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雨荷幾乎要去摸腰際的劍柄,但終究強生生地忍住。因為剎那間她突然想到秋長風昨晚在她耳邊說過的一句話:「明日……你一定要當我們的夕照是真的才行,不然,他們會發現異樣。」
一念及此,葉雨荷立即露出詫異不解之色,望著朱允炆,同時瞥見,也先的目光正向她望來,暗叫了一聲好險。
她到現在突然明白,為何脫歡、也先對她留在秋長風身邊視而不見,很顯然,這兩人均明白,從她身上更容易看出些問題。
背脊發涼,葉雨荷盯著朱允炆,又做出期待的表情,感覺也先的目光終於掠過,一顆心竟還無法放鬆。因為朱允炆已開口道:「這夕照……倒很絢麗。」他一直皺著眉頭,但沒有多說什麼,又道:「金龍訣一到後,只要經夕照引光,便可見異象……」
葉雨荷的心跳幾乎都要停止,暗想朱允炆現在雖看不出異端,只怕金龍訣一到,夕照真假就會被揭穿,聽朱高煦突然道:「朱先生應該沒有見過艮土、離火、夕照三物吧?」
朱允炆搖搖頭道:「當然沒有……」明白朱高煦的意思,解釋道:「可太祖留下的信中曾經繪製過這三件東西的草圖,因此我對這三物有所瞭解,而且知道如何配合改命。」
也先突然道:「那書信呢?」
朱允炆笑笑:「我把內容記下,當然早就燒燬,留在身邊難道等人發現找我麻煩嗎?」
秋長風在遠處突然道:「我倒覺得,事情只怕不像朱先生說得那麼簡單。」
眾人發怔,不解秋長風此言何意。朱允炆亦是面帶困惑,緩緩道:「這位秋……大人,想說什麼呢?」
秋長風立在那裡未動,一句話引來別人的注意,卻突然岔開話題道:「也先王子,記得你昨天說讓我查查殺死鬼力失的刺客?」
也先微愕,先和脫歡交換了個眼色,這才有些諷刺道:「難道秋大人竟然抓到刺客了?」
秋長風悠然道:「抓到是沒有可能的,不過我已猜到刺客是誰了。」
眾人動容,葉雨荷想起昨晚和秋長風的議論更是心中一動,她也隱約知道秋長風要說什麼,但一時間還無法捉摸秋長風突提刺客的用意。
也先閃爍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掠過,終於定在秋長風的臉上,緩緩道:「刺客是誰呢?秋大人根本未到現場,莫非就和葉捕頭一樣認為……刺客就是我和太師嗎?」
秋長風搖頭道:「刺客絕非太師。」
脫歡微愕,反倒奇怪道:「你為何這麼肯定?」昨日葉雨荷指責他是兇手,他一口否定,但今日秋長風為他洗脫兇手之嫌,他反倒又開始質疑起來。
葉雨荷大皺眉頭,卻敏銳地感覺到儘管刺客極為詭異,但脫歡、也先好像竟已不放在心上,這又是怎麼回事?難道說……
思緒間她的目光落在朱允炆身上,只見他拿著夕照,好像根本不關心刺客一事,只是時而看看天空,時而圍著桌案踱幾步,似乎丈量著什麼。
秋長風道:「葉姑娘這麼質疑太師,實在是因為不知道迭噶的來歷,更不知道在瓦剌人心中,絕不能違背對迭噶的諾言,不然天人共棄。太師雖是瓦剌之尊,但也絕不會對迭噶破誓。再說太師才和鬼力失立下諾言,鬼力失就死在瓦剌軍營,誰都會懷疑太師下手,太師如此精明之人,當然不會輕易授人以柄。」
脫歡瞇縫著眼睛,暗想這小子倒對瓦剌的一些事情知之甚詳,他這般為本太師說話,又想做什麼?
秋長風又道:「既然我認定兇手並非太師主使,第二個念頭當然就是兇手是也先王子所派。」
也先嘿然一笑,卻即不承認,也不否認。
秋長風看了也先半晌後才道:「可有幾個緣由讓我推翻這個判斷,首先,也先王子是個極有算計的人,就算對我這個有刻骨之仇的人都不會輕易下手,他對鬼力失下手的目的是什麼?或許正如葉姑娘所言,他們可能是想置朱允炆於控制之下,可能和鬼力失有衝突,但艮土當時未曾取到,以也先王子的謹慎和算計,就算想動手,應該也會等鬼力失取出艮土後才對。」
眾人見秋長風事無鉅細均有考慮,都是暗中歎服。就算也先聞言都緩緩點頭道:「不錯,秋大人甚知我心。」
「其次,按照種種跡象表明,兇手殺鬼力失只在一招之間,這人的武功看起來深不可測。」秋長風接著道,「就算是龍騎面對鬼力失也不能一招將其殺了,也先王子手下似乎也沒有這等高手,不然當初在觀海早直接派去殺掉我了,那樣的話也不用費力動用狼豹雙騎了。」
龍騎冷哼一聲卻未反駁,因為秋長風說的的確是實情,也先只是笑笑,不予置辯。
「再次……」秋長風又道,「我一直認為,孔承仁、三戒大師說的證詞不會同時有假。」
三戒大師皺眉苦思,手中不停地捻著胸口掛著的那串念珠,似有不安之意。
孔承仁自負才智,但根本不知秋長風提及此事的目的,不由得問道:「秋……大人什麼意思?」他本來看不起秋長風,但見秋長風判斷如此敏銳,倒有了幾分欽佩。
秋長風笑道:「意思當然是有的,我想說的是——孔先生不會為三戒大師說假話,以三戒大師和朱先生的關係,想必也不會為朱先生掩飾什麼。」
朱允炆正拿著夕照左走右走,似在測著方位,聞言突然止步,平靜地望向秋長風道:「秋大人,三戒大師要為我掩飾什麼呢?」
秋長風也在望著朱允炆,一字字道:「葉捕頭的推斷有些偏差,但大體方向並沒有錯,殺死鬼力失的人,若非太師和也先王子所派,就絕不可能逃出瓦剌兵的視線。」
朱允炆歎口氣道:「不錯,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秋長風笑笑:「朱先生不用多想了,兇手不可能逃,也不可能會隱身之法,別人忽略兇手,只因為實在想不到他是兇手罷了。」
眾人中還有人茫然不解,朱允炆卻似乎想到了什麼,神色愕然半晌,一指自己的鼻尖道:「秋大人難道認為……兇手就是我嗎?」
秋長風隨即斬釘截鐵道:「不錯,兇手正是閣下!」
剎那間,山峰之頂只聞風聲呼嘯。
眾人或驚悚、或詫異、或不信、或困惑,表情不一而足,但無一例外地都望著那個滿是滄桑落魄卻又斯文儒雅的朱允炆。
朱允炆竟是兇手?這……可能嗎?
葉雨荷心緒飛轉,早在昨晚時,她聽秋長風提醒,就已開始懷疑朱允炆是兇手,但她無疑想得更遠,知道秋長風這般費心地推斷,絕不是想證明朱允炆是兇手那麼簡單。
昨晚秋長風和朱高煦商議,為了掩蓋夕照是假的事情,要先發制人,秋長風此舉,無疑已開始實施打擊朱允炆的計劃。
朱允炆出奇地平靜,半晌才道:「我是兇手,為什麼?」
秋長風道:「閣下是兇手,就可以解釋太多的謎團。為何瓦剌兵沒有發現刺客,只因為刺客還留在帳中,並沒有逃出去。為何有這麼高強武功的鬼力失卻被人一招斃命,只因為他做夢也沒想到過,一向托庇於他的、被他輕視的朱先生會對他下手!」
朱允炆皺起眉頭,露出思索的表情。
葉雨荷見了心中卻湧起奇怪之感。按照常理,朱允炆被揭穿真相應該或是畏懼、或是辯解,卻絕不應該像現在這樣出現思索的表情。
朱允炆在思索什麼?
秋長風也留意到朱允炆的怪異,卻仍舊堅定道:「這樣推斷事實就很明顯了……鬼力失在扔走三戒大師後,和朱先生就要商議取艮土交給太師一事,因為艮土在鬼力失的腿部綁著,鬼力失必定要坐下取物,甚至可能需要朱先生幫忙。而就在鬼力失低頭去取艮土之際,朱先生突然出手,一招斷了鬼力失的咽喉,鬼力失驚叫一聲,被帳外的孔先生聽到。」
孔承仁回憶當初的情形,不禁微微點頭,暗想除此之外,果然沒有別的解釋。他當初聽葉雨荷所言,本也懷疑所有一切都是脫歡暗中安排,這才畏懼,這刻聽秋長風分析,才發現表錯了情。
秋長風繼續道:「而朱先生一招得手,立即倒退到帳邊,割破了氈帳,製造有刺客入內的假象,同時撲到氈帳的入口處,正碰到三戒大師入內,接下來的事情,自然不用我再來贅述了。」
眾人回想當初各人證詞所言,就算三戒大師都忍不住露出相信的表情。
秋長風的推斷雖然匪夷所思,但絲絲入扣,也絕對是案子真相的唯一解釋。
朱允炆沒有半分被揭穿謊言的慌張,又沉吟了片刻,突然道:「秋大人果然好推斷,但秋大人不知能否解釋,我為何要殺鬼力失大人呢?」
秋長風立即道:「這應該不難解釋吧?因為朱先生雖投靠鬼力失,但無非是權宜之計,以朱先生的聰明,當然知道投靠太師才是最佳選擇。」
眾人都明白秋長風的意思,朱允炆要重奪帝位,只憑金龍訣改命恐怕還難以做到,既然如此,他選擇和脫歡聯手應該是明智的舉動,這豈非和脫歡要與朱允炆聯手的目的一樣嗎?
朱允炆反問道:「可我若留著鬼力失,不是更有和太師討價還價的本錢嗎?」
秋長風略作沉吟道:「這種細枝末節我現在暫時還沒有結論,但可以肯定一點的是:你必定有要殺死鬼力失的充足理由。」
朱允炆臉色似乎變了下,轉瞬又恢復了鎮靜。「秋大人這般武斷,似乎難以讓我心悅誠服。」
秋長風目光閃動,在寒風中又開始輕咳起來。
眾人望著風中的秋長風,回想起鬼力失之死一事的始末,心思迥異。葉雨荷本覺得朱允炆儒雅落寞,卻不想這種外表下卻藏著這般驚心動魄的心思。
「其實閣下若承認了對閣下並沒有壞處。」秋長風終於再次開口,多少帶了幾分諷刺意味,「很顯然,太師和也先王子也早想到這點……他們肯定知道這件事不是他們做的,以他們的頭腦,很容易想到閣下身上。他們知道閣下的用意,其實也想和閣下聯手,你們意向相同,豈不一拍即合?」
眾人向脫歡、也先望去,正見到二人交換下目光,其中蘊藏的意味已然昭然若揭。
朱允炆環望眾人的臉色,輕歎一口氣,突然道:「太師,這麼說,你也信秋長風所言了?」
脫歡哈哈一笑道:「其實誰是兇手已經無關緊要……最要緊的是:金龍訣來了,朱先生似乎可以進行金龍訣改命的步驟了。」他這麼一說,其實已做了肯定的答覆。
眾人歎息之餘這才留意到,早有親兵捧來了金龍訣遞到脫歡的面前。脫歡只是點頭示意,金龍訣又被交到朱允炆的手上。
葉雨荷沒有見過金龍訣,此刻見那物半尺長短、兩指寬窄,色澤發黑,不知道是什麼材料所製。原來金龍訣看似極不起眼,實在讓人難以相信此物就可改變人的命運。
朱允炆默默接過金龍訣,走到黃幔桌案前,輕輕地摸索著艮土。
眾人暫時把鬼力失之死一事放在腦後,均是留意著朱允炆的一舉一動,細微末節都不想放掉。
葉雨荷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和緊張,朱允炆金龍訣在手,只怕很快就會發現夕照有問題,那時他們該如何應對?
秋長風雖揭穿朱允炆是兇手,但看起來於事無補,脫歡絕不會因為此事對朱允炆不滿,相反,脫歡很可能會因志同道合,反倒和朱允炆走得更近。這樣一來,朱高煦偽造夕照一事就將再沒有挽救的餘地。
秋長風的出招好像是無果而終……
就在這時,朱允炆手一用力,眾人只聽到「喀」的一聲響,金龍訣居然沒入了艮土之中。
眾人心中又驚又喜,還有幾分奇怪的感覺,艮土如同個容器,可將金龍訣和離火融入其中。
離火本流轉不定,艮土亦變幻莫測,可艮土一旦被嵌入金龍訣後,光華陡暗,但色澤發灰的金龍訣卻驀地泛著落日溶金般的色澤。
眾人都被眼前的奇景吸引,一時間難以呼吸,就算朱高煦和秋長風,都露出了期待激動之意。
人能改命,何等的誘惑和神秘!身在其中,才能感受其中的詭異波折、激盪人心。
葉雨荷佩服朱高煦和秋長風做戲一流時亦竭力裝出期待之意,可她內心更是焦灼不安,產生出無能為力之感。
朱允炆將金龍訣嵌入艮土之內後轉過身來,又拿起夕照歎道:「到如今總算有些眉目了,只要我把夕照放在那裡……」一手持夕照,一手操起桃木劍,朱允炆向左走了十數步,將桃木劍插在地上。接著他站在木劍一旁,從懷中掏出個小小的圓盤,平托在胸口,喃喃道:「我需要有人幫手。」
也先立即上前走到朱允炆身邊問道:「朱先生要怎麼幫忙呢?」
朱允炆微笑,將夕照交給也先道:「我來定位,到時候請王子將夕照立在我說的方位就好。」
也先倒也知道中原文化,認識那圓盤本是羅盤。那羅盤分有數層,分別標注八卦、天干、地支和甲子、星宿的字眼。
三戒大師見到朱允炆拿出羅盤,臉上露出羨慕又嫉恨的神色。
也先知道羅盤本和五行術數、堪輿占卜有關,但對其並未有研究,見朱允炆說要定位,心中一動,問道:「難道金龍訣的啟動玄機還和夕照擺放的方位有關嗎?」
朱允炆微微一笑道:「當然如此。」說話間旋轉羅盤半晌,突然止住了動作。
朱高煦神色不變,但眼眸中突然有寒光閃動,葉雨荷瞥見後立即知道朱高煦可能要採取什麼行動。
就在這時,朱允炆望向秋長風道:「閣下的推斷雖說頗為縝密,但也有武斷之處……」
秋長風並無不滿,只是淡淡道:「有時候武斷亦是決斷。」眾人聽他口氣,都知道秋長風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
朱允炆擺弄著羅盤,突然道:「或許我可能殺了鬼力失,但金龍訣啟動在即,鬼力失如斯高手,我若失手,只怕會死在鬼力失臨死一擊下,我真的會做這種冒險的事情?」
眾人本來已經相信了秋長風的推斷,但聞朱允炆所言又不由得動搖了信念,暗想以朱允炆的性格和處境,的確不適宜做這種冒險的事情。
秋長風緩緩道:「因此我說,你必定有個不得不殺鬼力失的理由。」
朱允炆輕歎一口氣道:「那我用什麼殺了鬼力失呢?我手上可沒有凶器,太師和也先王子若不信,不妨搜搜我的身上。判人罪名不但要推斷,還要實物證明的。」
葉雨荷心中微愕,立即想到這的確是秋長風推斷的最大問題。
殺鬼力失的人用的是極為鋒銳之刃,但朱允炆好像沒有。現場也沒有留下凶器,那凶器到了哪裡?
秋長風似乎也感覺這問題有些難答,一時間沉默不語。
葉雨荷立即又想,凶器的下落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還藏在朱允炆的身上,另外一種就是已被朱允炆拋在湖中,暫時沒有被人發現。
脫歡皺了下眉頭,他早認定朱允炆就是兇手,見朱允炆竟不承認,微有不耐道:「無論朱先生是不是殺了鬼力失,本太師都不會追究,這點朱先生大可放心。」
朱允炆的臉上突然露出極為古怪的表情,搖頭道:「太師此言差矣……」
脫歡一怔,皺起蠶眉道:「本太師哪裡錯了?」
朱允炆神色變得肅然,認真道:「我若是兇手,聽太師此言自然放心。可問題的關鍵是,我並非兇手,我實在是確確實實看到有人入帳殺了鬼力失,且逃得不知所蹤!」
眾人心中驀地泛起一股寒意,就算也先都臉色改變,駭異道:「你說的難道是真的?」
眼下無論是誰其實都早相信了秋長風的判斷,也先、脫歡更是心知肚明,知道二人根本沒有對鬼力失下手,因此亦認定秋長風說得不假,不然脫歡何以前期緊張,後來卻對兇手不放在心上?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朱允炆若是聰明,就應該就坡下驢才對,因為就算他是兇手,脫歡肯定也不會對他如何,可朱允炆此刻竟然堅決否認是兇手,倒讓眾人重墜霧中。
也先心思飛轉,只想著兩個問題,朱允炆不承認是兇手,是因為他有難以啟齒的隱情?還是因為他根本不是兇手?
若是第一個原因自然還好辦,若是第二個原因,那結果只能用驚怖來形容,瓦剌軍中,脫歡、也先的身邊竟然藏著這樣的一個隱形殺手,怎不讓他們心驚膽寒?
眾人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臉色均變得極為難看。
秋長風亦難信道:「朱先生,你真的看到了兇手?」
朱允炆緩緩點頭,點頭的動作如同巨槌敲在眾人的心口上,那一刻,他冷靜的面容突然變得有些鐵青。
陽光耀雪,金龍訣、艮土、離火上的光芒琉璃般不定,讓山峰也變得晶瑩如幻,但眾人見到朱允炆鐵青的面容,心中卻如同見鬼般泛起寒意。
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件兇殺案中,竟然還有沒有別的隱情?
眾人正心驚時,就聽朱允炆道:「既然我不是兇手,那麼兇手肯定還藏匿在這附近,很可能會對我們不利。我和太師結盟,就要齊心協力,既然這樣,我當然不能自承兇手了事,卻放過真正的兇手。」
眾人望著朱允炆,那一刻臉上突然都露出極為驚恐的表情。
朱允炆見眾人的表情突轉驚恐,不覺皺眉道:「我說的難道有什麼問題?」
也先就在朱允炆身邊,望見眾人投來的目光時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霍然回頭向朱允炆臉上望去,突然眼中驀地也露出驚駭的表情,立刻退後了兩步。
也先本是膽大包天,不然也不會策劃那等驚天的計劃,聯繫大明潛藏的所有叛逆,要將大明江山顛覆。
可此時此刻,他卻被嚇得面無人色,退後時伸手指著朱允炆,手指顫抖,喉間發出嘶嘶的聲響,只能說道:「你……你……」
他實在驚駭異常,竟然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實際上,不止是他,在場所有的人,在那一刻都幾乎被駭得停止了呼吸,秋長風也不例外。
因為在那瞬間,朱允炆的臉色由白變青,由青變紅,轉瞬變成了黑紫恐怖之色。
這種變化驀地出現在朱允炆的臉上,也就怪不得也先為之膽顫心驚。可最讓人心驚的是,朱允炆好像什麼都不知曉,竟然皺眉道:「你們這是……」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
朱允炆嘴還張著,但已發不出任何聲音,眼中突然泛出死灰之意,仰天向後倒了下去。
峰上靜得駭人,似乎風聲都已凝固。
眾人望著朱允炆一分分地向後倒去,如看到時空凝滯般,一時間眾人根本沒有任何思維、舉止。也先也被眼前的情景驚駭,只感覺四肢麻痺,動彈不得。
秋長風突然喊道:「羅盤!」
在場諸人中也就只有秋長風能最快地從驚駭中恢復回來,他見朱允炆倒下去,五指鬆開,手中的羅盤已向地上落去,忍不住驚呼一聲,就要縱上前去。
可秋長風的身手顯然遠不如當初,才一邁步,就腳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
龍騎低喝一聲,手一探,已抓住秋長風的手臂。龍騎雖亦震撼,但奉命一直監視秋長風和葉雨荷,提防二人有不利於脫歡的舉動,因此一見秋長風衝出,立即出手制住秋長風。
也先卻是心中一凜,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朱允炆好像中了毒?朱允炆怎麼可能中了毒?朱允炆有沒有救?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讓也先來不及思索,但他聽到秋長風呼喝,也立即意識到,無論如何,都要先護住朱允炆手中那羅盤。
只有那羅盤看起來才能定夕照方位,若有損壞,一切將前功盡棄。他念頭才起,羅盤幾乎就要落在地上,他上前一步就要去抓,陡然間感覺到氣血狂湧,身形微凝。
他中的啼血在那一刻居然發作,阻礙了他的動作。
也先一急,眼睜睜看著羅盤就要摔在地上,但陡然有一人撲來,身子跌在了地上,雙手卻穩穩地托住了那羅盤。
護住羅盤的是三戒大師。
而在這時,「砰」的一聲響,朱允炆重重地摔倒在地。也先顧不得喜悅,立即竄到朱允炆的面前,低頭望去,心中驀地打了個激靈。
朱允炆臉色漲紫,雙眸已閉,容顏極為恐怖,看似已氣絕身亡。
峰頂一陣嘩然,就算脫歡都不免動容,喝道:「肅靜。」
眾人立即沉默下來,但均望著倒地的朱允炆,一時間心緒百轉,葉雨荷更是又驚又喜還有幾分焦灼,她驚的是,朱允炆為何會變成這般摸樣?喜的是,朱允炆突然倒斃,他們暫時躲過了一場危機。焦灼的卻是,朱允炆死了,那金龍訣啟動的計劃就是鏡花水月了嗎?
迅疾地向秋長風望去,葉雨荷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答案,可秋長風看起來也是一陣茫然,盯著地上的朱允炆,錯愕萬分。
脫歡緩步走到朱允炆的身邊,低頭看了眼,臉色如凝霜般立即道:「找大夫來!」
也先本要去查看朱允炆的情況,眼珠突然轉轉,吩咐道:「三戒大師,你查查朱……先生究竟怎麼了。」他知道三戒大師是別古崖的弟子,不但會看相,還通些醫術。
三戒大師將羅盤交給身邊的兵士,才待上前,脫歡突然道:「等等……」頓了片刻,又道:「三戒大師方才護羅盤辛苦了,先歇息會,讓虎騎來看看就好。」
眾人心中古怪,暗想脫歡這個托辭極為勉強。三戒不過是恰巧撲過來護住羅盤,有什麼辛苦?脫歡此舉只怕另有用意。
三戒大師不敢有違,喏喏退後,虎騎上前伸手先試朱允炆的鼻息,立即道:「他……死了。」
眾人有如五雷轟頂般立在峰頂,一時間沒了動靜。
脫歡立在那裡再也不動,臉上陰沉如冰,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著什麼。他歷盡波折,籌劃這麼久,眼看金龍訣啟動在即時,關鍵人物朱允炆卻突然死了,這打擊對脫歡來說是何等的沉重?
也先霍然望向秋長風,雙拳緊握,一字字道:「秋長風,你做何解釋?」
秋長風微愕,皺下眉頭道:「也先王子此言何意?」
也先凝望秋長風,雙眸有如噴火般字字如錐道:「在這裡,只有你才可能殺死朱允炆!」
一言既出,眾人皆驚,難以置信地望著秋長風。唰的一聲,龍騎霍然拔刀在手,閃電般架在了秋長風的脖頸上。
葉雨荷一驚,才待上前,卻被秋長風的眼神止住。刀鋒泛冷,映著秋長風蒼白如雪的面容,在如此險惡的形勢下,秋長風居然還能平靜道:「王子太過高看我了。我雖然有些本事,但不會隱形,更不會分身,如何能在王子的護衛下殺了朱允炆?」
「但你會下毒。」也先咬牙道,「朱允炆是中毒死的。」
他當然記得,無論在金山還是在地下迷宮,秋長風都展露了下毒的本事。
秋長風歎口氣道:「我的確會下毒,但下毒也不是使咒,只憑動動嘴就能置人於死地。我若真有這種本事,只怕在場的諸位哪個都難免是朱允炆的下場吧?」
也先心中微凜,立即知道秋長風說得不錯,可他這刻早心亂如麻,認定所有的一切定是秋長風搗鬼,不免有些狂躁。
秋長風見穩定住了局面,眼珠轉轉道:「更何況,殺人要有動機,我並沒有殺朱允炆的理由,難道……我不想金龍訣改命嗎?」
也先欲言又止,脫歡還能冷靜道:「你沒有殺朱允炆的理由,誰有呢?」
秋長風的目光飄到三戒大師的身上,淡淡道:「方纔朱允炆中毒大伙都很震驚,就算也先王子近在咫尺都難以動作,可這位大師竟能及時撲過去搶下羅盤,難道是早有準備?」
三戒大師的臉色驀地變得極為難看,促聲道:「你胡說什麼?」
秋長風人在刀下居然還能笑道:「我沒有胡說,在場中若說還有一人不想金龍訣改命的話,無疑就應該是三戒大師,這個道理我不用說了吧?」
朱允炆和三戒大師的生死恩怨眾人自然都很清楚,也知道朱允炆在金龍訣改命成功後,第一個要殺的恐怕不是朱棣,而是三戒大師。
三戒大師雖想改命,但無疑更想活命,如果有個選擇的話,只怕真的不選改命,而選擇殺了朱允炆永絕後患。
三戒大師的臉色幾乎變成茄子色,低吼一聲,看起來就要撲向秋長風。但見眾人的目光均有猜忌之意,突然屈膝跪倒在脫歡面前,哀聲道:「太師明鑒,我真的沒有害朱允炆。我方才能及時撲過去,只因為聽從太師的吩咐,一心留意朱允炆的舉動罷了,難道這也是罪過?」
秋長風在一旁冷漠道:「你真的聽從了太師的吩咐?那依你的相人之術,看朱允炆眼下的面相,肯定知道朱允炆還沒死,為何不告訴太師呢?」
眾人劇震,脫歡失聲道:「什麼?」他忍不住向倒在地上的朱允炆看去,只見他臉色凝紫恐怖,卻看不出更多的情狀。
三戒大師更是身軀巨震,突然反身撲到朱允炆的屍體前,伸手過去一摸他的脈搏,又摸摸他的胸口,驚喜道:「原來……朱允炆還沒死,只是……他中毒很深,和死差不多了,怪不得我看不出來。」
朱高煦本對朱允炆突然中毒一事滿臉錯愕,聞言臉色又變,心中立即想到,三戒大師多半早看出朱允炆未死,但三戒大師顯然寧可朱允炆死了,因此並不說出真相。
脫歡、也先當然也想到了這點,但到這時候他們卻無暇去顧及三戒大師的心思,見有大夫趕來,齊聲道:「趕快看看這朱允炆有沒有救。」
那大夫甚為老邁,頗有經驗的樣子,為朱允炆切脈半晌,這才面露困惑道:「太師,這人……中了一種極為奇怪的毒藥,心跳脈搏也幾乎沒有了,看來……沒救了。」
脫歡幾經起伏,蠶眉幾乎要豎起,殺機盡顯。許久,他才緩緩望向秋長風道:「秋長風,聽說你對下毒解毒一事也有門道,不如過來幫本太師看看,朱允炆中的是什麼毒?」
秋長風道:「太師吩咐,我當遵從。」以目示意脖頸之刀,身子卻不移動。
龍騎見脫歡擺手,立即收刀歸鞘,也先卻突然道:「等等,把身上的東西都掏出來再說。」
也先到現在根本不信秋長風,只怕他突然不顧性命去行刺脫歡,那就一切皆休了。當初在金帳時有人護衛脫歡,當然不用擔心,但這時候,驚變迭生,局面撲朔迷離,也先已不能不防。
秋長風哂然笑笑,伸手入懷,將懷中一些瑣碎東西拿出來,其中有方手帕,有個扁木盒子,還有點銅錢、碎銀,甚至還有片乾枯的馬藺葉。
葉雨荷認得那盒子,記得那盒子內共分十三格,當初秋長風在金山就靠這盒子裡面的藥粉解了她和姚三思中的毒。
秋長風將雜物放在腳下,拍拍手就要上前,也先冷笑道:「你還有把刀沒有交出來呢。」
也先當然知道,秋長風藏有錦瑟刀在腰間,那刀如夢如幻,絕對是無上的利刃。
秋長風拍拍腰間,略帶悵然道:「刀早就不見了,王子不信的話,倒可派人來搜搜。」
也先大為奇怪,向龍騎使個眼色,龍騎上前,細搜秋長風週身,果然不見錦瑟刀。葉雨荷這才想起,的確好久未見秋長風出刀,可那錦瑟刀對秋長風如同至寶,秋長風怎麼會讓刀離身?
也先也是大惑不解,喝問道:「錦瑟刀呢?你究竟放在了哪裡?」
秋長風輕歎道:「我不帶刀前來就是以示誠意。也先王子要找刀呢,還是想讓我看看朱允炆的情況?」
脫歡道:「也先,讓他來看吧。本太師在這裡,鞦韆戶知道怎麼做。」
也先眼珠轉動,終究不再阻撓,退到了一旁。
秋長風緩步上前,龍騎影子一樣地跟在他的身邊以提防他的舉動。秋長風並不介意,只是走到朱允炆身旁,歎氣道:「不錯,有太師在此,在下怎敢耍什麼花樣?」他說話間已蹲了下來,翻翻朱允炆的眼皮,按按朱允炆的臉皮,臉色驀地變得很是凝重。
脫歡留意著秋長風的神色,見狀問道:「你看出什麼了?」
秋長風立即道:「他中了一種極為奇怪的毒,這毒很可能是……天人!」
眾人均怔,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什麼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