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長風聽姚廣孝說出金龍訣啟動之法,並沒有半分激動,只是點頭道:「不錯,朱允炆就是這麼做的。上師……難道你說得就是金龍訣啟動之法?」
姚廣孝聽聞朱允炆竟然來了,已難保持平靜,催問道:「這當然就是啟動之法,朱允炆呢,他也知道這些?」
如瑤明月聽了,心中暗想,秋長風果然有點本事,用的是拋磚引玉的計策。姚廣孝聽朱允炆一來,知道金龍訣開啟之秘已不是秘密,竟然輕易地說了出來。可這法子也只有秋長風使用才靈,若是三戒和尚來,只怕還是擀面杖吹火——一竅不通。
秋長風立即道:「不錯,他……好像就是這麼對脫歡說的,不過昨天恰逢陰天,而今天也不見太陽,金龍訣無法啟動。可朱允炆既然知道開啟金龍訣之法,自然用不到上師,所以卑職覺得他們很快就會對上師下手,是以冒險來救上師。」他似乎並沒有留意到謊言有些難圓,他又是如何得知朱允炆和脫歡說什麼的?
姚廣孝心情激盪下,卻根本沒有留意這些細枝末節,緩緩鬆開了秋長風的手,恢復了平靜,喃喃道:「他果然回來了,他果然回來了……就在這六十年輪迴的時候回來了。太祖當然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回來索命了,報應,嘿嘿,報應!」
如瑤明月聽到姚廣孝的乾笑聲中帶著說不出的驚恐,背脊不由得衝起一股寒意。
世事神奇,輪迴不休,原來真的有宿命,而且命中注定——注定朱棣從朱允炆手中取得了帝位,也注定朱允炆回轉啟動金龍訣,報朱棣當年的奪位之仇。
秋長風留意著姚廣孝的臉色,試探道:「上師,眼下我們極為危險,還是想辦法逃離這裡再說。卑職會想辦法破壞他們金龍訣的啟動……卑職已經看出,脫歡狼子野心,只怕脫歡改命後,第一個願望就是做個一統天下的皇帝,而隨即就要入侵中原,顛覆大明江山。」
姚廣孝微震,轉瞬便變得異常冷靜,喃喃道:「他們不會得逞的,他們不會得逞的。」
如瑤明月似不知道秋長風這麼說還有更深的用意,見他輕易套出金龍訣啟動之秘,使個眼色,只想讓他盡快脫離這尷尬之境。
秋長風卻不急於離去,仍然焦急道:「上師,如今他們已聚齊了金龍訣啟動的全部物件,雖這幾日未有陽光出現,但太陽遲早會出現的,到時候只怕天下大亂。卑職眼下第一要務就是護送上師離開,然後拼盡全力,堅決不讓他們啟動金龍訣。」
他言語焦灼,神色誠懇,又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如瑤明月聽了,一時間又是恍惚,感覺秋長風這人實在是做戲的高手,讓人根本無法分辨他的真心假意。
姚廣孝反倒恢復了往日的冷漠,靜立許久,嘿然又道:「他不會得逞的,因為……」他欲言又止,凝視著秋長風,似乎考慮著什麼。
秋長風微舒一口氣,揣摩道:「情況危急,上師竟還這般冷靜,莫非上師還有應對之策嗎?」
姚廣孝凝望秋長風良久,這才道:「鞦韆戶,你一直未讓我失望。」
秋長風澀然道:「卑職這次也不會讓上師失望,一定會竭盡全力,帶上師脫離險境。」
如瑤明月雖知秋長風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從來不顯目的,可見他這時候還一口一個要救上師,心中也忍不住茫然。
姚廣孝嘴角微翹,似笑非笑道:「我早該死了,在金山時就該死了,在慶壽寺時亦以為要死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秋長風神色茫然,顯然不解姚廣孝的言下之意。
雖已白日,但洞內幽暗,如瑤明月借昏黃的油燈望過去,只見姚廣孝神色枯槁,更像個死人,聞他語帶詭異,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我以為自己功成名就可流芳千古,可是……我錯了。」姚廣孝像在望著秋長風,又像是望著虛無,「我什麼都沒有得到,就算家人也一個個離我而去。」
秋長風倒知道此事,當年姚廣孝靖難之役後本功業蓋天下,但回鄉省親時非但好友不見,而且還罵他「和尚誤矣」,就算他姐姐亦是同樣的說辭,對他避而不見。他雖榮光無限,但最後除了朱棣外,再無親人朋友。
姚廣孝自此後又到慶壽寺為僧,少理政事,沉默寡言。
少有人理解姚廣孝沉默後的心思,秋長風亦是很難揣摩,見姚廣孝如斯,秋長風忍不住想,朱棣呢?朱棣會不會瞭解姚廣孝?可誰瞭解朱棣?
「王圖霸業,不過都歸塵土……」姚廣孝淡漠自語,「我自以為成王霸業可流芳千古,可終究不過是一場罵名罷了。當初你看『功名竟誰成?殺人遍乾坤!』兩句,推斷我極具大氣魄、偉抱負,同時做事又不惜一切……」
秋長風回首慶壽寺之時,恍如昨日,低聲道:「卑職信口胡言,上師莫要放在心上。」
姚廣孝不帶感情道:「你說得很對。我為了一己之氣顛倒蒼生,誤人誤己,現在想悔,卻已遲了……」
秋長風身在險境,看起來終於有些焦灼,並不解姚廣孝之意,只是道:「還不遲……」
姚廣孝自說自話道:「我該死了,你卻不必。你帶著我很難逃出他們的追捕,可我還余願未了,希望你幫我去做。」
秋長風遲疑道:「上師請講。」
姚廣孝喃喃道:「他們不會得逞的,因為……夕照在我這裡。」
秋長風早從朱高煦口中得知此事,還是忍不住露出吃驚之色,「夕照竟……在上師手上?」
如瑤明月也是訝然,想說這根本不可能的。因為當初他們抓了姚廣孝,詳細搜了姚廣孝的身上,根本沒什麼夕照。
姚廣孝表情中帶了幾分嘲諷。「是的,在我這兒。當初我就和陳自狂說了,一有危機的話,立即把夕照送來給我,我和他還是有幾分交情的。陳自狂雖死了,但他兒子陳格物還是守信將夕照送到了我的手上。我將它……藏在了身上。」
如瑤明月神色錯愕,想破頭也想不出姚廣孝把夕照藏在了哪裡才不會讓他們發覺?
頓了很久,姚廣孝這才面無表情道:「你把它帶給聖上,告訴聖上……這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如瑤明月臉色微變,只感覺這老僧詭異中又帶著幾分森然,聽姚廣孝又道:「只要夕照在我們手上,朱允炆就無法啟動金龍訣。」終於有些恍然,明白姚廣孝為何一直說脫歡不會得逞。
「刀來……」姚廣孝伸出了乾枯的手。
秋長風遲疑地遞過刀去,姚廣孝接過單刀,一刀插在大腿上,只是一劃,有血淋淋又泛著晶瑩之光的一物出現在姚廣孝的手上。
如瑤明月心中駭然,終於明白姚廣孝如何藏得住夕照。
姚廣孝竟然將大腿剖開個口子,把夕照藏進去又縫合了起來,怪不得忍者搜了姚廣孝的週身也仍然搜不出夕照來。
這人恁地瘋狂?對自己怎會如斯的殘忍無情?
如瑤明月震驚之時,秋長風卻已伸出顫抖的手來……他當然也沒想到這種情況,但他當然也沒有忘記他的最終目的——來取真正的夕照!
姚廣孝要遞夕照時,突然望向秋長風道:「你如何知道脫歡和朱允炆的陰謀?」
秋長風陡然色變,手一翻,向夕照抓去。
若是他還能有以往的身手,這一把抓去,只怕天王老子手上的東西都會被他取到,但他早無以往的能力,心中兼之震駭,這一抓,已慢了許多。
姚廣孝退後一步,避開了秋長風的一抓,突然道:「你是來騙夕照的?」
秋長風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低呼道:「上師,你聽我解釋……」
姚廣孝卻根本不聽,手一用力,就將那血淋淋的夕照向地上摔去!
如瑤明月從未想到會有這種突變,一時間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秋長風話未落地,身形一滾,一個掃堂腿踢了過去,夕照堪堪落地時,秋長風一腿及時掃到,竟將那夕照掃起,向如瑤明月飛了過去。
如瑤明月頓時醒悟,伸手一把抓住夕照,微舒了一口氣。
秋長風一腿挽救了危機,疲憊欲死。只見頭上刀光起,再次滾去,刀光擦身而過。秋長風一直滾到石洞盡頭,這才勉強站起,貼石壁而立。
鋼刀還帶著血水,這刻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發出輕微的滴答聲,聽起來卻是極為的驚心動魄。
刀是秋長風用過的刀,血還是姚廣孝的血。
姚廣孝出刀斬向了秋長風,卻斬在空處。
秋長風那一刻看起來臉上青意籠罩,已無一分血色。
噹啷聲響,單刀落在了地上,姚廣孝緩緩坐下來,目光漠然地望著秋長風。秋長風臉上有了愧疚之意,啞聲道:「上師,我……」
姚廣孝歎了口氣,沒有半分震怒,有的只是無邊的死寂。「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秋長風聞言臉色又變,甚至變得有了幾分驚恐畏懼,突然身形一展,向姚廣孝撲了過去。
當的聲響,有鐵欄落下,隔在了秋長風和姚廣孝之間。
只是這一次結果卻是截然相反,姚廣孝人在欄外,而秋長風卻被關在了欄中。
秋長風撲到鐵欄前,手摸冰冷的鐵欄,臉色青中亦帶著幾分冷意,緩緩向遠方望去,一字一個驚心道:「如瑤明月,你、做、什、麼?」
放下鐵欄,將秋長風關起來的人,竟是如瑤明月。
如瑤明月放下鐵欄,手持帶血的夕照,輕咬紅唇,一撩秀髮,歎息道:「秋長風,很抱歉,我也是逼不得已。」
秋長風握著鐵欄的手青筋暴起,冷冷道:「逼不得已?我幫你救你父親,你不報答我也就算了,還把我關起來,只因為逼不得已?」
如瑤明月立在那裡,略顯尷尬,未待多說什麼,一個聲音傳來:「因為她知道,你並非是那麼可靠的。」
聲音響起時,踢沓的腳步聲跟隨響起,竟有幾人從暗影處走了出來,為首那人,赫然就是也先。
也先身側卻立著三戒大師,躊躇滿志、洋洋自得的樣子。而三戒之旁,朱高煦站在那裡默然地望著秋長風,彷彿一切事情和他無關。
秋長風見這三人同時出現,青冷的臉龐陡然變得蒼白憔悴。許久,這才點頭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緩緩鬆開了手,倒退了兩步,虛弱的身子似再也無法經受這般打擊,坐在了地上。
姚廣孝坐在欄外並不轉身,亦不再看秋長風,任由鮮血從腿上滲出,神色木然,看起來和死沒什麼兩樣。
三戒大師望著姚廣孝的背影哈哈笑道:「師兄,現在可真如你一直說的那樣了,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姚廣孝不語,或許到現在,他也根本沒什麼可說的。
那一刻,三戒和尚猙獰醜惡的臉上有著說不出的得意。他並非無話可說,而是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錦衣夜行有何意義,一個人若做了得意的事情,如果根本無人知道的話,有何得意?
「秋長風,王子早看出你小子詭計多端,知道你絕不甘心任人擺佈的。」三戒大師洋洋自得道,「王子算定你小子若是得到金龍訣啟動的法子,得到夕照,反倒會借此要挾我們,這是你最後的底牌。」
秋長風臉色蒼白,目光從眾人臉上掠過,最終落在了朱高煦的臉上,澀然道:「漢王,他們早知道夕照是假的,你之前是在做戲,不過是給我看的?」
朱高煦沉默許久才道:「他們並沒有知道太久,我是在你答應太師來騙姚廣孝後才對他們提及此事。」
秋長風輕歎一聲道:「好,很好。」他這時候除了這句話外,實在已無話可說。
也先微笑道:「我的確剛剛知道,漢王對我說及夕照是假的時候,我倒真的很吃驚。漢王,你的騙術也很高明啊!」
朱高煦冷冷道:「但夕照還是我幫你得到的。」
也先立即點頭,笑道:「不錯,你終究兌現了承諾,我當然也要信守對你的承諾。秋長風,你的算計我一直都很佩服的,但你顯然也算錯了一件事情。」
秋長風蕭然道:「我算錯了很多事情。我應該早想到,你一直都想對付我。給我希望,不過是要我絕望的。」
也先上前一步,目光中帶了幾分貓戲老鼠的意味道:「你這句話並未說錯。我一直希望在你最有希望的時候再讓你絕望,那樣豈不更是有趣?秋長風,你已黔驢技窮了,要不要我把你想的都說出來?」
不用等秋長風回答也先就道:「你當然知道我不會讓你活下去,你只有自己爭取機會。你看似為漢王來騙姚廣孝,但終究只是想自己取得夕照和金龍訣改命之法,用做籌碼,參與其中,讓我對你無可奈何,這是你最後的底牌!但你實在無人可用,只有借為如瑤明月救父的引子請她幫忙,你早連做戲救姚廣孝的氣力都沒有了。」
秋長風似乎不想再看如瑤明月,接道:「太師把我和如瑤明月分開後,王子就去找如瑤明月?太師當然也想到這點了?」
這時候看起來,脫歡的任何一個命令都有著深意。
也先笑道:「你現在終於想到了,可惜有點太遲了。太師早知道你的打算,因此讓我去和如瑤明月談判,就算漢王都知道你已用處不大而捨棄了你,如瑤明月當然知道怎麼做。」
如瑤明月一旁忍不住道:「秋長風,你莫要怪我,我也不過是想救家父。」
若是旁人,這刻只怕都要破口大罵,聲嘶力竭,然而秋長風只是淡淡道:「我為何要怪你?路是我自己走的,我棋差一招罷了。」
也先搖頭道:「你錯就錯在,算錯了自己的能力。你這種情況,又如何妄想有人會跟你一起……當然,葉雨荷是例外。」
秋長風垂下頭來喃喃道:「也先,我輸了,我無話可說。」突然竟笑了起來,「可你還沒贏。」
也先臉色微變,凝聲道:「我還沒有贏?」
秋長風眼中有光芒閃現,緩緩道:「你們雖可從如瑤明月口中得知金龍訣啟動之法,但並不知道怎麼去做。」他的口氣中多少又恢復了些往日的自信。
也先看看如瑤明月,又看看姚廣孝,突然仰天大笑起來。他笑得前仰後合,肆無忌憚,秋長風望見,臉色白得和雪一樣。
不待也先回答,三戒大師已笑道:「秋長風,你只怕到現在還沒有想明白,我們本來不需要知道金龍訣啟動之法的。」
秋長風微震,困惑道:「不需要?」
三戒大師臉上盡掃懦弱卑劣,昂然道:「如瑤明月……你當然知道金龍訣啟動之法,說與我聽。」
如瑤明月猶豫片刻,說道:「我方才聽姚廣孝說乾轉大有,趨同人……」
三戒大師截斷道:「是不是乾轉大有,趨同人,變無妄,走離位後啟動離火?」
如瑤明月略有驚奇,她知道姚廣孝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三戒等人還未入山洞,既然如此,三戒大師從何而知這個秘密?
三戒大師很快道:「其實我這些年來一直在研究金龍訣啟動之法,知道奧秘無非是五行相生。金龍訣啟動不過是以六十四卦為基,運轉五行,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但改命。不過我雖推出這步驟,卻一直不能確定,故意示弱哀求姚廣孝,不過是想證實自己的推論。早在朱允炆拿出羅盤時我就知他要測量方位,朱允炆雖故作神秘,好像信步而走,但我早看到他走的方位和我猜的並無兩樣,那羅盤本沒有什麼玄奧,只是朱允炆不精五行,因此要借用,真正的高手何須用那羅盤?」
轉望秋長風,三戒大師哈哈笑道:「你當初故意混淆視線,把那羅盤看得很是重要,讓我等去搶,我就將計就計,故意演戲,讓你認為我真的什麼都不懂。」
秋長風神色異樣,似乎也沒想到過這個卑鄙的小人竟然是個扮豬吃虎的角色。
三戒大師又道:「我早從朱允炆走的方位了然了金龍訣啟動之法,再聽今日姚廣孝說的已可確定,我的推測,絕對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也先微微一笑道:「大師既然知道秘密,當然不會對我隱瞞了。」
三戒大師立即收斂了狂態,恭敬道:「王子,小人知道王子若成行,定當少不了我的好處,怎會對王子隱瞞?有了真的夕照,不用朱允炆和姚廣孝,我也能啟動金龍訣助王子、太師一統天下。」轉望姚廣孝哈哈笑道:「姚廣孝,那時候我的成就不會差過你。別古崖那老鬼若還活著,只怕會後悔為何對我沒有另眼相看。」
姚廣孝背對眾人,沉默無語。
三戒大師斜睨著秋長風道:「秋長風,你真以為自己很是聰明?你真以為我身為別古崖的弟子什麼都不會嗎?」他和秋長風本沒什麼恩怨,但被秋長風說成是毒害朱允炆的兇手,顯然一直耿耿於懷,伺機報復。此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可見一斑。
秋長風默然半晌才道:「我只知道你會屈膝卑顏,丟盡了別古崖的臉。」
三戒大師低吼一聲,看起來就要衝過去殺了秋長風,可終究不敢太過上前,他為人卑鄙又謹慎,對於落水狗是想要痛打的,但又怕被咬上兩口。現在的秋長風,沉靜中帶有瘋狂,若真的近了他的身,被他臨死抓住,那可得不償失。
也先在一旁道:「秋長風,你可是想死得快些?」
秋長風微吸一口氣,又恢復到平日的漠然道:「你當然不會讓我這麼早死,你還沒有玩夠呢?更何況,你對迭噶發誓,金龍訣改命之前絕不會對我有半分傷害,不然你和你父親將永世不得超生的。」
也先臉色微變,三戒大師已冷笑道:「王子的確發誓不會在金龍訣改命前殺你,但我沒有發誓。王子……」他看向也先,言下之意當然就是:只要也先喜歡,他就可致秋長風於死地,他武功雖是不高,但秋長風眼下如籠中困獸,他有幾百個方法可殺了秋長風,更何況,只要不送食水,秋長風絕挨不過三天的。
不待也先回答,朱高煦已道:「也先,你的屬下這麼回答,倒讓本王有些擔心起自己的安危來了。無論如何,秋長風總是幫本王取了夕照,本王對他的承諾並不會改變。你當初對本王許諾,金龍訣改命之前絕不對他加於一指,囚禁他不過是為了防他再耍花樣而已。」
秋長風臉有異樣,似乎沒有料到朱高煦這時候居然還為他說話。
也先眼珠轉了轉,哈哈笑道:「漢王說笑了,我既然立下承諾,當一諾千金,怎麼會在金龍訣改命前殺秋長風呢?我的手下更不會如此!更何況,囚禁秋長風的是如瑤明月,和我何關?若有誰敢對秋長風下手,我就對他絕不客氣。」
三戒大師一呆,喏喏不敢再說什麼。
眾人見也先這般表態,心中卻不約而同在想,也先現在若殺了秋長風,對秋長風而言反倒是好事,不然也先說不定會有什麼惡毒的手段用在秋長風的身上。
也先不管眾人所想,望向如瑤明月道:「如瑤小姐,你現在是否可把夕照給我呢?」
如瑤明月手握夕照輕露貝齒笑道:「我幫你算計了秋長風,答應的事情已經做到,可你答應讓我見到家父的,你還未履行承諾呢。」
也先毫不猶豫道:「只要你給我夕照,我立即讓你見到如瑤藏主,若有食言,天誅地滅,在場的諸人都可將我斬在刀劍之下。」
如瑤明月臉現猶豫,突然望向秋長風道:「秋大人,你說我該不該信他呢?」
她這刻突然詢問秋長風,眾人都想,她這是自討沒趣,秋長風不殺你罵你已算大度,又如何會為你出主意?
秋長風冷哼一聲,緩緩道:「你沒有見到我信他的下場嗎?」
也先雙眉一挑已現殺意,但竟還能忍住衝動,微微一笑道:「秋長風,我發現你的每句話都是很有深意的。先前故作驚人之語,污蔑三戒大師是毒害朱允炆的兇手,現在又在挑撥我和如瑤明月小姐的關係……」
秋長風冷漠道:「如果不是三戒,是誰對朱允炆下的毒呢?你難道不信是朱允炆殺了鬼力失?」
也先微微一笑,避而不答,轉望如瑤明月道:「如瑤小姐,你當然和秋長風不同的,我不會那麼對你,是不是?」
如瑤明月嫣然一笑。「也先王子這麼說真把我當三歲孩子哄了。我和秋長風對也先王子而言眼下好像沒有什麼不同,都已失去了利用的價值。我實在害怕也變成秋長風一樣的下場。」
也先怫然不悅道:「那你讓我怎麼做才能相信我?」他謀劃甚精,極為謹慎,知道如瑤明月並非表面上那麼柔弱,雖迫切想得到真正的夕照,但並不急於求成。
如瑤明月沉思片刻,嬌聲道:「除非你發誓,我見到家父後你們絕不攔阻我們離去,不然不得好死!」
也先嘿然一笑,道:「如瑤小姐謹慎得讓人歎服,好,我也先當眾立誓,如瑤明月見到如瑤藏主後,我也先絕不會讓人攔阻如瑤明月父女離去,若違此諾,不得好死!」帶分嘲弄道:「如瑤小姐還不放心嗎?抑或是,根本不想把夕照給我?」
如瑤明月的貝齒輕咬紅唇,考慮良久,似乎再找不到不相信也先的理由,終於道:「好吧,夕照給你。」纖手遞過了血染的夕照,美艷中帶了幾分觸目驚心。
也先上前一步,伸手接過夕照,輕輕舒了一口氣。
三戒大師和朱高煦也舒了口氣,他們這般波折,終究得到了夕照,其中艱辛曲折、勾心鬥角,只有他們自己最是清楚。
如瑤明月見也先只是看著夕照,蹙眉道:「家父呢?你答應讓我立即見到他的。」
也先微微一笑,揣好夕照道:「你放心,我絕不會食言。」伸手一指鐵欄之側的石壁,「那上面有個機關,只要一按,你很快就會見到令尊了。」
如瑤明月美目流轉,將信將疑。但她這般辛苦,無非是要見到父親,見到希望就在眼前,終於還是挪步到了那鐵欄之側,伸手去摸石壁,只摸了兩下,感覺那石壁極為粗糙,不像有機關的樣子,輕蹙娥眉道:「怎麼開啟?」
她話未落地,陡然色變,長身而起,就要反撲出去。
「匡」的一聲巨響,有鐵欄從空而降,竟將她又關在裡面。
不但如瑤明月被關,就算姚廣孝也被關在了鐵欄之中,可姚廣孝由始至終竟一言不發,無論如何的驚天巨變,似乎都不能引起他的半分注意。
他雖活著,但看起來已經死了。
石室內果然還有機關,但這機關竟是陷阱!
如瑤明月身在鐵欄內,竟如秋長風般逃脫不得。她立在那裡一動不動,可憤怒得幾乎連指尖都顫抖了起來。
石室內死一般的沉寂,油燈也在沉寂地燃著——燃到如瑤明月眼中,熊熊如烈火。
那烈火陡然熄了,變作了一汪春水,如瑤明月以手撩發,風姿不減,微笑道:「也先王子,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也先微微一笑,居然面不改色道:「當初困姚廣孝的時候,用的是子母機關。子機關是為了不讓姚廣孝逃走,而母機關卻是困來救姚廣孝的人。」
如瑤明月笑意更濃。「可是……我沒有想救秋長風或姚廣孝呀,甚至是我親手將秋長風關了起來,也先王子的用意實在讓我想不明白。」
「你應該明白的。」也先淡漠道,「秋長風剛才問了我兩個問題,但我沒有答。」
如瑤明月上前一步,微笑道:「什麼問題?」
也先倒退三步,冷冷道:「如瑤明月,我知道你有幾分本事,可你若出手一擊不中,我就下令將你射殺當場。」
如瑤明月僵立那裡,嬌媚的面容帶了幾分僵硬。她知道也先說得不錯,就算她本事極佳,但身在牢籠,活動空間極小,也先根本不用費力,只要命十數人放箭,她和秋長風均沒有活路。
冷望如瑤明月,也先又道:「你這樣最好。秋兄,你剛才的問題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了。」他現在居然還和秋長風客氣,別人聽了,都感覺骨子裡面泛著寒意。
秋長風對如瑤明月作繭自縛既不同情,也不憤恨,只是平靜道:「我問的問題自己都忘了。」
也先嘿然一笑道:「但我不會忘,你問我誰殺了鬼力失,誰對朱允炆下了毒,我現在告訴你。」頓了下,「你對第一個問題推斷得沒有錯誤,殺鬼力失的只可能是朱允炆。至於他為何否定,的確有個不得已的理由。」
秋長風問道:「什麼理由?」
「我現在還不能說出來,但我保證,到時候一定會告訴秋兄的。」
秋長風反問道:「我死的時候?」他到生死關頭居然還能等閒視之,旁人見到不能不有些佩服。
也先撫掌而笑。「秋兄真的善解人意,此生只能和秋兄為敵,卻不能和秋兄聯手,實在是遺憾的事情。」
秋長風斜睨了一眼一直沉默的朱高煦道:「和也先王子聯手的如果都如我和如瑤明月一樣的下場,不聯手也罷。」
也先又笑,瞥了朱高煦一眼,「漢王當然和你不一樣的。」
如瑤明月突然道:「方纔你好像和我也是這麼說的。」
朱高煦的臉色瞬間數變,終於只是淡漠道:「本王的確和你們不一樣,本王和也先王子並無仇恨,只憑夕照換取個改命的願望,也先王子不至於連這點度量都沒有。」
也先道:「漢王此言甚得我心。」話題一轉,「可漢王知道究竟是誰毒害了朱允炆嗎?」
朱高煦神色不變,簡潔道:「本王不知。」
也先歎口氣道:「其實要毒朱允炆的人並非如當初秋長風所言的只有個三戒。秋長風、甚至漢王殿下你都可能下手的。至少你們那時候不想讓朱允炆說出夕照是假的秘密。可是我知道,漢王和秋長風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朱高煦回道:「你知道就好。」
也先又道:「可我知道三戒雖恨朱允炆,但一直亦沒有機會。」
三戒大師賠笑道:「王子明鑒,不是王子,我當初只怕真的要被秋長風冤枉死了。」
也先輕吐一口氣,望向如瑤明月道:「我從朱允炆的飲食、飲水方面調查,發現如瑤小姐當初曾接近過給朱允炆送食物的丫鬟。」
如瑤明月驀地變色,退後了一步。
也先冷冷地望著如瑤明月道:「於是這事情就變得很明顯了,如瑤小姐為救令尊,毒倒朱允炆,只是想引出如瑤藏主,那時候,你以為我們別無選擇的,從未想到過我們就算不用朱允炆也能啟動金龍訣。而如瑤小姐身為如瑤藏主之女,故作不識朱允炆中了天人水,更是顯得有些欲蓋彌彰。因此我肯定,毒倒朱允炆的,就是如瑤小姐你!」
如瑤明月孤零零立在那裡,也不承認,亦不否認,許久才澀然道:「可無論如何,你總是對我有了承諾,說我只要交出夕照,就讓我見到家父,你不怕違諾嗎?」
也先突然仰天狂笑了起來。「我當然怕,我也先只要許諾就肯定會遵守,這點你大可放心。你很快就能見到如瑤藏主,只要你肯見。」
如瑤明月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眼中露出了極為驚恐之意,道:「你說什麼?」
也先長笑轉身,向洞外走去道:「秋大人這般聰明當然已明白我的心意,麻煩你向如瑤小姐解釋一下好了。哈……哈……」
如瑤明月不怕秋長風出手,霍然撲過去,一把抓住鐵欄,嘶聲道:「也先是什麼意思?也先究竟是什麼意思?秋長風,你告訴我!」
秋長風冷漠道:「你不知道?」
如瑤明月搖頭道:「我……我……不知道,你……你告訴我。」
她聲音不但惶惑,還帶了幾分驚恐,可她驚恐的顯然不是自身的安危。
那她驚恐的是什麼?
秋長風哂然笑笑,笑容中帶了幾分殘忍和冷酷,到如今他實在沒有必要對出賣自己的人有所同情。「你早該知道的,自從你說朱允炆中了天人水,只有如瑤藏主能救的時候就應該知道。」
見如瑤明月握著鐵欄的手咯咯響動,秋長風漠然道:「他們若真能帶來如瑤藏主,那時候就應該讓如瑤藏主前來,暫解燃眉之急。可是他們沒有……只能說明他們已不能帶來如瑤藏主了。」
如瑤明月如受重創般倒退了兩步,渾身顫抖道:「你是說……」她的眼中突現絕望之意。
「不錯,我是說如瑤藏主已經死了,不然他們沒有理由這會兒還不讓如瑤藏主出面。」秋長風移開目光,望向了石壁上的燈火,「也先立誓,說你給他夕照他立即可以讓你見到如瑤藏主,就是說你如果死了,當然可以見到令尊了。」
如瑤明月一震,臉上血色全無,聽秋長風又道:「至於他說你見到令尊後不會讓人阻擋你們父女離去更是個笑話,你們死都死了,他還阻擋你們做什麼?」
如瑤明月的嬌軀搖搖欲墜,突然衝到鐵欄前,嘶聲道:「你既然早知道,為何不早告訴我?」
秋長風頭也不轉,冷漠道:「你若是我,你會說嗎?」
如瑤明月怔住,淚水流過雪白的面頰,感覺也先瘋狂的笑聲還遠遠傳來,突然反身撲到鐵欄前,大喊道:「也先,你這個瘋子,你不是人,我遲早……遲早會殺了你!」
她說到這裡的時候,一股恐懼湧上心頭,只是在想,我能殺了他嗎,我甚至連這石室都無法出去,如今我和秋長風都沒有了被利用的價值,唯一的結局就是等死。一念及此,週身戰慄,又想到一直下落不明的父親還是死了,一時間淒婉欲絕,痛哭起來。
那哭聲激盪泣血,幽幽傳出石洞,只怕鐵石心腸的人都要動容。
也先聽到那哭聲,竟是很享受的樣子。如瑤明月看錯了他,但如瑤明月有一點沒有說錯,也先是個瘋子——很冷靜的一個瘋子。
就算三戒大師聞到哭聲都有些惴惴不安,低聲道:「王子,遲則生變,這兩人,不如早殺了的好。」
也先斜睨著一旁冷酷如昔的漢王,微笑道:「你想讓我做個無信之人嗎?」
三戒大師退後一步忙道:「不敢。可是……」
也先截斷道:「不用什麼可是。你以為我會這麼就殺了秋長風嗎?」突然縱聲笑了起來,笑聲帶著難言的得意。
他的確有理由得意的,他和秋長風之戰,終於以他的勝利而告終。他不信秋長風還有翻身的機會!
三戒大師望著也先難以描繪的表情,有些惶惑不安。只有朱高煦還是立在那裡,抬頭望天,天有烏雲,無日,雪未落。
笑聲止歇,也先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咳了許久還未停止。
「人生多是如此,得到了笑聲,總要付出些什麼。漢王,你說是不是?」也先終於道。
朱高煦回道:「本王已失去了很多,但至今還未得到什麼。」
「你不用急,很快我們就都會如願以償了。」也先喘息片刻,突然又詭異地笑了,「今天不會有陽光,可明天會有,明天不會,後天也會有的。」他喃喃自語的表情,又顯出了瘋狂之意。
朱高煦望著天空亦喃喃道:「若再沒有陽光,過了金龍訣改命的時日,只怕你我此生都不會有陽光了。」
也先又笑,望著蒼茫的天空,恨聲道:「不會的,老天也不敢玩我的……」突然恢復了冷靜,條理清晰道:「明天日出之前我們要去見一個人。」
朱高煦不為所動,只是皺了下眉頭問:「誰?」
「我現在不能說,反正你見了自然會知道,那人十分有趣。」也先又笑了起來,笑得詭秘非常,「秋長風見了那人肯定也會覺得有趣極了。」說罷又大笑起來。
朱高煦望見,眼中閃過幾分警惕,但仍不動聲色。
天邊的雲聞到也先瘋狂的笑聲,也終於忍不住掩住了耳朵,落荒而逃。
陽光未有,但雲已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