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二天中午,縣局民警就來向高棟報告,村裡一戶人家前幾天撿到了兩個滑輪和一根長繩。兩個滑輪是同樣大小的,直徑都在二十多公分,是漁船軌桿上常用的滑輪。而長繩足有八十多米,是漁船上用的綠色的化纖繩,牢度極高。那個村民是在村旁的一個堆著垃圾的灘涂地上撿到的。
高棟興奮異常,在江偉面前大大褒獎了一番縣局刑偵隊的工作效率。
這一結果和他的推理完全吻合,證明了他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而這一切根本出發點,就是山坡上只有兇手一個人腳印,邵小兵卻能跳崖自殺的「不可能犯罪」。讓這一切都得到合理解釋的,就是兇手留下了釘在懸崖裡的鐵鉤,以及腳下不小心踩住的繩櫻除了用滑輪裝置,沒有其他辦法實現這起「不可能犯罪」。
你犯罪的計劃再完美,實施起來不可能百分百如想像中一樣。鐵鉤深深釘進了懸崖裡,很難拿走。八十多米長的繩子在操作中,加上半夜天黑,不可避免會踩到。
雖然其他細節處理得很細緻,但失誤只要有一個,哪怕一個,足夠讓警方翻盤了。
這一天,整個專案組軍心大振。這滑輪和繩子他們一看就知道是漁業用具,要去漁業用品店購買。
於是高棟連忙安排大量警力,去全縣的漁業用品店查。縣城並不靠海,縣城內基本沒什麼漁業用品店,離縣城三十多公里的一個石灘鎮是全國聞名的漁港,鎮上幾千艘漁船,幾萬個漁民,那裡的漁業用品店多的不可勝數。
這一回警方的運氣出奇的好,在當天晚上就有了消息,這兩個滑輪和繩子是二十來天前石灘鎮上的一家漁業用品店出售的。
之所以老闆記得這筆生意,因為平常他們店都是漁民和一些漁船上的打工仔來買東西的,而那一次,來的是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大約三十歲光景,他對漁船上的用品叫不出準確的名字,只是比劃著說要買滑輪和網繩,老闆問他要買什麼型號的滑輪,他叫不出來,只是讓老闆拿幾個出來看看,後來選中了二十幾公分的,買了兩個,並且買了足足八十多米的繩子。
對於此人的相貌,老闆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並且說的是縣城一帶的方言。寧縣縣城在北面,石灘鎮是第二大鎮,在南面,南面和北面的方言是不同的。老闆還記得此人開車來的,但具體什麼類型的車,記不清了。
唯一的遺憾是店裡沒監控,店外路上附近也找不到監控。
儘管還不知道此人的外貌,開什麼車,但今天的調查已經把範圍大大縮小了。
此人是縣城周邊的人,年紀三十歲左右,身高171到175之間,體重120到140斤,有車,理工科出身,力學知識記得很牢,並且應該會進行微積分計算。
高棟心裡細細想像著兇手的整體輪廓,一個三十歲的人還記得微積分,會是什麼身份呢?
教師,非常可能。但縣城附近中小學所有三十歲左右的男教師合起來至少有個三、四百人,理工科的也至少有兩、三百人,排查工作一個個落實下去要花很久。
工程師,也很有可能。但哪些單位有工程師更難統計。
也許是碩士或博士剛畢業的傢伙,這類人畢業不久,自然也會記得這些知識。
當然,說不定兇手不是上述三類人中的任何一個,可能在讀書時,知識學得特別牢固,過個幾年也還記得呢。
暫時還沒辦法完全把兇手輪廓清晰勾勒出來,但高棟知道現在已經很接近了,只差最後一步。
他忙下令把兇手特徵對應到和胡海平、邵小兵相識的所有人中,一個個對號入座進行排查,只要找到有相似度的傢伙,立刻重點排查。
現在,主要的謎題還剩兩個。
一個是邵小兵老婆去哪了?她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始終沒有任何線索。即便邵小兵被自殺的過程分析得清楚透亮了,但似乎這一切跟他老婆的消失毫無瓜葛。這其中還有什麼未解的關鍵線索呢?
另一個問題是,邵小兵家裡當天到底發生了哪些事?僅有的證據是少了一個沙發坐墊,相隔一個坐墊下被匕首紮了幾刀,邵聰說金條少了三根,樓下住戶那天下午聽到爆炸聲,晚上聽到盤子打翻的聲音。這幾條線索哪些是和案件有關,又有什麼樣的關聯程度呢?
如果把這個問題也弄明白了,高棟相信兇手的身份也完全呼之欲出了。
好吧,明天一早再去躺邵小兵家裡查詢一番。
兩天後就是元旦了,過完元旦,市裡上回散步的事也處理差不多了,省廳和部裡就要給我施壓了,時間所剩無幾,得盡快抓出兇手才行。
高棟歎了口氣,同時也咬了咬牙。
第五十六章
第二天一早,高棟帶著法醫組的成員再度來到邵小兵家中。
之前高棟已經吩咐過其他警員,繼續看護邵小兵家中現場,讓邵聰清理完家中財物,暫時住到親戚家去。今天高棟可能還有些問題要問邵聰,所以讓他到家等候。
上回邵聰跟高棟頂嘴,引得他大發雷霆後,縣局早就有人跑去邵小兵家族說話,委婉地透露高棟這個人脾氣並沒像表面看起來這麼好,他岳父是市政法委正書記,關係絕非邵家可以比的。前幾年高棟還是市局處長時,有回下基層辦案,當地一位副縣長不曉得高棟背景,當眾沒給他面子,結果不到半年被雙規,據說是高棟下的黑手。邵小兵活著的時候,尚且不時討好高棟,江偉更是對他惟命是從,縣局幾個相關單位對高棟的任務指派不敢絲毫馬虎,如今邵小兵已死,邵聰上回還斥責高棟,現在高棟專注破案沒心思計較,但以後破案後高棟來個秋後算賬,邵家的把柄這麼多,對於他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就算邵家上面也有人,可高棟又不怕邵家的這點關係。而且高棟業務水平高超,省市兩級都對他仕途的未來行情一致看漲,好些表面級別比高棟高的領導這幾年都來主動拉近關係,萬一高棟幾年後到省裡甚至北京擔任要職,鐵了心要對付邵家,那就糟透了。
邵聰經家族中人提點,幡然醒悟,對當日的冒失深感後悔,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趕到家門口,給看守自家樓下的警察送煙,希企為自己說好話。
高棟人馬一下車,一名看守的警察就上來道:「老大,邵聰按你的吩咐,一早就到了。」
高棟點點頭,沒說什麼,逕直朝單元樓走去。
門外候著的邵聰馬上跑上前,滿臉笑容討好:「高局,對不起,我年紀小,父親剛去世,母親又失蹤,前幾天情緒差,出言冒失,懇請你原諒。」
高棟冷笑一聲,隨即伸出手拍拍他的肩,道:「沒事,我理解,上樓吧,等下或許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邵聰頓時一陣感激涕零,連忙跟著高棟上樓,主動開關電梯,迎接高棟進出。
打開房門,現場一切都如上回一般保存完好。
高棟掃視幾眼,對邵聰道:「上回讓你瞧瞧家裡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看出什麼了嗎?」
邵聰指著沙發:「那裡少了個坐墊,隔一個坐墊的沙發下面破了,聽刑警說是被匕首扎破的。」
高棟點點頭,看向陳法醫道:「坐墊少了一個是重大疑點,看來問題還是出在沙發上。」
陳法醫走過去,把另外兩個坐墊都拿起來,指著另一頭紮洞的地方道:「可是我這邊除了判斷是匕首扎的洞外,其他線索都查不到。」
「裡面的填充物拆開來看過也沒問題?」
「看了,填充物完好。倒是另個沙發也有個破口,但鑒定結果和案件無關。」
「是這排沙發?」高棟指著這套L形沙發另一邊上的一排四座沙發,這排沙發正對著房屋的門口。
「那裡下面有個指甲蓋大小的破口,應該是過去弄破的。」
陳法醫搬開四座沙發的第二個坐墊,下面靠裡位置有一個拇指蓋大小的黑色膠帶紙貼著。在這套黑色的真皮沙發上,貼著一塊拇指蓋大小的黑色膠帶紙,一時間還不容易發現。此時膠帶紙半敞開,顯然是警方此前撕開調查過。
高棟走過去,戴上一副膠皮手套,小心地撕開膠帶紙,放到一邊,隨後手指伸進洞裡,掏了一陣後,挖出一塊小海綿,這就是沙發基座裡的主要填充材料。
高棟看了眼邵聰,道:「你家沙發這裡原來就有這個小洞嗎?」
邵聰茫然搖頭:「我不知道,也許有吧,但這種小事我爸媽也不會專門跟我說。」
高棟想了想,問陳法醫:「這塊黑色膠帶紙好像是裝修用的那種吧?」
「對,水管也用這個。」
「你認為這跟案子無關?」
陳法醫猶豫著回答:「嗯……想不出能和案子有關。」
「這裡的填充物也沒發現問題嗎?」
「我們挖了幾塊海綿帶回去,沒鑒定出有問題。」
高棟想了想,道:「這房間裡你們有找到黑色膠帶紙嗎?」
「這……這沒找過。」
高棟轉頭問邵聰:「你家放裝修工具的那種工具箱放哪兒?」
邵聰馬上跑進廁所旁邊的雜物間,搬出一個工具箱,打開道:「都在這裡。」
高棟朝裡面打量,那兒放著鎯頭、鉗子等五金工具,一旁,還放著一卷黑色的膠帶紙。
高棟拿起這卷膠帶紙,看了一下,和沙發上的膠帶紙是一樣的。隨即,他拿起貼洞的那片指甲蓋大小的膠帶紙,比對到手裡的這捲上,看了幾眼,面色悚然動容,隨即面容恢復正常,打發邵聰先離開屋子,說他和法醫還要進一步勘測。
等邵聰走後,高棟道:「老陳,你看,貼洞的這塊膠帶紙和這卷膠帶紙的切口完全吻合1
陳法醫看了幾眼,點頭道:「是的,完全吻合。」
高棟盯著他的眼睛,道:「也就是說,這卷膠帶紙,上一回使用的時候,正是撕下了這一小截,貼到了沙發的洞上。」
「是的,可是這……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吧?」
「你不覺得巧合了點嗎?」
「什麼巧合?」
「問題就是沙發上。這房子裡一切完好,唯獨沙發少了個坐墊,並且有幾個匕首扎破的洞,我們的調查重點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少一個坐墊和幾個洞上。但除了這兩個以外,沙發還有個指甲蓋大小的洞,這點過去一直被我們認為與案件無關,基本無視它的存在。沙發上面,平時一直放著真皮坐墊,如果有意外損傷,也是坐墊弄破了,坐墊下的部分怎麼會弄破呢?並且,這個破口不是沙發剛買來時就有的,如果沙發買來就有個破口,主人一開始沒發現,後來看到了,邵小兵貼個膠帶紙,這不奇怪。但這個膠帶紙是上一回使用這卷膠帶紙時使用的,也就是說,破口的產生是在最近一次使用這卷膠帶紙的時候。」
高棟冷笑一聲,繼續說:「王寶國案,是不是那個兇手干的,我沒有證據,不發表評價。但胡海平和邵小兵案,隨著這幾天調查的深入,通過作案的手法和風格,我有足夠信心判斷來自同一個人。要製造一起高質量的謀殺案,必須涉及處理犯罪證據,一般的證據很容易處理,譬如防止留指紋可以戴手套,防止留腳印可以擦拭地板。但有些犯罪證據,兇手是沒辦法清理的,必然會留在犯罪現常這時候就是考驗兇手的智慧了。最好的處理犯罪證據的辦法,是偽造新的證據,讓警方注意力都被兇手刻意偽造的證據吸引,而忽略那本該和案件牢牢相關的證據。譬如胡海平案子中,石板明明是六樓掉下來的,兇手偏偏在五樓塗玻璃膠。邵小兵案子裡,兇手偏偏在山上留下清晰的腳櫻不知你有沒有發現,這個對手有個習慣,我們輕易獲得的線索,都是他想讓我們發現的,目的在於隱藏真正的證據。」
高棟頓了頓,繼續道:「咱們回到這套沙發上,進這房子我們第一時間掌握的線索就是沙發少了個坐墊以及被匕首紮了幾個洞。按照兇手前幾次的犯罪習慣,我們這麼容易得到的證據,一定是他偽造的,是他希望我們去查的。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呢?就是忽略了他真正犯罪中所留下的證據。沙發坐墊下居然破了一個小洞,用膠帶紙貼著,這膠帶紙又偏偏是上一回膠帶紙使用時的。不妨大膽假設一下,這個洞就是兇手留下的,並且他沒有其他辦法掩蓋這個洞的存在。所以才拿走了一個沙發墊,又故意用匕首捅破沙發,讓我們去查匕首捅破沙發的原因,而忽視了另一排沙發上的這個小洞。」
高棟指著這個指甲蓋大小的洞,道:「你看洞的邊緣,是剪刀剪出來的,也就是說,一開始的洞破損面積更小,有人把洞破損的一圈邊緣剪掉了,然後用膠帶紙貼上去。」
陳法醫緩緩點頭,依然皺著眉,不解道:「可是這麼個洞,就算確實是兇手留下的,但和案件能有什麼關係呢?」
高棟笑了笑:「是啊,能有什麼關係呢?我們現在基於兇手的立場考慮問題。兇手意外弄破了沙發,又不想被我們察覺異常,於是用膠帶紙補了。可是為何偏偏拿走了一個坐墊,又在另一處坐墊下方用匕首扎洞,這樣豈不是更顯得異常嗎?假設這個洞,是匕首或其他利器弄破的,他沒必要補了這個洞,又用匕首去額外扎另幾個洞。唯一的答案就是,這個洞不是普通凶器弄出來的。」
陳法醫看著高棟,過了半晌,緩緩張口:「槍?」
高棟點點頭:「記得樓下鄰居當天下午聽到過一聲爆炸聲嗎?過去只是懷疑兇手可能有槍,但畢竟槍擊案在我們市發生得很少,通常只是打架鬥毆用的氣槍,謀殺命案中用槍極其少有。所以我一直不敢下定論。現在你看這個洞,如果這個洞是兇手弄出來的,那麼唯一解釋就是兇手開過槍了。如此,這套沙發的所有疑點都很好解釋了。坐墊下方有洞,必然是子彈經過了坐墊,這坐墊如果留著,百分百能被我們鑒定出槍擊案,所以兇手拿走了那個被槍擊的坐墊,換上一個旁邊那排三座沙發的一個坐墊。又在三座沙發那裡用匕首扎洞,讓我們重點去調查三座沙發。又用膠帶紙補好了槍洞,讓我們忽視了真正問題是在這排四座沙發上。這個洞周圍邊緣為何用剪刀修過?因為子彈射入時,必然會灼燒真皮邊緣部分。」
陳法醫睜大眼睛道:「這麼說來,子彈還在沙發裡?」
高棟不置可否:「未必,子彈經過了坐墊再穿入沙發,力度有限,應該射不到底下,可能只是陷在海綿裡,兇手把海綿和子彈挖走了。」
陳法醫跟高棟商量了一下,又去跟門外的邵聰打個招呼,要剪破沙發,邵聰自然應允。
很快,陳法醫剪破了沙發,仔細找尋一番,並未發現子彈。
高棟不以為意道:「很正常,沙發基座的海綿是否少了幾塊我們也看不出,既然沒找到子彈,那麼自然是被兇手拿走了。」
陳法醫想了想,又皺眉道:「老大,這個解釋確實能把房子裡所有疑點都講通,但還有個疑點,鄰居一共只聽到一聲爆炸聲,說明只開了一槍,這一槍又開在了沙發裡,但邵小兵夫婦兩人都被兇手制服了,這很難做到吧?」
高棟點點頭:「邵小兵是晚上回家的,當時只聽到盤子打翻聲音,沒再聽到爆炸聲,應該沒開過槍。至於邵小兵老婆,當天下午她在家,並且兇手開了一槍,既然兇手都敢開槍了,如果一槍沒擊中,此時換成任何一個人當兇手,都會繼續開第二槍,防止計劃失敗。但現場只有一次槍聲,表明這一槍命中了。要證明這點有辦法,開槍命中後,總會流血。耶……這房子的瓷磚看似表面密度很大,如果兇手擦乾了血跡,你還能驗出來嗎?」
「如果擦得很乾淨,可能驗不太出。畢竟驗血的發光反應最後還是要靠人肉眼判斷,發光強弱度完全在於物質中的血液殘留。不過我房子裡的主要地方驗過了,沒找到明顯的血液痕跡。」
「是嗎,你都驗了哪些地方?」
「客廳、臥室、衛生間內一些常見可能的點位和稜角處。」
高棟站在原地,反覆打量著沙發的位置,沙發正對著門口,他想了想,道:「門那兒呢?」
「鞋櫃那兒也查了,沒有,門背後沒查,一般打鬥流血不會弄到門背後去。」
高棟點點頭,道:「還是查一下吧,從門到沙發的直線距離內,你帶人都查下,我先回去,到單位等你。」
幾個小時後,陳法醫回到縣局,來到高棟辦公室,道:「老大,還真在門背後驗出來了,但顯色反應很弱,顯然被兇手多次擦拭,我是憑經驗判斷那裡流過血,流過多少血難判斷,估計面積不會很大。」
高棟唏噓一口氣,道:「門背後有血,子彈最後在沙發裡,哼哼,我做夢也沒想到,有人敢在邵小兵家門口對他老婆直接開槍。」
陳法醫不解道:「門口射擊,最後射入沙發,並且如果按你所說,這一槍是命中的,這槍的威力怎麼會這麼大,射穿人體,繼續前進七八米後,還能射穿一個沙發墊?」
高棟冷笑一聲,看著他:「你是說槍械沒這麼大威力?」
「對。」
高棟搖搖頭:「仿真槍當然威力沒這麼大,不過你想過沒有,如果是真槍呢?」
陳法醫張了張嘴:「民間……民間很少有真槍的吧,並且這種威力的型號沒幾款。」
高棟道:「對,這就是我們的突破口!有這威力的型號,國內最多的就是五四式。胡海平和邵小兵都是一把手,如果是我們體制內的人幹的呢?」
陳法醫頓時大驚。
高棟道:「沙發上這個洞,顯然不是兇手之前計劃內的,如果是他計劃內的,就會自備膠帶紙,而不會使用邵小兵家裡的膠帶紙。錯就錯在他疏忽了一點,他直接切下膠帶紙,並未撕掉剩下一卷的缺口,這才使我看出這個洞的疑點,才知道這個洞是在膠帶紙上一回使用的時候貼上的,才使我覺得這太巧合了。兇手百密一疏,儘管是個微不足道的細節,但夠我們抓住他把柄了。咱們接下來,要最快速度查清全縣範圍內的警械保管情況,重點是子彈數目,要一一確認清楚,任何一個人都不能成為特例不檢查。」
第五十七章
明天就是元旦,高棟知道,元旦是個分水嶺,一旦假期過後,市局的散步事件將徹底煙消雲散,上級領導自然會向他施壓,政治對手也會趁機向他發難。仕途與破案牢牢捆綁到一起,他倍感壓力重重。
做到他這個級別的官員,加上他丈人的權勢,早已不是當官為錢財的階段了。
不用說他,就拿邵小兵這位縣局的局長來說,雖然邵小兵小舅子是縣裡第二富,又是上市公司董事長,但邵家家族中,邵小兵永遠是領頭人。有錢解決不了的事有很多,但有權解決不了的事就很少了。商人賺再多的錢,在更高的領導看來,只是社會財富權且寄存在你這兒,如果得罪了人,隨時有辦法把你收拾。
高棟是個普通老百姓眼裡級別很高的官了,可他依舊想往上走。絲毫不是為了財富,而是權力、實力和面子。
可仕途這條道上的政治對手很多,他風光時,大家都來依附,不僅因為他現在有實權,更看重他是省市公認最有潛力的年輕官員。妓女靠吃青春飯,當官的更是如此。他還不到四十歲,正是最黃金年紀,一旦政績再添幾筆,就能更進一步。
可現在,這個公檢法一把手全部殞命的案子,實在把他逼到了絕無僅有的苦境。
線索雖然很明確,兇手的整體輪廓已經很清晰,他知道案子遲早能破了,即便暫時沒有兇手的直接線索,但根據整體輪廓區分出來的兇手所在人群,逐一排查也是幾個月內的事。
最多三個月,此案必破。
但他等不起。
三個月太久,他在寧縣耗不起。省市兩級拖不起。政治對手更不會給他三個月的時間。
他只能寄望好運氣來臨,快速排查出兇手。
好運氣真的來了,這個元旦前的最後一天早晨,江偉跑來告訴他:「老大,剛查到,葉援朝少了兩枚子彈。」
高棟眼睛微瞇了一下,冷聲問:「給他配的什麼槍?」
「五四式。」
高棟拳頭微微收緊,道:「他現在在哪?」
「還在他們派出所裡,今早我們縣局兩個負責此次警械檢查工作的民警到他們派出所,全所所有人員當面拿出警械確認,葉援朝少了兩枚子彈,他說應該在家裡,他先回去拿。我的人先打電話來說明下情況,等下陪他一起去。」
高棟冷笑一聲:「好,如果他家找不到子彈,直接把他帶到局裡,我要跟他好好聊一聊了。」
「不會……不會真是老葉干的吧,可他有不在場證明埃」
高棟冷哼一聲:「真鐵了心要犯罪,這些都可以偽造,當然,說不定他還有同夥呢。這些暫且不用下結論,等他們的調查結果吧。」
五分鐘後,江偉臉色青白地跑進辦公室,顫聲道:「老……老大,葉援朝……葉援朝當街開槍自殺了。」
「怎……怎麼會這樣1高棟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倒退兩步,扶住辦公桌才站住,「當……當街開槍自殺?」他倒吸一口冷氣。
江偉結巴地說:「我……我看我們還是先過去吧。」
高棟強咬住牙關,點點頭:「只能先過去了。」
案子還沒破,嫌犯剛有了點苗頭,居然當街開槍自殺,一個警察鬧出當街開槍自殺,這是多轟動的新聞,他這個負責統籌寧縣工作的專案組組長,該如何面對上級臉色?高棟瞬時感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
派出所門口,簡直人山人海,整條路堵住了。高棟車子開不進來,老遠就停下,在民警簇擁下擠過圍觀群眾,穿入封鎖線內。
封鎖線拉了前後幾十米,警察肩並肩站在一起組成人牆,拒絕圍觀人群靠近。
現場中央,葉援朝躺在地上,太陽穴一個黑洞,另一側頭顱也有個洞,是自殺時子彈穿過顱骨留下的,地上有一小攤血。
派出所所長一見高棟和江偉過來,連忙跑上去道:「高……高局,——」
他還沒把話說完,高棟就打斷道:「屍體怎麼還放著?」
「法醫還沒來,等……等驗屍。」
「驗個屁1高棟冷聲道,「趕緊清理現場,快1
一聲令下,身旁一幫警察連忙行動起來,拿出塑料布用最快速度把葉援朝屍體裹了抬走,其他人紛紛返回派出所裡打水沖地。
高棟臉色極其難看,咬牙把負責這次警械檢查的兩名當值警察叫過來,怒問:「怎麼回事!怎麼會讓葉援朝死了1
兩人嚇得臉色鐵青,一句話都不敢說。
「快說1高棟咬緊著牙齒,似乎要吃人的模樣。
旁邊的江偉連忙跟他的手下說:「愣著幹嘛,還不快說。」
其中一人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報告:「是,是這樣的。我們到派出所後,按照要求,集合所有配備警械的警務人員,一起拿出所有警械進行確認。葉援朝登記在冊的一共有六發子彈,這次他只拿出了四顆,說還有兩顆大概放家裡。我就先出來跟局裡打電話匯報情況,局……局裡同意我們陪他一起回家去拿。後來,葉援朝借口上廁所,我們在會議室等他,沒……沒想到,他跑出去了,馬上……馬上就外面傳來一聲槍響,就……就這樣了。」
高棟怒喝:「你們發現他少了兩顆子彈,居然還讓他拿著槍?幹嘛不當場收了他的槍?」
「這……這沒有先例,我們……我們沒權力收他的槍。」
一旁江偉小心地幫他手下開脫:「原本……原本也沒想到會出這種事,他們倆不是刑警,不知道案情,葉援朝少了兩顆子彈,也……也沒理由當場收了他的槍。」
高棟冷哼一聲,又吐了口氣,心知事情已經發生,怪這兩個蠢貨也沒用,葉援朝當街開槍自殺,實在沒比這更糟糕的事了,不用想也知道,旁邊那些圍觀的當地老百姓中,此刻一定是各種流言小道消息滿天飛了。今天的事實在鬧得太大,剛剛准有圍觀者已經拍下照片了,這次消息封鎖是封不住了,只能馬上向上級如實匯報,請求聯繫新聞主管部門控制媒體報道。
這回的問責是吃定了,到底怎麼善後現在還不好說。
高棟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快速權衡一遍當前事態情況和未來的事態發展,一方面馬上下令周邊警員處理現場事宜,另一方面很快坐車回到縣局,現在他需要打好多個電話,發動好多人事關係,做好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