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在白骨纍纍的野牛溝,一直耗到了第二日的中午,前方突然開闊了起來,超子仰天長嘯:「老天啊,終於走到頭啦!」
這實際距離比老刀預估的要多出了一倍還多,也就是野牛溝完全是一個彎曲的「S」形,要在裡面不斷地徘徊著。
就在這關口,所有人都癱倒在了地上,胡亂裹著睡袋休息了起來,就連查文斌和老刀也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太累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邊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接著便是老刀大聲的呵斥和一陣陣槍栓拉動的聲音。
查文斌起身一看,這邊不知何時多了黑壓壓的一群人,把他們幾個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在中間。
這些人手裡拿著各式各樣古怪的武器,有青銅的,也有石頭的,還有一些蒙古彎刀,還有的人乾脆拿著棍子。他們身上沒有衣服,只有獸皮,有的人身上掛著用獸牙或五彩斑斕的小石頭穿起來的項鏈。
那些人拿著刀槍棍棒不停地躍躍欲試,有的孩子還拿石塊朝他們丟來,發出凶狠的叫喊。他們的語言雖然沒有人能聽得懂,但是看表情並不是那麼友好。
超子有些急眼了,破口大罵道:「你們是哪裡來的野人?惹急了我,一梭子干翻你們!」
老刀靠近查文斌問道:「是陰兵嗎?」
查文斌說道:「人,這是活著的人,可能是這裡的土著,最好別亂動。」
老刀大聲喊道:「都別亂動,沒有我的命令,不准開槍!」
那些人可能有些按捺不住了,有幾個膽子大點兒的,已經舉著手裡的長矛刺了過來。但都被查文斌他們擋了回去。包圍圈也開始越壓越小,當所有的人都不得不背靠背的時候,「砰」的一聲,老刀朝天開了一槍。清脆的槍聲讓那些人不禁都往後一退,後面的人來不及避讓,紛紛被撞倒在地,有幾個孩子已經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混亂中,有個人拿起掛在脖子上的牛角放在嘴裡「呼」一吹,接著,不遠處便響起了一片馬蹄聲。那群人非常自覺地讓開一條道,接著就有四五個大漢揮舞著手中的長刀衝了進來,氣勢洶洶。
「朋友,我們沒有敵意。」查文斌試著跟對方解釋。
然而,對方口中爆出一連串讓人無法聽懂的語言,語氣依舊能讓他們感覺到敵意。
查文斌只好問哲羅:「他在說什麼?」
哲羅有些害怕,他在查文斌的耳邊輕輕說道:「聽不懂,這不是藏語,我也沒見過這一帶有這種打扮的人。」
那幾人見查文斌他們在交頭接耳,越發憤怒了,其中一個大漢雙腿一夾馬肚子,一聲大喝便朝他們衝了過去。
看這動靜,對方是準備下死手了。他拿著的可是明晃晃的大刀。眼看那人就要殺到,老刀舉槍便準備射擊,這時一個高大的人影猛地衝了過去,一把抱住馬頭,發出「啊」的一聲怒吼,這時,讓所有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那匹馬連同馬上的人被一起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然後那個高大的身影飛速上前,一腳踢開他手中的刀,雙手抓起對方的衣服,不是很費勁地便舉過了自己的頭頂,作勢就要向人群砸過去。
這時,查文斌喊道:「大山兄弟,不要!你放他下來!」
橫肉臉大山朝著那個被自己高舉的人「嘿嘿」一笑,然後把他往地上一丟,拍了拍手,便回到了查文斌的身邊。
老刀他們那群人都看呆了,這得多大的能耐才能空手把一匹正在加速衝刺的戰馬掀翻啊。地上那漢子的肌肉都要爆出來了,看上去起碼也有一百四五十斤,就這麼被他輕易地舉過頭頂,這還是人嗎?
那個被摔倒的漢子狼狽地站了起來,他後面那群人開始哄堂大笑,惹得這人越發憤怒,赤手空拳地直奔正在往回走的大山。老刀喊了聲:「兄弟,小心後面!」
可已經晚了,那個大漢雙手扣住大山的肩膀,「咦」的一聲鬼叫,牙齒都要爆了出來,想必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可大山就像木樁一樣紋絲不動,突然他雙手扣住左邊肩膀上的那隻手,屁股往後一頂,馬步一扎,嘴裡大吼一聲:「去你的!」接著就聽見「砰」的一聲,一個人形物體就飛出去了四五米遠。
「好!」超子和卓雄帶頭鼓起了掌,就連老刀和他的人也都忍不住為大山這一手叫好。
趴在地上的那個漢子爬了起來,使勁搖了搖頭,臉上硬是被地上的石子擦掉了一層皮。他的步子有些不穩,搖搖晃晃地又重新走了過來。
大山以為他還要戰,便擺好了迎戰的架勢,誰想那人走到他的跟前突然雙膝一跪,解下腰上掛著的一個小玩意兒雙手呈過了頭頂,嘴裡哼了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
這東西被查文斌一把便搶了過去,端在手裡有些略微的激動,喊道:「老王,你快過來看看這是什麼。」
老王接過來一看,半天嘴巴都合不上:「天,居然看見這東西了!」
這是一塊肥皂大小的牌子,看樣子應該是青銅所鑄,牌子上面有個孔,穿著不知道是什麼獸的韌帶,看樣子多半是塊令牌。
他們震驚的可不是這令牌,而是上面刻的花紋。這種花紋在查文斌的夢裡已經不知道出現多少次了。第一次便是他和老王一同在將軍廟裡看見的,那種歪歪扭扭的像蟲子一樣的文字。後來老王說,這應該是一種遠古少數民族的文字,沒有任何史料記載。
後來不僅是在廟中發現的疑似《如意冊》,而且先後在蘄封山、在封淵的湖面、那個夢中的男子,用的都是這種文字。他們不知道已經追尋了多久,這個世上再也沒有出現能認識這種文字的人。直到今天,他們居然看見了用這種文字作為令牌的人!
老王把令牌遞到大山的手上,說道:「你先讓他起來,看樣子,這應該是表示你打敗了他,他向你臣服了。」
「哦!」大山便去扶起地上那人,然後查文斌指著那塊令牌跟那個大漢比畫了一番,問他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
當語言沒有被發明前,人一直就是靠肢體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一直到現在,語言不通的人們依舊可以用這種最原始的辦法來交流。
這一招果然奏效,對方大概也明白了不能靠語言交流,一邊嘴裡嘰裡咕嚕著一邊比畫著,先指指自己,然後又指了指查文斌。
「他這意思是問咱們從哪裡來。」老王在一旁說道。
查文斌指指外面的野牛溝,那漢子的臉隨之一變,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後連忙拉著查文斌和橫肉臉往他們的人群裡走,嘴裡還在大聲嚷嚷著,那些人立馬讓開一條道。
剛才還虎視眈眈的一群人,現在倒成了一群好客的朋友。他們把查文斌一夥人簇擁在中間,臉上都是一種高興的表情,然後一起朝著前方走去。
不遠處,隱約可以看見一排用木頭和獸皮搭建的房子,有正在準備食物的婦女,也有嬉笑打鬧的孩童。當他們看見一群陌生人來訪,立馬丟下手裡的東西呼嘯著跑進了屋子裡,然後躲在門邊偷偷地看。
很快,他們被帶進了這兒最大也是在最中間的一棟屋子,屋子的門口有幾個手持武器的人站崗。撩開用獸皮做成的門簾,裡面有一個盛放炭火的爐子,火燒得很旺。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羊皮,軟軟的,很是舒服。爐子邊還有一個長者正在看著一本用獸皮縫合的書。
那個大漢走到長者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便出去了。
超子看了看四周,嘴裡嘟囔道:「這是在搞什麼鬼?」
那個長者盯著手裡的書,突然漫不經心地說道:「年輕人,心態不要那麼浮躁,你們坐下吧,來自中原的朋友們。」
「你會說漢語?」查文斌有些驚訝地問道。
那長者放下手中的書籍,抬起頭來笑呵呵地說道:「怎麼,奇怪嗎?我們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了,終於有人能夠穿過陰陽道活著進入,上一次有人來恐怕已經過了幾千年了吧。」
超子這個傢伙向來就是出言不遜:「你難不成還是活了幾千年的老妖怪?哈哈,老人家說話真風趣。」
那個長者笑了幾聲,放下手中的書籍站起身來,說道:「是啊,我已經忘記那是多少年前了,有一個中原人被發現倒在你們現在的位置奄奄一息,也是我的祖先們救了他。這個人是天縱奇才,與我的祖先暢談道法,一待就是三年。他走後,我的祖先在此用他傳授的辦法推星演卦,算到終有一天還會有人進來。」
查文斌站起身來作了個揖,說道:「聽前輩的口音,帶著巴蜀一帶的痕跡,請問這是……」
「那位中原人教會了我的祖先你們的語言,也教會了你們的文明,但只有歷代的大祭司才會被要求學習,也就是說我們羌族的每一代大祭司都必須學會兩種語言,為的就是等到某一天迎接到訪的中原人。我本以為已經等不到了,沒想到今日你們來了。」
「羌族?」
「我們已經在這裡世代生活了幾千年了,守衛神山本是我們唯一的職責,只是後來便多了一個職責,就是迎接你們的到來。我叫日達木基,你們可以叫我雲,因為在我們的話裡,日達木就是天上的雲。」
老刀警惕地問道:「那你怎麼知道要等的就是我們?」
雲大祭司笑道:「哈哈哈,從來沒有人能活著穿越陰陽道,那是地獄通向世界的門,只能進,不能出,除非你們身上有他當年從這裡偷出去的東西。」
查文斌從懷裡摸出太陽輪和月亮輪放在地上,問道:「雲大祭司說的可是這兩件東西?」
雲大祭司看見那兩件東西身子竟然晃了一下,向後一傾,伸出一隻鷹爪一般的手便要觸摸。而此時,查文斌的手已經移到了七星劍上。
「沒想到他真的如口口相傳的那般厲害,竟然上了山帶出了這兩樣東西。」那位雲大祭司激動地說道,「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聖物。」
超子小心地跟查文斌說道:「這老頭該不會要搶吧?要是敢動手,我一梭子撂倒他。」
「年輕人,當年他給我們帶來的中原文化可是非常講一個『禮』字。」雲大祭司走到後面一排木櫃子邊說道,「這裡面都是他給我們帶來的中原文化,我的祖先用了一生的心血把它整理成了書籍,每一代大祭司都會倒背如流。」說著那雲大祭司竟然閉上眼睛背道,「道可道,非恆道。名可名,非恆名……」
查文斌當即覺得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這該是哪一世的神仙才會背的最原始的《道德經》啊!
世人只知曉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不要以為這老頭背錯了字,其實他背的才是最真宗的那一句!
當初這句話的原文便是「道可道,非恆道。名可名,非恆名」,後來到了漢朝,為避文帝劉恆的諱,才把其中的「恆」字改為「常」。以至於到了後世,人們也都延續了這一句,當初若不是師父曾經有提到過這麼一個小小的細節,查文斌也會認為是這雲大祭司背錯了。
「大祭司可知那位來的人是誰?」查文斌略顯不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背誦,因為他實在是按捺不住了。
「具體的名字我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姓『常』,怎麼?你們不是他的後人嗎?」
「我姓查,我們這兒也沒有姓常的,這兩件東西我是偶然得到的,然後又到了這裡。我們需要找一個地方。現在看來,應該就是那位常前輩曾經去過的聖山,既然如此,大祭司可以為我們指條路嗎?」
雲大祭司有些不相信地說道:「哦?不是他的後人,那你怎麼會我羌族巫術?」
「羌族?巫術?我是天正道掌教,習的是最正統的道家法門,何來羌族巫術一談?」
雲大祭司伸出自己的雙手,幾根猶如鷹爪一般彎曲著的手指讓老王都為之一震。曾幾何時,卓雄的爺爺花白鬍子也擁有這樣一雙手。
「習我羌族巫術者都會成為這樣,我看你的兩隻手指已經開始慢慢起了變化,每用一次巫術都會帶來更大的影響,一直到最後成為我這樣。羌族巫術向來只傳授我族人,當年那位進來的人用你們中原的道派經文作為交換,從我們祖先那兒得到了我族巫術。雖然我族巫術能夠通神見鬼,但也有一個缺點,就是習巫之人的手指會隨著施法次數的增加,逐漸成為這樣。用你們的道家經文來解釋,恐怕就是有得必有失。」
查文斌顫抖地看著自己那只左手,不知從何時起,他隱約覺得那兩隻手指開始變得有些不同,雖然靈活度依然存在,觸摸感卻明顯開始下降,但是力氣卻比以前都要大,可是他實在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習過這個什麼巫術,也就是之前他一直認為的鬼道。
「我沒有習過你們的巫術,我的手……」查文斌無法繼續回答了。
雲大祭司倒是非常自然,道:「不,這本來就是我們祖先作為交換的條件讓他帶走的,我族巫術以救人除魔為主,只是修習需要一些條件,你們進來的那條陰陽道聚集了太多生靈的魂魄,只有歷代大祭司才可以進入修煉。」
查文斌有些陰沉地說道:「鬼道終究是鬼道,何必講得那麼好聽!」
「鬼道?你這是何解?」
七星劍「噌」的一聲寒光出鞘,劍指大祭司:「以人魂魄作為修煉的手段,達到通鬼神的目的,將自己弄成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這種東西根本就不該為正道所用,也不會被正道所用。我從未習過這種害人的東西,只是親手斬殺過幾個修了鬼道也就是你口中的巫術的妖孽!」
「文斌,你這是做什麼?」老王大驚道。
見查文斌動手,超子和卓雄紛紛端起手中的傢伙對準了大祭司,大山也第一時間站到了前頭,老刀一見這架勢二話不說,「刷啦」一下子彈上膛。可以說,現在只要眼前這位老頭有任何輕舉妄動,他都會在第一時間被轟成一塊破抹布。
雲大祭司有些生氣了,他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對自己有著不一樣的仇恨:「北斗七星,我在書上見過,果真是把好武器。可是我不明白你既然自己習了巫術又為何不承認,我族巫術以死去的動物生靈作為聚陰之地來侵蝕自己那顆原本純潔的靈魂,歷盡千辛萬苦最終達到能夠通靈的目的,但那也是為了造福蒼生,在你嘴中怎麼就成了妖孽鬼道?」
查文斌也覺得有些奇怪,這人跟之前遇到的都有些不同。雖然他的手指也是彎曲的,但是身上卻感覺不到半點鬼氣。他心裡想,或許他已經到了最高的境界能夠隱藏這些氣息了吧,以聚陰之地修煉,紅衣男子也是這樣做的:「造福?那你們為何要剝奪他人輪迴三界的權利,為何把人殺死後掠奪他的靈魂,讓死去的人無法超生,用他們的魂魄來修煉自己所謂的巫術,這不是邪魔外道又是什麼?」
雲大祭司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查文斌:「以人的魂魄作為修煉?」
「難道不是嗎?」
雲大祭司說道:「我族修煉巫術,只因為祖先從這陰陽道裡看見大量被困的生靈,雖然它們是牛,是羊,是動物,但也一樣是生靈。祖先見它們被困在此地無法脫身,才以聖山之力助它們早日逃離此地,並從中悟出了巫術。難道被那人帶出去後,他竟然以人的魂魄作為修煉?」
超子喊道:「文斌哥,別跟這老頭廢話了,既然他跟殯儀館的那傢伙是一路的,想必也不是什麼好人,幹掉他!」
「別!」查文斌說道,「你們真的是以度動物修煉?」
雲大祭司有些不滿地說道:「陰陽道從很早以前就不斷有動物來殉葬供奉那座聖山,以感謝神賜給了它們種族肥美的草場和甘甜的泉水。我族祖先覺得這些生靈有感恩之心,便不忍它們死後還被困,才有了後來的巫術。我們每一代大祭司要做的就是將這條陰陽道裡被困的生靈們全都送出去,以感謝它們對神的獻身,何來用人修煉這一說法!」
「錯怪老前輩了,晚輩查文斌給您賠禮道歉!」說著,查文斌便朝雲大祭司下跪,然後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可雲大祭司卻好像並不在意,也沒有責怪查文斌的意思,反而有些焦急地問道:「你說的那鬼道又是何意?」
查文斌這才把那紅衣男子的鬼道之事從頭到尾跟他講述了一遍。聽完之後的大祭司癱坐在了地上,喃喃地道:「真想不到,我族巫術竟然被這些小人用在了這種邪術上!」
查文斌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道:「可我真的沒有習過鬼道,也就是您說的巫術,我這手您確定是巫術的反噬?」
「是,我能感覺到你身上有我族巫術的氣息,雖然還很弱,但已經對你的身體開始了蠶食。」
「這個巫術是不是只有你們這裡的歷代大祭司才會?」
「我們世代守護著後面的神山,據說很早以前還有一個部落曾經逃出了這裡,他們帶走了一部分屬於羌族的東西,也帶走了尚在襁褓中的族長,所以現在我們這兒是沒有族長的,由我這個大祭司暫行族長的權力。」
接著他們便被帶離了帳篷,外面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豐盛的晚餐。
羌族人很好客。他們準備了美酒,一種用青稞釀的土酒。火上正烤著香氣四溢、金黃滴油的肥羊。
雲大祭司安排查文斌和自己坐在一起,其他人則繞著中間的火堆圍成了一個圈。
有很多少年和少女戴著用羽毛編織的面具圍著他們跳起了最原始的舞蹈,嘴裡用那種高原特有的嗓音唱出了優美而高亢的旋律。他們用動物的筋做弦,用大塊的牛皮做鼓,手裡拿著各種動物的骨骼互相碰撞,作為宴會的伴奏。
雖然和他們的語言不通,但是男人之間酒便是最好的溝通工具。橫肉臉不僅身手好力氣大,那酒量自然也不是蓋的,白天那個被他打翻在地的漢子和他在酒桌上依舊還在交鋒。兩人用有些簡陋的泥壺直接對幹了起來,頗有幾分相見恨晚的意思。
倒是老刀他們只是象徵性地舉了碗,作為一個出色的軍人,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才是最重要的。
查文斌和雲大祭司道明瞭自己的來意——他到這兒來就是為了找一個遠古的遺跡,現在看來大致就是那座所謂的神山。
雲大祭司說只要他們能進去,自己便不會阻攔,就和當年祖先讓那位姓常的人進去一樣,他們相信這座神山只會讓有緣的人活著走出來。
還有一件事,一直是查文斌的心病,藉著這個機會,他說道:「今天我發現那位壯士身上的腰牌上刻著一種字符,我想請教雲大祭司,這可是族中使用的文字?」
在得到雲大祭司肯定的答覆後,查文斌有些喜出望外,他馬上就攤開一張紙,蘸上紅色的硃砂把那早已印在大腦裡的七十二個大字一字不漏地臨摹下來,就連字跡都基本是參考了原稿,然後呈給了大祭司。
大祭司接過來,藉著火光瞇著眼睛一看,當即臉色一變,問道:「你是從哪裡得來的這篇東西?」
查文斌便把這東西出自將軍廟的事兒跟大祭司描述了一番。這老頭有些不可思議地聽完了這段故事,然後驚道:「中原人對巫術的運用竟然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那人能夠活著走出去也真是一種造化。」
雲大祭司帶著查文斌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屋子。他按照書稿上的文字一字不差地翻譯成了漢字,寫在羊皮捲上,交給了查文斌。
雲大祭司有些激動地說道:「我們每一代大祭司都一直讀這些從中原流傳進來的道家知識,洗滌自己那被侵蝕的靈魂,但是卻從來沒有人想過把這巫術和道家相結合。這人卻做到了,難怪他能活著走出去。」
查文斌接過羊皮卷一看,全文字節中有不少自己熟知的道家修煉法門,還有一些則是自己從未見過的,文中詳細記載此門道法的運用和對道家符咒中最為高深的鬼篆的解讀。
這一夜,兩人坐席而談,一個精通巫術的祭司和一代道家掌門終於完全解開了這本《如意冊》的真實文本。
雲大祭司的案頭擺放著不少中原道家思想書籍,其中便有老子的道德經,更有那本關於後來道教一切理論知識的大典,被譽為「群經之首,大道之源」的《易經》。
早在五千年前,由伏羲畫八卦,並創六十四卦。伏羲是根據大自然的現象畫出八卦。當時伏羲氏發現了不少宇宙奧秘,但未有文字之記載而失傳。至周文王時,被文王揭發了伏羲氏所發現的奧秘,經文王參透八卦奧秘後,發現內裡是包羅宇宙奧秘,同時具備有關人生的一切原理、原則。後文王作易,以六十四卦的卦辭、爻辭,記下宇宙所存在的六十四條大道理,傳於後世。
而另一位則是老子,這位在道教被奉為太上老君的真神,據說是彭祖的後裔,在商朝陽甲年,公神化氣,老子寄胎於玄妙王之女理氏腹中。
按照他們兩人的推斷,如果把崑崙神人作為一切起源的話,那麼這裡就是第一代中國神話人物的誕生地,那是在五千年前。
然後三千年前有一支部落從這裡遷徙了出去,最終到達了四川平原一帶,形成了一個新的族群。這個種族就是後來蠶叢和魚鳧王建立的古蜀國。從此,蜀山一脈開啟了中國神話歷史的第二個高潮,並在此以後再無井噴式的傳說。因為這個國家到了戰國時代終於被秦所滅。
而彭祖則是上古五帝之一顓頊的玄孫,相傳他活了八百年,被道教列為了仙真。而顓頊帝則是統一了那支外遷的羌氐,蠶叢和魚鳧王也皆是他的後裔,也就是說顓頊帝極有可能是那位被從這裡帶走的族長。
道教是以《易經》和老子的《道德經》作為自己的理論基礎建立的,它吸收了道家的思想,但又有別,最終這種依托了道家思想建立起來的宗教便被稱之為道教。
但查文斌把它稱為最原始雛形的道教,因為這時候的道教還是以一種理論知識為傳播的宣傳思想的宗教,並沒有演化出現在的各種符咒、法門和陣法,那時候應該也還不具備通神的本領。
而在那個神話時代,唯一具備運用超自然能力的就是羌族巫術!
根據雲大祭司的講解,他們巫術主要有這麼幾樣本事:
第一是氣血。可以在一段時間內讓受傷的人盡快康復,主要用於治療疾病和傷殘,這一點在三足蟾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它最大的本事便是可以讓受傷的人在短時間內痊癒。
雲大祭司說,根據記載,這山上以前確實是有一種神獸有這樣的本領,但相傳在那一次的部族分家中被人帶走,現在看來就是被帶到了蘄封山!
第二是靈慧。在上古時期,力量和智慧的結合就可以主宰他人的命運。靈慧,也就大祭司,他的智慧至高無上,可以呼風喚雨,在部族有主要領導地位。
在這裡,大祭司就是查文斌對面的雲;而在四川,則是那個黃金面具了!
這一點,雲大祭司和那個黃金面具不同,或許是他們這兒才是神的起源,有足夠的動物自己來祭祀;而遠在四川的那一支為了感應天神,就不得不迫使本族的人以生命為代價來祭祀他們的神。
第三個是預思。以本族最優秀的男人或女人作為苗子,調教他們的預感能力,有點像先知的感覺,用來判斷未來的走向,主要是天氣、收成,等等。
最後一個便是攝魂。跟查文斌他們這樣的道士有些類似,只不過善於進行死術,有讓人起死回生還魂之術,也有令人長生不死的不死巫術。但每一次行攝魂術都需要大祭司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所謂的長生不死也不過是活得較長罷了。
查文斌說,這些巫術和現在他所學的道派是非常接近的。因為道家思想分別就對應了用符咒治病,也就是驅邪;然後便是求雨、祈福一類的法事;再一個就是算卦、占卜、看命理。雖然查文斌不敢說自己能夠讓人起死回生,但道士們另外一樣本事就是和那些看不見的東西打交道。
他們兩人豁然發現這種遠古的巫術就是現在查文斌所用的道術雛形。只是道教擁有更為完整的理論思想和學術體系。
查文斌畫了一些自己常用的符咒給雲大祭司看,其中不少連查文斌本人都不能理解的符字都被一一證明是來自這種古老的羌族文化。
到這裡,一個道教的真實來源已經完全展現在他們面前。
根據他們的推算,那位姓常的人應該是在兩年五百年到三千年前來的這裡。他帶來了大量的中土道家思想和典籍。作為交換,這裡的大祭司教會了他遠古的羌族巫術,便讓他成功地走出了這第一代神話的發源地。
此後,這位常姓人士開始嘗試著用這種巫術和道家思想相結合,逐漸讓道教有了最原始的雛形:這時候的道教擁有了自己的理論體系和相應的修煉法門。
但是因為這裡的族長,也就是部落的王已經出走,所以還有一些掌握在王手裡的更高巫術沒有流傳出來。一直到很多年後,有一位天縱奇才到了蘄封山。
遷移出去的部族發現僅僅用巫術是無法完成重生和長生不老的,於是一個道教雛形的門徒運用五行陰陽和八卦之術幫助他們完成了這種心願,並應該獲取了更為高級的巫術法門,從而創下了這本現在放在他們眼前的《如意冊》。
一共七十二個字,裡面蘊含的東西彷彿包羅了整個世界。單單是翻譯出來的文字就恐怕需要查文斌用一生去解讀。
那一晚他們得出了一個結論,即現代道教是以兩本經書作為理論基礎,以羌族巫術作為道法來源,互相融合形成的。
流傳出去的巫術被以三種形式加以保留:分別是純正的羌族巫術、融合了道家法術的《如意冊》這類改良版,還有一種則是發展成讓查文斌和雲大祭司都深惡痛絕的鬼道之術。
巫術源自於對神靈之力的感性,這種古老而神秘的力量其實應該是最接近原始的那些神話傳說中擁有通天本領的人。
這一晚,雲大祭司和查文斌秉燭夜談。查文斌告訴了大祭司很多他對於道的理解,同時雲大祭司也彌補了查文斌很多符咒的畫法,時過境遷,那些一代又一代流傳下來的用古老文字撰寫的符咒很多都已經產生了這樣那樣的錯誤。
可以說,這是在師父死後,查文斌最有收穫的一次關於道教的經歷。雲大祭司的出現彌補了過去好多已經逐漸失去威力的符咒,那些古老而難懂的咒語都被一一再次還原,並得到了相應的修改。
第二日,查文斌決定進山一探。雲大祭司的主張是不阻止,在他看來,神靈自然會願意接待他所待見的人,要是不受待見則肯定會予以懲罰。他們都是神的子民,他們相信神擁有更高的法力,是沒有人可以進行破壞的。
在接受了雲大祭司的祝福之後,查文斌帶著這群人朝著那座世人心中的聖山,被譽為「華夏之源」的真正的崑崙主峰進發,那個傳說中是西王母的道場,擁有無數仙家飛昇的歷史和滿地的靈藥,以及千百年來爭相傳誦的瑤池仙境!
這個寨子的後面常年雲霧籠罩,也就是在每年的農曆三月初三,聖山才會撥開雲霧見天日。據說那一天也是西王母的生日。雲大祭司說,這座山他從未看見過頂,每年難得見的那一次,也是隱約的一個輪廓。
關於西王母的信仰在中國由來已久。最早的《山海經·西次三經》中記載說:西王母居住在玉山之山,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髮載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意思是說,西王母大致像個人,形狀威猛,掌管災厲也就是瘟疫和刑罰的怪物。
而另外一本收錄了中國神仙大典的《列仙全傳》則記載:西王母即龜台金母也,系西華至妙洞陰之極尊,育化誕生於神州伊川,俗姓侯或楊,諱回,字婉妗,一字太虛。意思是說,西王母是彙集西華奇妙真氣,降誕於神州伊川的道教崇高女神,先居西方,德配坤元,主掌陰靈真氣,是洞陰至尊。
而查文斌所學的道家典藏《道藏道跡經》中是這麼記載的:王母上殿東西坐,著黃金褡辱,文采鮮明,光儀淑穆,帶靈飛大綬,腰佩分景之劍,頭上太華,戴太真晨纓之冠,履玄鳳文之,觀之,年方三十許,修短得中,天姿,靈顏絕世,真靈人也。在這本道家典籍中,西王母已經被人化,不僅風姿綽約,而且看上去只有三十歲左右。
總之,這位被神話了的女神在中國漫長古老的神話時代一直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在中國道書古籍中,多次記載西王母顯聖遣使下凡,曾經派她的徒弟九天玄女,幫助黃帝打敗蚩尤、授天下地圖予舜帝整治國家、遣二十三女雲華夫人下凡助大禹治水,而幸睹聖顏者,則有以孝聞名鄉里的舜帝、游瑤池拜金母的穆天子以及好神仙之術的漢武帝等。
更為著名的就是她的蟠桃了,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凡人食用能夠成仙,並能長生不老。總之,她是一位凌駕於眾仙之人的存在,因為所有的神話故事裡都沒有提到一點,那就是神仙也不一定就是不會死的!假如說,神仙也有壽命的話,只是比凡人長,那麼這位西王母手中能夠延年益壽、永駐青春的蟠桃豈不成了所有人都垂涎的無上寶物?
所以關於這位真神,歷來都是長生不老的傳說,但是查文斌是不相信會有蟠桃這種東西存在的,因為古人往往會根據自己的嚮往創造出這麼一個人物來進行膜拜,用來鞭策自己朝著長生的方向發展。但是無論是君王,還是平民,或者方士們,都發現這種追求似乎是行不通的,就是秦始皇也不例外,於是乎,就有人開始興建另外一個世界:冥界,這是一個人死後的世界,同時伴隨著人們寄希望於死後的輪迴和對子孫的庇護,宗教開始真正興起了!
當巫術與道家理論完美結合,道教開始在中華大地風生水起。在《易經》的指導下,道士們開始能夠運用天象、五行、陰陽、風水駕馭遠古巫術這種神秘的自然力量,然後配合大量的道家典籍修煉自己的內心世界,於是這樣一個在中國歷史長河中佔據了本土第一大宗教的道教開始了自己輝煌的歷史。
因為文字的局限和消亡性、歷史的波動和不確定性,口口相傳的咒語存在的失真性,以及其他宗教的興起,道教終究開始隱隱失去了第一大宗教的風光,並開始有了衰退之象,連同那些古老的巫術以及占卜和風水面相學一同開始消失在一波又一波的時代大潮中。
在前往神山的路上,老王也對這個據說是西王母地盤的聖山有了興趣。他說:「曾經在中國歷史上發生過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兒,有一夥兒盜墓賊掏了戰國時期魏襄王的陵墓,這幫子傢伙裡頭還有一個當時有點文化的人,比較喜歡收藏戰國時代的竹簡。他這些竹簡裡頭,有一本竹簡是用小說形式描寫的,就是讓後世十分震驚的曠世奇書《穆天子傳》。」
《穆天子傳》記錄了西週五世國君周穆王的生平,這本書裡清晰地記載了周穆王西征時,與西王母對歌,並向西王母敬獻禮物的情節。這周穆王在歷史上是真實存在的。西周出土的青銅禮器都證實了這個人物的存在。他就是周武王的曾孫,周昭王的兒子,名叫姬滿。
既然周穆王是確實存在的,那麼西王母,嘿嘿,存在的可能性是非常之大的,而且這本書至少成書於戰國之前。很有可能是根據當時的一些野史和民間傳說撰寫的,不能說可信度有多高,但還有一本正史也有類似的記載,那便是《史記·周本紀》中記載:穆王十七年,西巡狩,見西王母。
超子聽得頗有興趣,這一路上權當是給自己解乏了:「文斌哥,不是說這西王母是個怪物嗎?」
老王接著說道:「非也,在我看來,我更加認同文斌剛才所講述的道家典籍中的記載,而不是《山海經》,我相信她是一位風姿綽約的大美人。因為在中國最早的時候是奉行過母系氏族的,而且遠古部落多以動物作為圖騰,比如現在我們所說的炎黃子孫的圖騰:龍!但是西王母被形容成了一個豹尾、虎齒、善嘯的怪物,則極有可能是他們當時部落的圖騰就是虎和豹組成的。」
「為了加大部落的影響力和西王母的領導,於是人們就把她神化了,成了個半人半獸的妖怪。上古時期,人們崇尚巫術。掌握巫術的人,往往就是氏族最高的統治者,比如雲大祭司就是這樣,在失去族長後他便成為了這支被遺忘的羌族的首領。」
「所以西王母被神化的可能性很大。至於為什麼被長生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她掌握了很強大的巫術,能夠青春永駐、長生不老。這個,文斌你覺得有可能嗎?」
查文斌也不是很確定:「這個我不好說,巫術這種東西的強大,昨晚我算是見識到了,確實有一些神鬼通天之術的存在。但是若要不死不滅,那除非是能夠逆天而為,不排除這位西王母手上掌握了強大的巫術,甚至是所有巫術的起源之祖。」
老王點點頭道:「還有一個便是,這個西王母根本就是個代號而已,就像我們稱中原各朝各代的統治者為皇帝一樣。每一朝的君王都有個統稱叫皇帝,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身份的象徵。那麼,如果這個部族還一直存在的話,豈不是西王母也一直存在?」
查文斌有些累了,這兩天他所知道的東西幾乎能把整個道教的發展史完全地連貫一遍,連同自己那些原本不識,只知道用的咒語和符字也弄明白了一部分其中的含義,單憑這個,已經是天大的收穫了。可以說,如果他有朝一日能夠參透《如意冊》,那麼當真還有可能成為一代宗師。
「不管了,若真有其人,我相信也會留下蛛絲馬跡的。這個地方人跡罕至,就算過了幾千年光景,總還得留下點兒什麼。既然日月雙輪是從這裡出去的,那麼說明我們至少是來對了地方。」
就在查文斌和老王聊得很投機的時候,走在前面的哲羅和超子突然發現前方出現了一個古怪的東西:兩根拔地而起的大柱子分別矗立在兩旁,只留下中間一條還算平整的過道。哲羅說道:「前面那石頭好氣派,真的挺像一大門啊!」
查文斌聽聞抬頭一看,隱約卻發現了有一點不妥之處,因為那門裡面似乎有一支隊伍正在往外走,而且他看到那支隊伍領頭的人竟然是哲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