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 第二十七章 對決
    殿中帶氈帽的只有一人。

    帶氈帽的人摘下了氈帽、露出臉龐時,狄青霍然站起,臉上那一刻的表情,有驚有喜。他那一刻,幾乎忘記了所有的一切,甚至覺得如在夢中。

    他不信這人會出現,但又多想希望見到的是真的。

    那人雖高大,但瘦骨伶仃,那人雖刮去了鬍子,但眼中戰意更勝,那人雖看起來孤零零的,但天和殿人頭攢動,萬馬齊喑時,卻只有他敢站出來反對。

    有人驚、有人怒、有人詫異、有人歡喜……

    野利遇乞扭頭見到那人,見到他的面容,突然嚇得倒退數步,嗄聲道:「你……你……你怎麼沒死?」他一隻手顫抖個不休,額頭已有汗水流淌。

    元昊目光有如矢鋒,落在那人的臉上,沉默片刻,眼中驀地閃出熊熊如火的光芒,他五指一握成拳,轉瞬舒展,然後輕聲的說了兩個字……

    「郭、遵?」

    那兩個字雖輕,卻如千斤巨石落在了秋風蕭冷的湖面,激起了嘩然大波!

    郭遵?那人竟是郭遵?怎麼可能?郭遵不是死在了三川口的五龍灘上?郭遵怎麼會出現在興慶府,郭遵怎麼會和善無畏在一起?

    這些年來,每次想起郭遵死在三川口時,郭逵傷心、狄青難過,為何郭遵從未出現過,他這些年來,究竟在做什麼?

    千般疑問,萬種思緒激盪在狄青的身邊,他已驚喜的不能言。

    郭遵來了,郭大哥原來沒有死!

    那一刻,他記起了太多,又忘記了一切。這些年,郭遵到底去了哪裡?

    殿中沒有驚奇的人只有善無畏,他臉上皺紋密佈,看起來只是更濃密一些,但他顯然並不驚奇,因為就是他帶那人前來的。

    郭遵上前,望著元昊道:「是,我是郭遵!」他一言既出,天和殿沉寂片刻,轉瞬轟動。就連沒藏訛龐就是吃驚的退後一步,喃喃自語道:「我的娘,他是郭遵?」

    夏人中可能會有人不知道宋天子之名,但少有不知道郭遵、狄青名姓的。夏人崇武輕文,素來都是敬重英雄,無論這英雄是羌人還是漢人!

    當年三川口五龍灘一役,郭遵橫杵冰河,先斬萬人敵,後殺龍野王,懾千軍不敢過河,那等威風,黨項人雖恨,但內心也是敬重。

    更何況在這之前,郭遵又殺了夜月飛天等人,元昊八部的高手部主,竟有多人死在郭遵手上。郭遵在夏國中,可說是聲名赫赫。

    可郭遵為何突然來此?

    元昊笑了,笑容中帶著分慵懶,問道:「郭遵?好,來得好。自從我知道你在三川口殺了龍浩天後,我就以不能見你一面為憾。能殺得了龍浩天的人,我很想見。可是……你今日來,是為什麼?」他意甚悠閒,但五指再度開始跳躍,緩緩的在五色羽箭的箭簇上遊走。

    金、銀、銅、鐵、錫五箭,他會選擇哪一支?

    郭遵望了狄青一眼,正逢狄青也望了過來,二人對望,其中交流已勝萬語千言。

    「我想帶狄青走!」字字若鑿子擊在岩石上,沉凝有力。狄青心境一震激盪,回憶往事如煙,可那兄弟情深如海如淵。

    元昊笑了,手指已撫摸在潔白若銀的箭簇上,頓了下,「你憑什麼?」

    郭遵緩緩上前一步,說道:「我可以和你賭。」

    元昊手指還在跳,終於觸碰到燦爛若金的箭簇上,「若是別人和我賭,我肯定會直接將他拖出去砍了。但你郭遵不同的。」眼中泛著幾分寂寞的光芒,元昊道:「我知道你肯定能開出讓我心動的條件。」

    郭遵簡單明瞭道:「我若贏了,就帶狄青離去,你不得阻攔。我若輸了,郭遵此生,就供你驅策!」

    一語落地,眾人皆驚。

    這個賭注,對旁人來說,或許不算太大,但放在郭遵的身上,非同小可。元昊瞇縫著眼睛,目光銳利若針,「你供我驅策?那我命你領軍攻打大宋,你也願意嗎?」

    狄青微震,見郭遵凝望元昊,神色不變,沉聲道:「可以!」

    元昊笑了,那一刻雙眸中,已現狂野之意,他緩緩站起,手握軒轅弓,一字一頓道:「好。我和你賭了!」

    天和殿那一刻,殺氣瀰漫。

    誰都想不到郭遵開出這種條件,誰也想不到元昊竟然會答應。以元昊的威勢,只好一聲令下,這天和殿就會刀劍如山,郭遵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逃脫。可元昊並沒有這麼做。

    狄青想要攔阻,可終於沒有開口,他知道郭遵既然開出了條件,就有郭遵的道理!但這個賭注對於郭遵來說,絕對是不能輸的。

    難道說……郭遵已有勝出的把握?

    元昊立在那裡,並不走下高台,但他長弓在手,任憑郭遵也是不敢懈怠。

    眾人一顆心有如擂鼓般大跳不休……

    龍部九王、八部最強。定鼎羽箭,王中之王!傳說中,龍部九王最強,可最強也敵不過帝釋天。元昊選定定鼎一箭射出,就算九王的龍浩天都沒有把握接下!

    元昊會選哪支箭射出?

    郭遵能否躲過元昊的一箭?

    元昊遲遲未射出那箭,陡然笑了,笑得頗為驚天動地。郭遵還是沉凝著元昊的眼,問道:「不知道兀卒為何發笑?」

    元昊突然一振長弓,弓梢指向了善無畏,「嗡」的聲響。

    善無畏本凝神觀戰,見元昊遠遠的用弓梢指向自己,心頭駭然,忍不住的退後一步。發現元昊並沒有羽箭射出,微微臉紅。

    元昊終於收了笑容,長歎一口氣道:「我笑這殿中儘是要算計我元昊之人,可真正敢挑戰我、也夠資格挑戰我的,只有你一個。」

    郭遵淡淡道:「你錯了,敢挑戰你的絕對不止我一個。」

    元昊斜睨了狄青一眼,終於點頭道:「不錯,狄青若還完好,也會和你郭遵一樣向我挑戰。但可笑的是,這裡你的目的最是簡單,反倒要打個頭陣。他們滿腹心思,卻只想坐等其成。你說這是不是命運在開玩笑?」

    郭遵哂然笑笑,道:「不是蒼天在開玩笑,而是天意抉擇。你是元昊,我是郭遵,你我能交手一戰,此生無憾!」

    就算孤高的耶律喜孫聽到這句話,都臉帶感慨之意。飛鷹雖有忿然,但見到高台那人有如天龍,郭遵立在那裡,如同山嶽,他雖是志比天高,從不服人,但一望之下這對決二人氣勢恢弘,已是自慚形穢。

    元昊眼中閃過分光輝,長弓緩動,手指輕點,終於道:「你說得對,你是郭遵,我是元昊,無論你我是何心思,但若錯過這堂堂正正一戰,心中難免遺憾。可我出手前,想問你一句,你這些年來,寧可讓人信你死了,也不再為大宋效力,是不是已對宋廷心冷心灰?」

    那聲音平靜,可銳利若刺般刺向郭遵。

    郭遵笑笑,依舊不動聲色,「你若勝了我,一切都有答案。你若不勝我,有答案能如何?」

    元昊笑笑,說道:「你說得對。」他撫弦般右手已搭在箭壺之上,食指只是一壓箭壺,一隻羽箭離壺而出,搭在弓弦。

    緊接著「錚」的一聲響!

    元昊已出箭,談笑出箭!

    很少有人能看清那箭如何倏然到了弦上,定鼎羽箭素來不是給人看的。也沒有人能看到那箭的路線,定鼎羽箭一出箭壺後,只有讓人嗅到冰冷的死亡之氣。

    有風吹,有電閃,有鮮血綻放,「奪」的聲響,羽箭帶血,射入了青石地面上,箭簇微微。

    箭簇是血染的銅黃,元昊用的是銅色之箭!

    天和殿沉寂如死,很多人已面色發灰。狄青眼中露出訝然之意,郭遵眼中也有分驚奇,但還是穩如泰山的立在那裡。

    郭遵根本沒有動,因為那一箭,本不是射向他郭遵。

    中箭之人,竟然是龍部九王之一的般若王——沒藏悟道!

    眾人臉上都有了震撼難解的表情,有誰會想到元昊大敵當前,竟自斬一臂?

    元昊八部,各有職能,龍部九王,總領千軍。可如今元昊手下九王死的死、傷的傷,到如今雖有九王之名,卻早無九王之實。菩提王、龍野王、野利王先後身死,天都王斷臂,迦葉王斷手。到如今除了一直不見蹤跡阿難、目連二王外,元昊手下只有般若王沒藏悟道和羅?王野利斬天可用。

    自從天都、野利兩王失勢後,沒藏悟道已逐漸接掌了兵權,這幾年來為元昊東討西殺,端是立下了不少戰功。

    元昊急需人手,更希望狄青、郭遵投靠,因此這才不拘一格,要和郭遵一戰。若能收復郭遵,得狄青為將,他一統天下之願可說是近在眼前。

    這時元昊正和郭遵對壘,誰又想到他一箭竟然射中了手下沒藏悟道?

    沒藏悟道手捂小腹,鮮血點滴的順著手指縫流淌下來,臉上亦有難以置信的表情,可更多地卻是恐懼。

    那一箭從他小腹無阻礙的射出,射在了青石磚面上。

    元昊在夏國生殺予奪,想讓誰死就讓誰死,他這一箭取地是沒藏悟道的小腹,卻是不想沒藏悟道立即就死。他知道沒藏悟道還有話說。

    沒藏悟道再沒了從容淡定,嘴角的微笑也已不見,他死死的盯著元昊,嗄聲道:「為……什麼?」

    那鮮血點滴,「滴答」地落在了地上,發出聲音雖是輕微,可聽著無不驚心動魄。

    為什麼?所有人心中其實都想著這個問題。

    元昊五指又是有節律的在跳動,彷彿方纔那箭並非他所發,「為什麼?難道你不是心知肚明?我讓你不惜一切代價的擒住狄青,你卻殺了張元。」

    沒藏悟道感覺生命已一分分的離去,突然放聲嘶道:「你說過不惜代價!我聽你命令,有何錯處?」

    元昊淡漠道:「不錯,你置十萬大軍於不顧並無錯處,你殺了張元,也沒有錯處,畢竟這些事情,都和擒拿狄青有關。你大可把所有的事情推到狄青的身上。但我讓你移兵二十萬北上防備契丹的偷襲,你卻延遲了軍令……」

    沒藏悟道臉色蒼白,慘然笑道:「我軍新敗,軍心不穩,我一時間難以召集那些兵馬……因此才耽誤了時日,這也是你殺我的理由?你根本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元昊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到如今,還要騙我?沒藏悟道,你不急於調動兵馬北上,只因為你知道沒有必要罷了。」

    沒藏悟道身軀微顫,嗄聲道:「你說什麼?」

    元昊輕聲道:「你知道張元對我忠心耿耿,為防計謀被他看穿,因此借抓狄青的就會殺了他。你急於要殺他,不過怕他看穿你的詭計。但你勾結耶律喜孫,妄想裡應外合的推翻我的統治,真的以為我會不知道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變了臉色。耶律喜孫為甚。方才沒藏悟道中箭時,他已臉色改變,聽到元昊這句話時,身軀微震,目透寒芒。

    沒藏悟道嘴角露出分慘笑,只感覺雙腿一軟,已仰天倒了下去,再沒有聲息。

    所有人都在望著耶律喜孫。

    耶律喜孫竟還能好整以暇的望著元昊,問道:「兀卒,我真的不明白。」

    「你不明白?」元昊笑道:「那我就讓你明白。這些年來,我知道耶律宗真一直想我死,你耶律喜孫也是想著香巴拉的。唃廝囉、善無畏想去香巴拉,還會說出來,但你耶律喜孫一直不會說。你們雖都想用計殺我,在我眼中,他們是真小人,你是偽君子。」

    耶律喜孫臉色鐵青,不發一言。有時候沉默就是默認。

    狄青想起耶律宗真當初所言,知道元昊說的不假。耶律宗真的確早對元昊懷恨在心!

    「你耶律喜孫假借所謂的兄弟之盟向我施壓,難道真的是希望天下太平?哼,你們不過想多些利益罷了。而你耶律喜孫,更是早早的聯繫了唃廝囉,想著怎麼殺了我。因為你只有殺了我,才能前往香巴拉之地。」

    狄青突然想到,當初他去青唐出使之時,耶律喜孫也曾出現,現在想想,原來耶律喜孫那時候早有謀劃聯手吐蕃人除去元昊。

    一想到這裡,狄青就忍不住的驚心。

    如果元昊所言是真,那今天在天和殿的殺戮,不過是剛剛開始。

    沒藏悟道遽然死去,下一個死的是誰,沒有人知曉。

    元昊微笑地望著耶律喜孫,緩緩道:「還需要我再講下去嗎?」

    耶律喜孫退後了一步,深吸一口氣道:「我真的很想聽聽。」

    元昊微微一笑,不急不緩道:「你收買了沒藏悟道,企圖通過他,裡應外合的殺了我。沒藏悟道只以為這次定能殺我,因此在向北出兵時,只是虛張聲勢。因為他以為,我若一死,北面出兵再無任何意義。可他卻不知道,就是這一個疏忽,讓我察覺了你的計策。你本意聯繫善無畏共同發難,但你驀地發現善無畏竟帶來了郭遵,你就改變了主意,一直隱忍,妄想坐等漁翁之利。我本來也想等等,但和郭遵一戰,已勢在必行,也就懶得再等了。」

    他說到這裡,手指又開始跳躍起來,沿著腰畔箭壺上的的箭簇摸了過去。

    眾人無不變色,不知道元昊下一箭,會射向哪個?

    耶律喜孫身形微弓,神色已有些猶豫不定,目光飛快的掃了身邊眾人一眼。但元昊在高台之上,耶律喜孫雖狂雖傲,但感受到元昊的澎湃殺機犀利傳來,哪敢多看?

    這已是一個死局,不是他死,就是元昊送命!

    元昊淡淡道:「你是不是終於感覺有些不對了。我就算知道沒藏悟道用兵出了問題,可也不應該立即猜到他和你勾結的……」

    耶律喜孫雖未說話,可神色已無疑默認了這一點。

    這次計劃縝密,耶律喜孫已勢在必得,但元昊看起來已知道了全部,奸細是哪個?

    奸細就在身邊?

    一想到這裡,耶律喜孫雖還鎮靜,但感覺背心有冷汗流淌,一滴滴的滑落,有如毛毛蟲在背心爬著……

    「你們的這次計劃……出了內奸。」元昊手指還在剩餘四隻箭上的箭簇遊走,似乎已把郭遵放在了一旁,準備選一隻箭對付耶律喜孫。

    堂堂的般若王沒藏悟道,雖極具智慧,可也擋不住元昊的一支銅色羽箭。

    元昊會用銀箭嗎?

    耶律喜孫能否抵擋得住?

    大多數都在想著個問題。在元昊的不斷壓迫下,很多人都少了自己的主見。狄青可說是這裡最悠閒的一個,因為他知道,元昊無論如何發箭,都不會將剩餘的四箭射在他的身上。

    眼下在元昊看來,狄青不值得他的一箭。

    元昊的五色定鼎羽箭,本來就有扭轉乾坤,一箭定江山的威嚴。

    是以狄青還能留意眾人的臉色,他看到郭大哥雙眸咪起,只是盯著元昊的眼眸,是天和殿中最沉冷的一個;他見到耶律喜孫神色孤高,可已如察覺獵人的接近,隨時準備振翅高飛;他見到飛鷹雙膝微屈,鷹鉤鼻子已在發亮,看起來還要一戰;他看到善無畏雙手在結印,嘴唇喏喏而動。

    狄青甚至還看到寧令哥停止了哭泣,眼中滿是駭然之意,迦葉王手在顫抖,天都王野利遇乞像要後退,沒藏訛龐雙腿打顫,甚至褲管已經現出一條水線……

    就算是素來淡漠的野利斬天臉上,也帶了分蕭冷和殺機。

    狄青這才知道,當年野利旺榮發動刺殺行動,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在元昊的重壓下,這些少見的高手,均已難堪重負。

    突然察覺到什麼,狄青斜睨過去,就見到一道目光移開去……

    是飛雪,飛雪在望著他,眾人皆望元昊,狄青緊張的在看局面,卻有心無力。只有飛雪在看著狄青。那目光清澈如波,移過去,空氣中已帶分波瀾般的痕跡。

    飛雪到底想著什麼?狄青腦海中電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場上局面遽變!

    這一場廝殺的殘酷血腥,遠勝當年!

    最先發動的卻是郭遵!

    郭遵是所有人最冷靜的一個,不管別人膽怯也好、激憤也罷,他來這裡,只是抱著一個念頭,帶著狄青離開!

    元昊一箭射殺了沒藏悟道,轉瞬揭穿了耶律喜孫的用意,誰都以為元昊下一箭對付的會是耶律喜孫。

    郭遵卻知道不是!

    在電閃剎那,他留意到元昊已向他瞥來,流動在箭簇上的手指微微停頓。

    元昊一手拿著擎天弓,一手擇箭。握弓的手穩如磐石,擇箭的手化作羽輕。這一動一靜的兩種截然不同動作出現元昊身上,加上他磅礡的氣勢、大志的神色,掌控眾生的語調,對所有人都形成無形的震撼。

    在元昊的右手指停頓片刻時,郭遵不需看,憑直覺感到,元昊選的是金色羽箭!

    那只箭,元昊從未動用過!

    就算身在絕處,先被狄青所傷,又被唃廝囉手下的三大神僧之一的金剛印重創,元昊就沒有選擇金色之箭。他只用了銀色的羽箭,一箭就射殺了結印唸咒,借神行法的金剛印。

    他這次要使用金色的羽箭?

    他要對付的是誰?

    彈指剎那,只在一瞬,郭遵驀地感覺到,所有的殺氣,都已匯聚到給他的身上!元昊眼未望來,手指未動之際,殺氣已沛然擊出。

    若讓他蓄力發動後,那還了得?

    元昊這次選的是他郭遵。

    郭遵一念及此,再不猶豫,長嘯聲中騰空而起,已向元昊撲去。狄青變了臉色!

    誰都想不到郭遵會主動攻擊,他離元昊還遠,無論撲的如何迅猛,那一箭,總是要當先射出。

    元昊眼中的大志陡然燃了起來,如亂世烽火,燕趙高歌!他右手一頓,箭壺已空。

    元昊終於出箭,這一次並不是只射金、銀、鐵、錫一箭。

    元昊出箭。

    彈指剎那,紅顏頹老間,一口氣射出了四色羽箭!

    有風吹,有意冷,有殺氣,殺氣滿殿……

    灰色的錫箭,剎那間已到了野利遇乞的胸口。

    這是神出鬼沒的一箭,這也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一箭,元昊想什麼,的確很多人難以知道。他方才在和郭遵對敵前,射殺了沒藏悟道,誰都以為他要殺耶律喜孫,但他選擇了郭遵,誰都以為他要全力的對付郭遵,不想他分了一箭射向野利遇乞。

    野利遇乞卑躬屈膝,看似已完全臣服了元昊,元昊為何要在這緊要關頭殺他?

    來不及轉念,「叮」的一聲響,灰色泛著死意的羽箭正中野利遇乞的胸口,野利遇乞來不及叫喊,翻身倒地。

    根本沒有去看野利遇乞,根本沒有人去留意那微不足道的人。

    天和殿上,人人自危。所有人都在望著元昊,元昊不死,殿中就要死半數以上。可元昊若死,只怕夏國就要死上千萬。

    這是一次策劃太久的行動,目的只有一個,必殺元昊!

    飛鷹在郭遵飛起之時,已振翅要飛。他本禁軍,後得奇遇後心智高漲,橫行荒漠無所匹敵,這就讓他難免的大志躊躇。因此他不服,不服太多事情,只想憑一身本事縱橫天下,立下一世的名聲。可他先折翼在元昊手上,和野利旺榮行刺計劃不遂,後被唃廝囉看破,鎩羽而歸,更在狄青手下,碰一鼻子灰。

    他四處流竄,興流寇,徒叛亂,覬覦香巴拉,最終還是選擇投靠耶律喜孫。耶律喜孫不計前嫌的收他為用,其實也想利用他。可人這一生,不是利用旁人,就是被旁人利用,他知道這是他最後的機會……若是抓不住,他已沒有了資格。

    必殺元昊,元昊要對付的是郭遵,必定有隙可趁,這白駒過隙的機會,他要抓住。

    可人才躍起,眨眼功夫,陡然死機已現。

    那是一種迥乎尋常的直覺,那是他、郭遵和狄青都有的一種直覺。

    那感覺來得如此強烈,飛鷹顧不得去殺元昊,大喝聲中,騰挪扭身,一臂橫在胸前。

    「嚓」的一響,飛鷹就覺得小臂發涼,那涼意傳遞的極快,瞬間已到了他胸口之處,然後背心再熱,一股血箭從他背心飆出。

    一支羽箭卻先血箭一步的吹出,「奪」得聲,釘在了大殿的柱子之上,顫顫巍巍。

    有滴鮮血順著箭簇流下,滴落塵埃。

    血是紅色,箭簇為黑。飛鷹中的是黑色羽箭!

    黑色如鐵,君心如鐵。元昊沒有忘記飛鷹,雖然由始至終,他都沒有去望飛鷹一眼,但憑元昊目光之犀利,他如何看不出飛鷹的野心殺氣?

    因此元昊出箭,黑色羽箭給了飛鷹,只是一箭,不但射斷了飛鷹的小臂,還射穿了飛鷹的胸膛。

    飛鷹已從空中墜了下來。

    在這之前,銀色的羽箭早到了第三人的面前。

    那箭射地竟然是野利斬天!

    誰也不想元昊竟會選擇了射殺野利斬天!

    野利斬天在郭遵衝起之前,已然發動,他眼雖瞎,可感覺比所有人都要敏銳,他衝向的亦是元昊的方向。

    難道說他早和沒藏悟道般,已背叛了元昊,這一次,要夥同眾人絞殺元昊?

    這一箭,本不該射向野利斬天的。

    後來還活著的人,事後想起這件事,均很奇怪元昊的選擇,覺得元昊的判斷,出了些問題。

    天和殿上,以郭遵、耶律喜孫、善無畏和飛鷹武功最高,也是元昊最大的敵手。元昊要殺,也應該殺他們四人!

    就算是氈虎,都有極大的威脅。

    可元昊好像忘記了耶律喜孫和善無畏,他一氣射出的四箭中,第三箭選的是野利斬天。他只有四隻箭!難道他認為,野利斬天比耶律喜孫和善無畏加起來還有威脅?

    野利斬天是羅?王,本是從阿修羅部直升而上。

    阿修羅部,儘是叛逆之人。

    元昊就殺叛逆!越多殺起來越是痛快!他這次將所有人的都召集到天和殿上,難道也是和當年一樣,想要將叛逆一鼓而殺?

    野利斬天縱身躍起,一步就近元昊兩丈的距離。他已路過了迦葉王的身邊。

    迦葉王在元昊選箭的時候已開始後退,在郭遵將發未發之際,就要急退。就在這時,那銀光一點,如思緒殘念,從他腦海深處閃過。

    迦葉王幾乎要叫起來,可只感覺一陣風冷,從他週身吹了過去,寒了他一身的肌膚。

    「嗤」的聲響,潔白如銀的羽箭射穿了殿柱,射到了對面的高牆之上,直沒箭簇,只留下一點銀白。

    銀色的箭簇如雪白——寒冷,如月潔——無血。

    野利斬天在那剎那,身子一橫,幾乎飄了過去。那銀白羽箭從他面門上方射出,疾風剌面,將那漠漠的臉頰帶出了一條血痕。

    誰都想不到元昊要殺野利斬天,誰也想不到野利斬天竟然躲開了這一箭。

    可顯然,元昊要射野利斬天,野利斬天在元昊心中,就有取死之道!

    但這蓄力一箭,竟還射殺不了野利斬天。

    難道說此人的功夫高絕,還遠在金剛印之上?

    野利斬天人橫刀也橫,他出刀,一刀斬過,如流水般的愜意地過了迦葉王的身邊。刀身宏亮,不帶一分血痕。

    刀是好刀,招是奇招!

    迦葉王驚天怒吼,卻已來不及再說什麼,已被野利斬天單刀橫斬,一刀兩斷!

    野利斬天竟殺了迦葉王珪野利斬天為何要殺迦葉王珪難道說,元昊的細作就是迦葉王,因為迦葉王,元昊才知道耶律喜孫聯手沒藏悟道和野利斬天的計劃?野利斬天因為這個緣由,才要先除內奸?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去想。

    因為所有的人都在看著郭遵和元昊。

    這錫、鐵、銀三箭射出之前,那金色之箭已到了郭遵的胸前。

    那一箭:燦爛、高貴、奢華中帶著分耀目的亮色,有如煙火散盡的落寞,好似紅塵看破的蕭瑟,有如兵戈錚錚的鋒冷,極具睥睨天下的悲歌,就那麼的到了郭遵的胸前。

    並無阻礙,金色之箭先所有利箭之前,最早地擊穿了郭遵的胸膛,帶出分彩虹般的血色,遠遠的及遠。

    郭遵中箭!

    元昊定鼎五箭中的金色之箭,從未出過,犀利睥睨之氣,就算是郭遵也不能躲過。狄青目色已紅。縱身而起,就要向元昊衝去……

    郭遵根本沒有躲。他只是輕輕的一挪,挪開了數寸距離,挪開了心臟要害。

    他一躍空際,如夭矯天龍,在被金色羽箭貫穿之後,並不如飛鷹般墜落,而是勢道突猛,如箭矢般射到了元昊的身前。

    飛鷹墜落,因為飛鷹想不到會中箭。郭遵急衝,因為早知道會中箭。

    郭遵中箭,郭遵落在元昊身前,出拳!

    元昊眼中露出極為訝然之意,顯然也沒有留意到郭遵如此之猛,如此之快,如此的不顧性命。

    郭遵的確和常人不同。

    因為就算金剛印,在元昊出箭時,也先求保護自身。有得有失,要保護,反倒什麼都留不住!

    郭遵看穿了這點,不顧自身,拼得兩敗俱傷,也要重創元昊。

    元昊橫弓。

    那四箭齊發,已射出了元昊一身的氣力。他射箭,絕不是憑的眼力,準度和臂力。他一箭射出,憑的是心血、必殺之意、判斷和渾身的霸氣。

    他射出四箭,渾身空虛,已難以再躲開郭遵的一拳。他現在只希望軒轅弓能擋住郭遵的一拳,他需要喘息的時間。

    只要一口氣後,他就再次周旋。

    可他實在沒有想到郭遵的拳頭竟是那麼的犀利鋒銳。那一拳,聚集了多年的雄心,一腔的怒意,還夾雜著三川口死傷萬餘兵士在天的詛咒和怨毒。

    「崩」的一響,弓弦已斷。

    「砰」的聲響,那拳擊斷鋒利的弓弦,擊在了元昊的胸口。

    天和殿的風聲,似乎都已凝了下來。

    然後隱約有「辟啪」聲響這才傳出,郭遵這一拳,如巨錘搏浪、似天斧開山,威猛無儔。這一拳,不知道擊斷了元昊多少根胸骨。

    元昊倒了下去。

    而郭遵這才發現,元昊還有三箭擊向他人,忍不住的頓了下。他方才衝出之際,眼中只有元昊,驀地發現元昊竟沒有施展全力對付他,不由遲疑。

    元昊倏然而起,竟然竄過桌案,竄到了殿前。

    有一人早就滾到殿前,一刀刺向了就在殿前的寧令哥。

    在如此迅雷之勢下,這本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但出刀那人卻是野利遇乞。

    野利遇乞居然沒有死,他沒有死,就想要讓元昊絕後。他知道殺不了元昊,但他要殺寧令哥一洗怨毒。

    他不甘心,他這般懦弱屈辱,卑躬屈膝,可元昊還是要殺他。

    可他也防備了這一箭,因此在入殿之前,已在胸口帶了面千年寒鐵所鑄的護心之境。

    那一箭如錘子般的轟在他的胸口,被護心鏡所擋,斜斜的插了出去,終於沒有要了他的性命。

    野利遇乞逃得性命,全力反擊!

    寧令哥已傻在當場,根本忘記了躲閃那致命的一刀。他雖是元昊之子,但從未見過如此血腥如雷般的屠殺,他呆立那裡,根本忘記了思緒。

    這時野利斬天已到了耶律喜孫身邊不遠……

    這時氈虎如受傷的猛虎,已弓起身形……

    他們二人,顯然要對元昊發動致命的攻擊,配合耶律喜孫和善無畏的舉動。

    而元昊已被重創,郭遵亦是如此。

    元昊衝到了兒子身邊,只是一擺手,就將野利遇乞擊飛了出去。兒子再不肖,終究是他元昊的兒子,他不想兒子死在野利遇乞之手。野利遇乞空中還在咳血,元昊就聽到一個從天籟盡頭傳來的聲音……

    般——若——波——羅——蜜——多!

    那六字似慢實快,轉瞬念完,有如彈指剎那。

    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上等等咒語。能除一切苦,聚集天地咒語於一體,有通神魔之威力。

    善無畏出手,集中全部精神,念出了大明咒。

    咒語一起一頓,元昊身形終於停頓了片刻。那咒語雖束不住他的思緒,亂不了他的雄心,但還是讓他軀體有些寒意。

    善無畏的咒語之威,還勝金剛印。

    然後就聽到「嗤」的一聲響,一刀從元昊左肋刺入,幾乎透體而出,刺到元昊的右肋。

    元昊身冷、意冷、目光更冷,難以置信地望著出刀之人,嘴角帶著分悲涼譏誚之意。他防備了太多人,卻沒有想到這人會出刀。

    出刀的人,竟是寧令哥。

    寧令哥終於出刀,一刀重創了元昊,重創了他的親生父親,可他眼中,仍舊一片茫然。

    天和殿變化極快,兔起鶻落,有人倒地有人死,有人流血有人驚。

    所有沸騰的一切,隨著那一刀刺入元昊的肋下而冷卻下來。就算野利斬天和氈虎,身形都頓了下,一時間好像不信發生的一切。

    可怒火未熄,刀如冷水,只凝了沸意片刻,轉瞬之間,耶律喜孫已如孤雁橫空,就要掠到元昊的身前。

    這一擊,他等了太久。

    他已看出元昊只餘沒弦的弓,如同沒爪牙的老虎,他要出手,一擊定乾坤。可他飛過之時,正遇郭遵閃身而至。

    郭遵雖遲疑,但知元昊不死,永無寧日,他還待出手,見到元昊眼中的譏誚,身形微頓。他雖有必殺元昊之年,但實在下不去手。

    他敬元昊是英雄。

    這樣的結局,他真的也沒有想到。

    陡然間有疾風掠過,郭遵微凜,身形一轉,一拳擊出。單刀滑落,斬下郭遵一片衣襟,那一拳也是擊在了空處。

    出招攻擊郭遵之人,竟是耶律喜孫。

    郭遵凜然不解,轉念想到,耶律喜孫已知元昊無再戰之能,眼下就要先除他郭遵,再殺狄青。

    耶律喜孫雄心勃勃,要除夏國之九五,宋國之猛將,然後再鐵騎南下,一統中原?

    念頭轉念,瞥見元昊手腕一震,郭遵暴閃,耶律喜孫見元昊突動,身形陡轉,也飄落到了一旁。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元昊雖被重創,但臨死一擊定會驚天動地,耶律喜孫不想作為陪葬。

    軒轅弓弦已斷,五色羽箭發出去,再也無法回轉。元昊厲喝一句,「無間!」那一聲,仍帶著無盡的殺機和威嚴。

    無間?無間是什麼意思?元昊這時,為何要說這兩個字?

    厲喝聲中,元昊手臂急振,長弓陡彎。弓雖無弦,但彈力極怒,「嗡」的一聲響,長弓飛天急旋,而元昊以自己為弦,已射到龍案之前,一把抓住了狄青。

    狄青心頭一沉,方才變化實在太快,他有心無力,根本不及反應,見郭遵中招,他心中大痛,就要拚命去阻元昊,可郭遵一拳擊中元昊,讓狄青又驚又喜。

    元昊脫離龍案,到了殿前之時,變化陡升,被寧令哥刺中,狄青也是不明所以,不解寧令哥為何要在這緊要的關頭,給了元昊一刀?

    元昊陡然以自身為箭,射到狄青的面前,狄青還是不及反應,就被元昊一把抓住。

    郭遵已變了臉色,才待衝出。

    這時候,就聽到震天地的一聲響,龍椅崩飛,硝煙瀰漫……

    眾人均驚,被一股熱浪擊退,郭遵卻是冒著是石刀煙霧衝到了龍椅處,臉色劇變。

    龍椅早被炸得粉碎,有煙塵飛舞。那迷亂的塵煙中,元昊、狄青和飛雪均已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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