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飛經 第十一章 力挽狂瀾
    席應真勝算不多,至此無可奈何,硬著頭皮說道:“好,以你之見,如何對陣?”沖大師笑道:“老規矩,第一場我方先出,第二場你方先出,剩下兩人打第三場。”

    席應真不及回答,葉靈蘇邁出一步,冷冷道:“明斗,你出來。”明斗笑道:“賢侄女有何指教。”

    葉靈蘇俏臉發白,咬牙說道:“明斗,你賣島求榮、偷襲同門,今天我要為東島清理門戶。”

    明斗面皮抽動,干笑道:“賢侄女,覆水難收,說出的話可不要後悔。”

    “決不後悔。”葉靈蘇抽出軟劍,輕輕一振,劍身嗡嗡顫動,“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明斗哼了一聲,正要邁步出列,竺因風忽地搶先一步,笑嘻嘻說道:“明老兄,美人難得,這一陣讓給我吧!”明斗明白他的用心,眼珠一轉,笑道:“也罷,君子不奪人之好,既然竺老弟高興,這一陣就交給你好了。”

    葉靈蘇變了臉色,正要喝止,竺因風已腆著臉笑道:“區區對姑娘仰慕多時,本以為今生無緣親近,不想天賜機緣,能夠領教高招,今生今世,幸何如之。”一面說,一面瞇起雙眼,色迷迷地盯著她打量。

    葉靈蘇又氣又急,叫道:“姓竺的,你滾開些,當心我在你身上刺一百個窟窿。”竺因風並不生氣,笑嘻嘻指著心口:“姑娘要刺,先刺這兒,只要剖開一瞧,就知道竺某對你的一片真心。”

    他一味瘋言瘋語,葉靈蘇聽得又羞又氣,心神不戰先亂,一抖軟劍,便要上前,不料樂之揚上前一步,攔住他說:“葉姑娘,失禮失禮。”

    葉靈蘇一愣,問道:“你怎麼失禮了?”樂之揚正色道:“養不教,父之過,竺因風這小東西出言冒犯,全怪老子教得不好,你放心,待會兒回家,我一定打爛他的狗屁股。”

    葉靈蘇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竺因風卻氣炸了肺,厲聲怪叫:“小畜生,你他媽活膩歪了,不把你撕成八片,我就不叫竺因風。”

    樂之揚笑道:“你不叫竺因風,難道叫做狗雜種……”他只顧罵得開心,葉靈蘇卻聽不下去,忍不住提醒:“喂,你要做他爹,他、他是狗雜種,你又是什麼?”

    樂之揚一撓頭,干笑道:“這麼說,當他爹太不劃算,也罷,狗雜種,我不當你爹了,你自個兒吃屎去吧!”

    眾人哄然大笑,竺因風的面皮漲紅發紫,眼裡迸出兩道凶光,忽地怪叫一聲,縱身跳起,五指如鉤,抓向樂之揚的咽喉。

    樂之揚低頭轉身,向左跳出,竺因風變爪為掌,反手橫掃,掌風所至,只聽嗤的一聲,樂之揚的衣角應手而裂,輕飄飄落在地上。

    葉靈蘇心弦一顫,揮劍欲上,沖大師跨上一步,冷笑說:“怎麼,二打一麼?”

    少女一愣,轉眼看向席應真,老道士搖頭道:“讓他去吧,樂之揚是聰明人,他這樣做,定有他的道理……”

    說話間,樂之揚失遇險招,竺因風出手大開大合,快比流風掣電。樂之揚只覺身邊的勁風掠來掠去,一不留神,竺因風一掌掃來,樂之揚舉手相迎,掌緣劃過手臂,登時皮破血流。

    葉靈蘇看見血光,一顆心突突狂跳,手指不覺收緊,死死捏住劍柄。忽聽有人大聲叫道:“樂之揚!”她回頭一看,江小流也醒了過來,由一個弟子扶著,眼睛瞪得老大,死死望著這邊。

    樂之揚也聽見叫聲,可是不及細看,忽聽竺因風大喝一聲,腳尖如花槍抖動,虛虛實實,凌空刺來。樂之揚使出“亂雲步”,身子雲起雲飛,雙腳變幻不定,霎時換了幾個方位,竺因風的腳尖擦身而過,帶起一溜血光。

    樂之揚的腋下有如刀割,不容對方變招,手腕轉動,一招“千芒指”點向竺因風的“跳環穴”。怎料指尖所及,如中鐵板,一股力道反彈回來,樂之揚食指劇痛,幾乎叫出聲來。慌忙縮手,左腳用力一撐,向後掠出數尺。竺因風冷哼一聲,上身不動,左腳平平掃出,勢如一把鋼刀,斬向他的小腹。

    樂之揚使出“無定腳”,左腿飛起,迎向來腳。剎那間腿影交錯,樂之揚就像是踢中了一根鐵棍,腿骨欲裂,向後飛出,落地時左邊的褲管上滲出了一絲絲血跡。

    “完了,完了!”江小流不敢再看,閉上雙眼,連連呻吟。

    竺因風對了一腳,也是身子搖晃,氣血一陣翻騰。原來,他為花眠所傷,如今逞強出手,登時牽動了傷勢,只好放棄追擊念頭,一面運功調息,一面凝注對手。

    樂之揚接連受傷,手腳不勝疼痛,正想察看腿傷,竺因風又縱身趕來。樂之揚掉頭就跑,竺因風緊追不捨,他輕功高妙,一個起落趕到樂之揚身後,氣貫指尖,大喝一聲:“狗命拿來!”勢如蒼鷹探爪,抓向樂之揚的頭頂。

    他指力所向,能碎金石。葉靈蘇心中大急,忍不住飛身縱起,拔出軟劍,正要刺出,忽聽一聲沉喝,明斗聳身而上,呼地一掌向她拍來。

    這一掌力道沉猛,葉靈蘇被迫掉轉劍尖,反刺對手左胸。明斗小臂圈回,指尖挑中劍身,只聽嗡的一聲,軟劍向外偏出,嗡嗡嗡一陣亂顫。

    葉靈蘇跳開數尺,雙頰艷如桃花,持劍的右手微微發抖。她顧不得自己,匆匆轉眼看去,樂、竺二人已經分開,樂之揚垂手站立,神色茫然,竺因風卻是看著右手,一臉的驚疑不信。

    又聽呼呼風響,葉靈蘇應聲一瞧,席應真和沖大師也斗在了一處,一灰一白兩道影子忽來忽去,招式瀟灑凌厲,掌擊之聲密如妙豆。

    霎時間,白影向後一跳,沖大師合十笑道:“領教,領教!”說著撣了撣衣袖,幾片碎布應手而落,露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破洞,沖大師光白的小臂之上,赫然多了一個紫紅色的掌印。

    原來,席應真見勢不妙,也出手救援,但為沖大師所阻。兩人拆了數招,席應真小占上風,在沖大師的手臂上拍了一掌。再看樂之揚死裡逃生,老道士不勝之喜,沖大師卻是暗叫可惜。

    樂之揚的心怦怦亂跳,剛才如何逃脫,連他自己也是糊裡糊塗,仔細想來,那時“亂雲步”來不及施展,擰身移步之間,無意中使出了“靈舞”裡的功夫。

    樂之揚恍然有司,靈舞出自《妙樂靈飛經》,乃靈道人的得意武功,按說比“亂雲步”更加高明,自己身懷絕技而不自知,捨高就低,愚不可及。

    心念未已,竺因風再次撲來,樂之揚曲由心生,身隨曲動,施身騰挪,起落高低,身法並不極快,可是節奏精妙,恰到好處,竺因風掌如刀斧,連出殺招,均是差之毫厘,與他擦身而過。

    竺因風又驚又怒,一陣拳打腳踢,所過狂風四起。樂之揚衣發飄舉,緊守“靈舞”要旨,心凝神固,一概不理,應節舉步,聽風辨位,往往竺因風掌風來到,他已從容避開。竺因風屢屢失手,固然氣悶難當,旁人一邊瞧著,也覺驚訝不已,只是短短工夫,樂之揚儼然換了一人,一掃驚慌神氣,變得從容自若,身法急如驚風,飄如浮雲。更奇的是,他的目光並不在竺因風身上,而是左顧右盼、旁若無人。

    葉靈蘇越看越覺驚訝,忍不住問道:“席道長,這功夫是你教的嗎?”席應真盯著樂之揚看了一會兒,忽地搖頭說:“這樣的功夫,我可教不出來。”

    江小流聽了這話,忙又張開雙眼,瞪著樂之揚,心中又驚又喜:“奇了怪了,他什麼時候練成這樣的功夫?前幾天我還可憐他不會武功,如今想一想,真是羞死人了。”一時間,雙頰有如火燒,羞得無地自容。

    二十招過去,靈舞越發嫻熟,樂之揚身處危險境地,漸漸明白了“旁若無人”的真意。常人對敵之時,往往專注於對手本身,來不及留意四周的形勢,而“靈舞”的心法正好相反,觀看形勢勝過體察對手。所謂“仰觀天時、俯察地利、隨機應變、總攬全局”,就好比下棋,平常的棋手只知道在一個地方搏殺,高明的棋手卻能通盤考量、遍地開花,讓對手應付不暇。

    一旦悟通此理,樂之揚更加從容。兩人周旋數招,竺固風一掌落空,正要回身再攻,冷不防樂之揚擰身出掌,信手掃來。這一掌批亢搗虛、妙入毫厘,竺因風急往後仰,仍是遲了一步,只聽“啪”的一聲,左頰挨了一記耳光。

    樂之揚內力不足,破不了竺因風的護體真氣,但竺因風挨了這記耳光,卻是奇恥大辱。他兩眼出火,發出一聲暴喝,招式一變,雙手忽拳忽掌,五指忽伸忽縮,招式十分奇詭,使人防不勝防。

    葉靈蘇微微動容,沖口而出:“這是什麼功夫?”席應真面露憂色,說道:“這是‘天刃’裡的招術,名叫‘大玄兵手’,能以一雙赤手,模仿天下兵刃,如刀如劍,如錘如戟,變化詭譎,防不勝防……”

    話沒說完,血光陡現,樂之揚左胸中招,一道傷口直達腰際,鮮血噴湧而出,登時染紅衣裳。葉靈蘇芳心狂跳,血湧雙頰,好在樂之揚並未倒下,左閃右避,不失靈動飄逸。

    葉靈蘇知是皮肉之傷,松一口氣,又問:“剛才打了半天,竺因風怎麼不用這一路絕招?”席應真盯著場上,隨口答道:“大玄兵手極耗內力,他剛才不用,或是因為身上有傷。”

    他聲音不大,樂之揚卻聽得清楚,心中微微一動,定眼看去,竺因風咬牙瞪眼,面湧紫氣,足見使出這門功夫,甚是耗神費力。

    樂之揚一轉念頭,掉頭就走,竺因風緊隨其後。兩人狂風似的轉了兩圈,竺因風一掌落空,忽見少年摘下玉笛,橫著吹奏起來,曲調咿咿呀呀,如繩鉅木,如鏟鐵鍋,竺因風有生以來,從未聽過這樣難聽的曲子。

    葉靈蘇也聽得大皺眉頭。她深知樂之揚的能耐,只要一笛在手,引鳳來龍不在話下,為何同樣一人一笛,吹出這樣難聽的曲調?正想著,一邊的楊風來呻吟起來,回頭看去,只見他面紅如血、兩眼發直,額頭上青筋暴突,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

    席應真伸手把他脈門,但覺氣機紊亂,血流亂竄,當即度入真氣,壓住他胸中的血氣,正覺迷惑,忽聽楊風來小聲說:“席真人,這笛聲有古怪。”

    席應真一愣,忽聽施南庭和江小流也呻吟起來,登時有所領悟,撕下袍子,捏成兩個小團,塞入楊風來耳中。笛聲一旦隔斷,楊風來的氣血登時平復下來。席應真如法炮制,又將施、江二人的耳朵封住,那兩人也止住呻吟,閉目調息不提。

    席應真忙過一陣,回頭看去,場上情形悄然生變,竺因風形同醉酒,左搖右晃,掌力猛烈如故,出手卻大大的遲緩,一張臉有如醬爆豬肝,兩眼瞪著對手,似要滴出血來。反觀樂之揚,腳踏奇步,氣韻灑脫,宛如游龍驚鳳,繞著對手來回穿梭,曲調古怪刺耳,源源飛出笛孔。

    這一陣笛聲正是“靈道石魚”上刻著的《傷心引》。此曲有三忌,五髒受傷者忌,身懷六甲者忌,老弱癔病者忌,當日張天意就是聽了這支曲子,引發內傷,一命嗚呼。

    竺因風的傷勢不如張天意沉重,可是聽了笛聲,仍覺五內翻騰,經脈中氣血亂走,有如小針小刺。他本想停下來調息,可是看見對手的嘴臉,心裡又覺十分不甘,於是強忍痛苦,使出“大玄兵手”猛攻,但是他越是用力,體內痛苦苦越深,往往手腳未到,樂之揚已然遁去。

    沖大師見識了得,看到這兒,揚聲叫道:“竺因風,封住雙耳,別聽他的笛聲。”

    竺因風應聲醒悟,舉手捂耳,胸前空門大露。樂之揚趁勢而上,“無定腳”虛虛實實地踢向他的心口。竺因風伸手格擋,不料樂之揚虛晃一招,口中吹笛不輟,腳下極盡幻妙,繞到他的身側,手腕倏地抖出,玉笛化為一道碧影,正中竺因風腰間的“太乙穴”。

    換在平時,竺因風神功在身,刀劍莫入,此時一身真氣被《傷心引》吹得七零八落,玉笛透穴而入,貫穿五髒,登時狂吼一聲,反掌大力掃出。可惜傷後遲緩,這一掌再次落空。樂之揚靈舞發動,繞到他身後,揚起玉笛,貫注全身之力,嗖的點中了他的“心腧穴”。

    這一擊痛徹心肺,竺因風一股鮮血奪口而出,東倒西歪地走了幾步,突然雙腿發軟,撲通跪倒在地。

    樂之揚不容他起身,玉笛如風,連點他數處大穴。竺因風身軟如泥,癱在地上。葉靈蘇驚喜不已,急聲叫道:“樂之揚,快逼他交出解藥。”

    樂之揚抓住竺因風,摸索一陣,先摸到一串鑰匙,又摸到幾個瓷瓶。鑰匙正是花眠之物,瓷瓶顏色不一,上面並無標注。樂之揚喝道:“哪一瓶是解藥?”

    竺因風人雖戰敗,旗槍不倒,應聲怒道:“去你娘的,沒有解藥。”話音未落,樂之揚玉笛突出,捅在他腰腹之間,竺因風痛得腸子打結,嘴裡發出一串哼哼。樂之揚笑道:“如今有解藥了嗎?”

    竺因風怒道:“要解藥沒有,臭尿倒有一泡,你若想喝,老子馬上奉送。”

    “好一條硬漢。”樂之揚嘖嘖連聲,看一看手中的瓷瓶,笑著說,“好吧,這裡幾瓶藥,我一瓶一瓶喂給你吃,看看會有什麼結果。”

    竺因風應聲變了變臉色,這些瓷瓶裡,不乏蝕羽斷腸的毒藥,別說吃下一瓶,服下一星半點,也會死得慘不可言。樂之揚察顏觀色,嘻嘻一笑,一手捏開他的嘴巴,一手彈開藥瓶的塞子。竺因風兩眼翻白,嗓子裡迸出聲音:“好,好,我說,我說……”

    樂之揚收起藥瓶,竺因風緩過氣來,悻悻說道:“紫色的瓶子裡就是。”樂之揚挑出紫色瓷瓶,叫道:“葉姑娘。”葉靈蘇快步上前,伸手接過,順便踢了竺因風兩腳,踢得那小子哼哼慘叫,樂之揚攔住她笑道:“別踢死了,萬一解藥有假,又找誰說理去?”

    葉靈蘇白了他一眼,心中熱乎乎、甜絲絲,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滋味,鼻間冷哼一聲,轉身扶起花眠,將藥粉送入口中。花眠閉目片刻,徐徐站起身來。

    樂之揚眼看解藥無誤,放開竺因風,一腳踢在他身上。竺因風像是一個皮球,骨碌碌滾到沖大師腳前,沖大師臉色發青,瞪著同伴一言不發。

    樂之揚笑了笑,退到席應真身邊,大聲說:“席道長,下一陣由你出戰。”

    席應真含笑點頭,東島一方氣勢大振。樂之揚這一勝,打亂了沖大師的如意算盤。依他所想,樂、葉二人武功較弱,自己一方必勝兩場,席應真縱然取勝,也是無濟於事,誰知道樂之揚以弱克強,莫名其妙地勝了一場,席應真只要再勝一場,彼方便可大獲全勝。

    沖大師低眉垂目,面沉如水。席應真見狀笑道:“大和尚,怎麼不說話了?剛才你我未分高下,不如再來切磋切磋。”

    沖和尚略一沉默,合十歎道:“善哉,善哉,席真人技高一籌,和尚自認不如。”

    他突然認輸,眾人驚詫之外,又覺大失所望,他們深恨這和尚狡黠歹毒,均是盼著席應真狠狠教訓此人。

    席應真目光一轉,又說:“大和尚不出戰,明尊主出戰如何?”明斗臉色發白,默然不語。沖大師歎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席真人不必戲弄我等,這一場我方認輸,依照約定,自當離開東島。”說完大袖一拂,轉身就走,釋王孫一顛一顛,慌忙跟在身後。隨行的壯漢扶起竺因風,灰溜溜地跟上二人。

    明斗望著樂島眾人,臉上陣紅陣白,忽一咬牙,轉身走向海邊。陽景、各喬對望一眼,齊聲叫道:“師父稍等。”雙雙追趕上去。楊風來怒道:“好叛徒,想走就走麼?”正要叫人阻攔,花眠擺手歎道:“罷了,人各有志,讓他們去吧。”

    楊風來一愣,跌足怒道:“明斗這廝勾結外敵,逼走了島王,幾乎顛覆本島,怎麼能就這樣放過他呢?”

    花眠默默苦笑,施南庭接口說:“楊尊主,明斗固然可恨,但能將他逼走,並非你我的功勞。”楊風來一怔,掃了席、樂二人一眼,面皮漲紫,默默低下頭去。

    花眠振作精神,拱手說道:“席真人,樂、樂……”看著樂之揚,一時不知如何稱呼,倒是樂之揚灑脫,笑道:“花尊主,一切照舊,還叫我樂之揚得了。”

    花眠俏臉微紅,說道:“雲島王在時,本島對於二位多有虧欠,不想危難之際,二位以德報怨,大施援手,保全了本島百年基業,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席應真搖頭道:“花尊主客氣了,這和尚志在傾覆大明,若是讓他得逞,花生必然遭殃。我今日出手,不是為了貴島,而是為了天下百姓,只盼貴島仔細思量,收起復國之念,從此安居海外,逍遙度日。“

    東島眾人面面相對,眼裡流露不平之意,席應真看得清楚,心知東島與大明積怨已深,難以一朝消泯,不由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樂之揚眼珠一轉,上前笑道:“花尊主,說到報答恩德,小可倒有一事相求。”席應真聽了這話,心中略有不快,淡淡說道:“樂之揚,施恩不望報,方為俠義之士,你說這話,叫人瞧得小了。”

    花眠忙說:“席真人不必苛求。樂之揚,你但說不妨,只要力所能及,花某一定照辦。”

    樂之揚點頭說:“席道長中了‘逆陽指’,這指力只有雲虛能解,如今他一走了之,敢問花尊主,還有別的法子解除指力嗎?”

    席應真聽了這話,大皺眉頭,東島三尊對望一眼,均面露難色。花眠說道:“實不相瞞,‘逆陽指’乃島王秘傳,除了島王以外,無人知道解法。”

    樂之揚大失所望,席應真卻是笑了笑,說道:“小家伙,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生死有命,強求不得,人生七十古來稀,老道我年滿七十,也算活夠本了。”

    葉靈蘇冷不丁問道:“如今能追上島王麼?”花眠看他一眼,搖頭說:“他乘的‘天龍船’,去勢如龍,很難追上,更何況,追上了又能怎樣……”

    葉靈蘇想起父親的脾性,只覺一陣苦惱。她咬了咬下唇,偷偷看了樂之揚一眼,見他雙眉緊皺,神色黯然,不由心想:“無論如何,那人也是我爹,席真人如果因他而死,今生今世,我也於心不安。”

    正煩惱,忽聽施南庭開口說道:“說起來,這件事也不是完全無望。”花眠知道他言不輕發,雙目一亮,忙問:“施尊主有什麼法子?”

    “逆陽指雖是島王秘傳,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島王若有長短,這門武功豈不失傳,為了以防萬一,島內或許留了副本。”

    “言之成理。”花眠沉吟道,“若有副本,當在何處……”說到這兒,她與施南庭對望一眼,齊聲叫道,“歸藏洞。”

    “歸藏洞”是島上“玄黃居”後的一處石洞,其中藏有許多武學秘本、機關圖紙,《逆陽指》若有副本,十之八九也在洞中。

    眾人聽到這兒,精神為之一振,花眠卻遲疑道:“歸藏洞是本島禁地,非島王不能入內,雲島王不在,誰又能進去呢?”

    施南庭不及回答,楊風來大聲嚷道:“娘們兒就是囉囉唆唆,雲島王臨走之前將鑰匙交給你,分明已經將你視為下屆島王的人選,蛇無頭不行,本島新遭禍亂,必須有人振作。花眠,你就不要說東道西,痛痛快快地接替島王之位吧!”

    “萬萬不可。”花眠大驚失色,“楊尊主這話太無道理,我一個女流之輩,如何擔得起這樣的重任?”

    “女流又如何?”楊風來笑道,“當年你花家先祖,天機宮主花無媸不也是女流嗎?更何況,花鏡圓一生無子,大俠雲殊與妻子花慕容將令祖你雲游過繼給花家,改名花雲游,繼承了花家香火,所以花尊主一人身兼花、雲兩家的血脈,放眼東島之內,又有誰比你更配做這個島王?”

    花眠還是搖頭:“島王不在,也還有雲裳,他是島王長子,理應繼承大位。”

    施南庭接口道:“雲裳武功尚可,威望尚嫌不足,最難辦的是他心神大亂,無法擔當大任。如今島內人心惶惶,急需有人安撫,花尊主若是為難,不妨暫代島王之位,一來可以收拾人心,二來名正言順,可以進入歸藏洞和金丹房,以解席真人的燃眉之急。”

    花眠無可奈何,只好說:“也罷,我暫代島王之位,找到雲裳立刻讓賢。”說完叫來幾個弟子去找雲裳,又向葉靈蘇說,“今日多人受傷,急需療傷聖藥,你跟我一塊兒去金丹房。”葉靈蘇心中明白,花眠叫她同行,是想趁機開民,她滿腹苦水無處傾瀉,當下點了點頭,隨她一同去了。

    施南庭引著眾人前往龍吟殿等候。樂之揚扶起江小流,後者臉色灰敗,垂頭喪氣地說:“樂之揚,看了你的本事,我這兩年算是白學了。”

    “什麼話?”樂之揚笑道,“東島武功也是當世一流,你若練到雲虛那個地步,還不是打得我滿地找牙?”

    江小流搖頭說:“你不用糊弄我,我這坯子,說什麼也進不了正宗,進不了正宗,也就練不成雲虛的本事。”

    樂之揚見他灰心,大覺不忍,低聲說:“蠢材,我的武功不也是你的?只不過我的功夫跟笛子有關,若要練成,先得學會吹笛。”

    江小流瞪著他半信半疑,說道:“那可糟了,我這人天生的五音不全,唱曲兒尚且跑調,吹笛子還不吹成個豁嘴?罷了,你做你的大高手,我還是呆在這兒當我的小蝦米好了。”

    樂之揚見他故態復萌、妄自輕賤,心中大覺好笑,說道:“你不是要練成神功,去秦淮河耀武揚威嗎?”

    江小流精神一振,眉開眼笑地說:“我這身武功雖然比不上你,可是打遍秦淮河倒也不難,回到‘群芳院’,沒准兒還能撈個打手頭兒當當,誰敢不付錢,我先一招‘甕中捉鱉’,再來個‘追星趕月’,將那小子扔到秦淮河裡喂哈蟆去。”

    樂之揚不由哈哈大笑,楊風來盡管受傷,耳力猶在,遠遠聽得清楚,真快氣破了肚皮,顧不得面子,破口大罵:“江小流,你堂堂‘龍遁流’的弟子,竟要去妓院裡當龜公頭兒,他娘的,爛泥扶不上牆,老子要把你逐出師門。”

    江小流聽了這話,嚇得縮頭縮腦,樂之揚忙說:“楊尊主不要動氣,我跟他鬧著玩兒呢。”

    楊風來見他出面,只好按捺火氣,瞪了江小流一眼說:“看樂兄弟面子,我不跟你一般計較,再有下流言語,本尊一定家法從事。”半日之前,他還對樂之揚愛理不理,如今居然兄弟相稱,樂之揚只覺好笑,江小流卻暗叫“世態炎涼”。

    眾人在龍吟殿坐定,施、楊二尊帶傷相陪,均向席應真奉茶為禮。說到明斗叛逃,“鯨息流”群龍無首,樂之揚笑道:“何為群龍無首?鯨息流的頭兒不是現成的嗎?”

    施南庭一愣,轉過念頭,沖著童耀笑道:“樂兄弟說童師兄嗎?”樂之揚笑著點頭。童耀面紅耳赤,粗聲粗氣地說:“小樂,你別作弄我,我懶散慣了,只管種地,不管別的。”

    楊風來笑道:“童老哥何必謙讓,論武功、論資歷,捨你其誰?況且雲島王也說了,當年鰲頭論劍,應該你做尊主,他被明斗捏住把柄,暗中助了他一臂之力。”

    “是啊。”施南庭也說,“天理循環,報應不爽,童師兄做回尊主之位,正是老天爺還你的公道。我和老楊絕無異議,料想花代島王也不會拒絕。”

    童耀心懷激蕩,只是苦笑搖頭。這時尋找雲裳的弟子回來洋鬼子稱不見雲裳蹤跡。施南庭撫掌歎道:“以他的身手,如果不願見人,誰也找不到他的。”

    眾人均是默然,生父偷情於外,活活逼死生母,所愛師妹變成了胞妹,這劇變天翻地覆,雲裳羞怒慚恨,不願見人也是意料之中。

    正想著,葉靈蘇提著藥盒姍姍而入,向席應真欠身道:“花姨讓我先送藥來,她去‘歸藏洞’尋找‘逆陽指’的副本,一旦找到,馬上送給真人。”席應真點頭道:“勞她費心了。”

    楊、施二尊內傷頗重,服下丹藥,自去調息。葉靈蘇一路分藥,到了樂之揚跟前,抿著小嘴,塞給她一個藥瓶,樂之揚微微一笑,忽地低聲說道:“補雲續月之德,區區沒齒難忘。”

    葉靈蘇應真一顫,藥瓶幾乎掉在地上,她面紅過耳,狠狠白了樂之揚一眼,轉過身子,急匆匆走了。

    樂之揚身上頗有幾處外傷,塗上瓶中藥粉,但覺清涼不勝,片刻工夫,止血收肌,再無疼痛之感。轉眼看去,江小流盯著葉靈蘇的身影發呆,不由笑道:“好小子,再瞪下去,眼珠子也掉下來啦。”

    江小流驚慌失措,捂住他嘴,壓低嗓子說:“你懂個屁,我在秦淮河邊長大,美女見過千萬,沒有一個及得上她的。我在想,老天爺太也偏心了,把天下的美貌分了一半給她,另一半才給其他女子平分呢。”

    樂之揚掙脫他手,笑道:“這話兒有趣,當年謝靈運曾說:‘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你這說法能和古人比上一比。”

    江小流瞪著他,半晌說:“我說美貌,你怎麼說糧食?謝靈運是誰?也是種地的嗎?”樂之揚拍手大笑,說道:“不錯,不錯,他是種地的,曹子建是吃飯的,一頓能吃八斗,乃是古今無雙的大肚漢。”

    江小流將信將疑:“豬也吃不了八斗,這姓曹的一定是在吹牛。”說到這兒,又回頭望著葉靈蘇,眼裡流露出疾迷神氣。樂之揚看出他的心思,暗想:“這小子難道喜歡上了葉靈蘇?啊喲,那可糟了,小丫頭眼睛長在頭頂上,從不把人放在眼裡,江小流要想討她歡心,真比登天還難!唔,需得想個法兒幫他一幫。”

    用過丹藥,又坐一會兒,遲遲不見花眠回來,眾人正覺不耐,忽聽大殿前鼓噪起來,眾人抬眼一看,兩個弟子扶著一人闖進門來,還沒走近,居中那人口吐鮮血,染紅了胸前衣襟。

    “什麼事?”施南庭騰身站起,中間那名弟子想要說話,剛一開口,就昏了過去,左邊扶持的弟子說道:“稟尊主,他在海邊遇上了賊禿驢和明尊主,不,明斗那廝。”

    “什麼?”施南庭、楊風來對望一眼,“他們又來干什麼……”

    樂之揚臉色一變,高叫道:“不妙,快去歸藏洞!”眾人一聽這話,恍然大悟。葉靈蘇帶頭,領著眾人直奔“歸藏洞”。到了洞前,只見洞門虛掩,推門一瞧,花眠顏面朝下趴在地上,北面書架倒塌,典籍散落了一地。

    “花姨!”葉靈蘇驚叫一聲,沖上前去抱住花眠。席應真上前一步,把了把脈,松一口氣道:“葉姑娘別急,花尊主還活著。”說著送出內力,花眠渾身一顫,慢慢張開眼來,望著眾人一臉茫然。

    葉靈蘇喜極而泣,緊緊抱著女子,再也不肯放手,她自幼母親遇害,乃花眠一手撫養長大,雖以姨甥相稱,內心深處已將她視之如母。葉靈蘇心中本有萬分委屈,這時趁機發洩,眼淚一發難收,哭得抬不起頭來。

    席應真咳嗽一聲,說道:“葉姑娘稍住,待我問一問花尊主。”葉靈蘇聽了這話,方才收淚,忽見眾目睽睽,登時滿面羞紅,咬了咬朱唇,盯著洞中角落呆呆發愣愣。

    老道士問道:“花尊主,你怎麼在地上?”花眠恢復少許神志,回憶說:“我剛剛進洞,後腦就挨了一擊,後面的事再也不知道了。”她望著眾人,意似征詢,葉靈蘇便將沖大師、明斗去而復返的事情說了。花眠面無血色,握拳暗恨:“都怪我大意……不知道洞中典籍可有丟失……”說到這兒,大為不安。

    這時施南庭將典籍點看了一遍,緊皺眉頭,欲言又止。

    花眠見勢不妙,忙問:“丟了什麼?”施南庭沉默一下,徐徐說道:“別的丟沒丟我不知道,可是不見了《天機神工圖》!”

    花眠應聲一抖,張口結舌。楊風來急道:“怎麼會?再找找看。”施南庭點了點頭,兩人一起動手,又查看了一遍,彼此對望一眼,均是面如死灰。

    花眠看著二人,手腳冰涼,一口氣上不來,忽又昏了過去。席應真但覺不妙,忍不住問道:“施尊主、楊尊主,那《天機神工圖》到底是什麼書籍?”

    施南庭遲疑一下,看了看楊風來,後者慘然道:“到了這個當兒,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施南庭點一點頭,歎氣說道:“《天機神工圖》是一部圖書,記載了天機宮歷代先賢留下的奇巧機關。至元年間,元軍火燒天機宮,宮中典籍大多毀於動火。後來‘西昆侖’梁蕭身受重傷,隨眾人來到島上,他不忍天機宮的智慧就此湮滅,但於養傷之時,憑記憶整理出宮中的術數機關,棄其糟粕,取其精華,加上他本人的新知創見,花費三年之功,編成了這一部《天機神工圖》。摒去品性不說,梁蕭此人天才傑出,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物,故老相傳,他的機關算學之妙,早已超越了天機宮的歷代先賢。此書名為‘天機’,不過出於敬意,實話說來,卻是“西昆侖”的生平所學。後來我東島反抗暴元,多虧有它,當年元朝丞相脫脫南下,雲島王攜書趕到高郵,連造九大守城利器,竟以蕞爾小城,擋住了脫脫的百萬之師。後來若非梁思禽返回中原,只憑這一部奇書,朱元璋也未必能夠一統天下。”

    席應真板著面孔,捋須不語,樂之揚聽得心驚,說道:“賊禿驢是蒙元的人,書落到他的手裡,豈非大大的不利?”

    “是啊。”施南庭的臉色越發難看,“更要命的是,這部圖書裡面,最厲害的不是守城之器,而是攻城之器。染蕭當年用兵,戰無橫陣,攻無全城,兵鋒所向,大宋城池無不殘破。蒙人野戰無敵,只是不善於攻城,這部書落到他們手裡,那還不如虎添翼?”

    眾人盡皆失色,楊風來越想越氣,甩手怒道:“豈有此理,我親眼看見那艘船走遠的。”

    “這個容易解釋。”樂之揚說道,“船走人留。”

    楊風來一愣:“此話怎講?”施南庭歎道:“也就是說,他們讓船先走,人卻偷偷留在島上。”楊風來雙目一亮,沖口而出:“啊呀,他們怎麼回船上去?”

    “也不難。”樂之揚搖頭說,“大船上一定派了小艇接應。”

    楊風來不死心,沖出石洞,趕到海邊眺望,但見海天交際之處,隱約有一黑點,仔細看來,正是一艘小艇。楊風來破口大罵:“好賊禿,真他娘的奸詐。”發了一會兒呆,回頭看向施南庭:“施尊主,如今怎麼辦?”

    施南庭皺眉沉思,苦於對策,忽聽樂之揚說道:“施尊主,能否安排一艘快船?”

    施南庭一愣,會過意來,問道:“你要追他們?”樂之揚說:“是啊,這一點兒工夫,賊禿驢一定還沒走遠。我和席真人追趕上去,未必不能把書奪回來。”

    算上花眠,東島三尊均已受傷,雲裳又不知去向,其他弟子更不是沖大師一行的對手。席應真的武功不必說,樂之揚力挫竺因風,盡管勝得莫名其妙,但也終歸勝了一局,若要奪回秘圖,除了這兩人,實在不做第三人之想。

    施南庭權衡利弊,心想席應真雖是大明帝師,但相比起來,《天機神工圖》落入朱元璋手裡,也好過便宜了蒙元鐵騎。如果蒙人憑借此圖南下,中原生靈塗炭,東島豈不成了禍害天下的大罪人?

    想到這兒,他一握拳頭,轉身問道:“席真人意下如何?”席應真看破生死,自身安危倒在其次,對於《天機神工圖》的丟失卻十分在意,當下說道:“樂之揚說得對,此書關乎天下氣運,貧道責無旁貸。”

    施南庭大力點頭,說道:“童師兄,你找幾個善於使船的弟子,准備一艘‘千裡船’,帶席真人和樂老弟追趕對頭。”

    童耀答應一聲,即刻安排。形勢緊迫,樂、席二人匆匆告辭,江小流見樂之揚要走,心中悶悶不樂。樂之揚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留在島上養傷,我奪回書再來看你。”

    江小流轉愁為喜,忙說:“一言為定。”樂之揚笑笑點頭,正要和席應真登船,忽聽一個嬌脆的聲音說:“且慢。”兩人回頭一看,葉靈蘇快步走來,大聲說:“我也去!”

    樂之揚笑道:“這是去拼命,又不是去釣魚。”葉靈蘇俏臉一沉,冷冷道:“好啊,你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你會拼命,我就只會釣魚嗎?”

    她連珠炮一頓反駁,樂之揚大感招架不住,席應真笑道:“小姑娘志氣甚高。樂之揚,你若不讓她上船,怕是出不了這座東島。”樂之揚歎一口氣,讓到一邊,葉靈蘇昂首上船,正眼也不瞧他。

    “千裡船”憑借機關之力,數人駕駛也可前進如飛。沒過多久,靈鰲島漸去漸遠,島上眾人化為漆黑小點,但隨島嶼退去,海岸也變成了一條細細長長的黑線。

    樂之揚目送島嶼消失,回想兩年來的日子,心中一陣激動,大有魚入滄海、鳥上青天的痛快。

    忽聽咕咕之聲,轉眼望去,葉靈蘇站在船頭,伸出渾圓小臂,上面歇了一只灰麻色的海鷹,喙如勾刺,爪似枯荊,神采飄逸,氣勢軒舉。

    樂之揚看得眼饞,笑嘻嘻問道:“好俊的鳥兒,你養的嗎?”葉靈蘇不理不睬,只是輕輕撫摸海鷹的毛羽。

    樂之揚碰了一鼻子灰,正覺無趣,忽聽一邊的東島弟子笑道:“樂小哥你有所不知,這只鷹名叫‘麻雲’,乃是本船的探子。”樂之揚聽到“探子”二字,雙目一亮,忙問:“派它去找賊禿驢嗎?”那弟子說:“是啊,如不然,大海茫茫,上哪兒去找他們?飛鷹目力超群,這一去,方圓一百裡的事物都逃不過它的眼睛。”

    樂之揚更覺有趣,好奇問道:“鳥兒不能說話,看到船只又怎麼告訴咱們?”

    那弟子說:“禽有禽言,獸有獸語,比方說,鷹若發現船只,回來時會在天上打圈兒,轉一圈一只船,轉兩圈兩只船,若是三只以上,它就會連轉三圈。若是大船,它轉大圈,若是小船,它轉小圈,以此判斷,就能知道船只的大小規模了。”

    “好鳥兒。”樂之揚不勝艷羨,“如此猛禽,怎麼才能讓它聽話?”

    那弟子說:“鷹隼野性十足,想要讓它馴服,必須慢慢磨煉。樂先生,你聽說過熬鷹嗎?”

    樂之揚搖頭,那弟子笑道:“逮住鷹隼,將其拴在木樁上,關在一間屋裡,少量進食,不許入睡,少則三天,多則七天,鷹若馴服,便會向你點頭,如此手段,頗有打熬之意,故而又稱‘熬鷹’。”

    樂之揚問:“七天之後仍不屈服呢?”那人臉色一黯,小聲答道:“超過七日,鷹隼元氣大傷,恐怕不堪再用了。”

    樂之揚不由一愣,心想鷹隼翱翔天地,何等瀟灑快意,落入人類網羅,經受如此折辱,與其淪為奴隸,倒也不如一死了之。

    正想著,葉靈蘇一揚手,麻雲沖天而去,少女圈起玉指,打了兩聲忽哨,又拿出一塊猩紅色的手帕,大力揮動起來,上下左右,甚有節奏。海鷹在她頭頂打了兩個旋兒,忽地竄上高天,向著正西方飛去。

    樂之揚目視飛鷹化作一個黑點,但覺脖子發酸,回頭一看,葉靈蘇坐在船頭,凝望長天大海,眉梢眼角盡是落寞。

    樂之揚想了想,低頭笑道:“葉姑娘,還生氣嗎?算我不好,我給你道歉,你是巾幗英雄,我是流氓小子。如果拼命,你一比我厲害;如果釣魚,我頂多釣只龍蝦,你准能釣一只大鯨上來。”說完呵呵直笑,誰知葉靈蘇不理不睬,仿佛沒有聽見。

    樂之揚又碰了一個釘子,老大無味,悻悻回到艙裡,找到席應真下棋,邊下邊說:“小丫頭真怪,一句話也不說。”

    席應真淡淡說道:“老爹換了人,你當是好玩的麼?”樂之揚咕噥道:“我不過見她可憐,陪她說話解悶兒,她這麼一聲不吭,我怕她憋出病來。”

    席應真看著他似笑非笑,樂之揚給他瞅得渾身發毛,瞪眼說:“你看我干嗎?”席應真點頭道:“那小姑娘挺好看的!”樂之揚隨口道:“那還用說。”席應真落下一子,漫不經意地說:“照我看,你們兩個倒也般配。”

    樂之揚應聲一震,手裡的棋子掉在了棋盤上,把一片棋子活活堵死。他忙要悔棋,但被席應真按住手道:“真君子落子不悔。”樂之揚叫起屈來:“老頭兒奸猾,說一些不三不四的話害我分心。”

    “不三不四?”席應真哈哈大笑,“我看是大大的美事,雲虛不是什麼好人,但卻生了個好女兒,難得佳偶天成,你就忍心錯過嗎?”

    樂之揚“呸”了一聲,罵道:“你道士一個,不燒香拜神,卻做起媒人來了。”席應真笑道:“陰陽男女,萬物之理,老道我身在玄門,卻愛成人之美。你這小子,見了美人也不動心,豈不是大大的白癡麼?”

    樂之揚默默搖頭,席應真察顏觀色,沉吟道:“莫非你有心上人了?”樂之揚心想,我的心上人就是你的寶貝小徒弟。但事關朱微的清譽,不便說出,只好說:“陰陽是萬物之理,道長為何就不成全一下自己?”

    “好猴兒。”席應真舉起巴掌給他一下,“你倒編排起我來了。”說到這兒,若有所失,“有人時乖命蹇,天生就是和尚道士。樂之揚,你不是出家的命。有道是:‘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你和這小姑娘站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老道雖是出家人,也不忍心你們平白錯過……”

    還沒說完,艙外有人嬌聲銳喝:“牛鼻子少嚼舌根,當心我把你爛舌頭拔出來喂狗。”

    樂之揚聽是葉靈蘇,嚇得神魂出竅,席應真不動聲色,淡淡說道:“嚼舌根的拔舌頭,聽牆根的又如何?”

    窗外一陣沉寂,席應真微微一笑,抬眼看去,但見樂之揚若無所覺,不由得暗暗納悶:“他是真傻還是裝呆,連我的弦外之音也聽不出來。”

    兩人你一著、我一著下了半日棋,領航的弟子進來說:“麻雲發現一艘大船,正向西北去了。”

    “奇了。”樂之揚怪道:“他們不去正西,到西北干什麼?”

    席應真想了想,起身說:“出去看看。”說著走出艙門,來到船頭。葉靈蘇早已俏立船頭,一手托鷹,極目遠眺。少女娥眉微顰,凝煙含愁,雙頰融融有光,有如白玉生煙、皓月出雲,嬌美得不似人間顏色。樂之揚縱然心有所屬,乍見此景,也是忘情心跳,不由得屏住呼吸。

    葉靈蘇給鷹喂了一塊生肉,輕輕一抖手臂,海鷹登時飛向西北。千裡船掉轉船頭,緊隨其後,劈波斬浪,航行甚速。

    行進了足足一夜,次日清晨,前方海天交接之處,赫然出現了一片白帆,帆上繡了一頭金色鼉龍。樂之揚認出是沖大師的船,又驚又喜,正要催促水手,忽見席應真緊皺眉頭,神氣古怪,不由問道:“席道長,你怎麼了?”

    席應真搖頭說:“沒什麼,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樂之揚正要細問,忽見前方的大船掉頭駛來。眾弟子叫道:“好賊子,送上門來了。”葉靈蘇眼尖,仔細一瞧,變色叫道:“不對,快拿火箭火炮。”

    叫咕聲中,大船乘風駛近,船頭的蒙古武士一字排開,手挽強弓,搭著火箭,幾門火炮塞好火藥,炮尾的引信嗤嗤作響。

    千裡船上一陣大亂,眾弟子搬出火器,奈何慢了一步,還沒准備妥當,便聽炮聲急響,鐵砂繁密如雨,船頭應聲而碎。幾個弟子躲避稍慢,登時粉身碎骨。一時間嗖嗖連聲。火箭來如飛蝗,射中船帆船板,帆布遇火而燃,火光沖天而起。

    東島弟子幾無還手之力,紛紛躲到艙板後面大罵。樂之揚有生以來,第一次見識水上鏖兵,望著火光四起,也是六神無主。席應真跟隨朱元璋征討四方,當年鄱陽湖一戰就在老皇帝身邊,生平大小水戰見了無數,此時臨危不亂,朗聲叫道:“掌舵的何在?”一個年長弟子應聲出列:“我在這兒。”席應真說:“千裡船傳自天機宮,有機關帶動嗎?”舵手點頭道:“有的。”

    “好!”席應真大聲叫道,“立馬驅船,撞向敵船。”

    舵手一愣,明白過來,如集幸存弟子,下至底艙,驅動機輪。不多時,船身兩側的木輪呼呼轉動起來。席應真仍嫌船慢,讓葉靈蘇守在上面,自與樂之揚下去助力。

    眾人驅使木輪,卷起銀濤雪浪,嘩啦啦水聲大作,筆直沖向大船。

    沖大師先下手為強,本意毀掉敵船,誰知千裡船失去船帆,仍可急速向前。他見勢不妙,急令掉頭,海船轉到一半,忽聽轟隆重一聲,千裡船像是燒紅的鑿子,一頭扎入船身左側,船板遇火,登時燃燒起來。

    眾武士東倒西歪,亂紛紛鼓噪起來。沖大師氣貫雙腿,一個馬步釘在船上,抬頭看去,煙火中倩影晃動,葉靈蘇當先跳上大船,青螭劍烏芒吞吐吐,所過鮮血飛濺。

    明斗大喝一聲,趕上前去,綽一口鬼頭大刀,刷刷刷卷起一片白光。葉靈蘇反劍相迎,兩人各逞其能,刀光風生水起,有如浪濤推擁,,劍光如龍如蛇,游戲於滄波之間。

    沖大師左右瞧瞧,抓起一只鐵錨,掃向刀光中那一抹白影。葉靈蘇抵擋明斗已覺吃力,忽覺狂風壓來,躲閃已是不及。

    忽聽長笑震耳,煙火兩分,席應真竄了出來,眼看少女危急,立刻退下道袍,手腕一抖,長袍逼成一束,嗖地纏住鐵錨,跟著潛運內力,一如挽韁勒馬,將鐵錨硬生生拉扯過來。

    鐵錨有如飛龍擺尾,貼著席應真的腳下掃過,將一個蒙古武士打得頭開腦裂,錨上力道不衰,砰的一聲,又將一根桅桿擊斷。桅桿轟然倒下,船帆過火。騰騰騰燃燒起來。

    沖大師好容易收住鐵錨,凝目看去,幾個東島弟子跟著席應真跳上船來,舞刀弄槍,正與本船水手搏殺,當下一擰身,揮出手中鐵鏈。鐵鏈細細長長,勢如一條毒蛇,東島弟子一被掃中,登時口噴鮮血,翻著跟斗落進海裡。

    席應真救援不及,動了真怒,手中長袍一抖,將一支刺來的長槍卷在其中,使槍的漢子虎口劇痛,長槍登時易手。這時鐵錨又來,狂風烈烈,刮面生痛。席應真以槍代劍,凌空挑出,槍尖挑中鐵錨,槍桿有如彎弓,兩股力道一剛一柔,相持不下。席應真陡然雙眼圓睜,發出一聲銳喝,槍桿應聲繃直,“嗡”的一聲將鐵錨彈了回去。

    只見白影晃動,沖大師沖到近前,右手抓住鐵錨向前砸出,錨上鐵鉤森森,所過甲板粉碎,左手挽住錨後的鐵鏈,當作鋼鞭指東打西,看似攻擊席應真,忽又掃向東島弟子,看似攻擊葉靈蘇,忽又繞個圈兒,蟒蛇一般纏向席應真的雙腿。

    論武功,席應真高出一籌,但他精於用劍,長槍不太趁手。沖大師練有“大金剛神力”,拔山扛鼎,力大無窮,兵器越重,威力越強,加上左手的鐵鏈,剛柔並濟,奇正相合,無形之中又添了威力。

    葉靈蘇抵擋明斗,漸感吃力,明斗的刀法不足為懼,刀中夾掌卻是難防,掌力千變萬化,時如狂風掃雪,時如滴水穿石。葉靈蘇稍有疏忽,明斗一刀擋開軟劍,左手食指突出,“滴水勁”去如箭矢,點向少女的小腹。葉靈蘇忙使“水雲掌”拆解,指掌相接,銳勁點中少女手腕,葉靈蘇只覺痛座入骨,半個身子失去知覺。

    明斗一招得手,人刀合一,滾雪流銀一般殺來。葉靈蘇強忍不適,揮劍削斬,想以寶劍之利斬斷大刀。明斗深知“青螭劍”鋒利莫比,不敢與之硬接,發法虛虛實實,引開葉靈蘇的劍勢,左手蓄滿勁力,呼地一掌劈向少女胸口。

    這一掌刁鑽狠辣,倘若左手無恙,葉靈蘇還可抵擋,至此回劍不及,心中一片空白。正絕望,忽聽明斗一聲怒吼,掌到半途,向後掃去。葉靈蘇絕處逃生,想也不想,縱身跳開,定眼看去,樂之揚手揮玉笛,正與明斗苦斗。

    原來樂之揚眼看葉靈蘇遇險,圍魏救趙,搶到明斗身後,縱笛點他背心。明斗覺出風聲,只好丟下少女,回掌抵御。他右刀左掌,刀如飛雪,掌似驚雷,殺得樂之揚連連後退。頃刻間,明斗虛晃一掌,拍向他的面門。樂之揚抬起玉笛格檔,冷不防鬼頭刀化作一道電光,向他腰間纏繞過來。

    刀風及身,樂之揚如墜冰窟,忽聽“叮”的一聲,一道烏光飛來,纏住鬼頭大刀一絞。大刀斷成兩截,斷刃仍向前飛,與樂之揚擦身而過,噗地插入了一個蒙古武士的胸膛。

    樂之揚嚇出了一身冷汗,明斗心中咒罵,收回斷刀護身。葉靈蘇縱劍搶攻,劍隨人飛,人隨影動,烏芒流光,幻影重重。明斗為劍勢所迫,一時連連後退。樂之揚手持玉笛,上前夾攻,葉靈蘇見他玉笛揮灑之間,招式頗為眼熟,細看幾招,與自己的劍招有些相似。少女的心裡不勝疑惑,可是大敵當前,倒也不及多問。

    明斗以一敵二,未落下風,防守之余,不時反擊。拆了十余招,樂之揚發現明斗刀來刀去,有意無意地避開玉笛,不由心頭一動,暗想這老小子貪得無厭,莫非對“空碧”還沒死心?想到這兒伸出玉笛,故意撞向刀鋒,明斗果然橫拖斷刀,匆匆避開現笛。

    樂之揚暗暗好笑,當下略無顧忌,玉笛招招向前,第一下都向刀鋒上磕碰。明斗大大犯難,他的貪財之心至死不改,縱在危急之時,依然捨不得毀壞這件稀世奇珍。他當即挪開刀鋒,不願和空碧硬碰,這麼一來,反被樂之揚步步進逼,攪得刀法大亂。

    他以一當二本就不易,加上顧忌玉笛,好比一心三用,縱有通天之能,也是遮攔不及。葉靈蘇趁機發難,喝一聲“著”,軟劍突破刀幕,掃過明斗的左胸。只見血光迸現,明斗踉蹌著向後跌出,立足未穩,樂之揚玉笛飛來,奪的一聲點中了他的右邊腰脅。

    明斗半身麻木,逆氣上沖,慌忙縱身疾退,避開葉靈蘇的追擊。葉、樂二人連番得手,氣勢大振,攻勢越發凌厲,明斗且戰且退,漸漸靠近了身後的大火。

    陽景、和喬眼看師父不妙,各自丟下對手,雙雙搶了上來。葉靈蘇的左手已經恢復了知覺,眼看兩人逼近,忽一抖手,發出“夜雨神針”。那兩人躲閃不及,雙雙中針倒地。

    明斗不知弟子死活,心中又驚又怒,大吼兩聲,揮刀猛攻,又將葉、樂二人逼退,正要去看兩名弟子,劍與笛一齊殺來,又將他的去路封死。

    苦斗之際,火勢更旺,甲板之上濃煙滾滾。葉靈蘇見此情形,心頭一動右手使劍纏住明斗,左手用“天星點龍”的手法發出“夜雨神針”,專射蒙古武士。這時煙火彌漫,人物難分,更別說細小金針,一時撲通之聲不絕,接連有人中針摔倒。

    沖大師覺出不妙,心想任由葉靈蘇發針,今日必將全軍覆沒,一時心急,掄起鐵錨奮力搶攻。但他越是猛攻猛打,席應真越是鎮定自若,且戰且退,拆解數招,長槍掃中鐵錨,鐵錨向左蕩開,席應真抖起槍花,嗖地刺向沖大師的心口。

    沖大師縮身後退,掄起鐵鏈抽向席應真頭部,這一下攻其必救。席應真果然收回長槍,左手一揚,抓住了掃來了鐵鏈。沖大師運起神力,想要奪回鐵鏈,誰知道一奪便回,席應真飄如雲絮,附在鐵鏈上面,隨之向前逼近,刷刷刷一連數槍,分別刺向沖左肩、左臂。

    沖大師躲閃不及,左臂挨了一槍,登時血流如注,無奈放開鐵鏈。可是鐵鏈鐵錨本是一體,席應真鐵鏈在手,好比拽住毒蛇之尾,長槍飛花弄影,殺得沖大師後退不迭。

    沖大師眼看不支,忽聽“卡嚓”一聲,船身突然歪斜,向著左側徐徐翻轉。原來,千裡船在大船上撞了一個窟窿,起初船身堵住缺口,海水不能進入,可是燃燒已久,千裡船龍骨崩壞,這缺口暴露出來,海水洶湧灌入,船只歪斜,大有沉沒之勢。

    船上的水手武士亂成一團,紛紛去搶救生艇,可是還沒沖近,船艙裡竄出一人,刷刷連環數掌,劈倒數名武士。

    眾武士看清來人,均是莫名其妙,紛紛叫道:“竺先生,你瘋了嗎?”來人正是竺因風,他內傷未愈,臉色蒼白,左手挾著釋王孫,右手抓起一艘小艇,嗖地擲入海中,縱身跳了下去。

    眾人只一呆,也紛紛沖上去搶船。小艇不過四艘,船少人多,為了搶船,眾人大打出手。

    沖大師瞥眼看見,忽地丟下鐵錨,快步沖向小艇。席應真洞悉他的用心,不敢遲疑,追趕上去。

    沖大師沖入人群,雙手抓住兩人,頭也不回,反手擲向席應真。席應真看其來勢,心想如果躲閃,這兩人勢必落入海裡。老道士俠義襟懷,不忍殺人太過,丟下長槍,接住兩人。誰知剛一著手,便覺巨力湧至,席應真後退兩步,方才站穩,“大金剛神力”余勁難消,激得他氣血翻騰。

    不及調息,沖大師又抓兩人擲來,席應真如法接住。沖大師哈哈大笑,雙手此起彼落,接連抓著艇前之人擲向席應真。眾人又驚又怕,呼啦聲紛紛散開。

    沖大師趁機沖上,呼呼兩拳,兩艘小艇應手而碎。眾人正覺駭異,忽見他抓起僅存一艘,高叫道:“真人後會有期。”說完拋船入海,縱身跳了上去,雙手各持一只木槳,左起右落,右起左落,小艇有如一只活鯉,飛快地跳躍起向前。

    席應真趕到船邊,沖大師已在十丈之外,老道士驚怒交迸,暗罵這和尚心腸歹毒。沖大師奪走一艇,卻將其他小艇擊碎,剩下的無論敵我,均會隨船沉沒。東島一方固然全軍覆沒,沖大師的手下也無人能夠幸免。這一條玉石俱焚之計,委實叫人心寒。

    大船上的人無不絕望,紛紛破口大罵。席應真左右看看,抓起地上鐵錨,奮起全身之力,對准沖大師的小艇擲了過去。

    沖大師自顧劃船,忽覺惡風壓頂,慌忙側身躲閃,但聽奪的一聲,鐵錨勾住船尾。席應真見狀大喜,用力一拽鐵鏈,將小艇拉回數丈。

    沖大師怒哼一聲,卸下鐵錨,冷不防席應真丟開鐵鏈,抓起長槍,湧身向前一躍,飛將軍一般跳向小艇。

    沖大師來不及擲出鐵錨,席應真已經到了上方,他只好掄起木槳,向上亂掃亂劈,席應真槍如游龍,儼然纏在槳上,倏忽繞開木槳,奪地刺入小艇。

    老道士扶著槍桿盤旋而下,雙腳連環踢出,逼得沖大師無法靠近。陡然間,他雙腳落地,小艇卻是不搖不晃。席應真手扶長槍,厲聲叫道:“大和尚,再若逞強,大伙兒一起沒命。”

    他只要一跺腳,船底必然粉碎。沖大師投鼠忌器,手握木槳,瞪眼不語,這時忽聽吱嘎嘎一陣響,大船四分五裂,徐徐沉入海底,船上的人紛紛落水求生,呼叫之聲此起彼落。

    席應真掛念樂之揚等人,心中忐忑,回頭望去,波濤中人頭起伏,樂之揚抱著一塊船板,從海水裡冒了出來。葉靈蘇在他身邊,一手抱著木板,另一只手握著青螭劍不放。距離兩人不遠,明斗也抱著一塊木板載沉載浮,臉上掛滿惱怒之意。

    除了三人,還有若干蒙古武士、東島弟子抱著斷板殘木求生,眼看小艇在前,紛紛游了上來。席應真暗暗心驚,小艇只有一艘,船少人多,必然沉沒。

    正犯難,沖大師掄起鐵錨,掃向一個蒙古武士,那人躲閃不及,登時頭破血流,翻著白眼沉了下去。席應真怒道:“大和尚,你怎麼傷人?”沖大師冷冷道:“這些人上了船,響們都得完蛋,真人如果另有妙計,貧僧願意洗耳恭聽。”

    席應真不及說話,沖大師揮舞鐵錨,又將兩名靠近之人擊斃。席應真厲聲道:“住手。”沖大師笑道:“不住手又如何?”席應真哼了一聲,說道:“若不住手,休怪我出手無情。”

    沖大師暗自琢磨,席應真武功雖強,卻有婦人之仁,也許說到做到,真會出手阻攔。這一艘小艇長不過一丈,寬不過五尺,如此逼仄之地與他交手,一來勝算甚或微,二來即便勝出,也逃不出船破人亡的絕境。

    心念數轉,沖大師微微一笑,從容說道:“真人宅心仁厚,貧僧十分佩服,但眼下船少人多,如果人人上船,還不如一起跳海干淨。貧僧有一個計謀劃,不知席真人願不願聽。”

    “什麼計謀?”席應真也不願當真翻臉。

    沖大師朗誦聲說道:“此船至多能載六人,除了你我,還有四人可以登船。為了公平起見,不如你我各挑兩人,湊齊六人之數如何?”他以中氣發聲,這一番話傳遍海上,人人均可聽見。

    席應真大皺眉頭,搖頭說:“只挑四人,其他人怎麼辦?救下一人,必殺數人,救人殺人,何其殘忍?”沖大師掃視海上,幽幽說道:“如果只剩下四人就好了!”

    話音未落,海裡傳來一聲慘叫,席應真轉眼看去不禁動容,只見一個蒙古武士抓住身邊同伴,醋缽大小的拳頭猛擊對手頭部,遭襲之人口鼻流血,兩眼發直,武士連擊數拳,忽一放手,那人四肢攤開,咕嘟嘟沉入海裡。

    海面上沉寂片刻,許多人如夢方醒,紛紛動手襲擊身邊之人,只因生死在即,下手均不留情,一時慘叫四起,不少人遇襲傷亡,沉入海底。

    樂之揚身在水中,還沒回過味兒,便覺一股潛流直湧過來。他胸口一悶氣血上沖,忽而放開船板,石頭一般向海底沉去。樂之揚舉手掙扎,可是身軟無力,海水灌入口中,真是又鹹又苦。

    正絕望,一只素白手掌從旁伸來,抓住他的手腕,將他向上拎起。樂之揚回頭看去,葉靈蘇漂浮一邊,秀發沖天而起,像上一叢烏黑的水藻。她左手挽住樂之揚,右手長劍亂刺,劍刃破水,帶起一道道激流。

    劍尖之前,明斗忽進忽退,不時揮掌拍來,第出一掌,便生出一股潛流,落到葉、樂二人身上,有如鐵錘撞擊。

    “鯨息功”本是“西昆侖”梁蕭悟自海中,內力隨波洶湧,威力更勝陸地之時。樂之揚中掌在先,葉靈蘇的長劍又不能及遠,一時之間被明斗逼得連連後退。明斗的兩個愛徒隨船沉沒,起因就在葉靈蘇,他心中恨極二人,只想殺之而後快。

    他殺得興起,連連逼近,冷不防葉靈蘇收起長劍,素手一揮,水中出現了幾道細白的水痕。明斗慌忙躲閃,仍是慢了一步,左腿、右胸各中一針,盡管受阻水流,金針力道減弱,但釘在身上,仍是又痛又林。明斗嗆了一口水,奮力蹬水後退,退到兩丈之外,定眼一看,葉、樂二人已經游得遠了。

    明斗又驚又怒,側目看去,不遠處有兩人正在搏斗,當即沖上去一掌一個盡數打死,發洩胸中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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