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夜晚,即使是野獸也會覺得冷,杜隆坦沉思著。他心不在焉地把手伸向他的野狼朋友,撓著利齒的白色耳根。那隻野獸低聲哼哼著,依偎的更近了。狼和獸人酋長同時凝視著寂靜的白色雪花,飄落在杜隆坦粗糙的橢圓形洞口外。
杜隆坦,霜狼氏族的酋長,曾經感受過溫暖天氣的親吻。他曾在陽光下揮舞戰斧,瞇起眼睛看著在金屬上跳躍的陽光和滴落的鮮紅人類血液。他曾經感覺和所有同胞都血脈相連,而不是僅僅和他的族人。他們肩並肩站著,一股綠色的死亡洪流捲過山坡,吞沒了人類。他們曾經在篝火前一起享受盛宴,發出低沉而隆隆的笑聲,給那些在餘燼旁昏昏欲睡的孩子們聽講述鮮血與征服的故事,他們幼小的心靈充滿了屠殺的影像。
但是現在,組成霜狼氏族的一小部分獸人被零零散散地流放在異世界寒冷的奧特蘭克山脈。他們唯一的朋友就是那些巨大的白色野狼。
他們與杜隆坦的族人之前駕馭的黑色巨狼有很大的不同,但狼始終是狼,不管它的皮毛是什麼顏色。堅韌的耐性加上德雷克塔爾的力量最終使他們贏得了那些野獸的信任。現在,獸人和狼一起狩獵,為了渡過漫長的雪夜而相互取暖。
從洞穴深處發出的一聲輕微的鼻音,讓杜隆坦轉過頭來。他那堅毅的,經歷多年的憤怒和憂慮而永遠緊繃的面孔,因為那個聲音而溫柔起來。他的小兒子,到這個週期規定的命名日才會有名字的小傢伙,在吃奶時哭了起來。
留下利齒獨自繼續看著落雪,杜隆坦站起身,吃力地走到洞穴的內間。袒露著一個乳房讓孩子吮吸的德拉卡,剛剛把嬰兒挪開,這就是孩子哭鬧的原因。德拉卡伸出食指,用黑色的,磨尖的指甲深深刺進了乳頭,然後把孩子的頭放回胸前。她美麗、結實的臉上沒有一絲的痛苦的表情。現在,當孩子吃奶時,他不僅吃到了滋養的母乳,還有母親的鮮血。這對於正在茁壯成長的小勇士,杜隆坦的兒子,霜狼氏族未來的酋長而言,是最好不過的食物了。
杜隆坦的心中充滿了對妻子和兒子的愛,她是一個和他同樣勇敢狡猾的戰士,他們生了一個可愛的、完美的兒子。
隨後,想到那些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杜隆坦的心沉了下去,像是有什麼重物一下壓在了他的肩膀上似的。他坐下來,重重地歎了口氣。
德拉卡抬起頭看著他,瞇起了她棕色的眼睛。她太瞭解他了。他不願告訴她那突然的決定,儘管他心裡知道那是對的,但是他一定不能說。
「我們現在有孩子了。」杜隆坦說,他低沉的聲音在寬闊的胸膛中隆隆響著。
「是的。」德拉卡自豪地回答。「一個健康的,強壯的兒子,他將在他的父親光榮地戰死沙場後領導霜狼氏族,很多年以後。」她補充道。
「我要對他的未來負責。」杜隆坦繼續說。
德拉卡全神貫注地看著他。他覺得她現在特別美麗,努力想要把她的樣子烙在心中。火光在她的綠皮膚上跳躍著,投射在她強健的肌肉上好像輪廓分明的浮雕,也讓她的尖牙微微閃爍著。她沒有插嘴,而是等待他繼續。
「如果我沒有出言頂撞古爾丹,我們的孩子可以有更多的玩伴一起成長,」杜隆坦繼續說道。「如果我沒有出言頂撞古爾丹,我們可以依然是部落尊貴的成員。」
德拉卡發出了噓聲,對愛人的不滿使她咧開結實的下巴,張開牙齒。「你不再是我陪伴的那個愛人了,」她吼著。嬰兒受驚了,從豐滿的乳房上移開,抬頭看著母親的臉。乳汁混合著鮮血從他突起的下巴上滴落。「霜狼氏族的杜隆坦不會袖手旁觀,懦弱地讓我們的同胞像人類豢養的綿羊一樣被領向死亡。根據你所知道的真相,你必須大聲疾呼,我的愛人。你盡可以什麼都不做,依舊做你的酋長。」
杜隆坦點了點頭,承認她說的是事實。「要知道,古爾丹對我們的人民沒有一絲愛意,他只有一種方法來增強自己的力量……」
他陷入了沉默,回想起他得知暗影議會和古爾丹的奸詐之後那席捲而來的震驚、恐懼和憤怒。他曾經努力使其他人相信危險就在所有人面前。他們被像棋子一樣利用,去毀滅德尼諾人,一個杜隆坦正開始思考根本沒有必要滅絕的種族。然後再一次穿過黑暗之門來到一個無辜的世界——不是獸人的決定,不是,而是暗影議會。一切都是為了古爾丹,一切都是為了古爾丹一個人的力量。多少獸人倒下了,為了那些空洞的東西而戰?
他尋找著合適的話來向他的愛人表達他的決定。「我說了,然後我們被流放,所有跟隨我的人都是如此。這是巨大的恥辱。」
「只有古爾丹是恥辱的,」德拉卡猛然說。懷裡的嬰兒度過了短暫的驚嚇,又開始吃奶了。「你的人民還活著,而且是自由的,杜隆坦。這是個荒涼的地方,但是我們找到了那些霜狼做我們的夥伴。我們有充足的鮮肉,即使在嚴冬。我們讓古老的傳統延續著,盡我們所能,那些篝火邊的故事是我們的孩子所繼承的遺產的一部分。」
「那是他們應得的,」杜隆坦說。他用長著尖銳指甲的手指著正在吃奶的兒子。「他應該得到更多。我們依舊被迷惑的兄弟們應該得到更多。我要把這一切給予他們。」
他站起來,挺直了偉岸的身軀。他巨大的身影落在妻子和孩子身上。她沮喪的表情告訴杜隆坦,德拉卡在他開口之前就已經知道了他要說些什麼,但是那些話還是要說出來。那些話如此堅決而真摯,使它們成為一個牢不可破的誓言。
「有些人關注著我,儘管他們被懷疑。我會回去找到那少數酋長。我會讓他們確信我的故事是真的,他們會重新召集他們的人民。我們將不再是古爾丹的奴隸,輕而易舉地墮落,絲毫沒有想到在我們在戰場上的死亡只是為他們服務。我發誓要做到這些,我,杜隆坦,霜狼氏族的酋長。」
他轉過頭,將長滿牙齒的嘴張大到難以置信的程度,皺起眉頭壓低眼睛,發出了一聲響亮、深沉、而又狂怒的吼叫。小寶寶開始號啕大哭,甚至連德拉卡也感到畏懼了。那是宣誓的吼聲,杜隆坦知道儘管厚厚的積雪減弱了聲音,他氏族中的每一個人今晚都聽見了。不久,他們就會成群地聚集在他洞穴的周圍,要求知道那吼叫誓言的內容,然後發出自己的吼聲。
「你不應該一個人去,我的愛人,」德拉卡說,她溫柔的聲音跟杜隆坦震耳欲聾的宣誓怒吼截然不同。「我們要跟你一起去。」
「我禁止。」
沒等到杜隆坦反應過來,德拉卡爆發般地跳了起來,這突如其來的行動震驚了杜隆坦。正在哭泣的嬰兒從她的膝蓋滾落下來,她緊緊握住拳頭,舉了起來,猛烈地揮動著。一眨眼的功夫,杜隆坦只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穿透身體的疼痛和臉上滴下的血。德拉卡躍過了整個洞穴的長度,用指甲猛地劃過了他的臉。
「我是德拉卡,凱爾卡之女,拉基什之子。沒有人能禁止我跟隨我的愛人,即使是杜隆坦本人!我與你同行,我與你同在,如果需要我願意犧牲生命。啪!」她打了他一巴掌。
當杜隆坦從臉上擦去唾沫和血液的混合物,他的心中洋溢著對這個女人的愛。他選她做自己的愛人,做他兒子的母親是正確的。縱觀整個獸人的歷史,還有更幸運的男人嗎?他不這樣認為。
儘管事實是,如果古爾丹得知了消息,奧格瑞姆·毀滅之錘和他的氏族會被流放,偉大的大酋長還是歡迎杜隆坦和他的家人來到他的營地。只不過,他充滿懷疑地看著那條狼,狼用同樣的禮遇回敬他。毀滅之錘藏身的粗製帳篷中沒有其他獸人,杜隆坦,德拉卡和他們尚未起名的孩子被安頓在這裡。
夜晚對於毀滅之錘來說有一點冷,他用奇怪而好笑的眼神看到他尊貴的客人幾乎脫下了所有的衣服,還嘀咕著太熱。霜狼,他沉思著,一定不適應如此「溫暖」的天氣。
外面,他的貼身衛士一直在巡視。當做門用的帳篷簾還打開時,毀滅之錘看著他們雜亂地圍著篝火坐成一團,將巨大的手伸向跳躍的火焰。夜晚是黑暗的,除了星星發出微弱的光芒。杜隆坦為他的秘密造訪選了個合適的晚上。這個男人,女人和小孩的小聚會不太可能被看見,辨認出他們身正的身份。
「我很抱歉冒險造訪你和你的氏族。」杜隆坦首先說道。
毀滅之錘將這樣的意見置之不理。「如果死神將至,他會充滿尊敬的來找我們。」他邀請他們坐下,將一塊剛剛宰殺的,還在滴血的腰子肉雙手奉上給他的老朋友。肉還是溫熱的,杜隆坦點頭示意感謝,咬住多汁的鮮肉,扯下一大塊來。德拉卡如法炮製,然後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指給孩子。孩子飢渴地吮吸著那甘甜的液體。
「一個健康,強壯的男孩,」毀滅之錘說。
杜隆坦點了點頭。「他將是一個我們氏族合適的領導者。但我們此行的目的不是為了讓你稱讚我的兒子。」
「很多年以前,你就是這樣話中有話了。」毀滅之錘說。
「我希望保護我的氏族,我並不確定我的懷疑是否是正確的,直到古爾丹強行流放我們。」杜隆坦回答。「他迅速的懲罰清楚地表示我所知道的是真的。聽著,我的老朋友,然後你要自己來判斷。」
輕輕地,不讓那些坐在幾碼外的火堆旁的守衛們偷聽到,杜隆坦開始講述。他告訴毀滅之錘每一件他知道的事情——跟惡魔領主的契約,古爾丹力量污穢猥瑣的本原,在暗影議會操作下的氏族的背叛,最終的、恥辱的獸人的末日,他們會被當作誘餌丟給惡魔軍團。毀滅之錘聽著,努力使他寬闊的面孔保持冷漠。但在他厚實的胸膛中,他的心猛烈地跳動著,就像自己那把著名的戰錘敲打著人類的血肉似的。
這些是真的嗎?這簡直像是一個被戰爭搞壞腦袋的蠢貨胡扯的故事。惡魔,暗黑契約,但是,這是杜隆坦說的。杜隆坦,最具有智慧,最勇敢,最尊貴的酋長之一。從其他任何一個人的口中說出來,毀滅之錘都會判斷為謊言和胡言亂語。但是杜隆坦因為他所說的話被流放了,使他們可以相信。之前,毀滅之錘曾多次用生命信任著其他的酋長。
只有一個結論,杜隆坦告訴他的是事實。當他的老朋友說完以後,毀滅之錘拿起肉又咬了一口,慢慢地嚼著,他高速運轉的思維正在努力搞清楚剛才聽到的一切。終於,他嚥了下去,說道。
「我相信你,老朋友。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容忍古爾丹對我們人民的計劃。我們會和你一起對抗黑暗。」
杜隆坦被深深地感動了,伸出了他的手,毀滅之錘緊緊地握住了它。
「你不能在這個營地裡呆太長時間,雖然如果你留下來將是我的榮幸,」毀滅之錘站起身說道,「我的一位私人護衛會陪同你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這附近有條小溪,一年中的這個時候森林裡有很多獵物,所以你不會挨餓。我會為你做我力所能及的一切,當時機成熟的時候,我們會並肩作戰,一起除掉大叛徒古爾丹。」
那個護衛帶領他們離開營地,進入周圍的森林好幾英里,他一直沒說話。毫無疑問,他帶領他們來到的空地非常隱蔽,而且長滿了翠綠的植物。杜隆坦可以聽見湍急的流水聲,他轉向德拉卡。
「我知道我的老朋友是可以信任的,」他說。「不久就會……」
杜隆坦彷彿凍結了。他剛才在附近小溪飛濺的水聲之外聽見了另外的聲音。那是細小的樹枝在沉重的腳下發出的辟啪聲…………
他咆哮著發出戰鬥的怒吼,伸手去拿他的戰斧。在他幾乎就要握住斧柄之前,那個刺客就出現在了他頭上。杜隆坦隱約聽見了德拉卡尖聲的怒吼,但是無法立刻去營救她。他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了利齒撲向一個入侵者,將他撞倒在地。
他們無聲無息地到來,全然不顧獸人的榮耀中最重要一點——戰鬥的尊嚴。這些是刺客,卑賤中之最卑賤者,腳下的蛆蟲。這些蛆蟲除了無處不在之外,手中的利刃還表明他們是有所圖謀的,儘管他們的嘴在異常的寂靜中始終緊閉。
一把利斧深深地咬進杜隆坦的左大腿,他倒了下去。溫熱的血沿著他的腿噴湧而下,他蜷縮著伸出手,絕望地試圖掐死那個可能成為兇手的傢伙。他死死盯著那張令人驚恐的臉,全然沒有一個正直、純樸的獸人所應有的憤怒,甚至根本沒有任何表情。刺客又提起了戰斧,杜隆坦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死死卡住了敵人的喉嚨。現在,那條蠕蟲終於有了點表情,他丟掉斧子,用力摸索著想要把杜隆坦那粗壯有力的手指從他的脖子上掰開。
一聲短暫、尖厲的哀號,然後歸於寂靜。利齒倒下了,杜隆坦不看也明白。他還聽見他的愛人對著那個獸人發出惡毒的咒罵,他知道,那個刺客會殺了她。這時,一個聲音撕裂了空氣,讓恐懼顫抖地傳遍了杜隆坦的身體:那是他兒子驚恐的哭聲。
他們不能殺了我的兒子!這個念頭給了杜隆坦新的力量,他咆哮著,儘管生命之血正從腿上大動脈向外流失。他奮勇地翻身而上,拼盡全力把對手壓在他巨大的身軀下,那個刺客萬分驚恐地蠕動著。杜隆坦雙手用力的擠壓,聽到了手掌下發出令人愉快的,頸骨折斷的辟啪聲。
「不!」這個聲音來自那個背叛了他們的獸人護衛,尖厲,像人類一樣的恐懼。「不,我是你們的人,他們才是目標——」
杜隆坦及時地抬起頭,看見一個高大的刺客揮舞著一把幾乎比自己身體還大的利刃,劃出一道流暢、精準的弧線。毀滅之錘的貼身護衛沒有任何的機會,刀刃清晰地劃過了那個叛徒的脖子,當血淋淋的頭顱從身體上滑落時,杜隆坦依舊可以看到那個護衛臉上的驚懼之情。杜隆坦起身前去保護他的愛人,但是已經太晚了。當他看見德拉卡僵硬的、幾乎被砍成碎片的屍體橫臥在林地上的一大灘血泊中時,杜隆坦高聲狂吼著,心如刀絞。殺死德拉卡的兇手從她的屍體旁退開,把注意力轉向了杜隆坦。
如果是公平決鬥的話,杜隆坦可以對付他們三個中任何一個人。而他現在身受重傷,赤手空拳,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杜隆坦不打算自衛了,而是出於深深的本能,來到了他兒子的小包裹旁。
杜隆坦呆呆地看著肩膀上噴湧而出的鮮血。由於失血,他開始變得遲鈍,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的雙手就抽搐著癱在了地上。那些可惡的蛆蟲讓他連抱一下他的兒子都不行了。
受傷的腿已經無法支撐他了,杜隆坦向前到了下去。他的臉離他兒子的臉只有幾英尺遠。在嬰兒臉上困惑而又驚恐的表情面前,他勇敢的戰士的心碎裂了。
「帶走……這個孩子。」他喘著粗氣,驚喜於自己還能說話。
刺客彎下腰來,讓杜隆坦看著他。他盯著杜隆坦的眼睛。一度,杜隆坦擔心他會在父親眼前刺穿嬰兒的身體。「我們會把這個孩子留給森林裡的野獸,」刺客吼叫著說。「也許你會看到它們把他撕成碎片。」
隨後他們走了,就像他們來時一樣無聲無息。杜隆坦眨著眼,鮮血像河流一樣離開他的身體是他感到暈眩和迷離。他試著移動,但是不行。他只能用失意的眼神看著兒子,他小小的胸膛隨著哭喊起伏著,小拳頭緊握著在空中胡亂擺動。
德拉卡……我心愛的人……我的小兒子……對不起,是我把我們帶到了這個境地……
杜隆坦視野的邊緣開始變灰,他兒子的影像開始消失。對於生命正緩緩流逝的杜隆坦,霜狼氏族的酋長來說,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他會在目擊他的兒子被森林中貪婪的野獸活生生吃掉這一可怖場面之前死去。
「以聖光的名義,實在太吵了!」二十二歲的塔米斯·福克斯頓因為剛才迴盪在森林中的吵鬧聲而皺起了鼻子。「最好還是回去吧,中尉,不管什麼事,那麼吵肯定會把所有值得跟蹤的獵物都嚇跑的。」
埃德拉斯·布萊克摩爾中尉衝他的私人助手慵懶地咧嘴一笑。
「你有沒有學會我試圖教你的任何事,塔米斯?」他懶洋洋地說。「帶回晚飯跟離開這該死的森林一樣重要。不管是什麼東西,它願意叫春就讓它叫吧。」他把手伸進背後的鞍囊拿出一個瓶子,在手中感覺既清涼又光滑。
「狩獵酒杯嗎,先生?」塔米斯,不管布萊克摩爾怎麼評價,都已經訓練得很不錯了。他從馬鞍上取下掛著的龍頭型小酒杯,遞了過去。狩獵酒杯就是特意為這種沒有地方可以坐的情形準備的。布萊克摩爾拒絕了,揮手趕走了他的助手。
「太麻煩了。」他用牙齒拔出了軟木塞,拿在手中,把瓶口對著嘴唇抬起來。
啊,這玩藝很可口。一股灼熱感沿著他的喉嚨直入內臟。布萊克摩爾擦了擦嘴,把酒瓶蓋好,放回了鞍囊。他故意沒有理睬在一旁注視的塔米斯,毫不關心地很快轉身走了。為什麼一個助手要關心他的主人喝了多少酒?
埃德拉斯·布萊克摩爾之所以平步青雲的升職是因為他近乎令人難以置信的,在戰場上將獸人的陣形劃開了一條細小的缺口的能力。他的上司認為這歸功於技巧和勇氣。布萊克摩爾本應該告訴他們,他的勇氣屬於液體類型的,但他並不認為那有多重要。
他的名譽同樣並沒有妨礙到他的女人緣,也沒有影響他俊俏的浮華的外形。高大英俊,黑色的披肩長髮,金屬般的藍色眼睛,修理得很整齊的鬍子,他是個完美的英雄般的軍人。
如果有些女人略帶哀傷但明智地離開他的床,身上有一兩處淤傷,對他來說都不要緊。總有更多的會投懷送抱。
那刺耳的聲音開始惹火他了。「它跑不掉的,」布萊克摩爾咆哮著。
「可能是只受傷的野獸,先生,沒法爬走了。」塔米斯說。
「那麼就讓我們找到它,來結束我們不幸的遭遇吧,」布萊克摩爾回答。他重重地踢了夜歌一腳,一匹滾圓的,跟它的名字一樣黑的牲口,向那該死的聲音的方向急馳而去。
夜歌突然來了個急剎車,讓布萊克摩爾這樣的優秀騎手差點從馬頭摔下來。他咒罵著拍打著牲口的脖子,當他看到什麼使夜歌停下來的時候,迅速陷入了沉寂。
「願聖光保佑,」塔米斯騎著他的灰色小矮馬來到布萊克摩爾身邊。「這兒簡直一團糟。」
三個獸人和一隻巨大的白狼橫七豎八地躺在林地上。布萊克摩爾推斷他們剛剛死去不久,雖然血跡已經凝固了,但是屍體還沒有散發出腐爛的臭味。兩個男的,一個女的,誰關心那隻狼是公是母。該死的獸人,如果他們經常自相殘殺的話,會給像布萊克摩爾這樣的人省很多事情。
有什麼在動,布萊克摩爾發覺那就是剛才一直劇烈尖叫的東西。這是他所見過的最醜惡的事物……一個獸人嬰兒,在屍體旁的襁褓中。他一邊看著一邊下馬,走上前去。
「當心,先生!」塔米斯喊道,「它可能會咬人!」
「我以前從沒見過一個幼崽,」布萊克摩爾說。他用腳尖輕輕地推了推,那個小東西從藍白相間的包裹中滾了出來,醜惡的綠色小臉扭曲得更厲害了,不停地哀號著。
儘管那瓶蜂蜜酒讓他有點微微的醉意,想要再來一瓶,布萊克摩爾的腦子還是很靈光的。現在,一個念頭在他的頭腦中萌發了。布萊克摩爾全然沒有理睬塔米斯煩人的警告,彎下腰,抱起那個小怪物,用那藍白相間的布把他裹了起來。那小東西馬上就停止了哭泣,用藍灰色的雙眸牢牢盯著他的眼睛。
「有意思,」布萊克摩爾說。「他們的嬰兒跟人類一樣,小的時候眼睛是藍色的。」過不了多久,這些眼睛就會變成黑色或者紅色,充滿貪婪,危險而憎恨地盯著人類。
除非……
多年以來,為了得到跟他出身、資歷相似的人同樣的職位,布萊克摩爾總是事倍功半。他活在父親可恥的背叛的陰影下,竭盡所能去獲得權勢和力量。他還是被很多人猜疑;周圍的人總是私下稱他「叛徒種」,以為他聽不見。但是現在,也許有一天他再也不會聽見那些令人心痛的評價了。
「塔米斯,」他深思熟慮了一番,注視著獸人嬰兒那雙不協調的,溫柔的藍色眼睛,「你認為你能有幸服侍一個偉大的人物嗎?」
「當然,先生,」塔米斯不出所料地回答。「我能問一下,這件事現在很重要嗎?」
布萊克摩爾瞥了一眼坐在馬上的僕人,咧開嘴笑了。「因為埃德拉斯·布萊克摩爾中尉現在拿在手上的東西,可以讓他變得聲名顯赫,腰纏萬貫,出人頭地,強大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