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日星期四
愛莉卡的手機響了。時間九點零五分。
「早啊,愛莉卡小姐。我是阿曼斯基,聽說你昨晚來電了。」
愛莉卡解釋事情發生的經過後,問米爾頓安保能不能接手納卡全防的合約。
「我們當然能安裝一套運作正常的警報系統。」阿曼斯基回答說:「問題是我們夜間最靠近你那裡的車輛在納卡市中心,反應時間約需半小時,如果接受你的委託,勢必要將你的房子轉包出去。我們和當地一家安保公司簽了約,是菲斯克賽特拉的亞當安保,如果沒有意外,他們的反應時間是十分鐘。」
「那也比根本不出現的納卡全防來得好。」
「亞當安保是家族企業,父親帶著兩個兒子,還有幾個表親。希臘人,人很好。我認識那個父親很多年了。他們一年裡面大約承擔我們三百二十天的工作,若碰到假期或其他原因無法工作也會事先告知,我們在納卡的車輛便會接手。」
「我沒問題。」
「今天早上我會派人過去。他叫戴維·羅辛,其實他現在已經上路了。他會先作安保評估,如果你要出門,得把鑰匙留給他,而且他也需要你的允許,對房子進行徹底的檢查。另外他還會拍下整棟建築物和週遭環境的照片。」
「好的。」
「羅辛很有經驗,我們會給你一份建議書。幾天後就會備妥完整的安保計劃,其中涵蓋人身安全警報器、消防安保、疏散與防盜設備。」
「好。」
「萬一發生什麼事,在菲斯克賽特拉的車抵達之前那十分鐘,我們也希望你知道該怎麼辦。」
「很好。」
「我們今天下午就會安裝警報器,之後還得簽合約。」
和阿曼斯基講完電話,愛莉卡才發現自己睡過頭了,於是拿起手機打給弗德列森說自己受傷了,請他取消十點的會。
「怎麼回事?」他問道。
「我的腳割傷了。」愛莉卡說:「等情況好一點,我會盡快跛著腳去公司。」
她在主臥房的浴室上完廁所,套上一件黑色長褲,並借用貝克曼的一隻拖鞋穿在傷腳上。隨後挑了一件黑襯衫,又套上夾克。將浴室門底下的門擋移走前,她將梅西噴霧器隨身帶著。
她提高警覺地在屋裡走動。啟動咖啡壺後,在廚房餐桌上吃早餐,一邊傾聽著周圍的任何聲響。剛倒第二杯咖啡,前面便傳來敲門聲。是米爾頓安保的羅辛。
費格勞拉徒步走到柏爾街,一大早便召集四名同事開會。
「現在有期限了。」她說:「我們必須在七月十三日,莎蘭德的庭訊開始以前完成任務,已經不到六個星期。我們得就當務之急達成共識。誰先發言?」
貝倫德清了清喉嚨說道:「和莫天森在一起那個金髮男子。他是誰?」
「我們有照片,但不知道怎麼找他。又不能發出全面通告。」
「那麼古爾博呢?肯定有線索可以追蹤。我們知道他從五十年代到一九六四年,國安局成立那年,都在國家秘密警察局。後來就失蹤了。」
費格勞拉點點頭。
「那麼能不能下結論說札拉千科俱樂部是一九六四年成立的組織?可是當時札拉千科根本還沒到瑞典來。」
「一定有其他目的……是組織內的秘密組織。」
「那是在溫納斯壯上校事件發生後,每個人都有妄想症。」
「是一種秘密間諜警察嗎?」
「其實海外也有類似的組織。六十年代,美國的中情局內部就另外成立了一個驅逐內部間諜的特別小組,由安格頓領軍,幾乎破壞了整個中情局。安格頓的黨羽是一群偏執狂,懷疑中情局裡面每個人都是俄國特工。結果中情局的活動大多都癱瘓了。」
「但那只是臆測……」
「舊人事數據放在哪裡?」
「古爾博不在裡頭,我查過了。」
「那預算呢?像這樣的作業一定得有資金。」
他們一直討論到午餐時間,費格勞拉先告退離席,一個人到健身房打算好好想一想。
愛莉卡直到中午才到編輯室。腳傷實在太痛,根本不能施力。她一跛一跛地走進玻璃籠,重重跌坐在椅子上,總算鬆了口氣。埋首於辦公桌的弗德列森剛好抬起頭,她招招手請他進來。
「發生了什麼事?」他問道。
「我踩到玻璃,有塊碎片插進我的腳跟。」
「唉呀……那可不太妙。」
「可不是。弗德列森,還有沒有人收到奇怪的電子郵件?」
「我沒聽說。」
「好,你多留意些。報社裡如果發生什麼怪事要告訴我。」
「哪種怪事?」
「好像有個白癡傢伙會發送一些很下流的郵件,而且似乎是針對我。所以你如果聽說了什麼,記得告訴我。」
「你是說伊娃收到的那種信?」
「對,不過只要覺得奇怪都要說一聲。我已經收到一大堆瘋狂的郵件,用各種難聽話罵我,還說要用各種變態的手段對待我。」
弗德列森臉色一沉。「有多久了?」
「幾個星期。你眼睛睜亮一點……好了,跟我說說明天報紙要刊些什麼?」
「這個嘛……」
「怎麼樣?」
「霍姆和法務部主任在大發雷霆。」
「為什麼?」
「為了約翰奈斯。你延長了他的合約,還要他寫一篇特別報道,他卻不肯將內容告訴任何人。」
「是我不准他說的,是我的命令。」
「他也這麼說,所以霍姆和法務部主任都很氣憤。」
「我可以理解。下午三點安排和法務部開個會,到時我會解釋。」
「霍姆很不高興……」
「我對霍姆也很不高興,我們剛好扯平。」
「他憤怒到去向董事會申訴。」
愛莉卡猛地抬起頭來。糟了,我還得處理博捨的問題。
「博捨今天下午會過來,說是想和你談一談。我猜是霍姆幹的好事。」
「好吧,什麼時間?」
「兩點。」弗德列森說完便回到自己的座位寫中午的備忘錄。
約納森在午餐時間來巡視莎蘭德。她將營養師調配的一盤蔬菜濃湯推到一旁。他一如往常地為她作簡單的檢查,但她發現醫生已不再那麼費心。
「你復原的情況良好。」他說。
「嗯。你得想辦法改善這裡的伙食。」
「怎麼了?」
「就不能讓我吃塊比薩嗎?」
「抱歉,超過預算。」
「我就知道。」
「莉絲,明天我們要討論你的身體狀況……」
「明白了,我的復原狀況良好。」
「你現在已經可以轉移到克魯努貝裡看守所,我也許可以再拖延一個星期,不過我的同事們會開始起疑。」
「你不必那麼做。」
「真的嗎?」
她點點頭。「我準備好了,而且遲早都得面對。」
「那麼我明天就批准出院。」約納森說:「你應該很快就會移送了。」
她又點點頭。
「可能就是這個週末,院方並不希望你留在這裡。」
「這也不能怪他們。」
「呃……你那個東西……」
「我會留在這桌子後面的壁凹裡。」她指著說。
「好主意。」
他們默默無言地坐了片刻之後,約納森才起身。
「我得去看其他病人了。」
「一切多謝了。我欠你一份情。」
「我只是做我分內的事。」
「不,你做得更多。我不會忘記的。」
布隆維斯特從波爾罕街入口進入國王島的警察總局,由費格勞拉陪同前往憲法保障組辦公室。他們在電梯裡只是眼神交流,並未交談。
「你覺得我在總局裡晃來晃去這樣好嗎?」布隆維斯特問道:「可能會有人看見我們在一起而起疑心。」
「這是我們唯一一次在這裡碰面,以後會改到我們在和平之家廣場租用的辦公室,明天就能使用了。不過這也沒關係。憲法保障組是一個很小、也算是獨立自主的單位,國安局裡面誰也不把它放在眼裡。何況我們和其他單位的樓層不同。」
他只和艾柯林特點頭致意,沒有握手,接著又和另外兩名組員打招呼。他們顯然是他團隊的成員,自我介紹時只說自己叫史蒂芬和貝倫德。他不禁心裡暗笑。
「從哪開始呢?」他問道。
「不妨先來杯咖啡吧……費格勞拉?」艾柯林特說。
「謝謝,這是好主意。」費格勞拉說。
艾柯林特應該是示意她去倒咖啡。布隆維斯特發覺這位組長僅略一遲疑,便起身將咖啡壺拿到已經擺好杯子的會議桌來。布隆維斯特發現艾柯林特也在暗笑,心想這是個好兆頭。不一會兒艾柯林特的神情轉趨嚴肅。
「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情況。記者參與秘密警察會議,這肯定是史上頭一遭。我們現在要討論的議題在很多方面都是被列為極機密的秘密。」
「我對軍事機密沒興趣。我感興趣的只有『札拉千科俱樂部』。」
「但我們得找到折衷的解決之道。首先,你不得在文章裡面提到今天與會者的名字。」
「同意。」
艾柯林特對布隆維斯特投以詫異的眼神。
「其次,除了我和費格勞拉,你不能和其他人談。能告訴你哪些事,只有我們兩人能決定。」
「如果你有一大串條件,昨天就應該明說。」
「昨天我還沒徹底地想過。」
「那麼我也有話要說。這應該是我職業生涯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將尚未刊登的報道內容透露給警察知道。所以,套用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情況。」
在座所有人一時無言。
「也許我們……」
「如果我們……」
艾柯林特和費格勞拉同時開口,又陷入沉默。
「我的目標是『札拉千科俱樂部』。」布隆維斯特說:「你們也想起訴『札拉千科俱樂部』成員。我們就堅持這個原則。」
艾柯林特點了點頭。
「好吧,你們那邊有什麼?」布隆維斯特問道。
艾柯林特向布隆維斯特說明了費格勞拉與其團隊發掘的事實,並出示古爾博與溫納斯壯上校的照片。
「好,我要一份副本。」
「在奧倫斯和歐克倫出版社的檔案數據裡有。」費格勞拉說。
「它現在就放在我面前的桌上,背面還有文字說明。」布隆維斯特說。
「給他一份吧。」艾柯林特說。
「這就表示札拉千科是被『小組』謀殺的。」
「謀殺,外加一個癌症末期男子的自殺。古爾博還活著,不過醫生們說頂多只能再拖幾個星期。他自殺的槍傷嚴重損害大腦,幾乎已經成為植物人。」
「札拉千科叛逃時的主要負責人就是他。」
「你怎麼知道?」
「札拉千科叛逃六個星期後,古爾博去見了首相費爾丁。」
「你有證據嗎?」
「有。首相辦公室的訪客登記簿。古爾博是和當時的國安局局長一起去的。」
「局長後來死了。」
「但費爾丁還活著,而且願意談論此事。」
「難道你……」
「我沒有,是其他人,我不能透露名字。保護消息來源。」
布隆維斯特說出費爾丁對於札拉千科一事的反應,以及他到海牙造訪楊瑞德的經過。
「這麼說『札拉千科俱樂部』就在這棟大樓的某個角落。」布隆維斯特指著照片說。
「一部分。我們認為它是組織內的組織。若沒有這棟大樓內的關鍵人物支持,你所謂的『札拉千科俱樂部』不可能存在。但我們懷疑那個『特別分析小組』在外面另起爐灶。」
「所以就是這樣運作的?受國安局聘請、拿國安局薪水的人,事實上卻要向另一個僱主報告?」
「大概是這樣吧。」
「那麼這棟大樓裡,誰在替『札拉千科俱樂部』做事?」
「還不知道,不過有幾個嫌疑人。」
「莫天森。」布隆維斯特試探著說。
艾柯林特點點頭。
「莫天森替國安局工作,當『札拉千科俱樂部』需要他時,他就停止正規任務。」費格勞拉說。
「實際上怎麼運作呢?」
「問得非常好。」艾柯林特無力地笑了笑。「你想不想來替我們工作?」
「你一輩子也別想。」布隆維斯特說。
「我當然只是說笑,不過這的確是個好問題。我們在懷疑一個人,但還無法證實。」
「看來……這肯定是個握有行政權力的人。」
「我們懷疑的是秘書長申克。」費格勞拉說。
「這是我們遇到的第一塊絆腳石。」艾柯林特說:「我們給了你名字,卻沒有證據。所以你打算怎麼處置?」
「我不能沒有證據就公佈姓名。如果申克是清白的,他可以告《千禧年》誹謗。」
「很好,那我們就有共識了。這次的合作必須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礎上。該你了。你有什麼?」
「三個名字。」布隆維斯特說:「前兩個是八十年代『札拉千科俱樂部』的成員。」
艾柯林特與費格勞拉立刻豎起耳朵。
「漢斯·馮·羅廷耶和弗德利克·克林頓。羅廷耶死了,克林頓已經退休,但他們兩人都是與札拉千科最親近的圈子的人。」
「第三人呢?」艾柯林特問道。
「泰勒波利安和他有聯繫,只知道他叫喬納斯,不知道姓什麼,但可以確定他在二まま五年是『札拉千科俱樂部』的一員……我們甚至懷疑他可能就是照片中和莫天森在科帕小館那個人。」
「喬納斯這個名字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莎蘭德侵入泰勒波利安的電腦,使我們得以追蹤他的信件,並發現他是如何與喬納斯共謀,就和一九九一年與畢約克共謀的方式如出一轍。
「他給泰勒波利安下了指令。現在又碰上另一塊絆腳石了。」布隆維斯特帶著微笑對艾柯林特說:「我可以證明我的說辭,可是一旦把證據給你就會洩漏消息來源。所以你得相信我說的。」
艾柯林特似乎陷入苦思。
「也許是泰勒波利安在烏普薩拉的同事。好吧,我們先從克林頓和羅廷耶著手。說說看你知道些什麼。」
博捨在董事會會議室隔壁的辦公室見愛莉卡,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
「聽說你受傷了。」他指著她的腳說。
「不會有事的。」愛莉卡說著將枴杖靠在桌旁,坐到訪客椅上。
「那……那就好。愛莉卡,你來上班一個月了,我想瞭解一下現狀。你覺得情況如何?」
我得和他談談維塔瓦拉。但要怎麼談?什麼時候談?
「我已經開始掌握情況。可以就兩方面來說:一方面報社有財務問題,快被預算勒死了;另一方面編輯室裡面有一大堆廢物。」
「難道沒有任何正面觀點?」
「當然有,有許多經驗老到的專業人士知道該怎麼做好自己的工作,問題是有人不讓他們做事。」
「霍姆找我談過……」
「我知道。」
博捨有些困惑。「他對你有不少意見,幾乎都是負面的。」
「無所謂,我對他也有不少意見。」
「也是負面的?這樣不好,如果你們兩人無法共事……」
「我可以和他共事,沒問題,是他有問題。」愛莉卡說:「我都快被他搞瘋了。他經驗非常豐富,也無疑是我所見過最有能力的新聞主編。但他混賬的程度也是無與倫比。他總喜歡沉溺在陰謀當中,挑撥離間。我在媒體界二十五年了,從沒見過管理層有像他這樣的人。」
「他必須夠強悍才能把工作做好。他得承受各方的壓力。」
「強悍,那當然,但不代表要做出笨蛋行為。很不幸,霍姆是個活災難,也是我們員工幾乎無法發揮團隊精神的主要原因之一。他把分化管理當成他的工作。」
「言重了吧。」
「我會給他一個月的時間調整態度。到時候如果他還辦不到,我就要解除他主編的職位。」
「你不能這麼做。你的工作並不是分解運營部門。」
愛莉卡凝視著董事長。
「請恕我直言,但這正是你僱用我的原因。我們還簽約明訂我可以視需要自由更動編輯人事。我來這裡的任務就是讓報社重生,但我只有改變組織與工作程序才能辦得到。」
「霍姆把一生都奉獻給報社了。」
「沒錯,而他今年五十八歲,還有六年才退休,我可負擔不了他這個累贅這麼久的時間。博捨,你別誤會。從我坐進玻璃籠的那一刻開始,我的人生目標就是提升《瑞典摩根郵報》的質量與銷售數字。霍姆有得選擇:要麼照我的意思做,不然就另謀高就。凡是造成阻礙或企圖以某種方式傷害《瑞典摩根郵報》的人,我都會這樣恫嚇他。」
該死……我得提維塔瓦拉的事。博捨會被解雇。
博捨忽然面露微笑。「看來你也很強悍。」
「我是,但在這件事情上很遺憾,因為不必這樣的。我的工作是辦個好報,要想做到這點,就得有運作良好的管理和工作愉快的同事。」
與博捨會談完後,愛莉卡跛著腳回到玻璃籠,滿心沮喪。剛才和博捨待了四十五分鐘,卻隻字未提維塔瓦拉。換句話說,她對他並沒有特別直接或誠實。
坐到電腦前,發現
MikBlom@millennium.nu>發了一封信來。她心知肚明《千禧年》根本沒有這個郵址。她將信打開:
你以為博捨救得了你啊,臭婊子!你的腳感覺怎麼樣?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雙眼,望向外頭的編輯室,目光正好落在霍姆身上。他也正看著她,隨後微微一笑。
只可能是《瑞典摩根郵報》裡的人做的。
在憲法保障組的會議一直開到五點過後,他們說好下星期再碰一次面。布隆維斯特若有需要提前聯繫國安局,可以找費格勞拉。他收好筆記本電腦站起身來。
「我怎麼出去?」他問道。
「你當然不能自己亂跑。」艾柯林特說。
「我會帶他出去。」費格勞拉說:「等我幾分鐘,我去辦公室拿幾樣東西就好。」
他們一起穿過克魯努貝裡公園,走向和平之家廣場。
「那現在怎麼辦?」布隆維斯特問。
「保持聯絡。」費格勞拉回答。
「我開始喜歡和秘密警察接觸了。」
「待會兒想一起吃飯嗎?」
「又是波斯尼亞餐廳?」
「不,每天外食我可負擔不起。我是想在我家簡單吃個便飯。」
她停下來,微笑看著他說:
「你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嗎?」
「不知道。」
「想把你帶回家,剝光你的衣服。」
「這樣會有點奇怪。」
「我知道。不過我並不打算告訴我的老闆。」
「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會如何變化,最後我們可能會打對台。」
「我願意冒個險。好啦,你是要乖乖跟來還是要我上手銬?」
愛莉卡七點左右回到家,米爾頓安保的顧問還在等她。她的腳抽痛得厲害,蹣跚走進廚房後,隨即跌坐在最近的一張椅子上。他煮了咖啡,便替她倒了一點。
「謝謝。煮咖啡也是米爾頓的服務項目嗎?」
他禮貌地笑了笑。羅辛是個矮矮胖胖、五十多歲的人,留著微紅的山羊鬍。「謝謝你今天讓我借用廚房。」
「這是我能做的最低限度。情況如何?」
「我們的技術人員已經來安裝了警報器,待會我示範給你看。我也從地下室到閣樓仔仔細細看過一遍,並研究了周圍環境。我會和米爾頓的同事商量你的情況,幾天後再向你報告我們的評估結果。不過在此之前得先討論一兩件事。」
「說吧。」
「第一,有一些形式上的手續要辦理。正式合約晚一點再說,要看我們協議提供哪些服務,這只是一份同意書,說你今天委託米爾頓安保來安裝警報器。這是標準格式的文件,說明我們米爾頓會要求你一些事,也會承諾一些事,諸如客戶保密協議等等。」
「你們對我有要求?」
「是的。警報器就是警報器,如果有個瘋子拿著衝鋒鎗站在你們家客廳,就完全沒用。為了確保安全,我們希望你和你先生能注意一些事情,並採取一些例行措施。我會把細節從頭跟你說一遍。」
「好。」
「我並不想提前預測最後的評估結果,但我對整體狀況的看法是這樣的。你們夫妻倆住在一棟獨立的房子裡,後面有海灘,還緊鄰著幾間大宅。鄰居無法一覽無遺地看到你們家。這房子相當孤立。」
「沒錯。」
「所以當入侵者接近你們家,很可能不會有人看見。」
「右邊的鄰居已經出門很久,左邊鄰居是一對老夫婦,通常很早上床。」
「正是如此。除此之外,各棟房子都是山形牆對著山形牆,幾乎沒有窗戶等等。一旦有人入侵你的住處——而且只要五秒鐘就能轉過道路,到屋子的背後去——視野是完全遮蔽的。房子後面則有圍籬、車庫和那間獨棟建築擋住視線。」
「那是我先生的工作室。」
「我猜他應該是藝術家吧?」
「是的。所以呢?」
「不管是誰砸碎你的窗戶又在外牆噴漆,都不會受到干擾。也許會有人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而有所反應……但你的房子坐落成L型,聲音被牆面給擋掉了。」
「我明白。」
「第二件事,你這房子很大,起居空間大約有兩百五十平方米,還不包括閣樓和地下室。兩層樓共有十一個房間。」
「這房子像隻怪獸,是我先生的父母留給他的。」
「還有一些不同方法可以進屋,例如從前門、後面陽台、二樓走廊和車庫,另外一樓有幾扇窗戶和地下室的六扇窗戶,先前的安保業者並沒有裝警報器。最後,我還可以利用屋後的防火梯,從屋頂通往閣樓的活板門進來,那只是簡單用彈簧栓拴住而已。」
「聽起來好像有好幾個旋轉門可以進來。我們該怎麼辦?」
「今天裝設的警報器只是暫時的。我們下星期會再回來,把一樓和地下室的每扇窗戶都安裝妥當。那是當你和你先生不在家時的防盜設施。」
「好。」
「但目前的情況是你受到某特定人士的直接威脅,這要嚴重得多。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他的動機何在,或者他會做到什麼地步,但可以作幾個假設。如果只是匿名恐嚇信,我們會認為威脅不大,但這次有人特地開車到你家來進行攻擊——何況索茨霍巴根可不近——這比較令人擔心。」
「這點我同意。」
「我今天和阿曼斯基談過,我們想法一致:在得知更多關於恐嚇者的信息之前,必須小心行事。」
「意思是……」
「首先,今天安裝的警報系統包含兩部分,一個是你們不在家時開啟的防盜警鈴,另一個則是晚上你們上樓後要啟動的一樓傳感器。」
「嗯。」
「這有點不方便,因為每次下樓都得關掉警報器。」
「我懂了。」
「其次,我們今天也換了臥室的門。」
「你們把整扇門換掉?」
「是的,改裝了一道鐵製安全門。放心……門漆成白色,和一般臥室門沒有兩樣,差別只在於關上後會自動上鎖。從房裡開門只要壓下門把,和所有普通門一樣。但若要從外面開門,就得在門把的面板上輸入三位數的密碼。」
「你們今天就做了這麼多事啊……」
「如果你在家中遭到威脅,就能有一個安全的房間自我防禦。門的材質非常堅固,就算攻擊你的人手邊有工具,也得花好一段時間才能破壞那扇門。」
「這倒讓人安心。」
「第三,我們會安裝監視錄像機,那麼你們在臥室裡便能看見庭院和一樓的動靜。這會在這個星期內完成,同時我們也會在屋外裝設移動偵測器。」
「聽起來以後臥室就不再那麼浪漫了。」
「只是個小小的監視器,可以放進衣櫥或櫃子,就不會看得很清楚。」
「謝謝。」
「過幾天我會換掉你書房和樓下另一個房間的門。萬一發生什麼事,你要盡快尋找掩護、將門鎖上,等候救援。」
「好的。」
「如果不小心誤觸防盜鈴,你得立刻打電話到米爾頓警報中心取消出動緊急車輛。要取消的話,就得說出事先登記的密碼。萬一忘了密碼,緊急車輛還是會來,到時就得向你收取一筆費用。」
「明白。」
「第四,現在屋內有四個地方有人身安全警報器,廚房這邊一個,還有門廳、樓上書房和臥室。這個警報器有兩個按鈕,你要同時按住三秒,這個動作可以一手完成,又不可能誤觸。假如人身安全警報器響起,接著會發生三件事。第一,米爾頓會派車過來,最近的車來自菲斯克賽特拉的亞當安保,十到十二分鐘內就會有兩名彪形大漢趕到。第二,米爾頓的車會從納卡過來,但反應時間最快要二十分鐘,但比較可能是二十五分鐘。第三,警方也會得到自動通報。換句話說,很短的時間內,也就是幾分鐘之內,就會有好幾輛車趕來。」
「好。」
「人身安全警報器不能像防盜警報器那樣取消,你不能打電話來說是誤觸。即使你來到車道上告訴我們沒事,警察還是會進屋。我們要確保屋內沒有人拿槍抵著你先生的頭之類的。所以人身安全警報器只能在遇到真正危險時使用。」
「瞭解。」
「但不一定非得肢體受到攻擊,如果有人試圖闖入或出現在庭院裡等等都可以。只要你覺得受威脅,就應該啟動警報器,不過要善用你的判斷力。」
「我會的。」
「我發現你在這裡和其他幾個地方都擺了高爾夫球桿。」
「對,昨晚我一個人睡。」
「要是我就會去住飯店。我不反對你自己採取防衛措施,但你要知道用高爾夫球桿很輕易就能殺死入侵者。」
「嗯。」
「若是這樣,你很可能被控過失致人死亡。假如你坦承是為了自衛而到處擺放高爾夫球桿,說不定還會被認定是謀殺。」
「如果有人攻擊我,那我可能真的有意把他的腦袋敲碎。」
「這我明白。但僱用米爾頓安保的用意就是讓你可以不必那麼做。除了可以打電話求救,最重要的是你不該讓自己走到非得敲碎別人腦袋的地步。」
「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順帶一提,如果入侵者有槍,你打算怎麼用這些球桿?安全防護的關鍵就是要比有意傷害你的人提早一步行動。」
「那你告訴我,如果被跟蹤,我怎麼能提早一步?」
「你要讓他永遠沒機會靠近你。現在警報器的裝設還要幾天才會全部完成,而且我們也得和你先生談談,他也必須擁有同樣的安全意識。」
「他會的。」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待在這裡。」
「我沒法到其他地方去。我先生過幾天就會回來,不過他和我都經常出遠門,所以我們當中偶爾總會有一個人落單。」
「我瞭解,但我指的只是在一切安裝妥當之前的這幾天。你沒有朋友家裡可以借住嗎?」
愛莉卡一度想到布隆維斯特,但隨即想起現在恐怕不是好時機。
「謝謝,但我寧可待在這裡。」
「我想也是。那麼我希望接下來這幾天能有人和你作伴。」
「這個嘛……」
「有沒有朋友能過來陪你?」
「平常當然有,可是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半,外頭還有個瘋子晃來晃去。」
羅辛沉思片刻。「你會不會反對讓米爾頓的員工在這裡過夜?我可以打電話問我同事蘇珊,看她今晚有沒有空。她肯定不介意賺個幾百克朗當外快。」
「實際金額是多少?」
「你得和她談,這並不包含在正式合約中。不過我真的不希望你單獨留在這裡。」
「我不怕黑。」
「我知道,否則你昨晚不會在這裡過夜。蘇珊以前也當過警察,而且這只是暫時的。如果有必要安排貼身保鏢,那又是另一回事,價碼會貴得多。」
羅辛鄭重其事的態度起了作用。她漸漸明白他正冷靜地談論她可能遭遇生命危險。是他誇大其詞嗎?應該將他的謹慎視為職業習性而不予理會嗎?若是如此,當初又何必打電話請米爾頓安保來安裝警報系統?
「好吧,打給她,我去準備客房。」
直到晚上十點,費格勞拉和布隆維斯特才裹著床單到她家廚房,從冰箱取出剩下的金槍魚和培根做涼面色拉,然後配著白開水吃。
費格勞拉咯咯地笑。
「什麼事這麼好笑?」
「我想到如果艾柯林特看見我們現在這副模樣,應該會很氣惱。我想他叫我緊緊盯著你的意思,應該不是要我和你上床。」
「都是你起的頭。我只有兩個選擇,若不想上手銬就得乖乖跟來。」布隆維斯特說。
「沒錯,不過你並不難說服。」
「也許你自己不知道——但我想不太可能——你全身散發著不可思議的性魅力。你想有誰能抗拒得了?」
「多謝你的讚美,但我並不性感,我也不常做愛。」
「不可能。」
「是真的,我沒有跟太多男人上過床。今年春天我有個約會對象,但已經結束了。」
「為什麼?」
「他人很好,只是後來變成一種很累人的腕力競賽。我比他強,他受不了。你是那種會想和我比腕力的男人嗎?」
「你是說我會不會在乎你比我健美、外形也比我強壯嗎?我不會。」
「謝謝你說實話。我發現有不少男人一開始對我有興趣,後來卻開始挑戰我,並想方設法要支配我。尤其當他們知道我是警察的時候。」
「我不會和你競爭。在我的專業領域我比你強,而在你的專業領域你比我強。」
「這種態度我可以接受。」
「為什麼選中我?」
「我完全根據自己的慾望,而你給了我這種慾望。」
「可你是秘密警察,這可不是一般職業,何況還正在調查一起和我有關的案子……」
「你是說我不夠專業。你說得對,我不該這麼做,萬一被人知道我麻煩可大了。艾柯林特一定會大發雷霆。」
「我不會告訴他。」
「很有紳士風度。」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
「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演變。我猜你比一般男人更愛冒險,對不對?」
「很不幸,正是如此。我可能不會想有固定的女朋友。」
「多謝警告。我很可能也不想有固定的男友。我們就維持在朋友階段好嗎?」
「我想這樣是最好的。費格勞拉,我們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但如果不小心一點,我可能會和你的同事爆發很大的衝突。」
「我想應該不會。艾柯林特非常老實,而且你和我們的人目標一致。」
「以後就知道了。」
「你和莎蘭德也有過一段。」
布隆維斯特盯著她說:「聽著……我不是個完全沒有秘密的人。我和莉絲的關係和其他人都無關。」
「她是札拉千科的女兒。」
「沒錯,這點她必須承擔。但她不是札拉千科,差別可是很大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好奇你怎麼會捲入這件事。」
「莉絲是我的朋友。這樣的解釋應該夠了。」
米爾頓安保的蘇珊穿著牛仔褲、黑皮夾克和布鞋,在晚上九點抵達鹽湖灘,羅辛帶她看了看房子。她隨身帶了一隻綠色軍用袋,裡頭裝著她的筆記本電腦、一支伸縮警棍、一罐梅西噴霧器、手銬和牙刷,進入客房後她便將東西一一取出。
愛莉卡煮了咖啡。
「謝謝你的咖啡。你可能把我當成客人一樣招待,事實上我不是客人,而是忽然出現在你生活中的必要之惡,不過只是幾天的時間。我在警界待了六年,在米爾頓四年,是個訓練精良的貼身保鏢。」
「我懂。」
「你受到恐嚇,所以我來這裡當守門人,好讓你安心地睡覺、工作、看書或是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如果需要找人說話,我很樂意傾聽。否則我自己帶書來了。」
「好的。」
「我的意思是你就過你的日子,不必覺得有必要招呼我,不然你很快就會覺得我礙事。你最好能把我當成臨時的工作夥伴。」
「這種情況確實讓我很不習慣。以前在《千禧年》當總編輯時也遭受過恐嚇,但那和工作有關,現在卻是一個非常令人討厭的人……」
「特地糾纏你。」
「大概可以這麼說。」
「如果要安排全天候的保鏢,得花很多錢。為了讓錢花得值得,一定要是非常清楚而明確的恐嚇。對我來說,這只是額外的工作。這星期剩下的幾天我都會來這裡過夜,每晚我只收五百克朗,這非常便宜,遠比我接米爾頓的工作所要求的酬勞來得低。你可以接受嗎?」
「完全沒問題。」
「如果有事情發生,我要你鎖在臥室裡,其餘交給我來應付。你的任務就是按下人身安全警報器,如此而已。如果遇上麻煩,我不希望你造成妨礙。」
愛莉卡在十一點準備睡覺。關上臥室門時,聽見門鎖喀嗒一聲,隨後心事重重地脫衣上床。
蘇珊要她不必覺得有義務招待「客人」,但她們還是在廚房餐桌旁聊了兩個小時。她發現和蘇珊很處得來。她們討論了某些男人之所以跟蹤女人的心理。蘇珊說她不信心理學那套,最重要的還是阻止這些王八蛋,她很喜歡米爾頓這份工作,因為她的任務多半都是對付這些瘋子。
「那你為什麼不繼續待在警界呢?」愛莉卡問。
「你應該問說我當初怎麼會當警察。」
「好,你怎麼會去當警察?」
「因為我十七歲那年,有個很要好的朋友遭人襲擊,還在車內被三個混賬王八蛋給強暴了。我進入警界是因為我很理想化地以為,警察的存在就是為了防範類似的犯罪。」
「結果……」
「我預防不了。身為警察的我總是在罪行發生以後才抵達現場。我無法忍受自己像個白癡一樣問一些白癡問題,而且不久以後我發現有些罪行根本沒有人管,你就是典型的例子。事情發生時你有沒有打電話報警?」
「有。」
「他們有人來嗎?」
「應該說沒有。他們要我向地方派出所報案。」
「所以你就知道了。我替阿曼斯基工作,並且會在罪行發生以前插手。」
「處理的大多是受恐嚇的婦女嗎?」
「我會處理各種事件,像安全評估、貼身保護、監視等等,但通常都是有人受到恐嚇威脅。我在米爾頓比當警察更有成就感,只可惜有個缺點。」
「什麼缺點?」
「只能為付得起錢的人服務。」
上床後,愛莉卡回想蘇珊說的話,不是每個人都負擔得起安保費用。她自己接受羅辛的建議換了幾扇門、請來技術人員、安裝替代性的警報系統等等,眼睛眨都沒眨一下。這林林總總算起來花了將近五萬克朗。但她付得起。
她思考著自己對於這名恐嚇者可能與《瑞典摩根郵報》有關的疑慮。無論如何都是知道她腳受傷的人。她想到霍姆。她不喜歡他,也因此更不信任他,不過打從她拄著枴杖進編輯室那一刻,受傷的消息早已傳開了。
而且她還有博捨的問題。
想到這裡她忽然坐起身來,皺著眉頭環顧臥室。柯特茲那份關於博捨和維塔瓦拉的資料,她放到哪去了?
她下床穿上睡袍,倚著枴杖走到書房,打開電燈。不對,自從她……前一晚在浴室看過資料後就沒有進過書房。她把它放在窗台上了。
她進浴室一看,不在窗台上。
她站了好一會兒,開始擔心起來。
她不記得當天早上看到過文件夾,也沒有拿到其他地方。
她心中一凜,連忙花了五分鐘搜尋浴室,並一一檢視堆在廚房與臥室的文件與報紙。最後不得不承認活頁夾不見了。
當天早上,從她踩到玻璃碎片到羅辛抵達的這段時間內,有人進入她的浴室拿走了《千禧年》所搜集到的有關維塔瓦拉的資料。
接著她又想到屋裡還有其他秘密,於是跛著腳回到臥室,打開床邊櫃子最下層的抽屜。她的心倏地往下沉。每個人都有秘密,她的秘密就保存在臥室的抽屜櫃裡。愛莉卡並沒有定期寫日記,但有一段時間倒是天天寫。此外還有青少年時期寫的舊情書。
還有一個信封裡裝了當年感覺很酷的照片,然而……愛莉卡二十五歲時曾加入極端夜總會,參與過為皮繩愛好者籌辦的私人派對。各種派對上都拍了照,如果拍照時是清醒的,她會承認自己完全像個瘋婆子。
最糟的是還有一卷錄像帶,是九十年代初她和貝克曼受玻璃藝術家托克爾·柏林格邀請到西班牙陽光海岸度假時拍攝的。假期當中,愛莉卡發現丈夫有非常明顯的雙性戀傾向,最後兩人一起和托克爾上了床。那是個很美好的假期。當時攝影機還是相當新鮮的玩意。他們玩鬧中拍下的影片絕對不適合當眾播放。
抽屜空了。
我怎麼會這麼笨?
抽屜底部被人用噴漆噴上了她已經很熟悉的那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