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得選擇嗎?有時候是沒有選擇的,一如查文斌這般,他對於探險並不熱衷,如果可以選擇,他想要的是咒文和符紙,是香火與羅盤。
撥開那堆亂石,腳下是一塊平整的浮雕,上面畫的東西是一隻惡鬼。這惡鬼手裡拿著一個人頭,腳下踩著兩個苦苦掙扎的人,嘴裡還咬著一隻人的胳膊。
浮雕雖然看上去面目猙獰,但是就這雕刻的技藝而言,已實屬上品。
道觀,這是老刀告訴查文斌的,自古正邪不兩立,一個道觀裡,居然會出現一隻惡鬼的浮雕,這是一個超乎常理的存在。如果老刀沒有說謊,那麼這裡還真的不是看上去這麼簡單。
浮雕很重,這在古代的建築學裡並不少見,很多地宮的入口都會壓著這麼一塊東西,沉重和巨大是它們的象徵,諸如大山這般的好勞力,也拿它毫無辦法。
好在聰明的人永遠不會缺乏的便是辦法,無論多大的難題。槓桿原理,這是一個簡單而有效的辦法。超子很快就在這片廢墟裡頭找到了一根粗壯的木頭,看樣子,這東西應該是當年用作殿上的大梁,經過了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這根梁,依舊結實,看不出腐爛的痕跡。這足以說明,當年建造這座大殿的人有著何等的權力與財富。
五人合力,這塊重約千斤的巨石,被一點點緩緩地挪動,一個深邃而幽暗的入口就這樣被悄悄地打開。撲面而來的氣味,查文斌很熟悉,這是一種帶著死亡的氣息。
台階,盤旋而下的台階,就像史料中記載的那般,這山裡果真別有洞天。
四五盞的射燈,緊挨著,走在這台階上,讓人壓抑得不行。低頭看下去,燈光被黑暗轉眼就吞噬了,見不到底。
空蕩蕩的,除了黑暗和腳下的台階,陪伴人們的便只有那「沙沙」的腳步聲。
不知不覺,這幾人已經走了有兩小時,每每朝下看一眼,都是看不到邊際的黑暗。人最怕的便是這種感覺,一條看似永遠沒有盡頭的路,行走在這裡,崩潰是會隨時來臨的。
「你究竟是想把我們往哪裡帶?這種鬼地方,老子多一分鐘都不想待了。」說著,最前面的超子已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條台階本就很窄,他這一停,整個隊伍便都停了下來。
「不知道。」老刀的回答簡單而乾脆,他的確不知道這是哪裡,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冷血而又堅強的老刀了,從崑崙底下那口棺材裡爬出來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他了。
「那你把我們弄來是幹嗎的?」
「不知道。」回答依舊是這三個字。
超子想發作了,他已經受夠了,不僅是超子,就連一向淡定的卓雄也想發作了。查文斌趕緊攔住這兩人,他試圖把眾人心頭那壓抑的情緒平復下來,因為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難受。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這山並不高,而我們一直在朝下走著,按照這個距離走,我們現在都已經在地下很深處了,可是周圍的溫度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空氣裡的含氧量也沒有對我們的呼吸造成任何影響,這倒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事?」
「走不完的台階,只有在一個地方有,那便是通向陰間的道路。據說有的人,在下樓的時候,會突然發現這台階怎麼走都走不完,於是他便一直往下走,一直往下走,到了第二天,人們在一樓的樓梯口,發現了他的屍體。」
查文斌接著說道:「這和鬼打牆不一樣。鬼打牆,人走的最終結果是一個圓,而我們走的是台階,一個通向無底深淵的台階。下樓的人,永遠都會往下走,而不會回頭,因為他的出口是在下方。但是你如果再回頭往上走,又未必能找到回去的路,於是便被困死在這看似簡單的台階之上,簡單點說,這就是一條通向死亡的台階。」
死亡,這是每個人都需要面對卻又恐懼的詞彙。
「那我們就被困在這裡了?」超子有些怒不可遏,並不是他怕死,而是不願意死得不明不白。
查文斌轉過身去看著老刀,現在這張臉是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刀的目光並沒有閃躲,兩人就這樣對視著。
「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帶我來這裡了嗎?」
老刀破天荒地冷冷一笑,道:「以你的能力,還能看不透嗎?」
查文斌也冷冷一笑:「你不是老刀,我算過,他早已離開人世,而在你的身上,我能感覺一絲熟悉的氣息,攤牌吧,我不喜歡這樣猜來猜去。」
「哈哈!」老刀突然狂笑起來,「查文斌!你知道這是哪裡嗎?這是死亡之淵,這裡是土伯的道場,沒有你,我便開不了這門,開不了這門,我就回不去,我回不去,你們誰都別想回去!」
「我和這門有關係嗎?」
「有,太有關係了,想知道那個該死的老頭最終是什麼下場嗎?」
「哪個老頭?」查文斌雖然不解他說的是什麼,但肯定的是,他明白,這件事或許八成真的跟自己有關。
「對,我差點忘記了,你們失去了那段記憶。查文斌,我不得不說,你們的命真好,想找回那段記憶嗎?想的話,就去這下面找,他不過是土伯的子孫罷了。」
查文斌笑道:「鬼帝土伯,那麼你又是誰?」
「我是誰?哈哈,我如果告訴你這個廢物,如果不是你,一切歷史都會被改變,你信嗎?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如果你不繼續,我毀了,你自然也就毀了!你可以死,但是我不能死,我死了,你也就隨著我去了。這輩子,你都別想明白,下輩子,下下輩子,你也都不會明白!」
「你給我去死吧!」超子再也受不了了,不知何時,他已經衝到了老刀的身邊,對著他那狂笑的身軀,狠狠地一推,這台階本來就很窄,又沒有欄杆,老刀的身子一個趔趄,瞬間消失在了黑暗裡,可是在這個空蕩蕩的世界裡,老刀的笑聲卻依舊響亮,只是那笑聲越來越弱,越來越遠,竟真的像是跌進了無底的深淵。
「超子你瘋了,這是殺人你知道嗎?」卓雄抓住身子有些顫抖的超子吼道,這可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被他推下去了。
「不是人,但是他也不是鬼,真正的老刀已經死了,他不是老刀,只是我很奇怪,我看不透他。」查文斌蹲坐在地上,眼神有些迷惘。
「那現在呢,我們該怎麼辦?回頭,還是繼續走?」卓雄問道。
看著這四周光禿禿的牆壁,抬頭向上看看,再向下看看,始終是黑暗,查文斌的心頭第一次不知道方向在哪裡,突然他站起身來說道:「我們幾人兄弟一場,我要走的是一條危險的路,我不能帶著你們去冒險,如果,你們可以走回去,就繼續往回走,記得出去後幫我照顧好我兒子,但是如果發現向上走已經超過了回來的距離,就不要再走了,那麼我也會在下面等你們。」
說完,查文斌朝著旁邊的黑暗,縱身一躍,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這樣消失了,連哼叫聲都沒,查文斌就這般離開了。
那段話,算是查文斌的遺囑嗎?留下驚愕而無措的三人,超子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也要跳下去,就如在那瀑布頂端的時候,他想追隨查文斌而去那般,還是卓雄拉住了他。
「放開我,如果你們怕死,你們可以上去!」
「啪!」這是卓雄第一次動手,他狠狠地給了超子一個巴掌:「文斌哥是怎麼說的,讓我們找出口,如果找不到,他會在下面等我,不是我怕死,是我得聽他的話!」
人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可這向上的台階,走豈是那麼容易?
一步一步地拾級而上,每一步,都是那麼讓人難以接受。他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引到了這兒,查文斌又那麼莫名其妙地跳了下去。如果,超子不動手推老刀,查文斌會不會走?可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道的存在,是不會拘泥於過去與未來的,是不會拘泥於生和死的,它的存在,無時無刻,它的存在,遍佈每一個看不見的角落。是地獄也好,是死亡也好,查文斌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循環到死的台階,永遠都是走不出去的,一如他們現在遇到的一切。
人就是這樣,明知道是個死循環,還是會去走,還是會去試試,殊不知,當從終點又重新回到原點的時候,只需要站在外邊看一眼,便明瞭。
查文斌走的這條路,便是如此。
他從這個「老刀」的眼神裡,看見了一點東西,可那點東西是什麼,只有他自己明白。於是他便選擇了這樣一條路,如果他查文斌真的走了,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會停止。
看著手上的表,時間已經過去四小時了,雖然通常是會說下坡的路走起來會比上坡要快,但這個速度對於他們幾人而言,是不成立的。
一開始抱著冒險和未知的態度,他們下這台階的時候走得並不快;相反,回去的時候幾乎是用跑的。此時時間已經六點多了,按照這個季節,天也應該早已大亮了。
抬頭看著天空,並沒有一絲亮光從頂端投射下來,這裡就像是一口永久漆黑的井,而井蓋在你親手打開之後,又嚴嚴實實地合上了,或者乾脆說,那口井的井口已經消失了。
這是一個多麼讓人絕望的結果,或許查文斌早就已經看明白了,所以,他選擇了另外一條「路」,一條未知的,甚至有可能直接喪命的路。
他敢跳,並不代表他不怕死,而是他明白,以那個「老刀」的身手,又怎會輕易地就被超子那麼一推就給推下去了呢。那種狂笑,是嘲笑,是一種赤裸裸的藐視,於是他決定放手一搏,隨那人而去,既然進來了,又有幾分把握是打算活著回去的?
就和那通向地獄的台階一般,人之所以會被這種看似簡單的台階循環到死的原因,是因為人始終是在台階上來來回回,因為他的腳下只有這一條看似是路的路,人從未去想過離開這條路,離開這條台階會是怎樣?因為擺在人的面前,如果有一條看得見的路,人是不會去選擇其他路的,這就好比起了大火的高樓裡,只有當被火勢逼得無路可逃的時候,那些平日裡看似膽小的人才會選擇用跳樓這種方式來逃離,雖然人知道從這樓上跳下去生還的概率同樣很渺茫,但是他照樣會去選擇。
在絕境裡,選擇另外一條路,是因為人已經無路可走。如果這條看似可以走但是永遠都走不通的路一直存在,人就會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死亡。
回頭看看,路還在,可是這條路已經不是原來的路了,就像世界上你不可能兩次跨進同一條一模一樣的河流一般,回去的路也依然不是你原來走過的路。
一條簡單而又複雜的台階,一個無限循環到死的空間,一個看似簡單卻又沒法參破的道路,這就是那位能被稱為「鬼帝」的人替世人修建的。
地獄和陰間才是最可怕的嗎?油鍋和刀山才是最不能逾越的嗎?
不,人最終不能戰勝的不過是自己罷了。明白了這個道理,什麼台階、什麼黑暗都不是那麼重要。只要你願意,哪裡都是路;只要你願意,也同樣哪裡都是道。
道法天,道法地,道法自然,萬物皆為道,也皆能成道,可人如果一直拘泥於腳下,又如何才能真正成道!
於是,跳出這個循環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醒來了。
周圍沉浸在一片亮光之中,朦朧的白色光線,有些晃眼。像是那個年代剛剛流行的舞廳頂端,可惜的是,查文斌這樣的人是從未去過那樣的場合的。
查文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身上有些疼,應該還不至於斷了筋骨。抬頭看看,一片白茫茫的,都是有鵝蛋那麼大小的石頭在發著白色的光芒。
「夜明珠?」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這裡,這是一種名貴的石材,也就是螢光石。在過去,夜明珠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可是這裡似乎有數不盡的夜明珠,一直在向遠方蔓延而去。
再抬頭看看,他找不到自己落下來的方向,似乎這裡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不知怎的,他就來到了這裡。
有一根接一根的巨大石柱在頂著兩邊的拱頂,對稱地矗立。
真是一座有些宏偉的地下宮殿,能修建這座宮殿的人,已經不能用權勢來形容了。就連那秦朝時期的始皇帝,也未必就能把他那座皇陵修建成這般模樣。因為漫天的螢光石,並不是簡單用於裝飾照明,它們是按照天上的星像有序而複雜地排列著。
每一根石柱上,都有著一條盤旋而上的應龍,時而張揚,時而怒目,每一條都代表著不同的情緒。這些龍,就像是這座宮殿的守護者。
腳下,是被平整的石塊拼接平鋪而成的,上面厚厚的一層灰燼,像是在向查文斌宣告著歷史已經把這裡遺忘。
頭頂上的螢光石,是從這兒開始向裡面蔓延開來的,所以在人的潛意識裡,就會想著往前去看一看,查文斌也沒能例外。
身邊的東西也都還在,試了試,還好,自己還能走,於是他便開始往裡走。
不知怎的,走在這座大殿裡,查文斌似乎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他總覺得自己曾經來過這裡,雖然他只是一個出生在鄉下的小道士,可就是覺得好熟悉。這種熟悉,很快便驗證了,因為他開始見到了一些更加熟悉的東西——壁畫!
壁畫,這是一個古人向後人傳遞信息的唯一簡單而又直觀的辦法。
站在這一面壁畫前,查文斌呆立了。
畫像中刻畫的是一個身背長劍的男子,他的身後跟著一隻只有三隻腳的蟾蜍,他的面前是一口巨大的棺材模樣的東西,他就站在那棺材前面。
如果這是巧合,那麼查文斌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畫中的男子就是他自己,因為這個男子的身上還背著一個袋子,而那袋子卻被巧妙的工匠刻畫上了一個小小的八卦。
今日的查文斌,為了方便上山,他並沒有穿道家長袍,而是一身簡單的休閒服,正是這件衣服,也被幾乎一模一樣地刻畫在了畫中人的身上。可以說,那個年代沒有照片,如果有,那麼這幅圖,除了三足蟾不在之外,其餘的便和現在的查文斌是一樣的,就像是對著他今天的照片刻畫上去的。
這個發現,不亞於我們打開一口幾千年前的墳墓,卻發現墓中懸掛的是自己的照片那般恐懼。所以,查文斌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痛和紅腫告訴他,這不是在做夢,這是真實存在的。
這片空蕩蕩的大廳裡,除了自己和那隻小蝌蚪,他暫時感覺不到第三個活物,他在想,那個「老刀」又去了哪裡?
因為地上的灰燼夠厚,人踩在上面,便會留下腳印,很快,他便在另一側,找到了這麼一排腳印,腳尖的方向是朝著裡面走的,所以查文斌很快便決定沿著這串腳印繼續,那個人的身上背負的東西一定才是他真正想要找的。
這條道很長,查文斌想,如果這真是鬼帝土伯修建的,那麼他一定是把當時全天下能發光的石頭都找來了,因為這裡的螢光石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不可思議。到處都是慘白的顏色,這種白,讓人覺得有些瘆人。
走了約莫有三百米的路,前方出現了一扇巨大的石門,門是虛開著的,並沒有關。站在離那門不過二十幾米遠時,查文斌發現了異樣,這門裡有「人」!
不是一個人,而是很多人!
有的人穿著紫色、黑色的壽衣,也有的人穿著普通的衣服。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這些人不知是從哪裡來的,他們的眼神是迷離的,就這樣憑空出現在了這座大門口,然後一個個便躍了進去。
查文斌是何等人,他會不知道這些不是「人」,而是魂嗎?但是他會怕魂嗎?不會,所以他決定進去看看。
剛想挪動步子,卻覺得自己肩頭有人一拍,查文斌知道這種地方,出現人的概率是極低的,所以七星劍「噌」的一聲出鞘,扭頭便準備好了這一擊,卻發現身後站著的是一個自己太熟悉的人。
看著那張臉,查文斌心頭的五味瓶都像是被打翻了,他覺得眼睛一濕,喃喃喊道:「師父!」
那老者帶著些許慈祥看著愛徒,朝他晃晃頭,意思是別進去。
查文斌哪還管得了那麼多,他還有太多的東西想問他呢,連忙擦了眼淚,想抓住這個當年給小姨下命批的瘋道士問個究竟,卻發現身後現在已經是空空如也,哪裡還有人?
門,這是相對非常能夠勾起人好奇心的東西。一扇開著的門,人總想知道這門的後面是什麼。哪怕這後面真的是浴火地獄或是萬丈懸崖,不親眼看看,人這心裡頭總是放不下。
再看那地上的腳印,到了這兒就沒了,離那門的距離不過四五米了,就這般憑空消失了。這四周空蕩蕩的,又十分亮堂,很快便能一眼掃盡,的確是到了這門口便不知去向了。
這就拋給了查文斌一個巨大的難題,這門要不要進,能不能進,這門的後面又究竟是什麼?
查文斌並不是一個十分熱衷於打開潘多拉魔盒的人,修了這些年的道,他的心早就比一般人要耐得住性子,可這裡就像充滿了魔力一般。那些進門的人,幾乎都是他所認識的。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經過他老查念過經、超過度的。這些人裡,有的已經死去好多年了,也有的才死去不久,比如那個陳放,他就在剛剛也進了那扇門。
按照他平生所學,人死之後,但凡被超度的,必定要過陰陽道,走黃泉路,再通奈何橋,喝孟婆湯,上望鄉台,接著便是按照生前所積陰德和所犯事實,或輪迴,或受罰。怎麼這些人如今都走進了這樣一扇莫名其妙的門裡。
查文斌就站在那兒,他有些迷惘,不知自己怎麼就來了這個地方。
再一想,對,自己是從那台階上跳下來的,那麼這裡究竟又是何處?
腦海中過濾了無數典籍,細細想起師父生前所教,似乎哪裡都沒有關於這麼一個地方的記載。地府?顯然不是,哪個地府裡沒有幾路陰差站著,哪個地府裡會修建得如此奢華和明亮。
既來之,則安之,向來就是查文斌的心態,不拘泥於自己所處什麼環境。他知道,越是這般古怪的地方,其實是越簡單的。再複雜的東西,都不可能複雜過人心,因為那些個陣法也好,宮格也罷,不都是被人弄出來的嗎?沒有誰會弄出這麼個東西來,是不抱著一定的目的的。
酆都,歷史上有能力修建這麼一個地方的,只有那位傳說中的鬼帝「土伯」,鬼帝作為重鬼之帝,掌管天下所有鬼魂,那麼這裡是不是另外一個陰司呢?
不知怎的,查文斌手中的七星劍有些興奮,劍柄不住地顫抖著。但凡有些名堂的刀劍,都有一些靈性。這柄劍,也不知跟了他們這一門派多少年了,斬殺過多少惡鬼,又替多少冤魂超度過,恐怕只有歷史能說得清。
查文斌的心頭,就像立著一個小人,一直在跟他說:進去吧,進去吧,就去那門後面看一眼。
可是他想邁開步子,卻又想起了師父衝他搖著頭。
這一步,跨過去,會是怎樣?不跨過去,又會是怎樣?查文斌一下子就陷入了這樣一種僵局裡。
他想回頭了,再回頭,卻突然發現剛才一路明亮著的螢光石,此刻已經都熄滅了。身後一片黑暗,只有前面到門那兒的一小段,石頭還繼續亮著。
越是美麗的地方,越是危險,查文斌決定原路返回,他不想知道那個答案。
正準備扭頭摸著黑往回走,他卻聽到自己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文斌哥肯定在這裡。」這是超子的聲音,查文斌心頭一驚,再轉身一看,三個身影魚貫而入,進了那門,彷彿跟沒看見自己一樣。最後一個進門的是大山,查文斌大聲喊道:
「你們別進去,我在這兒呢!」
大山的腳步遲疑了一下,身子微微作了一個停頓,準備扭頭過來看,卻又聽到超子催促道:「你們都快點,要是不想走,那我一個人去!」
接著,大山的身影也閃入了那門,任憑查文斌如何喊叫,都沒有半點兒反應。
這還由得他查文斌選擇嗎?
「哈哈,有道是寧受不復之劫,不入生死之門。既然你讓我來走這一遭,那我便接了就是。」說完,查文斌像是明白了什麼,大步流星地朝著那門走去,口中還說道:「三界火宅苦,見者求出離;清苦勤求道,不入生死門。」
何為生死門?這是一個簡單而又複雜的古老邏輯,說白了,這是一道考驗人的智商的題目。
傳說中有生死兩扇門,分別由一個說真話、一個說假話的人看守。我們可以提一個問題,從而判斷哪扇是生門,哪扇是死門。請問,這個問題該怎麼問?
這道題目該如何回答呢?其實答案倒是很簡單,我們不需要判斷哪個士兵是說真話的,哪個士兵是說假話的。只需要隨便問其中一個士兵一個問題:講假話者守的是死門?
如果對方回答「是」。
假如他是講真話的,肯定問題,那你問的這個人守的就是生門。
假如他是講假話的,否定問題,那你問的這個人守的還是生門。
如果對方回答「不是」。
假如他是講真話的,肯定的否定還是否定,那講真話的守的才是死門,另一個講假話的守的是生門。
假如他是講假話的,否定的否定就是肯定,講假話的守的就是死門,另一個講真話的守的是生門。
總之,只要對方回答「是」,那你面前的就是生門;對方回答「不是」,你面前的就是死門,生門在另一邊。
這扇門,那兩個士兵,就分別是查文斌自己和他憑空出現的那個師父,他們兩人對這扇門都有一個自己的判斷,其中一人是正確的,一人是錯誤的。那些出現的人或者魂,不過是來干擾視線的罷了。
人之所以會去判斷這扇門能不能進,不過是他心中有所顧忌,如果拋開這些顧忌呢?給你一扇門,不管後頭是死亡還是財富,都與我無關,我不要,也不去拿,只是看作一扇普通的門,進也就進去了。危險,是為貪婪的人準備的。
道教設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真的就是一本《道德經》能夠講明白的嗎?或者讀一遍兩遍的《易經》,懂八卦,會風水,就是道了?那也太小看國人的智慧了,歷史長河中,能把這些道家典籍倒背如流的人,一抓一大把,最終能夠成道的又有幾人呢?
道教「設教」的目的就是要讓人撥開紛繁的物象世界而深入到生命的本源,以明瞭人的「氣有清濁,性有智愚」;同時,「道無棄物,常善救人」,智愚之人又皆可修道而成真。
道的真諦,絕不是因為天資有多高,而在於心有多誠。這和我們平日裡拜那些供奉的神仙,常說的一句話是一樣的:心不誠,則不靈!
那些不孝順的子女,在長輩死後才去風光大葬,披麻戴孝,尋覓一個風水寶地,妄圖讓子嗣受蔭庇,那是在妄想。
「人之生也,氣有清濁,性有智愚,雖大塊肇分,元精育物,富貴貧賤,壽夭妍媸,得之自然,賦以定分,皆不可移也。然道無棄物,常善救人,故當設教以誘之,垂法以訓之,使啟迪昏蒙,恭悟真正,琢玉成器,披沙得金,斯之謂矣。」由此可見,在頗具命定論色彩的大框架下,道教的『設教』『垂法』就是要引導人將有限的生命投入無限的大道之中,以實現生命的超越。
「清濁之氣生育萬物,世人若求長生之道,煉陰為陽,煉凡成聖,皆因清自濁之所生,動因靜之所起。清濁者,道之別名也。學仙之人,能堅守於至道,一切萬物自然歸之。」由於人的生命是由稟道受氣而來的,能堅守至道就意味著可以得道而長生,因此,就生命的發展趨向而言,應當是由道出發而復歸於道的過程,或曰自無而顯有又攝跡還本復歸於無的過程。
人之受生,稟道為本,所稟之性,無雜無塵,故雲正也。既生之後,其正遷訛,染習世塵,淪迷俗境,正道乃喪,邪幻日侵,老君戒云:修道之士,當須息累欲之機,歸靜篤之趣,乃可致虛極之道爾。
這就是說,人的生命以稟道為本,但人所本有的無雜無塵的道性卻並不與人性完全同一,因為人出生之後,就受沉重的肉體的支配而落入「染習世塵,淪迷俗境」之中,使「正道乃喪」。而由於本來清靜的道性隱潛於人性之中,是人的本有之性,因此,人通過修道又可以重歸於無雜無塵的「虛極之道」,以實現生命的本真,完成真正的人生。所以道家才有「人能歸於根本,是謂調復性命之道」!
過了這一關,查文斌的十年陽壽對於他來講,還重要嗎?他能否得道,並不是看他能否破了多少煞,超了多少度,而是他的心是不是還真的活著。一本《如意冊》,區區七十二個字,真能得道,那天上的神仙們都應該住不下啦!
台階上,他們三人在爬了好高之後,依舊沒有看見半點亮光,沒有亮光意味著他們沒有出去的希望,難道真的要追隨他而去,跳下這不知深淺的黑淵嗎?
如果說真讓這三兄弟跳,他們也是可以義無反顧的,可查文斌說了,那是一條不知生死的路,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路,是他在為他們尋找的路。
坐在地上,三人都有些頹廢,無盡的黑暗是會迅速磨滅一個人的意志的。
低著頭,超子看著腳下的台階,人有些渙散,精神處於極度萎靡的狀態:「我不想再走了,你們兩個的意思呢?」
大山一直以來是聽從他們的,他抬頭看看卓雄,又看看超子,然後也垂下了自己的腦袋,自問張飛雖然英雄無比,但此刻一樣有力沒地方使。
卓雄靠在裡邊的牆壁上,同樣束手無策,這不是做一道選擇題或是判斷題那麼簡單,面對生與死的抉擇,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查文斌那樣坦然。天下修道之人何其多,會抓個鬼、寫個符的那也是一抓一大把,但真正看明白的又能有幾人?
卓雄的腦子有些空,他也不想繼續了,就這般隨了查文斌去,又何嘗不好,勇敢地面對死亡總比茫然地死去要好得多。有些混亂,他想讓自己清醒一點,於是便把自己的後腦勺往靠著的石壁上敲,這是一種減壓的方式。
「咚!」當卓雄的後腦勺與石壁親密接觸的時候,發出這麼一聲,只是他自己還沒有在意,「咚!」又是一聲,當第三聲傳來時,所有人一下子都反應過來了:這石壁是空心的!
超子單手撐著台階,身子一躍而起,喊道:「瞎子,你後面好像有情況!」
反拿著匕首的刃,用刀柄細細敲來,很快他們便發現這空心的大致範圍剛好跟一扇門的空間差不多。
有回聲,這就代表著後面有空間;有空間,就意味著他們很有可能已經找到了出去的路,這是一個讓三人有些振奮的消息。
大山對著自己的手掌各「呸」了兩下,然後吼了一聲:「你們讓開,讓我來!」
「轟」,一個人形坦克爆發出最大的馬力,直直地砸向了那石壁,除了震得有些發麻的手掌之外,整個石壁並沒有任何變形的跡象。顯然,這岩石的牢固程度,超出了他們的想像。
這一趟出來,都是自己籌備的物資,可沒有什麼高爆炸藥之類的高科技玩意兒作為支撐。現在他們手上有的,僅僅是兩柄比殺豬刀高級一點的匕首。用這玩意兒,妄圖砸穿石壁,恐怕刀鋒上那點鋼全部磨光,也只能掏出兩個白點來。
「我再試試!」說完,大山再次撲向了那石壁,這一回換來的結果只是手掌更紅更麻罷了。
出路就在後面,這是一個多誘人的結果,可是偏偏讓你知道那就是口子,可那口子就是打不開,任憑他們哥仨如何用力地踹、踢和推,結果都是一樣。
癱坐在地上的三人無比想念著查文斌,都在想著,如果他在就好了,他一定會有辦法。
超子拍著卓雄的肩膀說道:「實在不行,還是跳吧,跳下去,不管死活,好歹我們兄弟幾個都算是死到一起了,也不枉到這世上走一遭。」
卓雄看了一眼腳下的深淵,不是他不敢跳,而是他總覺得不能讓查文斌這麼白白地就走了:「還是再想想辦法吧,我覺得這後面一定有門道。」
「哈哈,」超子大笑道,「別怕,等下我第一個跳,給你們帶個頭,一閉眼,就什麼都過去了。」
「怕?超子,你真心小看我了,我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那條路文斌哥已經在替我們走了,現在我們得試試用自己的腳走出另外一條路。」
「走?」超子兩手一攤,然後指指身後,「要不,你就繼續往上走,如果真的出去了,也記得幫忙在清明的時候給我爸媽的墳上上炷香,這也就是我這個做兄弟的,對你的遺囑。既然你還想試試,那我已經不想再試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話說著,超子便站起身來,看他那樣子,是真的打算就雙眼一閉,跳下去了。
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往後一步則是一道打不開的門,這是超子的選擇,可卓雄還是拉住了他的手,衝著他搖搖頭。
超子輕輕拿開卓雄的手,對他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容,雙腳踮起,就等著那縱身一躍了。
「為什麼你知道往前,卻不知道後退呢?」卓雄站在超子的身後,喃喃了這麼一句話,是的,只要超子跳了,他也會立馬第二個下去,絕不會苟且偷生,只是他多少覺得這有點遺憾罷了。
「後退?我們還有得退嗎?沒了,已經是死路了,我先走了,給哥幾個探探路,一會兒黃泉道上咱結個伴兒。」
超子雙臂開始展開,他的心頭此刻是在想用怎樣一種姿勢跳來得比較帥,喜歡裝逼的人,到死都是一直在裝逼。
「退,推?等等,超子!」大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可是又卡在腦海裡表達不出來,就像茶壺裡煮餃子那般,倒不出來!情急之下,只能這麼喊道。
超子回頭看看這橫肉臉,這小子向來不是磨嘰的人。「嗯?你也還有話要講,行,那就一次性講個光,是要我帶話給文斌哥,還是怎的?」
大山心裡那叫一個急啊,他這人本來就表達能力差,這麼一急,越發講不出來了,只好不停地用手比畫,腦海裡一直徘徊著那個「退」字!不知怎的,隱約之中,他就覺得這個字才是他們能出去的關鍵。
見大山半天也沒能蹦躂出個屁來,超子繼續轉過身去。這一次,他是真要跳了,雙膝一彎,作勢就要蹬腿,卻聽見大山突然喊道:「你們說,門,在什麼狀態下是永遠打不開的!」
其實,他心裡已經知道答案了,可他就是說不出來。
「廢話,門打不開肯定是被鎖住了啊,沒鑰匙你怎麼開門!」超子覺得這小子為什麼要在這時候攪局,害得他都忘記了剛才想好的那個瀟灑的跳躍動作。
「如果……」大山是真急了,他不知道怎麼說才是對的。
「如果,門根本沒有鑰匙呢?」卓雄突然接過話匣,來了這麼一句。
超子一聽,好像覺得自己心裡也有些眉目了,可是這東西就徘徊在嘴邊,他也說不上來,這讓他暫時放棄了跳躍,回過身來看著那石壁,突然想到說:「對啊,如果是我修門,肯定不會讓門往裡面開,而是往外推才對。我們一直認為自己在一個房間裡,想向外推開門,可是卻沒有想到,如果我們只是在門外呢?」
「沒錯,門的方向有問題,我們一直是在往裡面推和踹,這樣,是永遠也打不開門的!」
懷著這個不算發現的發現去尋找,這石壁上確實存在了一個凸起的小石塊,在三人眼神的注視下,大山的手死死扣住,往後那麼一拉。
「轟隆隆!」一陣巨大的聲音傳出,頭頂上的粉塵開始四下飄散,這石壁果真開了一個能讓人擠進去的空隙!
這是一個讓人十分興奮的發現,超子第一個閃了進去,大喊道:「文斌哥肯定在這裡,他是不可能會死的!」
卓雄第二個閃了進去,可是當大山也準備進去的時候,突然耳邊響起了一陣模糊的聲音說道:「你們別進去,我在這兒呢!」
他那高大的身影立刻停了下來,扭頭一看,四周依舊是黑乎乎的,哪裡有人,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想和他們兩個商量一下,卻又聽到超子催道:「你們都快點,要是不想走,那我一個人去!」
大山不再遲疑了,收了收自己的肚子,硬生生地擠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