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暗夜殺出,一刀兩斬,砍殺了對手。
狄青驀地殺出,黑衣人均是震驚。但震驚不過不過剎那,那些黑衣人雖驚凜狄青的刀法,可顯然對那年輕人勢在必得,呼嘯一聲,已有數人向年輕人衝了過來。
有持長矛,有人揮刀,還有人長鞭揮舞,紛紛向那年輕人擊去。還有三隻羽箭飛出,射鵰還是那年輕人。
這些人用意明顯,雖有阻攔,可必殺那年輕人。他們和那年輕人究竟有什麼不解的仇恨,必須殺之而後快?
可長矛剛剛刺出,矛頭就飛向了半空,單刀未落,馬上那人咽喉中已噴出一抹鮮血,長鞭尚在舞動中,舞鞭之人已經落到了地上。
那三隻羽箭倒是無甚異樣,可要射的人倏然不見,已被狄青帶到了一旁。
就是片刻的功夫,狄青又是連斬三人,帶著那年輕人退後了數步。
在場眾人有驚有喜,已有一個青衣人縱馬衝來,那人神情彪悍中帶分訝然,顯然對狄青橫空殺出又驚又喜。
狄青將認得此人是和年輕人一夥,將那年輕人拋給了青衣人,低喝道:「你們先走!」
這時青衣人只剩下七人,可黑衣人還剩下三數十人。那青衣人接過年輕人,呼哨聲中,縱馬上了高坡,其餘青衣人顯然心意一般,均是衝上了高坡。
狄青橫刀在胸,放身著青衣之人過去。有兩黑衣人不理狄青,繞路上前,可才到狄青身邊,就見到光華一現,繞著那兩人只是一轉,有人頭飛起,兩具無首的屍體已從馬上栽入了塵埃。
眾黑衣人饒是不怕死,可見到狄青那把刀有如神魔附體,無人竟能擋住他一合,不由駭的退後幾步,那如潮的攻勢,終於停了下來。
風兒輕吹,眾人只是望著橫刀的狄青,猜測此人究竟是誰,恁地有這般身手?
馬蹄聲響遠去,山坡上的青衣人均已不見。那些黑衣人又驚又怒,不想煮熟的鴨子還能飛走。他們雖對狄青恨極,但知道眼下若不殺了那年輕人,後患無窮。
為首之人突然喊了兩聲,黑衣人的馬隊倏然散開,呈扇形的衝上了高坡。
這一次,狄青武功雖高明,但也無能攔住全部人手,他只來得及揮刀連斬三人,餘眾卻已衝上了高坡。
狄青那一刻,臉上突然現出古怪之意。
黑衣馬隊擺脫了狄青的糾纏,心中大喜,正要馳馬去追的時候,不想只聽到一聲哨響,高坡上立起數人,挽弓射來!
那數人均是人著青衣,雙眸噴火。
「嗤嗤嗤」響聲不絕,那幫黑衣人本以為年輕人在手下護衛下已經逃遠,哪裡想到這些人竟還沒走。變生肘腋,眾黑衣人轉瞬被射翻了七八人。那幾個青衣人搭箭極快,轉瞬射了第二輪出去。
眾黑衣人大亂,轉瞬之間,只剩下十來人還在馬上。可攻勢遇阻,不由從上坡倒退下來。這時狄青一聲大喝,飛身而起,已踢飛一人,搶到了馬上。順勢摘下長矛,用力擲出。
長矛如電,從一黑衣人背心穿出,釘在了第二人的身上。
只是這一矛,徹底擊潰了眾黑衣人的信心。這時雙方人手相若,青衣人又佔地利的優勢,眾黑衣人知道此行已難成功,呼哨聲中,縱馬下了高坡,轉瞬間不知去向。
廝殺不過是盞茶的功夫,但眾人悶聲狠殺,驚心動魄,不亞於兩軍對壘。
山坡已被鮮血染紅,到處都是無主動馬兒低聲的嘶叫,有著說不出的慘切。狄青方回刀入鞘,高坡上已有人喊道:「兄台請上來一敘。」
狄青眼中閃過分古怪,轉瞬掩去,緩步上了高坡。那年輕人見了狄青,一瘸一拐的上來,原來方才逃到急,已扭傷的腳踝。那些青衣人顯然對狄青還不放心,跟在那年輕人的身邊。那年輕人反倒對狄青很是信任,近前抱拳道:「不知道兄台貴姓……」話未說完,臉上突然現出分怪異。
那年輕雙眉斜飛,顴骨稍高,唇厚耳大,年紀雖輕,可神色一如身邊之人般強悍。不過此人強悍的臉色中帶分肅然,有著和他年紀不相稱的老練。
年輕人看清狄青的面貌,嘴唇喏喏動了下,突然問,「兄台可是叫做狄青?」
狄青這次真的吃了一驚,不想那年輕人竟然認識自己。略作沉吟,狄青才道:「不知道閣下如何識得在下呢?」他這麼一說,無疑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那年輕人眼中閃過分振奮之意,道:「久聞狄將軍大名,可聞名不如見面,若不經今日之事,實在不知道狄將軍竟有如此神勇。」
那些青衣人雖還戒備,可臉上均露出佩服的表情。暗想夏國、大宋交戰許久,都說狄青勇冠三軍,威不可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狄青緩緩道:「閣下還沒有回答如何識得在下呢?」
那年輕人道:「早有一人對我形容過你的面貌,因此我知道你。」並不提那人是誰,年輕人又道:「狄將軍,我眼下有求於你。」這人說話倒是乾脆利索,毫不拐彎抹角。
狄青心中奇怪,不知道誰會向這年輕人形容自己的外貌。淡然道:「你雖有求於我,但怎知我定會幫你?」
那年輕人反問道:「那你方才為何幫我呢?」
狄青神色有些感慨,說道:「適才我見到那虯髯之人捨命救你,想起個舊人。我想有這樣的漢子捨命救你,你終究有可取之處,是以忍不住地出手。」
那年輕人道:「兄台想起的難道是大宋的郭遵?想郭遵虯髯滿面,也是兄台的義兄了。」他向那死去虯髯漢子望了眼,神色中滿是傷感。
狄青表情更是訝然,半晌才道:「看來你對我真的頗為熟悉了。」
那年輕人微笑道:「像狄將軍和郭遵這種英雄豪傑,我是頗有興趣瞭解的。你若幫我,只有你的好處。」他言語間,雖帶有懇切之意,但也有自傲。
狄青不鹹不淡道:「你被人追殺,這件事可是麻煩多多。我若幫你,可能連身家性命都要賠進去。方纔我幫你出手,我不過是一時興起,但我身有要事,怎能再在你身上耽擱呢?」
年輕人問道:「你所謂的要事,是不是要找蕭太后和契丹國主商議契丹人要對大宋用兵一事?」
狄青雙眉微挑,略有驚奇道:「看來你好像真的無所不知了。還不知道閣下是哪個?」
那年輕人挺起了胸膛,神色傲然道:「我對你知之甚詳,知道你們有使臣前來,知道你狄青到了草原,因為我不是旁人。我就是契丹國主耶律宗真!」
那年輕人就是契丹國主耶律宗真?這怎麼可能?
狄青神色中也滿是不信,凝望著年輕人許久,這才笑道:「你這個謊話,說的實在不算高明。據我所知,契丹國主眼下應該正在伏虎林捺缽才對。」
眾青衣人均是臉色怒然,才待上前呵斥,那年輕人已擺手止住了眾人,盯著狄青道:「狄將軍,我知道你眼下可能不會信,但我很快就會證明給你看。我本要前往伏虎林,但私下和臣子出外狩獵,途中遭叛逆伏擊,這才逃到了這裡。狄將軍,我眼下需要調動人手平亂叛逆,只要你來幫我,燕雲出兵一事,大可商量。如果不然……」笑容有些苦澀,像又有些威脅之意,「一切就都不好說了。」
狄青目光閃動,神色很是猶豫,像還是不敢相信年輕人所言。正在這時,遠方有馬蹄聲響起,有一隊人馬舉著火把衝來,到坡下而止。有人高叫道:「陛下可在?」
緊接著有腳步聲繁沓,一青衣人帶著兩人前來。
那兩人一是樞密院的官員,另外一人卻是伯德族的族長。二人見到那年輕人,臉現畏懼之意,屈膝跪倒道:「參見陛下。」
那年輕人傲然的擺擺手道:「都起來吧。」轉望狄青道:「你現在該相信我的身份了吧?」
這年輕人果然就是耶律宗真,亦是眼下雄踞北疆的契丹國主!
原來耶律宗真雖年少,可比當年的趙禎要強了許多。他和其餘契丹人一樣,自幼在馬背上成長,見慣了風霜。見狄青為其擋敵,並不急於逃命,反倒吩咐眾人下馬埋伏在山坡處。又命一個手下帶著所有的坐騎奔下山坡,一方面誘使叛逆前來,另一方面卻知道伯德族就在附近,讓手下去伯德族求救援。
狄青見狀,這才信了耶律宗真的身份,亦施禮道:「大宋使者狄青,參見陛下!」
耶律宗真雖脫了危難,但眉頭緊鎖,顯然想著一件危難的事情。沉默片刻後,耶律宗真對那伯德族長道:「你手下現在能調動多少兵馬?」
伯德族長戰戰兢兢道:「回陛下,秋捺缽在即,我族勇士大半前往伏虎林候駕,目前族人能調動的勇士也就百來人。」膽怯的望了眼四周的屍體,伯德族長問道:「不知是哪裡的強盜吃了豹子膽,竟然敢襲擊陛下?」
耶律宗真冷哼道:「不是強盜,是烏拉部的賊子。」
伯德族長吃了一驚,「烏拉部素來臣服陛下,無端怎麼會襲擊陛下呢?」
耶律宗真斜睨了狄青一眼,沉吟片刻,對伯德族長道:「你立即召集族內全部勇士前來保駕,半個時辰後準備出發。這件事了,你族人全部有重賞,終生不必再交賦稅了。」
伯德族長又驚又喜,喜的是只憑耶律宗真一句話,伯德族就憑空撿個天大的好處。驚的是,天下沒有免費的飯菜,耶律宗真慎重其事的如此厚賜,難道說耶律宗真此行蘊藏著極大的凶險?
伯德族長退下準備,耶律宗真望向狄青,拱拱手道:「狄將軍請借一步說話。」說罷向那些青衣人看一眼,示意他們退下。那些青衣人均是耶律宗真身邊的近身侍衛,見耶律宗真竟對才見一面的狄青如此親近,心中不解,可還遵令退到四周。
狄青遲疑道:「不知道大王有何吩咐呢?」他和韓笑一起來到這裡,可到現在為止,韓笑一直沒有出現,狄青也沒有擔心的意思。
耶律宗真凝視狄青,輕歎一聲道:「適才若非你出手,我說不定已經死去。狄青,我欠一條命!」見狄青不語,耶律宗真轉頭望向蒼穹,沉默半晌才道:「可我既然還活著,就說明老天還不想我就死。我既然活著,就要為死去的人擔當起活著的重任。」他握緊拳頭,咬著牙,一字字道:「今日的事,一定要用血來還。」
狄青望見耶律宗真滿是怨毒的眼,心中微顫,問道:「大王,烏拉部的人,為何要追殺你呢?」
耶律宗真略有猶豫,四下看了眼,緩緩道:「只是烏拉部的人,只怕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實不相瞞,我只怕他們是奉了太后之命來殺我。」
狄青凜然,心中暗想,難道說蕭太后和當年的劉太后一樣,都要殺了天子自立為帝?可劉太后不是趙禎的生母,眼下的蕭太后可確實是耶律宗真的親娘。
這權位之爭真的可以讓人泯滅一切親情?狄青很難想像,同時也奇怪耶律宗真為何對才見一面的狄青說起這般隱秘的事情?
狄青皺眉不語,耶律宗真似乎看穿了狄青的心思,說道:「太后的確是我親娘,可一直對我不喜。我聽說……」猶豫了下,耶律宗真道:「太后想要立我弟弟宗元為帝,這才要有意殺我,可我沒想到,她會這麼快的下手!我本帶著北院大王和宣徽使前往烏拉族巡視,不想他們突然發難,北院大王為了救我,被他們的高手所殺。而剛才為救我死的那個漢子,本是朝中宣徽使。他們一路追殺到這裡,我的貼身侍衛也所剩無幾,若非遇到你,這次……我說不定就莫名的死在這裡了。」說罷向山坡下宣徽使的屍身望去,神色慘切。
狄青知道契丹國主每次捺缽時,均是有文武百官跟隨。可奇怪的是,為何耶律宗真會只帶北院大王和宣徽使前往烏拉族?看眼下的情形,耶律宗真當時身邊人手並不多。既然耶律宗真知道太后要對他下手,為何沒有太多的準備?
耶律宗真收斂了慘容,遠望天際,喃喃道:「眼下我臣子遠離,只怕太后的手下這次追殺不成,還會攔截於我。我現在離伏虎林還遠,若不能及時趕到,只怕軍心有亂。」轉望狄青,耶律宗真道:「狄青,眼下我有大難,如果你能護我前往伏虎林,餘事皆好商量。可我若不能前往,讓太后令立新君,只怕你我都有麻煩。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狄青不想耶律宗真竟對他如此信任,略作沉吟,只說一個字,「好!」
這本是一個交易,他狄青當初出手時,就已經考慮過的交易。
耶律宗真也有些意外,精神一振,說道:「好,狄將軍果然急人所難。怪不得他提及你的時候,對你很是推崇。」
狄青忍不住道:「不知誰向大王提起了狄某呢?」這是他第三次詢問,實在是因為不知道到底有哪個人對他如此關注,竟向耶律宗真提及他狄青。
耶律宗真一笑,避而不答道:「只要你護送我平安到伏虎林,自然就會見到他了。」手一揮,有一青衣人上前,那人身材修長,雙眼細長。耶律宗真介紹道:「狄將軍,這是宣徽副使蕭破甲。」轉問蕭破甲,「眼下我們應該怎麼做?」
蕭破甲皺眉道:「陛下,烏拉族心懷不軌,只怕在前往伏虎林的路上,均已派了伏兵。眼下我們只有伯德族百來人護送,若碰到大軍,只怕會全軍覆沒。可我們若是喬裝行事,悄然前往伏虎林,也算好計。」
耶律宗真臉現怒容,喝道:「烏拉族人敢對朕無禮,朕已很失顏面。若再喬裝前去,朕以後在臣子面前,顏面何在?不行,朕這次就要光明正大去伏虎林,看哪個敢攔!」
狄青皺了下眉頭,感覺很是不妥,但終究沒有多言。
蕭破甲見耶律宗真心意已決,只好道:「既然陛下不想悄然前往,據臣所知。伯德族東北二百里處,有國舅蕭匹敵帶族人駐紮。若得國舅幫手,可保聖上無恙。」
耶律宗真眼前一亮,喜道:「不錯,朕怎麼忘記此事了?」心中暗想,「國舅蕭匹敵為人驍勇善戰,素來又和法天太后不和。當初法天太后幽禁我養母齊天太后時,就曾誣告國舅造反,結果還是畏懼國舅的勢力,並沒有將國舅一起下獄。如今國舅就帶族人避禍於此,我若去求救,他必定幫手。有國舅派兵護送,朕可平安前往伏虎林。」
想到這裡,耶律宗真立即下令道:「好,立即出發去找國舅!」
這時伯德族長早就糾集了族中的勇士,而大宋數十禁軍在富弼的帶領下,也悉數趕到。狄青只說了烏拉族反叛一事,說決定護送耶律宗真,不過他並沒有提及蕭太后一事。
富弼聽狄青低聲說明經過,不知是驚是喜。沉默半晌才道:「狄將軍,這件事絕非那麼簡單。烏拉族在契丹,只算是個小族,他們竟敢襲擊契丹國主,這裡面肯定有不為人知曉的原因。我們牽扯進去,吉凶未卜。」
狄青有些佩服富弼的判斷,可還是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既然已撞上這事,若不幫手,只怕耶律宗真平叛後,會對我等懷恨在心,進而遷怒我朝。我們是在幫他,可也是在幫自己!」
富弼知道狄青說的很是道理,終於點頭,說道:「那我們就跟他走好了。」
狄青搖頭道:「富大人,此行極為凶險,我帶些禁軍跟耶律宗真走,你就暫時留在這裡等消息好了。我會讓韓笑通知你。」
富弼猶豫片刻,明白狄青為他好,關切道:「那你保重!」
狄青趁無人的時候,拉韓笑到了一旁,低聲道:「這次我們幫助耶律宗真,可說是巨賭。若是贏了,不但契丹人不會再對我朝出兵,若耶律宗真掌權,我們說不定還能說服他共同出兵進攻元昊。」
韓笑四下望了眼,微笑道:「耶律宗真知道你早認出他了嗎?」原來耶律宗真被追殺之際,狄青早就認出他的身份。在出使之前,韓笑早就收集契丹的各方消息,設法搞到了耶律宗真的畫像。狄青認出耶律宗真,這才當機立斷的衝出救了耶律宗真。至於見面後故作不識耶律宗真,不過是狄青在做戲。
狄青搖搖頭道:「他不知道,以後也不會知道。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只是我很奇怪,他為何執意要大張旗鼓地去伏虎林,如此一來,只怕危險大增。」
韓笑沉吟道:「契丹人凶悍好勝,其實不差黨項人。我想耶律宗真只怕遇襲後,如果突然沉隱,若被人傳出去死訊,那蕭太后不就可藉機立耶律宗元為帝嗎?」
狄青深以為然,不由感慨這權位之爭的險惡,這時眾人早就準備妥當。耶律宗真憂心忡忡,當下命眾人趁夜出發,急向東北。耶律宗真不將統領眾人的任務交給宣徽副使,反倒請狄青擔當。
狄青有些意外,卻不退卻,完全如行軍般,命人先偵後進,有條不紊的前行。他既統帥過萬馬千軍,也領過幾百人的隊伍,任何時候領軍均是沉穩幹練,不急不燥。可不知為何,心中有幾分好笑,他是大宋的將領,鬼使神差,居然統領起契丹的勇士來。
耶律宗真見狄青指揮若定,心中暗讚,心道我契丹雖說馬上立國,戰將無數。但自契丹第一將耶律休哥過世後,少有能與之比肩的傑出人物,均說這個狄青繼大宋曹瑋以來的宋朝第一名將,最少自耶律宗真來看,此話絕非虛言。
草色共秋,山青如晨。
眾人策馬行了二百里後,在清晨時分,有驚無險的趕到了蕭匹敵所在的族落。蕭匹敵所在的族落依山而立,雖地處在草原中,亦是鹿角勾欄張起,成環拱之勢對外,隱見凌厲。
狄青見了,心想一路上已聽耶律宗真說個七七八八,蕭匹敵素來和法天太后不和,想必也一直怕法天太后對其不利,是以在草原遊牧中,也是這般戒備。
耶律宗真先吃了一次虧,先派蕭破甲進族落打探,不多時,族內已有號角吹起,蕭破甲和個大漢並轡馳來。二人之後,又有數十騎人馬。等離耶律宗真還有頗遠的距離,那大漢已翻身下馬,快步走過來。那些手下亦是早早的下馬肅立,神色恭敬。
那大漢肩寬背後,頭髮已半花半白,但雄姿勃發,不減剽悍。大漢快步到了耶律宗真的身前,單膝跪倒,以手加額道:「臣蕭匹敵,拜見陛下。」
蕭匹敵是齊天太后的哥哥,耶律宗真是齊天太后的養子,但耶律宗真對個舅舅,反倒比對親娘法天太后要親近許多。
翻身下馬,耶律宗真扶起了蕭匹敵,說道:「國舅,這次就全靠你了。」當下又向蕭匹敵引見了狄青。
從蕭破甲口中,蕭匹敵略知發生的一切,也知道狄青救了耶律宗真。可見到狄青的那一刻,蕭匹敵還是有些異樣。他不想大宋威震西北的戰神竟是這般俊朗滄桑,心中難免會想,「盛名之下,其實不副。大宋真的沒人了,這樣的人兒,有本事還能通天嗎?唉……陛下急病亂求醫,竟請狄青幫手,這件事傳出去,面子上可不好看。」
心中嘀咕間,蕭匹敵對耶律宗真道:「陛下不用擔心,臣已從宣徽副使口中得知一切。哼,烏拉族簡直不知死活,早晚給他們好看。臣已命人準備,眼下最少可以調出千餘人手,到時候就可護送陛下前往伏虎林,至於剿滅烏拉族一事,聖上暫時不必理會,自有人讓他們知道後果!」
蕭匹敵看似魯莽,其實一點都不糊塗,也知道這件事多半和太后有點關係,明白眼下人手不足,當務之急就是前往伏虎林召集群臣和效忠的人馬,而不是消滅叛逆。蕭匹敵這麼說,無非是給耶律宗真留些面子。
耶律宗真心照不宣,說道:「如此也好。」
眾人邊說邊行,已入了族中大寨。蕭匹敵早傳令下去,命族中勇士聚集,然後擺下酒宴,為耶律宗真壓驚,一等準備妥當,休息數個時辰,就要再次出發。
耶律宗真逃命許久,的確也是腹中飢餓,疲憊不堪。當下請狄青入帳共飲,由蕭匹敵、蕭破甲作陪,只等候召集人馬。
眾人均是無心飲酒,耶律宗真端起酒杯,見到席間寥寥數人,想起以往的群臣環拱,放下酒杯,輕歎一聲。
蕭匹敵知道耶律宗真心情不好,開導道:「陛下,一事之挫算不了什麼。想太祖之時,也不過靠幾個兄弟打下諾大的基業。如今不過一些叛逆不知輕重,忠於陛下的畢竟還在多數,還請陛下寬心。」
耶律宗真喃喃道:「若真如你言,那是最好了。」
就在這時,簾帳一挑,有奴僕端上了大大的托盤,上有烤好的羊羔,香氣撲鼻。蕭匹敵道:「聖上先請用膳,一切吃飽了再說。」
說話間,那奴僕已快到了耶律宗真的身前……
狄青正低頭想著心事,見那奴僕進來時,聞到誘人的香氣,抬頭望了眼那奴僕。目光從那奴僕身上掃過,突然喝道:「什麼人?」他霍然站起,已手按刀柄,神色微變。他觀察力已極為敏銳,注意到那人腳步凝重。
端盤子的僕人,都會小心翼翼的怕盤子跌落,用勁於臂。那人托著盤子很是輕鬆的樣子,他運勁於腿,難道說是想要衝上去?
蕭匹敵一直都對狄青有些不放心,見狀道:「你做什麼?」
呼喝間,帳中驚變陡現!
那奴僕聽到狄青呼喝,遽然間手臂一振,已將烤熟的羊羔向耶律宗真打去。蕭匹敵瞥見,臉色巨變,顧不得狄青,高聲叫道:「陛下小心!」
那羊羔還在半空,奴僕已騰身而起,「咯」的聲響,袖口已探出鷹嘴般的利刃,勁刺耶律宗真。
耶律宗真大驚失色,不想在這裡還有刺客對他下手。這刺客是混進來的,還是蕭匹敵安排的?念頭一閃而過,耶律宗真畢竟也是身手敏捷,手一用力,桌案飛起向刺客打去,人卻倒退,已到了帳邊。
「乒」的一聲響,桌案四分五裂,那奴僕一擊正中桌案。身形不停,衝過碎裂的桌案,手中的鷹喙已堪堪啄到耶律宗真的喉間。
刺客心中方喜,遽然間警覺陡升。剎那之間,他只感覺一物急旋已到了他的後頸,這時「嗤」的聲響,才傳來金刃破空之聲!
剎那彈指,電閃一念。
不殺耶律宗真,以後再沒有這好的機會。若殺了耶律宗真,就要賠進自己的一條命去!
轉念之間,那人大喝聲中,彎腰斜滾。手中鷹喙般的兵刃倒擋在頸後。
「噹」的一響,火光四濺。橫刀擊在那鷹喙般兵刃上,倏然倒旋,已落在狄青的手上。原來狄青見事起倉促,縱躍不急,拔刀擲出斬向那刺客的後頸,用的卻是圍魏救趙之法。
刺客身形斜滾,離耶律宗真距離不變,才待起身再次向耶律宗真刺去,陡然間心頭一寒,因為他眼角的餘光已見到狄青單刀在手,冷冷一望。
只是那一望,如千年冰寒,冷了人的一腔熱血。可比冰更寒的是刀光。
狄青出刀!
帳內陡亮!
刺客再也顧不上刺殺耶律宗真,大喝一聲,竟不躲避,已飛身衝向了狄青。「嗤」的聲響,直刺狄青。
一時間刀光如潮,鷹喙似電。
刺客早就對狄青不忿,見狄青氣勢逼人,反倒激起一腔傲氣,竟要和狄青對沖對攻!刺客是誰,恁地有這般狂傲?
電閃雷擊,沒入潮水般的刀光中,眾人只見帳內一明再暗,然後就是「轟」的一聲大響,牛皮大帳驀地撕裂個口子,帳中大亮,清冷晨風灌入,吹得狄青衣袂飄飄。
狄青肋下衣襟破裂,現出緊身勁裝。而刺客,卻已衝出了營帳,轉瞬不見。
帳外呼喝連連,蕭匹敵雖惶恐難安,還是在第一時間發出號令,命人追拿刺客,追查此事。
狄青沒有衝出去,只是望著弧形刀鋒上的一溜血滴,心中在想,「他怎麼會來?他為何要殺耶律宗真?」
蕭匹敵已走到耶律宗真面前屈膝跪倒,惶惑道:「陛下,臣不知為何會有刺客混入,但臣難辭其咎,請陛下責罰。」
耶律宗真看了眼狄青,搖搖頭道:「國舅,你不用自責,朕不會懷疑你了。這刺客神出鬼沒,當初北院大王就是被他擊殺的,我識得他的兵刃!」心中暗想,「今日幸虧還有狄青,不然只怕朕性命不保!」
想到這裡,耶律宗真怒道:「這賊子兩次行刺於朕,朕若抓住他,定當將他碎屍萬段!可是就不知道這人是哪個!」
狄青一旁道:「大王,我倒知道這人是哪個!」
耶律宗真急問,「刺客是誰?」
狄青沉吟道:「此人綽號飛鷹,據我所知,他本是我朝陝西境內盜匪郭邈山。前段日子,他甚至前往吐蕃一行,不知為何又到了邊陲。」
耶律宗真咬牙道:「郭邈山?哼,朕記住了他。朕若不殺了他,誓不為人。」他一字字吐出郭邈山三字,顯然是恨極,見狄青困惑不解,耶律宗真哂然道:「他的目的也不難猜,這幫叛逆要殺朕,就是想奪朕之帝位。郭邈山來刺殺於朕,無非想要邀功得賞罷了。」
耶律宗真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狄青沉思不語,倒是不敢確信。
狄青知道郭邈山這人行事詭秘奇特,也很離奇。從當初的禁軍,到陝西的賊盜,從武功尋常,到如今可以和他狄青對攻對擊,這人的變化,也是讓人滿是驚詫。
狄青因為有五龍之故,才有今日的體質,可五龍一直在狄青身上,郭邈山為何也能有突飛猛進的變化?
適才一戰,雙方只是交手一招,但生死一線。若論快慢、反應、拚殺之決心,飛鷹並不比狄青要差。可結果是飛鷹落敗中招負傷,狄青只是衣襟被劃破,不過是因為狄青習的是橫行刀法的緣故。
想當年,十三太保李存孝以橫行刀立世,打遍天下未逢敵手,刀法中每招每式都可以說是千錘百煉,精煉簡潔卻又有極大的殺傷能力。
狄青勝在刀法的犀利。
飛鷹當初被狄青揭穿了底細,又被迫離開了飛雪,顯然早對狄青懷恨在心。這次前來,應該不知道狄青會在,可發現了狄青阻撓他行刺,難免化怨恨為鬥志和狄青一戰,結果落敗而歸。
但飛鷹這次刺殺耶律宗真,難道真的是為權勢嗎?
狄青想到飛鷹,就不由想到了飛雪。飛雪無疑是比飛鷹還要讓人難以捉摸的人物,但這兩人毫無例外,都和香巴拉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可這二人究竟和香巴拉有什麼關係,狄青一直琢磨不透。
正在這時,有人匆匆的趕來道:「陛下,國舅,已查明,有一奴僕被刺客勒斃。那刺客這才喬裝成奴僕混進來。那人武技高明,不走草原,反倒翻山離去。想必他混進來的時候,就是從山那面過來的。」
蕭匹敵怒喝道:「那還不趕快去追!」
耶律宗真和狄青齊聲道:「不要追了。」二人異口同聲的說,互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擔憂之意。
飛鷹怎麼會知道耶律宗真在此?難道說太后早算準了耶律宗真會來向國舅求救?
如果是這樣,那襲駕的烏拉族深謀遠慮,應該不會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飛鷹身上,他們會不會還有後招?
耶律宗真和狄青不約而同的想到這點,都是內心驚凜。
就在這時,帳外號角長響,冷漠嘹亮,蕭匹敵也是一驚,不待多說,有族中之人已衝入了營帳道:「陛下,國舅,有大軍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