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殘葉隨風,舞動影亂往事。殿中沉寂香渺,沉湎斑駁流年。
一聽葉歡說萬里江山圖中竟藏著金龍訣的秘密,不要說雲夢公主等人悚然動容,就算姚廣孝、無法主持都是目光一閃,流露滄桑幾許。
金龍訣的秘密?
金龍訣有什麼秘密?《日月歌》中起首一句,不就是提及到了金龍訣?眾人等苦苦追尋,還不是想破解《日月歌》之謎?
金龍訣現天一統,南方盡平北方聳。
這《日月歌》的第一句,南方盡平北方聳之意,眾人早就知道,可金龍訣現究竟是什麼意思,眾人並不知情。
為何金龍訣出現,天下就會統一,難道說這金龍訣,真的有不可思議的神力?
沉寂徐徐,雲夢公主終於叫道:「什麼是金龍訣?」相比之下,她無疑是最沉不住氣的一人。
葉歡微微一笑,望著無法主持道:「其實我知道,主持當然能回答這個問題。」
無法主持冷哼一聲道:「你既然知道,為何不爽快地說出來?」
葉歡神色謙遜道:「在下聽到的都是流言,不敢保證是否正確。主持曾經經歷過,自然說得更詳細一些。」
眾人心中奇怪,忍不住又看那無法主持的長眉白鬚,如同望著逝去的年華,同時揣度著那主持的身份。
無法主持冷冷笑道:「焉知你小子不是想從我口中得知更多?」
葉歡雙眉一軒,含笑道:「既然大師不願多語,小子就不揣冒昧,獻醜說說。」頓了下,等眾人均望過來,葉歡才道:「想明……太祖雄才偉略,自不用我多說。但其實很多人恐怕都不知道,太祖其實和劉伯溫一樣,有種未卜先知之能!」
眾人又是一驚,面面相覷。
雲夢公主呵斥道:「讓你說金龍訣的秘密,你怎麼扯到太祖身上了?」
葉歡一笑,「這位若想聽金龍訣的秘密,最好還是聽我講下去。因為我說的事情和金龍訣有關——有很大的關係。」
雲夢公主微愕,雖是不解,終於不再打斷。
葉歡緩緩道:「當年太祖本也當過僧人……此事在道友主持面前提及,當然少了些忌諱。但當年若有人敢在太祖面前提及此事,無不落得殺頭的下場。」
這件往事眾人均是知曉,雲夢公主聽葉歡議論明太祖,急於想知金龍訣的秘密,倒不追究葉歡的妄言之罪。眾侍衛見上師、公主都無意見,自然也不會對葉歡呵斥。
葉歡又道:「當年都說太祖是因為忌諱身份,樹立威信,怕人輕視他的出身,這才諱疾忌醫。可太祖雄才偉略,如何會在這些事情做文章?想英雄不問出處,當年漢太祖劉邦豈不也是個無賴出身,但圖一代偉業後,有哪個敢於輕視?相反……更多人會因為漢太祖的出身而敬仰他的豐功偉績。明太祖大智慧之人,如何會忌諱這點?」
眾人倒覺得葉歡說得有些道理。
雲夢公主第一次想到這點,心中奇怪,立即問道:「是呀,為什麼呢?」
葉歡緩慢道:「有人感覺太祖行事不合情理,暗中推測。但很少有人知道,太祖這麼做,其實是為了掩蓋他當僧人時……見到金龍訣一事!」
眾人詫異不解,但見葉歡終於說到正題,專注地聽下去,生怕錯過了一個字。
葉歡語氣中帶分神秘,突然又道:「元末之年,群雄逐鹿,太祖絕非算是當年最具實力的力量。想劉福通、徐壽輝、陳友諒、張士誠等人,均是一時翹楚之輩,大元百足之蟲,雖死不僵,亦是不容輕視,但唯獨太祖能脫穎而出,一統天下,你們說是為何?」
眾人不語,心道這個問題倒很難講。同時又有不耐,暗想你說金龍訣,為何非要說這些陳年往事呢?
衛鐵衣開口道:「太祖能如漢太祖般禮賢下士,知人善任,文有劉伯溫、宋濂等人相助,武有徐達、常遇春等人協助,自然能一統天下。」
葉歡笑笑,反問道:「太祖手下的徐達、常遇春的確是一時猛將,劉伯溫、宋濂也是無雙文臣,但旁人既能稱雄,和太祖一爭天下,難道說那些人均是渾渾噩噩的無能之輩?想徐壽輝當年,遠早太祖起事,揮兵千里,打得大元猛將丟盔卸甲,手下豈能儘是平庸之材?徐壽輝當年紀律嚴明,深得民心依附,更勝明太祖,其手下趙普勝、倪文俊、陳友諒等人可說是文武雙全,一時無二,丁普郎、項普略、歐普祥、陳普文等人威猛無雙,百戰百勝……」
衛鐵衣不服道:「他們若真的如此威名,怎麼少聽人言?」
葉歡放聲長笑道:「都說衛鐵衣是為五軍都督府一時豪傑,不想今日一見,見識不過如此。」
衛鐵衣臉色漲紅,幾欲拔刀,可見葉歡竟還淡定自若,摸不清對手的底細,終於沒有出手。同時心中驚凜,不知道葉歡如何知道他的身份。
這個葉歡看似經商公子,怎麼會如此精熟陳年往事,同時對他們的來歷瞭如指掌?
秋長風一直沉默,似乎琢磨著什麼,此刻終於開口道:「歷來成王敗寇,聖人孔夫子都筆削春秋,述而不作,後代史官削削改改,只為固帝王之業,早是定律。」
葉歡向秋長風望去,緩緩點頭道:「秋兄此見倒是真言。歷代史書,均由勝者編寫,漢太祖成事,這才成全三傑之名,若是當年楚霸王為帝,削書立史,後人又有誰知道張良、蕭何、韓信之輩呢?明太祖得了天下,常遇春這才能成為大明第一猛將,若真的是張士誠、陳友諒稱帝,只怕常遇春也難享亂世第一猛將的威名。」
眾人雖覺得葉歡此言很不舒服,但不能不承認,他說的也有些道理。
葉歡見眾人臉色迥異,像是看出了眾人的想法,續道:「遠的不說,只說當年鄱陽湖一戰,太祖、陳友諒揮兵鏖戰在湖上,勝敗之勢數番轉移,陳友諒手下無敵將軍張定邊屢壓明太祖,甚至一舉擊沉太祖所乘大船,太祖生死一瞬之際,幾乎就沒了大明的天下。那一戰若太祖不幸,怎有大明王朝,後人誰能傳頌劉伯溫、宋濂、徐達、常遇春等人?」
眾人默然,知道葉歡說的是當年朱元璋、陳友諒爭奪天下時至關重要的一戰——鄱陽湖水戰。
那一戰可說是驚天駭地,鬼神皆驚。
硝煙散去多年,但朱家提及往事,都是心中忐忑,不能不說僥倖。
鄱陽湖水戰後,陳友諒最終兵敗,但朱元璋亦是元氣大傷,幾乎死在湖中,戰況慘烈可見一斑。
葉歡環望眾人,又道:「但明太祖幸運,終究取勝。取勝的關鍵卻在於常遇春伏在水底半日,遽然水中爆起,一箭射傷了陳友諒的手下第一大將張定邊。」
那無法主持聽及此事,臉頰突然聳動了下,更顯臉上傷疤猙獰。他眼中有厲芒閃動。似乎覺察到什麼,扭頭望去,見到秋長風正移開目光。
那主持輕輕一歎,望著那牆上的山水圖,喃喃道:「萬里江山,好一個萬里江山。」他歎息中有分豪情壯志,但更多的卻是往事如煙,英雄落寞。
葉歡道:「常遇春一箭射在張定邊的臉上,但張定邊重傷之下,還能一舉重創常遇春,打得常遇春五臟俱傷,脈絡移位。後來常遇春北伐歸途暴死,別人不明所以,但知情人都知道是常遇春在當年鄱陽湖水戰的傷勢反覆罷了。鄱陽湖水戰,張定邊重傷之下,還能護主殺出重圍,張定邊離去,明太祖這才艱難取勝,常遇春後來養傷近一年,病榻中不得不感慨道,『天下英雄歸湖廣,湖廣豪傑看普郎。普郎雖勇亦要拜,拜我定邊獨囂張!』」
葉歡最後幾句說得朗朗上口,豪情勃發。
眾人心中默念那幾句話,只感覺話語鏗鏘有力,同時一股豪氣湧上心頭,不能自已。
只有雲夢不明所以,問道:「這幾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葉歡解釋道:「這首詩是說經鄱陽湖一戰,就算常遇春都不能不歎服,當初天下英雄好漢,盡出湖廣,也就是出在徐壽輝、陳友諒所在的地域。但湖廣好漢,還要看趙普勝、丁普郎、項普略等人的臉色。說來也怪,當初湖廣好漢,很多都有一個普字,因此那裡的人,稱呼這些人為普郎。鄱陽湖水戰,這些人均是中堅之力,殺大明勇士無數。但這些普郎雖勇,還是要拜服一人,那人就是……張定邊,元末亂世真正的第一好漢!」
雲夢公主聽到這些往事,又念到「拜我定邊獨囂張」一句,想著當初張定邊縱橫鄱陽湖的威風,也忍不住歎息道:「原來世上居然有這種好漢,我什麼時候能見到這種人一面,才算無憾。」同時斜睨了秋長風一眼,多少又帶分不屑。
她當然是覺得秋長風頭腦活絡,但絕對算不上好漢的。
葉歡突然斜睨了無法和尚一眼,緩緩道:「張定邊現在還沒死。」
那無法和尚眼中突然厲芒一閃,臉色森然。
眾人一驚,雲夢、衛鐵衣都追問,「他沒死,他在哪裡?」他們實在難信,因為從當年到現在,大明已經三代君王,張定邊沒死,那還不快到百歲的年紀?
葉歡目光從無法和尚身上移開,輕淡道:「我又如何知道呢?」
雲夢公主難掩失望之意,秋長風目光閃爍,突然道:「葉公子說了這多往事,很是精彩,但你究竟想說什麼呢?」
葉歡目光一凝,定在了秋長風的臉上。
秋長風嘴角有笑,笑中卻帶分探究之意。無論那故事如何奇詭,但秋長風顯然還沒忘記金龍訣一事。
葉歡突然發現這個人,遠比表面上看起來還要高深莫測,而且這人很執著。
沒人知道葉歡的來歷,也沒人真正的明白秋長風的實力。
這兩人表面看似相處平和,但真正如何看待對方,亦是不得而知。
葉歡略帶探尋的目光終於移開,緩緩道:「我說了這些,只想說張士誠有德有兵,徐壽輝有文有武,其實並不遜於明太祖。但他們輸了,並非實力不濟,而是在於一個運。每人都有個運——命運。」
他本是好像在說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但說到這裡的時候,語氣中突然帶了分難言的幽然詭異之意。
眾人望見他臉上的神秘,不知為何,心也顫抖起來。
命運!
每個人都有,就算一草一木也有命運。冥冥中,人其實並非自詡的華貴高昂、萬物之靈,最少世人始終不明白為何而來,去向何處。
每人的命運都不相同,但後人來看,每個人命運卻又是清楚明白。
這像是命運難揣,又像是命運早定!
不但人有命運,江山也有命運,《日月歌》豈不就是說江山的命運?聰明的在想,葉歡突然提及了命運,難道是說,金龍訣也關係了命運?金龍訣和《日月歌》之間,本來不也是有根線在牽扯關聯——命運的線。
眾人那一刻,想得太多,唯獨雲夢公主大聲道:「我們想聽的是金龍訣的事情,麻煩你快點說好不好?」
葉歡笑了,說道:「好,我就說金龍訣的事情。傳說中,金龍訣是個改變命運的東西,明太祖就是因為得到了金龍訣,改了徐壽輝的命運,這才戰勝群雄,得以一統天下!金龍訣自太祖一統天下後就不見,太祖親自命人畫的這幅萬里江山圖中,就藏著如何得到金龍訣的秘密。」
他這次說得實在太直接,太簡單,雲夢公主聽了,反倒有些不明所以,眨眨眼睛,一時間不知道再問什麼。
可很多聰明人都變了臉色,就算無法和尚都臉色迷惘,像是又墜入前塵往事之中。
秋長風聽到這裡,心中一震,難以置信。
金龍訣現天一統,南方盡平北方聳。這句話原來就是這個簡單的意思——太祖得了改變命運的金龍訣,因此能一統天下。
簡單的又讓人難以理解。
這世上真有改變命運的東西?這怎麼可能?
可《日月歌》清楚地證明,所言的一切都已發生,而且是確實存在。這又說明金龍訣的確存在,而且可以改命。
朱元璋本是個和尚,用金龍訣改命當了天子。徐壽輝本是氣勢恢弘,手下能人猛將亦多,有天子之象,但被朱元璋用金龍訣把命數改變,這才身死?
改命!這是多麼離奇荒誕的想法。秋長風嘴角帶分苦澀的笑,轉瞬想到為何姚廣孝對《日月歌》重出這麼重視。
既然有命運可改,朱允炆就可能尋求金龍訣改命,改變朱棣的命運,改變他朱允炆的命運。甚至可調動命運中的十萬魔軍,重奪帝位。
朱棣不緊張東瀛倭寇,但在意金龍訣,是以讓姚廣孝一心一意的尋找金龍訣,難道也信了這個荒誕不經的傳說?
雲夢公主終於想明白些事情,見到姚廣孝森然的表情,也是色變,可隨即問,「如何改命?」她立即想到了大哥和二哥一事,振奮的身子都有些發抖。
葉歡攤攤手掌,苦笑道:「我又如何知道。這些不過是傳說,我聽來的傳說,究竟如何,是真是假,我也不能肯定。」
姚廣孝本來一直靜靜的在聽,聞言突然道:「你撒謊。」
葉歡皺了下眉頭,半晌才道:「道友何出此言?」
姚廣孝目光轉過來,面無表情地望著葉歡道:「你是信這件事的……對不對?」
葉歡本神色自若的表情現出分不安,反問道:「道友怎麼這麼說?」
姚廣孝嘴角帶分詭異的笑,陰森道:「當年的鄱陽湖水戰一事,都說劉伯溫未卜先知,讓太祖離開座船,這才避過張定邊謀劃的驚天一擊。但實際上,劉伯溫當時並未在鄱陽湖!」
葉歡有些不自然道:「他不在鄱陽湖又如何?」
姚廣孝道:「劉伯溫當初在哪裡並不重要。但劉伯溫不在鄱陽湖,那提醒太祖躲避的就不是劉伯溫,傳說的事跡就是有要掩蓋事實的目的。你開始就說太祖有未卜先知之能,其實早就覺得,這躲避一事是太祖自行做出的,因為太祖擁有金龍訣,金龍訣既然可改命,當然可以預知命運。這種金龍訣若真的存在,費盡心思要找到金龍訣的肯定是亂臣賊子。你來這裡,就是為了金龍訣!」
眾人肅然,葉歡目光微凜,落在姚廣孝身上,像是第一次認真來看姚廣孝。他驀地發現,這裡真正深沉的人不是無法和尚,亦不是秋長風,而是姚廣孝。
姚廣孝比任何人知道的都要多。
良久,葉歡才歎道:「就算一切如道友所言,又如何?你方才不是說過,我只要能了卻你的心事,你根本不會多管什麼。」
姚廣孝笑容中帶著說不出的殘酷之意,「不錯,我言出不改。你若能了卻我的心事,從這萬里江山的畫中找出如何去尋金龍訣,就算你有謀反之心,我也不會對你如何,更不會管你是誰。」
葉歡本是鎮靜的臉上有些抽緊,緩慢問道:「我若是找不到呢?」
姚廣孝道:「那你就是妖言惑眾,再也走不出這個大殿。因為我……」頓了下,這才一字字道:「從未相信世上會有金龍訣一事!」
葉歡終於變了臉色。
眾人越想越是詭異離奇,但聽姚廣孝這麼說,無意是下了必殺令。眾侍衛均是手握刀柄,只要姚廣孝一聲令下,就將葉歡亂刀分屍。
就算是秋長風,都是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姚廣孝絕沒有必要虛言恫嚇。
不知許久,葉歡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都要流了出來。
眾人實在不解他眼看要死了,又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就算是雲夢公主都知道,姚廣孝要讓哪個人三更死,那人就絕不會活到天明的。
姚廣孝沒有發問,他靜靜的等葉歡止住了笑,竟還沒有反問。
葉歡收斂了笑,臉上有著說不出的嘲諷之意,「我明白了。」
姚廣孝仍舊沉默,無法主持一旁問道:「你明白了什麼?」
葉歡盯著姚廣孝道:「我本來還是不敢肯定,但我今日見到他這樣,我終於肯定了,他也是為了金龍訣而來。」
無法主持皺了下眉頭,「他既然為了金龍訣而來,正應該和你一起齊心協力的來找這個秘密,為何反倒說不信,進而要殺了你?」
葉歡緩緩道:「因為他只想自己得到金龍訣!」
此言一出,無法主持和眾侍衛都變了臉色。姚廣孝反倒又恢復了木然的神色。
葉歡不等姚廣孝開口,又道:「他早對金龍訣追尋了多年,又如何會不信金龍訣?當年的事情,他比任何人知道的都要多。但他絕不會讓別人得到此訣,因為得到金龍訣的人,可以改命,甚至可以當上天子,他對永樂大帝忠心耿耿,又如何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無法主持眼中精光四射,隱顯殺機,突然望向姚廣孝道:「他說的可是真的?」
姚廣孝不語,彷彿那一刻已然石化。
葉歡冷冷道:「我說的當然是真的,因此他就算讓你做了金山寺的主持,只要你一發現金龍訣,他就要殺你。」
無法主持身軀陡然一漲,竟如天神般的對著姚廣孝。
眾人凜然,不由擋在了姚廣孝的身前。現在誰都看出,這個主持武功卓絕,絕非尋常的和尚。
姚廣孝還是動也不動,那無法主持盯著姚廣孝,寒聲道:「真有此事?」他那一刻,如虎如豹,殺氣凜然,就算臉上的傷疤,都在充斥著紅光。
他當年無疑是個叱吒風雲之輩,如今雖老,但威勢不改。
這就讓衛鐵衣警惕的時候又有奇怪,不解這樣的一個人,為何要當和尚。這人究竟是誰,竟對上師都敢出手?
秋長風一旁突然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你有腦子,為何不會自己判斷?」
無法主持霍然扭頭,雙目怒張,眾侍衛立即拔刀,心中卻是忐忑,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得住那和尚的驚天一擊。
葉歡目光閃爍,眼有喜意。他隱約猜到這和尚是誰,知道這和尚雖然老矣,但若是出手,秋長風雖深沉,也未見得接得住。
只要無法主持能拖住秋長風,他自然能輕易離去。
陡然間,無法和尚舒了口氣,全身放鬆下來。葉歡微愕,不待說話,就見那無法和尚望過來道:「你若是為了我好,當和我同仇敵愾。但你挑撥後,只在看戲,可見你方纔所言,不過是想拉我下水,趁亂離去。老夫何等人物,怎會被你利用?」
葉歡笑容僵住,半晌才道:「他既然要對我下手,就是不想洩漏這金龍訣的秘密,殺了我後,只怕就會對你下手。你若為我不平,我到時還能幫你,但你若袖手,我難以倖免,那時可沒人幫你。」
無法和尚突然大笑道:「老夫何須你幫?」他此言一出,本來垂暮的老和尚突然有了縱橫捭闔的無敵將軍之氣。
任誰一眼見到那和尚的氣魄,心跳都不由加速,都覺得那和尚絕非狂妄自大,而是真正有無邊的自信之意。
葉歡見狀,亦是一時無語,可眼珠轉個不停,也不知想著什麼。
那和尚嘴角突然有分狡黠的笑,又道:「老夫其實也想看一個人臨死前,是否會靈台清明,參透金龍訣的秘密。更何況,你若參透了萬里江山圖的玄奧,也不會死,我何必急於出手?」
葉歡訝然,秋長風臉上浮出絲微笑,初次感覺這個和尚非但勇猛無敵,而且心智亦不輸於旁人。
姚廣孝竟還和沒事一樣,只是望著葉歡道:「說也說完了,笑也笑過了。我給你一個時辰的功夫……」回望秋長風道:「日落之前,他若還參不出此畫的秘密,就以妖言惑眾之名,將他就地正法!」
說罷,姚廣孝坐在一旁,閉上雙眸,再也不望葉歡一眼。
葉歡臉色改變,看了一眼秋長風,見到那蒼白的臉上帶著分凜然,一顆心沉了下去。
這時日頭偏西,雖還奪目,但多少帶了入暮之意。
秋風蕭瑟,吹到殿內,有著說不出的肅殺。
眾人看著葉歡,如同看著個死人一樣。這萬里江山的畫在金山都有了二十多年,以姚廣孝和那無法主持之能,尚不能參透其中的玄機,葉歡有何本事,能在這一個時辰內,找出金龍訣的秘密?
葉歡環望四周,額頭也有了汗水,苦澀道:「我這是惹火上身,作繭自縛。」
眾人雖有同情之意,但上師吩咐,誰敢為他反駁出頭?同時眾人也有好奇之意,心道金龍訣一事既然極為隱秘,這葉歡又如何知道?
葉歡長歎一口氣,終知道姚廣孝言出無改,時間緊迫,竟不多說,目光早落在那幅畫之上。
時光飛逝,眼看著那日頭一點點地沉去,葉歡心懸之際,雲夢公主卻有些不耐。
她倒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想不出江山圖的秘密,索性不想。見葉歡樁子一樣,看起來無趣,目光一轉,落在了葉雨荷身上。
葉雨荷竟在殿外,望著茫茫江水。
金山寺主殿建在半山腰上,憑欄處,只見大江如帶,茫茫東去。浪花翻滾,唱著世間陰晴圓缺,悲歡離合。
大殿內一波三折,述說著驚天往事、波詭雲譎,可就算不可思議的金龍訣,一統天下的雄圖大志,似乎也吸引不了葉雨荷的注意,她只是望著滔滔江水,似在想著什麼。
雲夢公主突然想到什麼,見葉歡還是皺眉思索的樣子,被砍頭前只怕不會有什麼收穫,輕手輕腳地走到了葉雨荷的身邊,低聲道:「葉姐姐?」
葉雨荷本是警覺之人,這會不知為何,竟完全沒有發現雲夢公主到來。聽雲夢公主召喚,這才回過神來,有絲茫然道:「公主,怎麼了?」
此時日將沉江,那落日的餘暉落在葉雨荷的身上、臉上,帶著分金紅的色彩,一眼望去,如沐浴在金光輝煌之下。
可就算那金光燦爛,似乎也照不亮葉雨荷的臉色。她有心事——很重的心事,但平日都被冷漠遮掩。
雲夢公主突然發現,她一直只看到葉雨荷的武功高強,劍法如電,但除此之外,從未留意到這如空谷幽蘭,雨夜荷花般的女子,還有股骨子裡面帶的憂悒之氣。
葉雨荷為何憂悒?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雲夢公主並未多想,開口問道:「你為什麼不去殿裡呢?」
葉雨荷道:「我為什麼要去殿裡呢?」
雲夢公主一怔,竟被葉雨荷問住。《日月歌》引出金龍訣,就算天子都開始驚凜,太子、漢王、黑衣宰相,錦衣衛、五軍都督府,內閣紛紛捲入其中,就算雲夢,都是不知不覺的被金龍訣吸引,一心想探出金龍訣的秘密。
可直到現在,雲夢才想到,原來也有很多人對金龍訣不關心的。葉雨荷無疑就是其中的一個。
雲夢公主回過神來,岔開話題道:「那你……剛才在想什麼呢?」
葉雨荷略作遲疑,說道:「什麼……都沒想。」
雲夢公主也是女人,知道女人這麼說的時候,恰恰是想了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眼珠微轉,突然道:「你是不是在想秋長風?」
葉雨荷微震,並不去看雲夢公主,只是平靜道:「為什麼這麼說?」
雲夢公主不答反問道:「你覺得秋長風怎麼樣?」
葉雨荷望著蒼茫江水,眼中帶分江氣的朦朧,「他怎樣,關我什麼事呢?」手觸摸下衣襟下的荷包,那裡有個小小的硬物還在——那是個蟬兒。
雲夢公主看著葉雨荷的臉色,輕聲道:「他這個人,雖然脾氣壞一些,狂傲一些,對人愛答不理一些,但其實還算個不錯的人。」
腦海中竭力去想著秋長風的優點,雲夢公主卻驀然發現一處都找不到。不得不絞盡腦汁道:「他其實長得不錯,你看他的眼,還算不小,他的鼻子,也算挺直。他的臉……」心中雖想,總和死了爹一樣,還是口中讚美道:「他的臉也挺白的呢。」
葉雨荷反倒有些詫異,如同聽到如來在讚美閻王,一時間不知道雲夢公主為何要說秋長風的好話。
雲夢公主又道:「他官也不小,錦衣衛千戶,五品,他還得上師和我父皇信任,看起來陞官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葉雨荷終於打斷道:「公主,你究竟要說什麼呢?」
雲夢公主感覺葉雨荷似乎有些心動,微笑道:「我覺得你和他……很般配的……」
葉雨荷突然道:「所以你準備給我們說媒,有意讓我嫁給他?」
雲夢公主沒想到葉雨荷說得這麼直接,一時間反倒臉泛紅潮,有些訕訕。
只聽葉雨荷接著道:「我聽公主的吩咐,公主就覺得只要秋長風娶了我,也會聽公主的吩咐。眼下秋長風長得不錯,更是炙手可熱,誰都看出天子、宰相對他不錯,因此就連漢王都對他很是拉攏,公主為了太子順利登基,自然不想秋長風投靠漢王,增加漢王的實力,因此想要把秋長風拉到太子這面,為太子在天子面前說好話,甚至打動上師,幫助太子登基?」
雲夢公主聽得目瞪口呆,她的確有這個意思。這個念頭並非突如其來,而是謀劃很久,因為楊士奇等人一直讓雲夢公主對秋長風好些,莫要再樹強敵,現在無論誰都知道,和秋長風作對,划不來,也沒有必要。雲夢公主雖是委屈,可覺得自己成熟了,要顧全大局,因此來金山的一路上,一直想著怎麼對秋長風好。她想的主意,當然還是老路——美人計!
當初她施展這個美人計,成功的取得秋長風手上的《日月歌》後,就覺得這計策對秋長風很好用。她總覺得秋長風對葉雨荷好像有些古怪,突發奇想,這才準備讓葉雨荷幫忙拉攏秋長風,可她沒想到葉雨荷比她想的還明白。
等葉雨荷說完,雲夢公主回過神來,微笑道:「無論如何,秋長風總是個很不錯的人兒,姐姐你說是不是?」
葉雨荷澄淨的目光劃過來,反問道:「他既然真的不錯,為何你不嫁給他?那不一樣可達到你的目的?」
雲夢公主差點跳起來,叫道:「我怎麼會嫁給他這種男人。我一見到他就想吐。」
葉雨荷冷淡道:「公主不想嫁,難道我就想嫁了嗎?還是說,公主本來就覺得我是個卑賤的人,任由擺佈就好,根本不必有什麼感情?」
雲夢公主愣住,就見葉雨荷走遠,立住,背對著她,再不說一句話。
望著那孤單的背影,雲夢公主心中終於有了分歉然之意,她這才發現,她的計謀是好,但從未想到過他人的感受。
這時日將沉江,天邊有烏雲捲上。
雲夢公主只感覺眼前那身影俏生生地立在風中,有著說不出的楚楚可憐。雖氣憤葉雨荷的口氣,終於敵不過心中的歉意,雲夢公主輕移腳步,走了過去,低聲道:「葉姐姐,我錯了,對不住。」
葉雨荷默然半晌才道:「公主,我想走了。」
雲夢公主一驚,失聲道:「走,去哪裡?」
葉雨荷望著那烏雲蔽日,神色中有著說不出的失落,「我是個捕頭,在你身邊終究不是長遠之計。我想回沿海。」突然想到那晚秋長風說過的話,「葉捕頭,很多事情,其實和你無關,你真的不必參與進來。」葉雨荷心中茫然在想——我是真的想走,還是聽了他的話?
雲夢公主急了,一把抓住了葉雨荷的手道:「不行。」
葉雨荷不為所動,只是道:「公主還要下令,讓我不走嗎?」
雲夢公主看到葉雨荷的臉上,似有悲傷流轉,一時慌了,忙道:「不是,葉姐姐,我真的喜歡你留在我這裡。我很孤單,一直想有一個你這樣的姐姐在我身邊,我求求你,留下來,好不好?」
她這次說的都是真心話,她雖在宮中,鐘鳴鼎食,但心中實在有著說不出寂寞之意。那種寂寞,是無論如何奢華的生活都無法彌補的。
她自出生後,就得到朱棣的寵愛,她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不能如願的時候,可她益發的寂寞,再多的索求也滿足不了心中的寂寞。葉雨荷雖冷漠、剛硬,但處處幫她,在她心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在雲夢公主看來,葉雨荷幾乎就是她的一個姐姐,溺愛著這個撒嬌的妹妹。
見葉雨荷不語,雲夢公主幾欲流淚道:「葉姐姐,剛才是我錯了,難道你真的不肯原諒我嗎?」
葉雨荷望著那讓人憐惜、嬌弱如花的面容,陡然一陣心悸……
就在這時,金山寺不知哪裡傳來了鐘響,「嗡」的一聲,宣告白日的結束。
已落日。
雲夢公主醒覺到這點的時候,立即扭頭向殿內望去,見葉歡還是呆立在那裡,眾侍衛就要上前,忙道:「葉姐姐,你還得幫我抓壞人,不能走的。」說罷急急入了大殿。
有燈燃起,烏雲蔽日,天色幾乎是瞬間黯淡,葉歡呆呆地望著牆上的萬里江山圖,臉上已見寒,就聽姚廣孝道:「日落了,殺了他。」
話一出口,眾侍衛拔刀,一時間「鏘啷啷」聲響,寒燈更冷,刀光更寒。
秋長風上前……
葉歡陡然大叫道:「等等。」
姚廣孝一擺手,眾侍衛止步。葉歡抹了把冷汗,強笑道:「上師,我好像發現點問題。」他終於發現,無論他如何機智,在冰冷如山的姚廣孝面前,半分作用都不起。
姚廣孝根本不語,無法主持動容道:「你小子發現了什麼?」
葉歡目光落在了秋長風的身上,說道:「秋兄如斯智慧,想必對書畫也有絕佳的鑒賞能力,不知道從這幅畫看出什麼門道了嗎?」
秋長風淡淡道:「現在是上師要你來看,你不要覺得扯上我,就可以逃過一死。」
生死關頭,葉歡本是孤傲的表情很是尷尬,強笑道:「怎麼會呢?在下認出這畫是用黃派技法所繪……」
秋長風斜睨姚廣孝一眼,見他並不言語,一時間琢磨不透姚廣孝的用意,隨聲道:「不錯,那又如何?」
葉歡立即道:「黃笙畫派作畫,可說是獨具一格,富貴堂皇……」
秋長風歎口氣道:「若說黃笙畫派的技法,只怕說到明天天明也說不完。你若想借此爭取活命的時間,可算打錯了算盤。」
葉歡臉色變得難看,勉強道:「在下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感覺到這幅畫雖然說是工筆細描,可算是上上的畫師所繪,但工筆中似有拘謹之意。」
無法主持忍不住喝道:「他畫的好壞、拘謹有什麼關係,你小子看不出來,就徑直說好了。」他雖在呼喝,可神色間,顯然有失落之意。
葉歡緩緩道:「誰說畫的好壞、拘謹沒有關係呢?恰恰相反,大有關係。」
無法主持一怔,錯愕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和尚昔日的確是個縱橫天下的將軍,但就因為如此,所以對畫法一竅不通,這畫兒他成天在看,看了十年,終究不得其法,從未想到過,這幅畫的工筆、好壞會有什麼問題。
秋長風目光閃動,又落在那幅萬里江山上,問道:「葉兄若有高見,不妨直說,這般遮遮掩掩,只怕我等得,我的刀可等不得。」他手按刀柄,竟有出手之意。
葉歡見秋長風要出手,臉色微變,走到那牆前,伸手指道:「這幅畫乍一看,的確氣魄非凡,但若看久了,就會發現此畫只為傳真,不見神韻,畫中缺乏一種風骨,可見畫師雖不差,但並非那種大家。」
秋長風凝望葉歡手指,終於點頭道:「不錯,你指的那筆就可見畫師下筆的時候,頗為拘束,難展靈動。」他手指划動,似乎模擬著畫中的筆致,突然道:「這一筆乍一看很是彆扭,從上向下運筆只感覺那畫師手如負重……」
他話未說完,臉色也變了。
葉歡聞言,神色狂震,突然雙手撐地,竟倒翻而立。
眾人見他舉止古怪,均是心生警覺,只怕他對上師不利。不想葉歡倒翻去看那幅畫,看了片刻,突然臉露狂喜之意,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等到他再正常站立的時候,容顏煥發,一改沮喪之意。
就算是姚廣孝都有些顫聲問道:「你明白了什麼?」
那無法主持還是不解,但臉上也露出激動之意,感覺生死關頭,這個葉歡好像頓悟了什麼,竟要破解這二十多年,沒人能解開的玄秘。
葉歡立直,長歎一聲,說道:「我明白這幅畫的問題了。這幅畫居然是畫師倒著畫的,你們若是倒著來看,就會發現這幅畫絕非萬里江山圖。不過要看這幅畫究竟是什麼圖案,還要離遠來看才好。」
眾人聳容,從未想到過葉歡竟從工筆中看出此種玄機。
衛鐵衣心中微動,突然道:「可你若是引我們倒立,趁機逃走又如何?」他不懂畫,但懂人的心理,戒備之下,有此一問。
眾人又是一呆,才想到這個可能也是有的。
就聽到一聲霹靂斷喝傳出,那無法主持突然長身爆起,身形如箭地竄到大殿門前。
不待眾人有所舉動,那主持腳尖一點,上了高牆,再一翻身,竟借力到了那大殿的橫樑之上,身子倒懸下來。
衛鐵衣凜然,不想此人雖老,竟仍有這般身手。若讓他這般懸掛,他是萬萬不能。
此人看起來近百歲的年紀,居然還有如此靈動霹靂的本事,若是年輕時,那還了得?
見無法主持倒懸樑上,向那幅畫望去,衛鐵衣這才想到,這殿中,的確沒有任何一個位置,比那樑上觀看萬里江山的倒畫還方便。
方才葉歡管中窺豹,只見一斑,這會兒那主持在樑上倒望去,當然可鳥瞰全貌。
所有人都想倒轉來看牆上的那幅萬里江山圖,但身肩衛護姚廣孝之責,又如何能失禮倒立?
不少人都是斜睨無法主持,只想從他的臉色中看出分端倪。
不知許久,突然一道霹靂劃過夜空,那無法主持倏然落下,從數丈高的樑上掉了下來。
雲夢公主差點叫了出來,就見那主持空中騰身,雖在數丈高處落下,仍穩穩落地。若不親眼所見,誰都難信如此老邁的身軀竟有如此高強的身手。
眾人都看那主持,秋長風還有餘暇看了眼殿外,皺了下眉頭。
原來眾人都被那和尚的古怪舉止吸引,全然不知早有烏雲漫天,秋雨漫下。那如鉛的雲層壓在整個金山上,卻好像也被殿中的奇詭之意逼迫,並不落雨。
一道閃電終於不甘沉默,劃破了墨染的天空。
可電閃雖厲,終於還是被黑暗吞噬,半晌後,才有沉雷鬱鬱傳來,如天邊戰鼓。
不過眾人心神都被無法主持和金龍訣之謎吸引,天地之威雖然凌厲,究竟吸引不了眾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在想著一個念頭,那和尚從萬里江山圖中看到了什麼。
難道這圖中真的藏著金龍訣下落之謎?
金龍訣重出,是否真如傳說中的神秘,可改天換日。難道說堂堂大明江山,就會因金龍訣出現,而就此翻天覆地?
就見無法主持落地,放聲長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神色歡娛,竟喜不自勝。很顯然,這個秘密壓在他心頭多年,一朝破解,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
姚廣孝目光如電,射在無法主持的身上。這般情景,他居然還能安穩坐立,不動聲色,他只是緩緩道:「你明白了什麼?」
那無法主持大笑道:「姚廣孝,你我爭鋒了多年,若論心智,我不如你。但今日我敢肯定,就算你也倒著看這幅畫,終究還是我先你一步看出這萬里江山的秘密,你服不服我?」
姚廣孝笑了,笑容不再詭異離奇、森然驚怖,他笑容中帶著無盡的滄桑落寞,也有幾分譏誚嘲諷,他只是道:「其實我早就服了你。張定邊,你能到現在還活著,怎能讓我不服呢?」
一道霹靂再次劃破長空。
沉雷鬱鬱。
可就算那電閃雷鳴造成的震撼,也不及姚廣孝方纔所言造成的震撼為劇。
張定邊?哪個張定邊?這天底下,還有哪個張定邊?
天下英雄歸湖廣,湖廣豪傑看普郎。
普郎雖勇亦要拜,拜我定邊獨囂張!
那是天下英雄,無不側目的張定邊。
那是亂世豪情中,就算大明第一猛將常遇春都不敢正攖其鋒的張定邊。
那是驍勇無敵,身經百戰不曾敗,雖最終一戰落敗,但幾乎擊殺朱元璋,改寫天下命運的張定邊。
誰都以為張定邊早就死了,可張定邊原來還活著。
原來眼前這瘡疤滿面、風月浸染的金山寺主持就是張定邊!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朱顏辭鏡,落花別樹。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這些本是人世間最難挽留的憾事,但眾人見到那鬚眉皆張、霹靂電閃中仍豪情依舊的張定邊,心中不約而同地升起一個念頭。
張定邊還是那個張定邊,囂張依舊,天下第一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