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天的黎明,晨霧如同往常一般籠罩著這片大地。睡意濃厚的南海鎮已經伸了伸懶腰,開始了新一天的活動。雖然依然無法看到一絲的晨光,但是鎮裡的人們都很清楚新的一天已經到來。濃重的霧氣包裹著他們簡易的木屋,也將鎮旁的大海隱藏在其中。儘管如此,他們依然能聽到海浪拍打著沿岸,粉碎在礁石上聲音。聽得見聲音卻看到形狀,一切都如同以往一般。
不過今天,他們突然聽到了另外的什麼聲音。
那些聲音低沉而又遲緩,隨著風飄了過來,在這片霧中迴響,讓他們弄不清楚聲音從何而來。它來自內陸還是大海?是大浪來了嗎,還是雨打在霧氣上的聲音,抑或是商人的車隊在泥地上艱難行進所發出的雜音?人們專注地傾聽著,才終於確定這個聲音來自他們面前的海洋,他們一起湧向海岸,試圖透過大霧找到答案,這是什麼聲音,它意味著什麼東西的來臨?
慢慢地,霧改變了形狀,如同被那聲音撕開了一般,一團黑影出現了,像是要衝破霧本身一般。黑影很快擁有了具體的形狀,又一波海浪洶湧而至。鎮民們集體退後,有些人驚叫了起來。他們在海邊生活了一輩子,對這片海域可謂瞭如指掌,而這絕不是普通的海浪,一定是其他的什麼東西,它非常的不正常。
黑影繼續逼近,夾帶著周圍的濃霧,那個聲音也變得更為強烈,最終他們穿破了這片。黑影分裂成了無數個體,擁有了各自的形狀——船的形狀,很多的船。鎮上的人們才稍稍放鬆了點心情,他們至少瞭解船。不過他們依然不能大意,南海鎮只是一個平常的漁村,總共也只有十多條用來打漁的小船,這幾年也沒見有十條以上的船經過。現在卻突然出現了上幾百隻,不能不讓他們心生疑懼。人們抓緊了手中的木棍、小刀、魚竿,甚至是漁網,反正就是些隨身帶著的任何東西,緊張地等待著,等待著這支神秘船隊的靠近。然而,仍有更多的船隻從霧中不斷出現,每出現一批,鎮民們就更加的震驚,這過程似乎要不停地重複下去。他們想錯了,哪裡才只有上百條船,這是上千條,甚至可說是一個國家,正在向他們逼近!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船!這些船都是從哪來的?是什麼令他們像這樣同時到來?又是什麼讓他們來到洛丹倫王國?大家把手裡的武器拽得更緊了,婦女和小孩躲回了家裡,而眼前的船隻數量仍在不斷增長。那個聲音的來源現在很清楚了,那是無數船槳整齊地拍擊著海水所發出的聲音。
領頭的那艘船已經靠岸,這時候才能勉強分辨出船上的乘客。鎮民們稍稍放鬆了些,但卻更加困惑和憂慮了。對方是人類,有男有女,從個子判斷還有小孩,膚色從白色到褐色,髮型也很正常。這些人都不是怪物,也並非鎮民們聽說過但是沒見過的那些異類。他們也不像為了戰爭而來,因為這些造訪者中大部分很明顯不是軍人。可以說,他們不像入侵者,更像是從某種災難裡逃出來的一般。鎮民們的恐懼很快轉化成了同情,到底是怎樣的災難才會將這個國家的人都趕到了海裡?
更多的船隻接連抵達,乘員們緩緩的陸續登岸。有幾個人甚至直接躺在岸邊歡呼起來,其他人站穩腳跟後也忙著呼吸此處的新鮮空氣,表情像是在說「終於擺脫那該死的大海了」。霧氣也在這時漸漸散去,在晨光的照射下消失殆盡。鎮民們看的更加清楚了,這不是一支軍隊,裡面有很大一部分還是女人和小孩,很多人衣衫襤褸、非常的瘦弱。他們只是一群難民,一群遭受了某種災難的難民。許多人非常興奮,迫不及待地衝上了海灘。
不過,這些人裡面還是有幾位身著鎧甲的。領頭那船裡走出了一個人,向著圍觀的鎮民們走了過來。他身材高大,是個禿頂,有一張堅毅的面孔和一臉濃密的鬍鬚。他的盔甲明顯經歷過無數戰鬥,肩膀後露出劍柄,看起來來是把巨劍。但他手臂裡抱著的卻不是武器,而是兩個小孩。更多的孩子漸漸靠到他的身邊,拽住他的盔甲、腰帶和劍鞘。一個奇怪的傢伙和他並肩而行,那是一名有著寬肩的高大男子,身形消瘦,白髮蒼蒼,卻有著堅定的步伐。這人全身裹在一條紫羅蘭色的破爛長袍裡,一手拿著個破損的帆布背包,另一手牽著個小孩,肩上還扛著另一個。一個有著棕色頭髮發棕色眼球的年輕人緊跟著他們後面,毫不在意周圍的情況,只顧緊緊抓著頭一個人的斗篷,像是生怕跟丟父母的孩子一般。他的服裝質料精美,但因為過多接觸海鹽而凝成一塊一塊的,和周圍人一般非常破爛。
「向各位致敬!」領頭的戰士走近人群喊道,臉上依然帶著痛苦的表情。「我們是難民,剛剛逃離一場極其極其可怕的戰鬥。懇求你們施捨一些食物和水吧,可以的話,最好還能有休息的地方,看在這些孩子的面上。」
鎮民們交換了下眼色,放下武器點了點頭。他們自身雖然不富裕,但也絕對談不上貧窮,至少沒有窮到無視這些孩子們的困難。男人們從戰士和紫袍人身邊接過孩子,將他們領到鎮裡最大的建築——教堂裡,可那裡以容納不少人。女人們準備好了水壺、粥和燉肉。難民們很快在教堂及其周圍安頓了下來,吃著鎮民送上來的食物和水,分享著鎮民們送來的衣物和毛毯。如果不在意這些人臉上的悲傷,這時氣氛真就和過節沒什麼兩樣。
「感謝你們。」那位戰士對鎮民頭領瑪庫斯.雷德帕斯說道。「我知道你們也不富裕,十分感謝你們的幫助。」
「我們不會眼看著女人和小孩受苦。」馬庫斯回答道。他皺著眉頭打量著對方的劍和盔甲。「現在告訴我,你們是誰,為什麼來到這裡?」
「我叫安度因-洛薩。」老戰士摸了摸自己禿頂的額頭。「我是——曾經是——暴風王國騎士團的首領。」
「暴風王國的?」馬庫斯聽說過這個國家的名字。「可那在海的另一邊啊!」
「沒錯。」洛薩悲傷地點點頭。「我們花了很多天才來到這裡。我們現在應該是在洛丹倫王國不是嗎?」
「對。」紫袍的怪傢伙插了進來,這是他到目前為止第一次開口。「這塊大陸我非常瞭解,雖然我沒來過這個鎮。」作為一個老頭,他的聲音意外地清脆響亮,也只有他那滿頭的白髮和一臉的皺紋在固執地聲稱自己的老邁,其餘特徵怎麼看也是個年輕人。
「這裡是南海鎮。」馬庫斯告訴他們,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起這位白鬍子的「年輕人」。「你是達拉然的人?」他最後忍不住問道,努力使自己的顯得不那麼慌張。
「恩」怪傢伙承認道。「不用擔心,等同伴們能動身之後,我就會馬上離開。」
馬庫斯暗地裡鬆了口氣。達拉然的巫師們都很厲害,他還聽說國王將他們視為盟友和顧問,不過就他自己來說,馬庫斯可一點都不想跟魔法什麼的扯上關係。
「我們不能再耽擱了。」洛薩接過那個怪傢伙的話說道。「我得馬上求見國王。不能給部落任何機會。」
馬庫斯沒完全明白這句話,但聽得出這壯漢話語中的焦急。「女人和小孩可以在這繼續呆著。」他保證道。「我們會照顧好他們。」
「謝謝。」洛薩非常誠懇的說。「我們面見國王后會馬上把食物和其他補給送來。」
「到首都可要花上你不少時間。」馬庫斯指出。「我會讓人騎一匹快馬去通知你們的到來。你希望讓他帶什麼話去?」
洛薩皺了皺眉頭:「告訴國王,暴風王國已經淪陷了。」想了一會兒,他輕輕地說。「王子就在此地,還有我能救下的所有國民。目前我們急需補給物資。另外我們還帶來了一份非常緊急的重大情報。」
馬庫斯瞪著眼睛聽著這一連串可怕的消息,他的視線很快轉向了戰士身邊的那個青年,並在讓對方感到冒犯前趕緊盯向一旁。「一定完成。」他保證道,然後轉身對一個鎮民說了幾句,後者點了點頭,跨上附近的一匹馬飛奔而去。馬庫斯都還沒來得及退後兩步避開那些灰。
「威廉是我們最好的騎手,他的馬也是全鎮最快的。」馬庫斯對兩人說道。「他能趕在你們前頭將話傳到首都。我們也會盡力幫你們和你們的同伴準備旅行用的馬匹。」
洛薩點點頭。「謝謝你。」他轉向紫袍人,「把和我們一道走的人都聚起來,卡德加,收拾一下,我們得盡快動身。」巫師點了點頭,轉身走向最近的一群難民。
幾個鐘頭以後,洛薩和卡德加帶著瓦裡安.烏瑞恩王子離開了南海鎮。隨行人員大概有六十人。大部分人選擇留下,出於疲憊或是是恐懼和驚嚇,他們只想和倖存的同伴們聚在一起。洛薩也不強迫他們。其實他內心也希望留在這個寧靜的小漁村,但是像他這樣的人,總是有責任壓到他的肩上。
「離首都還有多遠?」他騎馬跟在卡德加後面。鎮民們給他們提供了少量坐騎和推車,對他們這個小隊伍來說正好夠用。洛薩在接受這些額外捐贈的時候本來有些猶豫,但想到這能加快他們的速度,也就領受了下來。畢竟,在現在來說,時間就是生命。
「幾天,或著一個禮拜。」巫師回答。「這片國土我並不是很熟,但我在地圖上看到過這兒。最多五天我們就能看到那座城市的尖頂。然後我們要穿越銀松森林,那是洛丹倫幾大奇景之一,之後再沿洛丹米爾湖繞行。首都就在湖的北岸。」
說完這些,卡德加又陷入了沉默。洛薩看著他的同伴,為這個年輕人擔心起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對卡德加的自信以及隨和的印象很深,當時這個年輕人只有十七歲,這確實令人驚訝。小小年紀就當上了巫師——甚至成為麥迪文收的第一個弟子!隨後的幾次碰面充分體現了卡德加的聰明、頑強、專注和友善。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傢伙了,自從那個人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對一個巫師有這樣的感覺——是的,自從麥迪文以來。但是在卡拉讚那些事發生以後……
洛薩的身子抖了一下,回憶起了那場噩夢般的戰鬥。他被迫和卡德加以及半獸人迦羅娜一起,帶人對抗麥迪文本人。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卡德加給了他的老師致命一擊,但當時也是洛薩自己親手斬下了這位老友的腦袋。在他們都還很幼小的時候,在麥迪文、洛薩、萊恩還是朋友和同伴的時候,他曾經無數次保護過麥迪文的性命,何曾想到最後他得親手殺死他。
洛薩搖了搖頭,甩干了淚水。在之前漫長的航行過程中,他曾經多次次回憶起這段悲痛的經歷,可直到現在,他還是擺脫不了那種令人崩潰的憤怒和傷痛。萊恩!他最好的朋友,他的夥伴,他的國王。總是一臉陽光,思維敏捷,眼神中也充滿笑意的萊恩。他將暴風王國推向了一個黃金時代——結果卻被獸人吞噬乾淨了。部落橫掃了整個艾澤拉斯大陸,毀掉了他們征途上的一切。而麥迪文正是所有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是他的魔法將獸人引到了這個世界,將他們帶向了暴風城!直接導致了那個王國的毀滅和萊恩的死亡!想起他和他的人民失去的這一切,洛薩強忍住想哭的衝動。然後強迫自己去接受這個事實,就像他在旅途中無數次做過的那樣。他不能讓自己屈服於這種負面的情緒。不但艾澤拉斯的人民需要他,洛丹倫的人民也需要他,雖然後者還沒意識到這個情況。
他同樣也需要卡德加。洛薩至今仍未弄明白那晚在卡拉贊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或許他這輩子也別想弄明白。但總之,不管事什麼原因,卡德加在與麥迪文那一戰中發生了變化。他被剝奪了他的青春,身體詭異地老化了。現在的他,外表像個比洛薩自己還老得多的老頭。可實際上他應該比洛薩年輕近四十歲。洛薩一直擔心這會對這位青年法師的人生造成怎麼的影響。
而卡德加本人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老戰士關切的目光。這位年邁的青年其實也在想著差不多的事情。他在腦海裡重現了卡拉讚那一戰,再次體驗了被麥迪文奪走他魔力和青春時那種恐怖而扭曲的感受。如今他的魔力已經回歸——實際上,很多方面比以前更厲害了——但青春卻一去不返,提早了幾十年脫離了他的軀體。現在,至少從外表上看,他是個老頭了。他依然很有精神,力量、敏捷和體力也絲毫不輸從前,但確實滿臉皺紋,眼窩深深得陷著,鬚髮皆白。雖然才剛剛十九歲,但卡德加知道自己的外表年齡至少有三倍那麼老。他曾在卡拉讚的幻象中看到過未來的自己,幻象中的老頭正和現在的他一個模樣,他有一天會遠離自己家鄉,死在某個奇怪地方的紅色陽光之下。
卡德加也重新審視了一番自己對麥迪文之死的心情,那個男人是邪惡的化身,一手策劃了部落的入侵。然而這一切並非真是他所為,事實上麥迪文曾遭到了泰坦薩格拉斯的附體。他的母親在千年以前殺死了這個惡魔的肉體,但薩格拉斯並未真正死亡,他的靈魂躲進了艾格文的身體裡,感染了她尚未出世的兒子。麥迪文不該為自己的惡行負責,而他臨終前對卡德加說的遺言也讓他明白,星界法師一直在和自己體內的那個惡魔鬥爭著,可能他一輩子都沒停過。在他埋葬了麥迪文以後,卡德加遇到了他亡師的一個幻影,而那個麥迪文聲稱自己來自未來,並終於擺脫了薩格拉斯的污染,還說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卡德加。
既然如此,他應該怎樣去面對老師的死呢?卡德加思索著。他應該悲傷嗎?有時候他真的非常喜歡麥迪文,而星界法師的死對這個世界顯然也是一極大的損失。他該不該感到自豪?畢竟是他解脫了他的老師,甚至將薩格拉斯再次(也許是徹底地)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他是該對麥迪文的惡行(不論是對自己還是他人)動怒,還是敬畏這個世上唯一的,能抵抗一名泰坦的影響這麼久的人類?
他還是搞不清楚自己的感覺。卡德加的內心和頭腦依然迷茫。除了對麥迪文的追思,更多的情感也夾雜了進來。畢竟,他算是回家了。至少是回到了這片大陸,回到了洛丹倫——雖然並非以他希望的那種方式。當年他在曾經的導師們的吩咐下,離開這裡去拜麥迪文為師的時候,是準備成為一位大師以後再回來的。麥迪文教了他獅鳩騎術之後,他也考慮過騎著一匹獅鳩飛回達拉然,降落在紫羅蘭城頂部,好向他的前導師和同僚們炫耀一下他的本領。可事實不從人願,現在他騎著匹犁田用的老馬,帶著個「前艾澤拉斯勇士」,領著群難民,去找洛丹倫的國王商量如何拯救這個世界的問題。卡德加差點笑出聲來。很好,至少我們都有個戲劇性的開場,他想,他的前導師和老朋友們似乎都挺喜歡這種事。」進城以後我們做什麼?「他突然向神情恍惚的老戰士問道。他的同伴很快反應了過來,但沒有馬上回話,而是轉過身來看了看他,那深邃的海藍色雙眼中流露出的痛苦神情,將他主人的睿智隱藏了起來。
「我們得找國王談談。」洛薩簡單地說。他看了眼跟他們同行的青年,又用手摸了摸背後的劍柄。劍身上的符文和寶石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耀著光芒。「雖然暴風王國已經消失,但瓦裡安依舊是她的王子,而我也依舊是她的戰士。我只跟泰瑞納斯國王見過幾次,而且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不過就算他認不出我,他也一定認得瓦裡安,之前那個信使也會提前通知他我們來了。他至少會派個人來當我們的聽眾,我們就可以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又該做什麼了。」
「我們自己又該做些什麼呢?」卡德加問道,雖然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答案。
「我們得召集起這塊大陸上所有的統治者。」洛薩回答正如卡德加所料。「必須強迫他們明白和看到即將來臨的威脅。沒有國家能獨力面對整個部落。我們的故鄉這樣試過,也因此淪陷。不能再讓同樣的事情再一次發生。所有的人民必須團結起來,共同奮戰。」他雙手抓緊了馬繩,卡德加又一次看到了一個曾經統領了整個暴風王國的軍隊,保衛邊疆多年的強大戰士。
「希望他們能聽的進去。」卡德加輕輕地說。
「他們會的。」洛薩保證道。「他們也別無選擇!」他們都沒說出自己心裡想的東西。部落的威力他們都親眼見過。如果諸國不願合作,如果統治者們不能意識到這可怕的威脅,這些王國的命運都將和暴風王國一樣。而部落將席捲這片大陸,摧毀他們路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