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搗蜂窩的女孩 第十六章
    五月二十七日至六月六日

    公元前一百年西西裡的歷史學家狄奧多羅斯(其他史學家認為他的論述並不可靠)曾描述過利比亞的亞馬孫女戰士,當時利比亞指的是埃及以西整個北非地區。這段亞馬孫族統治期是由婦女當政,也就是只有婦女能擔任官職,包括軍職在內。傳說該王國的統治者是米芮娜女王,她率領三萬名女戰士與三千名女騎兵橫掃埃及與敘利亞,並揮戈直搗愛琴海,一路擊退男性軍伍。直到最後米芮娜女王葬身沙場,她的軍隊才潰散。

    但這支軍隊確實在這一帶留下印記。安納托利亞的婦女在男性戰士遭到大規模屠殺而盡數滅亡後,以刀劍擊敗了高加索的侵略者。這些婦女練習使用各種武器,包括弓箭、長劍、戰斧與長矛,並復制希臘人的銅制護胸甲與盔甲。

    她們將婚姻視為屈從而予以排斥。若想生育可以請假,隨便在鄰近城鎮挑選男性進行性交。

    只有在戰場上殺死過男人的女性才能放棄童貞。

    五月二十七日星期五至五月三十一日星期二

    布隆維斯特於星期五夜晚十點半離開《千禧年》辦公室,搭電梯下到一樓後沒有走出大門,而是左轉走過地下室、穿越中庭,再通過他們大樓背面的建築來到賀錢斯街。他迎面遇上一群從摩塞巴克走來的年輕人,但似乎沒有人特別留意到他。監視雜志社大樓的人會以為他和平常一樣在社內過夜。他從四月就建立了這個模式,其實今晚換克裡斯特值夜班。

    他在摩塞巴克的大街小巷內繞了十五分鍾,才往菲斯卡街九號走去。他按了大門密碼進入,爬樓梯上頂樓公寓,然後用莎蘭德的鑰匙開門進去,關掉警報器。每次進到這間公寓總覺得有點頭昏:總共二十一個房間,但只裝潢了三間。

    他首先煮咖啡、做三明治,接著才進入莎蘭德的工作室啟動她的強力筆記本電腦。

    自從四月中畢約克的報告被竊,布隆維斯特察覺到自己受到監視後,便在莎蘭德的公寓設立自己的總部。他將最重要的文件移放到她的桌上,每星期會有幾晚在這裡度過,睡她的床、用她的電腦工作。她去哥塞柏加找札拉千科前,已將硬盤清理得干干淨淨。布隆維斯特猜想她並不打算再回來。他用她的系統盤將電腦還原到運作狀態。

    四月以來,他甚至沒有將寬帶線插到自己的電腦上。他用她的寬帶連接,啟動ICQ聊天程序,用她替他建立的地址通過雅虎的“愚桌”社群敲她。

    搞定。

    布隆維斯特不禁莞爾。

    布隆維斯特登入ICQ,進入新成立的雅虎社群“武士”,卻只看到從瘟疫連結到一個只由數字組成的匿名網址。他將網址復制到瀏覽器,按下回車鍵,來到某個網站,裡面有埃克斯壯那十六GB的硬盤。

    瘟疫顯然為了簡化程序,直接將埃克斯壯的整個硬盤都拷貝過來了,布隆維斯特花了一個多小時逐一檢視其中的內容。他不去管系統文檔、軟件和似乎涵蓋了數年前初步調查的無數檔案,只下載了四個文件夾,其中三個的名稱分別為“初調/莎蘭德”“廢棄/莎蘭德”和“初調/尼德曼”。第四個是前一天下午兩點復制的埃克斯壯電子郵件文件夾。

    “謝啦,瘟疫。”布隆維斯特喃喃自語。

    他花了三個小時看過埃克斯壯的初步調查與開庭策略。果不其然,多半都著重在莎蘭德的精神狀態。埃克斯壯希望進行全面的精神狀態檢查,而且寄出許多郵件,目的是想以最快的速度將她移送到克魯努貝裡看守所。

    布隆維斯特看出來埃克斯壯在搜捕尼德曼一事上毫無進展。該調查工作由包柏藍斯基負責,他已成功搜集到一些鑒定證據可以證明尼德曼涉及達格/米亞命案,以及畢爾曼命案。布隆維斯特自己在四月進行的三次長談是讓他們追蹤到這條線索的關鍵,如果尼德曼有朝一日被捕,布隆維斯特便得出庭當檢方的證人。另外從畢爾曼住處采集到的汗滴和兩根頭發所驗出的DNA,也終於證實與尼德曼在哥塞柏加房中物品所驗出的DNA相符,而且在硫磺湖摩托車俱樂部的葉朗森的遺體上,也發現了大量相同的DNA。

    然而,埃克斯壯對於札拉千科資料的掌握卻少得出奇。

    布隆維斯特點了根煙,站在窗邊望向王室狩獵場。

    埃克斯壯正在領導兩起個別的初步調查。凡是與莎蘭德有關的事件由刑警法斯特負責調查,包柏藍斯基只針對尼德曼。

    當初步調查出現札拉千科的名字,埃克斯壯理當聯系國安局局長以確認札拉千科的真實身份,但在埃克斯壯的電子郵件、日志或筆記中卻找不到類似的查詢,只在筆記裡面發現幾個謎樣的句子。

    莎蘭德的調查是假的。畢約克的原件與布隆維斯特的版本不符。列為“極機密”。

    接著有一連串字句指稱莎蘭德有妄想症與精神分裂症。

    一九九一年把莎蘭德關起來是正確的。

    在“廢棄/莎蘭德”文件夾中,他發現了調查的鏈接資料,也就是檢察官認為與初步調查無關的補充信息,也因此不會當做呈堂證供或是成為對她不利的證據。其中幾乎包括與札拉千科背景有關的一切。

    他們的調查根本不充分。

    布隆維斯特很好奇這其中有多少是巧合,又有多少是人為的。界線在哪裡?埃克斯壯知道有界線存在嗎?

    會不會有人故意提供埃克斯壯可信卻會誤導人的消息?

    最後,布隆維斯特登入熱郵,花十分鍾檢查他先前成立的六個匿名電郵賬號。他每天都會查看他給茉迪警官的郵箱賬號,但其實並不抱太大希望她會來信,因此當他打開信箱看見

    ressallskap9april@hotmail.com>寄來的信,不禁略感訝異。信中只有一行字:

    瑪德蓮咖啡館,樓上,星期六上午十一點。

    瘟疫半夜敲莎蘭德時,她正寫到潘格蘭擔任她監護人的時期,句子寫到一半被打斷,不免氣惱地瞪了屏幕一眼。

    她立刻從床上坐起,熱切地盯著電腦屏幕。

    瘟疫給了她儲存泰勒波利安的硬盤的服務器網址。

    莎蘭德切斷與瘟疫的聯機後,進入他給的服務器,花了將近三小時,一個接著一個文件夾地仔細檢視泰勒波利安的電腦。

    她發現有一個人用熱郵信箱寄了加密的郵件給泰勒波利安,因為她有泰勒波利安的PGP鑰匙,很輕易地就將信件解密了。寄件人名叫喬納斯,沒寫姓氏。喬納斯和泰勒波利安都有不良興趣,希望莎蘭德健康狀態不佳。

    沒錯……我們可以證明這其中有陰謀。

    但莎蘭德真正感興趣的是包含了將近九千張兒童色情圖片的四十七個文件夾。她一張一張點進去看,多半是十五歲左右或更小的孩子的畫面,有幾張還是幼兒,大多數是女孩,而且很多是性虐照片。

    她還找到至少十來個國外交換兒童色情照的鏈接。

    莎蘭德咬咬嘴唇,但仍舊面無表情。

    她想起十二歲那年許多個夜裡,自己被綁在聖史蒂芬的無刺激病房,泰勒波利安一次又一次進入房間,借著夜燈的光注視著她。

    她知道。他從未碰過她,但她一直都知道。

    早在幾年前就該處置泰勒波利安,但她壓制了對他的記憶,選擇忽略他的存在。

    過了一會兒,她到ICQ上敲布隆維斯特。

    布隆維斯特就在莎蘭德位於菲斯卡街的公寓過夜,直到早上六點半才關電腦,上床睡覺時腦海中不斷盤旋著兒童色情照的惡心畫面。他在十點十五分醒來,翻下莎蘭德的床,沖了個澡,然後叫出租車到梭德拉劇院門口接他。十點五十五分在畢耶亞爾路下車後,走進瑪德蓮咖啡館。

    茉迪已經在等他,面前擺著一杯黑咖啡。

    “你好。”布隆維斯特招呼道。

    “我可是冒了天大的風險。”她省略了客套的招呼。

    “誰都不會從我口中聽說我們碰面的事。”

    她顯得很緊張。

    “我有個同事最近去見了前首相費爾丁。他是自己私下行動的,現在也同樣暴露在危險中。”

    “我明白。”

    “我要你保證絕不披露我們兩人的身份。”

    “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同事是誰。”

    “我待會兒會告訴你。我要你答應把他當成消息來源保護。”

    “我答應你。”

    她看了看手表。

    “你趕時間嗎?”

    “是的,我十分鍾後得到史都爾商店街和我先生孩子們碰面。我先生以為我還在上班。”

    “包柏藍斯基對此也一無所知?”

    “對。”

    “好,你和你的同事是消息來源,會獲得百分之百的保護。兩個都是。只要你們還活著。”

    “我的同事叫葉爾凱·霍姆柏,你在哥德堡見過他。他父親是中央黨員,霍姆柏從小就認識費爾丁首相。他人好像很親切,所以霍姆柏就去找他問札拉千科的事。”

    布隆維斯特的心跳開始加速。

    “霍姆柏問他對於叛逃一事知道多少,但費爾丁沒有回答。當霍姆柏告訴他我們懷疑莎蘭德遭到那群保護札拉千科的人監禁,他倒是真的很憤慨。”

    “他有沒有說他知道多少?”

    “費爾丁說在他當上首相沒多久,當時的秘密警察主管就和一名同事去找過他,說了一個關於俄國情報員叛逃到瑞典、很不可思議的事情,還告訴他說那是瑞典最敏感的軍事機密……瑞典軍情局所有情報的重要性都遠遠比不上這件事。費爾丁說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他的政府裡面沒有一個經驗豐富的人,因為社會民主黨已經執政四十多年。他們建議他獨自作決定,如果他和內閣商量的話,秘密警察就會撒手不管。他記得那件事整個過程都讓人非常不快。”

    “結果他做了什麼?”

    “他知道自己除了接受秘密警察代表的提議之外別無選擇,便下達指令將叛逃者交由秘密警察全權處理,並保證絕不和任何人提及此事。費爾丁始終不知道札拉千科的名字。”

    “不可思議。”

    “之後在他兩任期間便幾乎不曾再聽到任何消息。不過他做了一件非常精明的事。他堅持要讓一位國務秘書知道這項秘密,以便在必要時充當政府內閣與札拉千科保護者的中間人。”

    “他記得是誰嗎?”

    “是貝蒂爾·楊瑞德,現在派駐在海牙的大使。費爾丁得知這個初步調查的嚴重性後,立刻坐下來寫信給楊瑞德。”

    茉迪隨手將一個信封推到桌子對面。

    親愛的楊瑞德:

    在我任內我們倆共同守護的秘密如今受到非常嚴重的質疑。事件中的關系人已經死亡,再也不會受牽累,然而其他人卻可能會。

    目前當務之急是某些問題必須得到答案。

    送信者是私下行動,也是我信任的人。請你務必聽他說,並回答他的問題。

    請運用你卓越的判斷力。

    T.F

    “這封信上指的人是霍姆柏?”

    “不是,霍姆柏請費爾丁不要指名道姓。他說他還不知道會讓誰去海牙。”

    “你是說……”

    “霍姆柏和我討論過了。我們腳下的冰實在太薄,因此需要的不是冰鑿而是劃槳。我們無權前往荷蘭去找大使。但你可以。”

    布隆維斯特將信折好,放進夾克口袋後,茉迪忽然抓起他的手,緊緊握住。

    “情報換情報,”她說:“我們要知道楊瑞德告訴你的每一句話。”

    布隆維斯特點點頭。茉迪隨即起身。

    “等一下。你說有兩個國安局的人去找費爾丁,一個是局長,另一個是誰?”

    “費爾丁只見過他一次,不記得他的名字。會面過程並無記錄。他只記得那人瘦瘦的,留了一道細細的山羊胡。不過他確實記得國安局局長介紹時說他是什麼‘特別分析小組’的組長。費爾丁後來看了國安局組織結構,卻找不到那個單位。”

    “札拉千科俱樂部”,布隆維斯特暗忖。

    茉迪似乎在斟酌言詞。

    “算了,就冒著被砍頭的危險吧!”她最後說道:“其實有一個記錄費爾丁和他的訪客都沒想到。”

    “什麼記錄?”

    “費爾丁在首相辦公室的訪客登記簿。那是公開的資料。”

    “所以呢?”

    茉迪又猶豫了一下。“登記簿上只說首相與國安局局長及一位國安局同仁會面討論一般的問題。”

    “有注明名字嗎?”

    “有,叫古爾博。”

    布隆維斯特頓時覺得全身血液都沖上腦門。

    “艾佛特·古爾博。”他說。

    布隆維斯特在瑪德蓮咖啡館用匿名手機訂了前往阿姆斯特丹的機票,飛機將於兩點五十分從阿蘭達機場起飛。他走到國王街的Dress-man男裝店買了一件襯衫和一套換洗內衣褲,然後到藥房買牙刷等盥洗用品。他小心翼翼地確定無人跟蹤後,匆匆搭上阿蘭達快線。

    飛機於四點五十分降落在阿姆斯特丹國際機場,六點半他便住進一家距離海牙中央車站約十五分鍾腳程的小旅館。

    他找瑞典大使找了兩個小時,最後在九點左右用電話聯絡上了。他鼓起三寸不爛之舌,解釋自己這趟前來肩負著十萬火急的任務。大使終於不再拒絕,答應在星期日上午十點見他。

    隨後布隆維斯特到旅館附近找了一家餐館,吃了點簡便的晚餐。十一點上床睡覺。

    楊瑞德大使在佛爾豪特長街的官邸內為布隆維斯特遞上咖啡時,毫無聊天的興致。

    “說吧……什麼事這麼緊急?”

    “亞歷山大·札拉千科,一九七六年從蘇俄叛逃到瑞典的人。”布隆維斯特說著將費爾丁的信交給他。

    楊瑞德顯得很吃驚,讀完信後隨手放在一旁的桌上。

    布隆維斯特向他說明來龍去脈以及費爾丁寫信給他的原委。

    “我……我不能討論這件事。”楊瑞德最後才說。

    “我想你可以。”

    “不行,我只能向憲法委員會提起。”

    “將來你非常有可能也得這麼做。不過這封信上請你運用你自己的卓越判斷力。”

    “費爾丁是個誠實的人。”

    “這點我相信。我並不打算損毀你或費爾丁的名聲,也沒有要求你告訴我任何可能從札拉千科那裡得知的軍事機密。”

    “我什麼機密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他叫札拉千科。我只知道他的化名,大家叫他魯本。但你若以為我會和一個記者討論這件事,未免太過荒謬。”

    “我可以給你一個非常好的理由。”布隆維斯特邊說邊挺起胸膛。“這整件事很快就會被公開,到時候媒體要不是讓你粉身碎骨,就是把你形容成一個善處逆境的忠誠公務員。費爾丁指派你負責和札拉千科的保護者溝通,這個我已經知道了。”

    楊瑞德沉默片刻。

    “你聽好了,我根本什麼都不知情,對你所說的背景毫無概念。我當時還很年輕……不知道該怎麼和這些人周旋。我擔任公職期間,每年大概和他們碰兩次面。他們告訴我說魯本,也就是你說的札拉千科,活得很健康也很合作,說他提供的情報非常珍貴。我從未過問細節,我沒有知道的必要。”

    布隆維斯特等著他說下去。

    “那個叛逃者之前在其他國家工作,對瑞典一無所知,所以他始終不是國家安全政策的重要因子。我向首相報告過幾次,但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

    “了解。”

    “他們總說依例行程序處置他,他提供的情報也通過適當渠道處理。我還能說什麼?如果我問那是什麼意思,他們就會笑著說我級別不夠高,不能參與這項秘密。我覺得自己像個笨蛋。”

    “你從未想過事情的安排可能有問題嗎?”

    “沒有,事情的安排沒有問題。我理所當然地認為國安局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有適當的辦事程序與經驗。可是我不能談論這個。”

    在此之前,楊瑞德已經談論了好幾分鍾。

    “好……其實這些全都不是重點。現在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是什麼?”

    “和你碰面的人的名字。”

    楊瑞德困惑地看了布隆維斯特一眼。

    “照管札拉千科的人大大超越了自己的權限,犯下嚴重罪行,將會成為初步調查的目標。所以費爾丁才派我來找你,他不知道他們是誰,和他們見面的人是你。”

    楊瑞德緊張地眨眨眼,緊抿雙唇。

    “有一個是艾佛特·古爾博……他是首腦。”

    楊瑞德點頭承認。

    “你見過他幾次?”

    “他每次都會來,只有一次例外。費爾丁當首相時,我們大概見了十次面。”

    “在哪裡碰面?”

    “某間飯店的大廳,通常是喜來登,有一次在國王島的雅馬蘭斯,有時候則是在大陸飯店的酒吧。”

    “還有誰會出席?”

    “都已經那麼久了……我不記得。”

    “想想看。”

    “有一個叫……克林頓,和美國總統同名。”

    “名字呢?”

    “弗德利克,我見過他四五次。”

    “其他人呢?”

    “漢斯·馮·羅廷耶。我是通過我母親認識他的。”

    “令堂?”

    “是的,我母親和羅廷耶一家熟識,漢斯一直是個討人喜歡的小伙子。有一次他忽然跟著古爾博出席,在那之前我並不知道他在國安局上班。”

    “他沒有。”布隆維斯特說。

    楊瑞德聽了臉色發白。

    “他是在一個叫‘特別分析小組’的地方上班。”布隆維斯特說:“你聽說過這個‘小組’的哪些事?”

    “什麼也沒有,我是說除了他們負責照顧叛逃者之外。”

    “好。只是他們完全不存在於國安局的組織結構中,這不是很奇怪嗎?”

    “很荒謬。”

    “是吧?那麼他們怎麼安排會面?是他們打電話給你,還是你打給他們?”

    “都不是。每次會面都會敲定下一次會面的時間地點。”

    “萬一你需要和他們聯絡怎麼辦?比方說要更改會面時間之類的。”

    “我有一個電話號碼。”

    “號碼多少?”

    “我怎麼可能還記得。”

    “你打去是誰接的?”

    “不知道,我從沒打過。”

    “下一個問題。這一切你移交給誰?”

    “什麼意思?”

    “費爾丁任期結束後,誰接你的位子?”

    “不知道。”

    “你寫過報告嗎?”

    “沒有,一切都是機密,我甚至不能記錄。”

    “你從未向接任者簡單說明過?”

    “沒有。”

    “所以事情經過是怎麼樣?”

    “這個嘛……費爾丁離開,烏爾斯騰進來。我被告知說得等到下一次選舉過後。後來費爾丁再次當選,我們也重新會面。接著是一九八五年的選舉,社會民主黨獲勝,我想帕爾梅應該是指派了某人接替我的位子。我調到外交部,成了外交官,先後派駐埃及和印度。”

    布隆維斯特又問了幾分鍾的問題,但可以確定楊瑞德已經將自己所知都告訴他了。三個名字。

    弗德利克·克林頓。

    漢斯·馮·羅廷耶。

    艾佛特·古爾博——槍殺札拉千科的人。

    “札拉千科俱樂部”。

    他謝過楊瑞德後,沿著佛爾豪特長街走一小段路到印度飯店,再從飯店搭出租車到中央車站。直到上出租車後,他才伸手按掉夾克口袋內的錄音機。

    愛莉卡抬起頭掃視了玻璃籠外半空的編輯室。霍姆今天休假。她沒發現任何人公然或暗地裡在留意她,也沒有理由認為哪個編輯室員工想對她不利。

    電子郵件是在一分鍾前送達,發件人是

    editorial@aftonbladet.com>。為什麼是《瑞典晚報》?郵箱地址又是假造的。

    今天的內容沒有文字,只有一個jpeg文檔,她用Photoshop打開。

    是一個色情畫面:上頭有個胸部大得驚人的裸體女子,脖子上套著狗項圈,趴跪在地,被人從背後插入。

    女人的臉已被換成愛莉卡的臉,拼貼的技術並不純熟,但那應該不是重點。這是她以前《千禧年》簽名文件內使用的照片,在網絡上即可下載。

    照片底下有兩個字,是用Photoshop的噴畫功能寫成的。

    婊子。

    這是她收到第九封含有“婊子”字眼的匿名信,似乎是從瑞典知名傳播集團內送出。她顯然是被某個網絡跟蹤狂給纏上了。

    有了最高級別的許可,艾柯林特得以設立一個合法的行動部門。他挑了四名同事,而且刻意選擇較年輕、受過正規警察訓練、剛加入國安局不久的人才,其中兩人待過反詐騙組,一人有經濟組的背景,一人來自暴力犯罪組。艾柯林特將他們召進辦公室解釋任務內容,並要求他們絕對保密。他坦白地說這項調查是首相明令進行的。負責人由費格勞拉巡官擔任,她指揮調度的氣勢與外型頗為相符。

    不過調查進度十分緩慢,主要是因為沒有人確實知道應該調查誰或調查什麼。艾柯林特與費格勞拉不止一次考慮要訊問莫天森,但最後還是決定再等等。若逮捕他便會洩漏調查工作。

    最後到了星期二,與首相會談的十一天之後,費格勞拉來到艾柯林特的辦公室。

    “好像有進展了。”

    “坐下說。”

    “是古爾博。我們有一名調查員去找埃蘭德談了,他負責調查札拉千科的命案。據埃蘭德說,命案才發生兩小時,國安局就主動連絡哥德堡警方,提供關於古爾博寫恐嚇信的信息。”

    “還真快。”

    “甚至有點太快。國安局傳真了據說是古爾博寫的九封信,裡頭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其中有兩封是寄到司法部,給部長和次長。”

    “這我知道。”

    “好,可是給次長的信直到第二天才有記錄,信晚了點才到。”

    艾柯林特盯著費格勞拉看,深恐自己的疑慮即將成真。費格勞拉絲毫不為所動地接著說。

    “所以國安局傳真了一封還沒有送達目的地的恐嚇信。”

    “老天哪!”艾柯林特歎道。

    “是貼身護衛組的人傳真過去的。”

    “誰?”

    “我想和他無關。信是上午放到他桌上,命案發生不久,他就奉命和哥德堡警局聯絡。”

    “誰指示他的?”

    “秘書長的助理。”

    “天啊,費格勞拉,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這代表國安局涉入札拉千科命案。”

    “不一定。但肯定意味著命案發生前,國安局內部已經有人知情。問題是:哪些人?”

    “秘書長……”

    “對,但我開始懷疑‘札拉千科俱樂部’不在國安局內。”

    “什麼意思?”

    “莫天森。他從貼身護衛組被調走,現在獨立作業。過去一星期,我們一天二十四小時地盯著他。他有一只手機的來電我們無法監控,我們不知道號碼,總之不是他平常使用的手機。他還會和一個淺色頭發的男子碰面,但還沒能確認那人的身份。”

    艾柯林特皺起眉頭。這時安德斯·貝倫德來敲門。他是新團隊的一員,曾待過經濟犯罪組。

    “我想我找到古爾博了。”貝倫德說。

    “進來吧。”艾柯林特說。

    貝倫德將一張老舊的黑白照片放到桌上。艾柯林特和費格勞拉一齊看著照片,兩人都一眼認出那是傳奇人物雙面間諜溫納斯壯上校。兩名壯碩的便衣警員正帶領他穿過大門。

    “這張照片是奧倫斯和歐克倫出版社提供的,一九六四年春季號的《Se》雜志使用過。這是出庭的時候拍的。溫納斯壯身後可以看到有三個人,右邊是逮捕他的奧多·丹尼爾森警司。”

    “好……”

    “看看丹尼爾森背後左邊那個人。”

    他們看到一個高高的男人,留著細細的山羊胡,戴著帽子。艾柯林特隱約覺得他有點像推理作家達希爾·漢密特。

    “把他的臉和古爾博這張六十六歲拍的護照相片對照一下。”

    艾柯林特皺眉道:“我沒法肯定這是同一個人……”

    “但的確是,”貝倫德說道:“你把照片翻過來看。”

    背面有個戳印顯示照片屬奧倫斯和歐克倫出版社所有,攝影師名叫朱留斯·艾斯特霍姆。字是用鉛筆寫的:史提·溫納斯壯由兩名警員陪同進入斯德哥爾摩地方法院。背景是丹尼爾森、古爾博與弗朗克。

    “古爾博。”費格勞拉說:“他是國安局人員。”

    “不,”貝倫德說:“嚴格說來他不是,至少拍照的時候還不是。”

    “哦?”

    “國安局是在四個月後才成立。在這張照片中,他還是國家秘密警察。”

    “弗朗克是誰?”費格勞拉問道。

    “漢斯·威廉·弗朗克。”艾柯林特說:“九十年代初去世,但在五六十年代交替時是國家秘密警察局副局長。他和丹尼爾森一樣,稱得上傳奇人物。我見過他本人幾次。”

    “是嗎?”費格勞拉說。

    “他在六十年代末離開國安局。弗朗克和維涅一直不對脾氣,所以在五十或五十五歲左右被迫辭職,後來自己開了店。”

    “他開店?”

    “他成了工業界的安保顧問,辦公室在史都爾廣場,不過國安局的訓練課程偶爾也會請他來講課。我就是在課堂上見到他的。”

    “維涅和弗朗克為什麼不合?”

    “就是個性不合。弗朗克有點牛仔性格,覺得KGB情報員無所不在,而維涅則是老派的官僚。後來沒多久維涅也被解職了。有點諷刺,因為他認為帕爾梅在替KGB做事。”

    費格勞拉看著古爾博與弗朗克並肩站立的照片。

    “我想我們應該再找司法部談談。”艾柯林特說。

    “《千禧年》今天出刊了。”費格勞拉說。

    艾柯林特的犀利眼神朝她射來。

    “札拉千科的事只字未提。”她說。

    “所以到下一期之前還有一個月。好消息。不過我們得應付布隆維斯特。在這團混亂當中,他就像一顆拔去保險插銷的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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