去。
儘管他的身體已經迫不及待地渴望食物了,薩爾還是沒有讓飢餓感逾越警覺心。那樣做是對的,因為當他移動到森林地區的邊緣時,他看見了幾十個人類。
天氣晴朗而溫暖,秋日中最後幾天這樣的日子了,人們正在興高采烈地準備一頓令薩爾饞涎欲滴的宴會。那兒有烤麵包,大桶的新鮮水果和蔬菜,一罈罈的果醬和黃油,還有好幾盤奶酪,幾瓶他猜測是葡萄酒和蜂蜜酒的東西,在場地中央,兩隻豬正烤得流油。
薩爾的膝蓋一軟,緩緩的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欣喜地注視著面前好像正在嘲弄他的豐盛食物。在另一邊乾淨的曠野上,孩子們在玩滾鐵圈,小旗幟和其他薩爾叫不出名字的玩具。母親在給孩子餵奶,年輕的姑娘們害羞地跟小伙子們跳舞。一幅歡樂富足的景象,不止是食物,薩爾想要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但是他沒有。他是一個獸人,一個怪物,一個綠皮膚,一個黑血液,還有其他上百種綽號。所以他坐在那看著村民慶祝,享樂,起舞直至夜色籠罩他們。
月亮升了起來,一個潔白而明亮,一個藍綠而陰冷,所有的鍋碗瓢盆都被收起來了。薩爾注視著村民們在彎彎曲曲的鄉間小路中散著步,看見小蠟燭在窗戶中點亮。他依然等待著,看著月亮緩慢地穿過天空。在最後一支蠟燭在窗戶中熄滅很久以後,薩爾站起身,輕巧無聲地向村莊前進。
他的嗅覺一直都很靈敏,現在薩爾把所有功能都留給了食物的味道,使它變得更靈敏。他循著香味,摸索進窗子裡,拿出了一整塊麵包,立刻狼吞虎嚥地塞進了肚子,他還發現了一籃放在門口的蘋果,馬上貪婪地大嚼起那甘甜的綠色水果來。
又甜又粘的汁水順著他赤裸的胸膛流了下來。他心不在焉地用一隻綠色的大手把它擦掉。慢慢地,飢餓感得到了滿足。在每一間房屋,薩爾都拿走一點東西,但絕不在一家拿太多。
在一間窗戶裡,薩爾窺見行將燃盡的壁火旁睡著幾個人。他馬上退了出來,等了一會,然後慢慢再次往裡看。那有幾個孩子,睡在稻草墊上。有三個孩子,還有一個躺在襁褓裡。兩個是男孩;第三個是個有黃色頭髮的小女孩。就在薩爾注視時,那個女孩在睡夢中翻了個身。
一股錐心的疼痛刺傷了薩爾。好像時間根本沒有前進,他的心回到了第一次遇見泰拉莎的那一天,那時她開心地笑著,衝著他揮手。這個女孩看起來這麼像泰拉莎,圓圓的臉,金色的頭髮——
一聲刺耳的咆哮震驚了薩爾,他飛快地轉過身看見某只四條腿的動物在黑暗中向他衝來。利齒就在他耳朵旁邊猛地合上。出於本能的反應,薩爾抓住了那隻野獸,並且用手用力卡地住它的喉嚨。這就是狼嗎,有時是他族人朋友的那種生物?
它有豎起的,尖尖的耳朵,長條形的嘴,以及尖銳的白色牙齒。它很像以前薩爾看過的書中木版畫上的狼,但顏色和頭的形狀都不一樣。
現在一屋子的人都醒了,他聽見人類叫喊警告的聲音。他手上加力,那個生物漸漸軟了下去。丟下屍體,薩爾看見房間裡的那個小女孩驚恐地瞪大眼睛盯著他。在他的注視下,她尖叫地指著他。
「怪物,爸爸,怪物。」
這憎恨的語言從她純潔的嘴唇中吐出飛速地傷害了薩爾。他轉身想逃,卻發現驚恐的村民們圍著他站成了一圈。他們有些拿著乾草叉和長柄鐮刀,這些農民所用有的唯一武器。
「我不想傷害你們,」薩爾說。
「它會說話!它是個惡魔!」一些人尖叫著,另一隊人衝了過來。
薩爾本能地躲閃著,他受過的訓練起作用了。當其中一個人拿著乾草叉向他刺來的時候,薩爾靈巧的奪過了這把將就的武器,將其他笨拙的農夫手中的叉子和鐮刀一一打落。一時間他發出了戰吼,嗜血的慾望在體內高漲,向攻擊他的人揮舞著乾草叉。
在將一個摔倒在地的人釘在地上之後,他停手了,那個人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這些人不是他的敵人,哪怕很明顯他們怕他,憎恨他。他們只是農民,靠著他們種的莊稼,飼養的牲口過活。他們有孩子,他們怕他,那就是一切。不,敵人不在這裡。敵人正悠閒地在敦霍爾德城堡呼呼大睡。薩爾對自己發出了一聲厭惡的吼聲,薩爾把甘草叉丟到了好幾碼以外,並趁著這一變故衝出包圍圈,逃進了安全的森林。
那些人沒有追過來。薩爾沒有想到這一點。他們只想要安寧。他一面在森林中奔跑,一面想利用狂奔的衝勁讓自己忘掉那個小女孩害怕地喊他「怪物」的景象,但是他失敗了。
第二天,薩爾跑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最後終於筋疲力盡地垮了下來。他沉沉地睡去,沒有任何夢境侵擾他。在黎明時分有什麼東西吵醒了他,薩爾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睛。
隨即小腹上傳來一陣刺痛,這下他完全醒了——抬頭盯著八張憤怒的獸人面孔。
他想要站起來,但是他們一擁而上,在他還來不及反抗之前就把薩爾五花大綁起來。其中的一個把滿面憤怒的,長著黃色獠牙的巨大腦袋湊到薩爾面前很近的地方。他咆哮著一些完全莫名其妙的東西,薩爾搖了搖頭。
那個獸人可怕地皺了皺眉頭,揪住薩爾的一隻耳朵,發出了更多的胡言亂語。
薩爾猜測他可能在說什麼,用人類的語言說,「不,我不是聾子。」
所有的獸人都生氣地嘶嘶作響。「人——類,」一個大個子獸人說,看起來像是頭兒。「你不會說獸人語?」
「一點點,」薩爾用那種語言說。「我的名字叫薩爾。
那個獸人打了個哈欠,張開嘴笑了。他的部下也笑了起來。「長得像獸人的人類!」伸出一隻長著黑色指甲的手指指著薩爾。
「不!」薩爾用獸人語喊著。這次可怕的遭遇中的一件事情給了他希望——這些獸人是戰士。他們不會在倦怠的絕望中消沉,沮喪地連一堵可以輕而易舉翻越的石牆也爬不過去。「我要找格羅姆·地獄咆哮!」
這個大個獸人愣住了。他用斷斷續續的人類語說,「為什麼要找他?你是被派來殺他的,嗯?人類派來的,嗯?」
薩爾搖著頭。「不。營地……壞。獸人們……」他無法在這種奇怪的語言中找出那些詞彙,所以他深深地歎息著,耷拉著頭,想要做出那些他在拘留營地中看到的可憐生物的樣子。「我要找獸人……」他抬起被綁住的手臂,怒吼著。「格羅姆的幫助。再也沒有營地了。獸人們再也不會……」他再次裝出沮喪和無望的樣子。
他偷偷抬起頭看,不知道自己拙劣的獸人語是否能夠轉達自己的意思。至少他們不再準備殺他了。另一個個子稍小但看起來跟第一個同樣危險的獸人沙啞地說了一段話。那個頭兒激昂的回應著。他們激烈的爭吵著,最終那個大個子似乎屈服了。
「特拉格說,也許你能見到地獄咆哮,如果你有價值的話。來。」他們拖著他的腿前進。背後的長矛迫使薩爾跟上步伐。雖然他被捆綁著,而且走在一群充滿敵意的獸人中間,薩爾還是覺得心中充滿了喜悅。
他將要見到格羅姆·地獄咆哮了,那個至今桀驁不馴的獸人。也許他們聯手,就能夠解救那些被囚禁起來的獸人,讓他們行動起來,喚醒他們與生俱來的權利。
哪怕薩爾無法庭懂多少獸人之間的談話,在不知不覺中他漸漸地開始懂得越來越多。他一聲不吭,靜靜地聽著。
護送他去見地獄咆哮的獸人們對他的精力感到很驚訝。薩爾注意到他們絕大多數的眼睛都是棕色或者黑色的,不是那種罕見的,拘留營地中大多數獸人的那種燃燒的紅眼睛。凱爾加曾經簡要地說過這種火焰般閃爍的眼球跟那種征服了所有獸人的了無生氣有某種聯繫。它是什麼?薩爾不知道,依靠聆聽,他希望能瞭解一些。
這些獸人雖然沒有談及那閃光的紅眼睛,但他們談到了那種倦怠。因為他們談吐間流露出的輕蔑之意,許多薩爾聽不懂的話都很容易理解。薩爾不是唯一對那些曾經傳奇般的軍隊變成比普通牲口更低賤而感到難過和噁心的。哪怕是一頭公牛,你招惹了它以後都會衝過來。
對於他們的大酋長,他們言語中充滿讚美和敬畏。他們也談到薩爾,懷疑他是不是某種新型的間諜,來刺探格羅姆的巢穴然後帶領人類來進行一次膽怯的伏擊。薩爾絕望地想要找個辦法來向他們說明自己的真誠。他會做他們要求的任何事情來證明自己。
在某個地方,這隊人停了下來。那個頭兒,薩爾剛才得知叫萊克薩克的人,從他寬大的胸甲上解下了一條腰帶。他雙手捧著腰帶向薩爾走來。「你要……」他用獸人語說了些什麼薩爾聽不懂的話,但是薩爾明白萊克薩克的意思。他順從地低下頭,因為他比其他所有的獸人都要高大,讓他的眼睛被蒙起來。腰帶聞起來有些新鮮的汗味和陳舊的血腥味。
毫無疑問,他們現在可能殺了他,或者把他綁起來蒙著眼丟下自生自滅。薩爾接受了那種可能性,並且覺得這要比以往冒著生命危險在角鬥士擂台上為了那個冷酷的,傷了泰拉莎心的混蛋的榮耀而戰要有價值得多。
現在他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前進,身邊各有一個獸人無聲無息地抓著他的手臂。他相信他們,他沒有選擇。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旅程似乎永遠也結束不了。不知何時,那鬆軟的森林土地讓位給了冰涼的石頭,薩爾周圍的空氣變冷了。薩爾從其他獸人聲音的變化中,意識到他們來到了地下。
最後,他們停了下來。薩爾彎下腰,讓腰帶被取下。即使是火炬帶來的昏暗燈光也讓他不停地眨著眼睛,從蒙眼的黑暗中適應過來。
他身處一個巨大的地下洞穴中。尖銳的石筍從天花板和地底直刺出來。薩爾可以聽見液體滴落的聲音。這個大洞穴外面還有幾個小洞穴,入口鋪著很多動物皮毛。精心打磨的盔甲,和看起來合手,仔細保養過的武器擺得到處都是。中央點著一小堆火,煙霧飄蕩著直上石頭屋頂。那麼這裡,一定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格羅姆?地獄咆哮和殘留的曾經勇猛的戰歌氏族駐紮的地方。
但那個著名的酋長在哪裡?薩爾回望四周。這時更多的獸人從各自的洞穴中走了出來,沒有一個的服裝打扮看起來像真正的酋長。他看著萊克薩克。
「你說你會帶我去見地獄咆哮,」他說。「我在這沒看見他。」
「你看不見他,但是他就在這裡。他可以看見你。」另一個獸人說,丟開一塊獸皮,走進洞穴。這個獸人幾乎跟薩爾一樣高,但沒有這麼魁梧。他看起來老一些,並且很疲倦。他細細的喉嚨上掛著一條項鏈,穿著很多動物骨頭,還有一些很可能是人類的骨頭。他行禮表示尊敬,薩爾也欣然還禮。不管這個獸人是誰,他都是這個氏族中重要的人物。很明顯,它的人類語幾乎跟薩爾一樣流利。
薩爾思量著。「這個可能就是。但我希望跟他談話,不僅僅是欣喜於他突然出現。」
那個獸人笑了。「你有意志力,火焰,」他說。「那很好。我是伊斯卡,大酋長地獄咆哮的顧問。」
「我的名字叫——」
「你對我們來說並不陌生,敦霍爾德的薩爾。」在薩爾驚訝的注視下,伊斯卡繼續說,「很多人都聽說過布萊克摩爾中將的獸人寵物。」
薩爾的喉嚨中發出了一陣咆哮,但他沒有失去冷靜。他曾經聽說過這個稱號,但是從自己族人的口中說出來讓他更為受傷。
「當然,我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你戰鬥。」伊斯卡又說,把手背在身後,慢慢地圍著薩爾轉圈,一直從頭到腳打量著他。「獸人們不准看角鬥士戰鬥。當你在擂台上得到榮耀的時候,你的同胞正在被毆打和侮辱。」
薩爾再也忍不住了。「我沒有得到任何榮耀。我是個奴隸,為布萊克摩爾所有,如果你不認為我憎恨他,看看這些!」他解開衣服讓他們看自己的背部。他們看了看,隨即讓薩爾發狂的是,他們大笑了起來。「那沒什麼好看的,敦霍爾德的薩爾,」伊斯卡說。薩爾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那些治療藥膏把它們神奇的療效發揮的太好了。哪怕薩爾被布萊克摩爾和他的手下痛打之後,連一條傷疤都沒留下。「你請求我們的同情,但對我們來說你現在看起來既健康又完整。」
薩爾猛地轉過身。憤怒充斥著他,儘管他試圖控制住脾氣,但是收效甚微。「我是個物品,一個道具。你們覺得我從揮灑在擂台上的血汗中得到了什麼嗎?當我被關在囚室裡的時候,布萊克摩爾賺了大筆的錢,我被帶出來只是為了取悅他。我身上的傷疤已經消失,現在我發現了。但唯一治好我的理由就是我可以再次回到擂台上去戰鬥,來為我的主人賺更多的錢。有些刻的更深的傷疤你們是無法看見的。我逃跑了,我被抓進了拘留所,然後我來這裡尋找地獄咆哮。儘管我開始懷疑他的存在。我還能否找到一個可以作為表率的獸人,他會像我心目中我的人民應該是的那個樣子,這看起似乎來太渺茫了。」
「那麼,背負奴隸之名的獸人,在你的心中我們的人民應該是什麼樣的?」伊斯卡嘲諷道。
薩爾重重地呼吸著,但是保持著中士教給他的那種自制力。「他們強壯,狡猾,充滿力量。他們在戰場上令人恐懼。他們有不可動搖的意志。讓我見見地獄咆哮,他會發現我是有價值的。」
「我們就是來審判的,」伊斯卡說。他舉起手,三個獸人走進了洞穴。他們開始穿上盔甲,尋找各種各樣的武器。「這三個是我們最強的戰士。他們就如你說的那樣,強壯,狡猾,充滿力量。他們為了殺敵或戰死而戰,不像你在角鬥士擂台上所習慣見到的那樣。你的裝腔作勢在這裡行不通。真本事才能救你一命。如果你活下來了,地獄咆哮會同意見你,否則不會。」
薩爾凝視著伊斯卡。「他會見我的,」他自信地說。
「你最好希望如此。開始!」沒有任何更多的警告,三個獸人衝向了手無寸鐵,衣不覆體的薩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