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官員1·邏輯王子的演繹 第三十三章
    高棟戴了手套腳套,和陳法醫及另幾個年輕法醫一起走進現場。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地上的兩處啤酒瓶碎片。

    哪搞的一地的碎啤酒瓶?感覺有點古怪。是運啤酒的小貨車摔下來的?

    他只是覺得地上碎啤酒瓶的排布有些不自然的感覺,但無法斷定是否和案件有關,便對一名工作人員道:「這塊地上先拍幾張照,等下再找人弄乾淨。」

    走近前方,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停在右車道上,車燈依然大亮著,紅色尾燈,車前打著強遠光燈。車子向右側傾斜著。

    顯然,右側的輪胎此刻已經完全癟了。

    高棟走到車子的右側,看了幾眼輪胎,隨後把目光盯向了張相平。

    靠近路邊的地上,張相平正一動不動仰天躺著,四肢攤開,睜著眼睛,心口處大量血液流了一地。

    高棟微微瞇了下眼睛,沒有直接靠近屍體,而是先在旁邊的地面上仔細搜尋著,看看是否有特別的發現。

    「老大,你看。」陳法醫手一指。

    高棟盯了幾眼,赫然睜大眼睛道:「腳印!」

    路旁一行腳印,穿過泥地,如李愛國那回一般,一路延伸到遠處的水溝。

    唯一不同的地方,這次的腳印,是真實的,不再是大尺碼的平底腳印了。

    高棟道:「馬上記錄下來,回去實驗。」

    陳法醫欣喜道:「老大,這回總算留下線索了,這行腳印深刻在泥地了,非常清晰,紋路分明,兇手的身高體重能比較精確地定出來了。」

    高棟嗯了一聲,心裡想著這回兇手為什麼沒有清理現場,也沒有套上鐵鞋套,直接走了。

    難道……

    他眼睛一亮,最大的可能,兇手這次行兇,最後關頭遇到了麻煩,他來不及清理現場,只能匆忙離去。

    最有可能的情況,那時剛好有人過來了!

    按照兇手的一貫做法,他會把現場清除得不留痕跡才對。

    上一回,兇手殺了李愛國,不但車子看起來像是自然地停在路邊,而且把車內外的指紋、腳印、皮膚組織全部清除了乾淨。所以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被人發現車裡死了個人。

    林嘯的房子,同樣被他整理得乾乾淨淨。

    而這次,張相平的車就這樣亮著燈停著,張相平就如此死在車外,不管是行人還是車輛,只要經過,立即就會覺得異常,馬上會發現這出兇殺案,從而報警。警方也能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警方來得越早,對兇手越不利。

    如果兇手有足夠時間,一定會把車燈全關了的,把張相平屍體移到背光處,如此,很可能到第二天才被人發現,那麼很多短時間內保留的線索就將錯失。

    看來情況就是這樣,那麼兇手這次一定不僅只留下腳印了,一定會有更多的意外發現!

    陳法醫一邊指揮人給腳印測量和拍照,一邊低著頭,仔細觀察,過了會兒,他又有了新發現:「老大,這次腳印和上回有區別。」

    「什麼情況?」高棟轉過身。

    陳法醫用筆指著地上的幾個腳印,道:「有些腳印只有半個,而且腳印間的距離間隔也比上次大了至少十幾公分。」

    「哦,這說明什麼?」

    「上一回,兇手是耐心地走著離開現場的,這一回,兇手是逃走的,處於跑步狀態,而且步伐尺寸上,我敢肯定,兇手一定處於慌亂的跑步狀態。」

    高棟眼睛一亮:「對對對,這就對了,兇手這次沒清理現場,一定是他在最後時刻,遇到某些事了,這才匆忙逃離。很可能……沒錯,很可能他想處理後事時,剛好有車開過了。喂,張一昂,你去問最早出警的人,把報案的人帶過來。」

    法醫把張相平身旁的腳印區分出兇手和出警的民警後,再測量拍照記錄,隨後,高棟和陳法醫靠近張相平蹲下。

    陳法醫解開張相平的衣服,大致翻了他的身體,道:「初步看,死法和上次一樣,估計也是像老大你猜的,先用電棒擊暈,再用三稜槍刺扎入心臟。看吶,這回脖子處也有塊擦傷,不,不不不,是兩塊擦傷。」

    高棟目光珵亮:「電了兩次!」

    陳法醫道:「沒錯,就是電了兩次!」

    高棟心中一陣波瀾,這次兇手從行兇時到行兇後,都處於一種慌亂狀態,說不定,這次兇手作案時,不僅僅作案結束時遇到了意外,作案過程或者作案前,同樣發生了什麼干擾他行為的事情。

    他此刻還不知道,確實是因為那一輛車的突然到來,把徐策嚇了一跳,他腦中一直冒出是否繼續動手的兩種爭議念頭,從而使今晚整個狀態都出現了失誤。而在徐策清理現場剛進行一半時,偏偏又冒出了一輛車,把他計劃近乎全盤打亂,只能慌亂中逃走。否則,他絕不願意讓張相平直接倒在這麼顯目的位置,更不會讓車如此亮著大燈停靠一旁。直到此刻,徐策依然在家中坐立難安,他無法肯定這一回到底有沒有留下如DNA等致命性的指向性證據。

    陳法醫繼續道:「其他地方嘛,暫時沒發現額外的外傷痕跡。」

    高棟點點頭,用戴著膠皮手套的手抓起張相平的手,仔細觀察著。

    「老陳,把手電再往我這邊照照。」

    陳法醫依言把手電打到高棟這邊。

    高棟微微瞇起眼睛,向身後伸出一隻手:「喂,小周,把鑷子遞我。」

    他拿起鑷子,小心地探入張相平的指甲,輕輕翻起。

    翻了幾個指甲,終於在其中的兩個指甲裡,發現都塞了一團毛絨絨的絲狀物。

    「老陳,你看。」

    陳法醫欣喜道:「衣物纖維!」

    高棟嚴肅問:「能確定是衣物纖維嗎?」

    「一看就知道,一定是。」

    高棟點點頭:「張相平被電棍擊暈後,心臟被三稜槍刺扎中,大約半分鐘內就死了。老陳,你覺得他在死前的二十多秒內,有沒有可能臨死前抓了兇手一把。」

    陳法醫道:「非常可能,老大,死者雖然被電棍擊暈了,但心臟被三稜槍刺扎進的一剎那,一定會馬上醒來,此時大腦組織還沒缺氧,完好無損,意識清楚,這時候人本能第一反應就是反抗。張相平完全有能力抓了兇手一把。你看,張相平衣服是黑色的,這個纖維是有點淡黃色,肯定是兇手的衣服或者褲子。」

    高棟表情逐漸放鬆了下來,歎口氣,道:「只可惜只有衣物纖維,能抓到皮膚組織就好了。」

    陳法醫道:「說不定也有皮膚組織,這個我們需要回去再慢慢檢查。」

    高棟心裡想著,這次不管怎麼說,也總算有幾處物證了。兇手這次不但來不及套鐵鞋套,連衣服或褲子都被張相平臨死前抓了一把。

    但只有衣服和鞋子的證據,能鎖定目標嗎?

    清除指甲中的纖維很有難度,用東西刮一時半會兒是弄不完全的。最好辦法就是把死者的手指剁下來扔了。

    兇手之所以沒清除張相平指甲裡的纖維,嗯,一種可能是兇手在最後殺人時緊張,沒注意到張相平抓了他一把。這種推斷是完全有可能的。因為只要是個人,不管看上去多麼殘忍,殺人的時候都會緊張。尤其今晚兇手連電了張相平兩次,很有可能當時兇手處於緊張狀態。

    第二種可能,兇手知道了張相平抓了他一把,但一時半會兒想不出怎麼清除指甲裡的纖維。而兇手又沒帶菜刀一類能剁下手指的工具。因為兇手的作案工具是三稜槍刺,這是沒辦法把手指剁下來的。就算隨身帶了匕首,匕首也很難剁下手指,只有菜刀一類的凶器,才能把手指快速弄下來。

    第三種可能,兇手擔心把手指割下來時,太多的血液流出,沾到他自己身上,容易在逃離現場時,引起別人的注意。

    第四種可能,兇手時遇到突發事件,急匆匆逃離了現場,來不及顧慮這麼多東西。就像兇手還留下了腳印,車燈亮著,張相平躺在很顯目的位置,這是一個道理。

    看來,還是先要找最早發現死者的報案人問個清楚,或許報案人就見過兇手本人呢。

    他站起身,準備再去查看車子的情況。車子兩個輪胎都爆了,這不是件尋常的事情,肯定另有隱情,以此為調查突破口,也許能有所發現。

    這時,他手機響起。

    高棟脫了手套,掏出手機,一看是他老丈人。

    他抿了抿嘴,離開現場,快步走到沒人一處,接起電話:「爸。」

    「阿棟,這次事情有點麻煩,一個月內死兩個副局長,而且是性質惡劣的殺害官員案件,北京擔心是基礎政權不穩定,部裡一位副部長幾個小時後會上飛機,下午杭州要開個會。等下有人會通知你開會,你和郭鴻恩都會去。」

    高棟嗯了聲,道:「這會是什麼性質的?」

    「主要是問責。你不用擔心,我跟你們局長和省裡幾位朋友商量好了,我們一定會保你。郭鴻恩那邊,他是姚副廳的人,也會有人保,不過他這局長位子指定保不住。」

    高棟笑笑:「那也沒什麼大不了。」

    「我聽省裡朋友說,這次王孝永可能要向你和郭鴻恩開火。」

    「王孝永?省廳裡那個處長?」

    「嗯,他是高幹子弟,他爸是前高院副院長,老婆是現在紀委李書記的千金,聽說本是安排他這幾年去地級市當公安系統一把手,只是資歷不夠,所以現在他要攢政績。早些天他就對你們遲遲沒破案有意見,多次請纓他來督辦。」

    「他?」高棟冷笑一聲,「一個沒辦過刑事案的書生,天天對著電腦,讀幾遍文件,能破個屁案!」

    「他資源多,能調一大批刑偵骨幹去幫他辦,他自己當然用不著破案。下午主要是提防他這邊的力量。」

    「我該怎麼做?」

    「你也不用急,你這邊事情先安排好,帶足資料,早上趕到市裡,我和你們局長會教你怎麼應對的,中午我們再一起去杭州。總之,現在下午的會定性是問責為主。我們要想辦法把會議基調,扭轉為偵辦案情為主題。對了,你最好和郭鴻恩溝通一下,你們兩個如果相互推諉卸責,反而中了王孝永的主意。你這邊先準備準備吧,下午的會規格很高,除了公檢法系統外,省裡的領導班子也會過來幾個。」

    掛下電話,高棟已經沒心思再去看奧迪車的情況了,全部交由陳法醫勘查。

    他看到郭鴻恩現在已經到了現場,只是他臉上心不在焉的樣子,顯然,他也收到消息了。

    高棟走上前,悄悄拉了拉郭鴻恩,兩人走到一旁,高棟道:「郭局,下午開會的事你知道了?」

    郭鴻恩慘笑一下:「嗯,剛收到。」

    高棟皺眉點點頭:「沒想到李愛國案子還沒破,又來了一個,這事你我兩人誰都不願意看到。」

    郭鴻恩嗯了聲。

    高棟頓了頓,道:「省廳的那個王孝永處長的事,你知道了嗎?」

    郭鴻恩看了高棟一眼,伸出手,拍拍高棟肩膀,道:「高老弟,我明白你的意思,咱們是同條船上的,總不能中了看熱鬧人的下懷。」

    高棟笑了笑,又和郭鴻恩閒言幾句,回頭去找張一昂。

    「老大,我們接下來該怎麼查,要不要重新調監控看?」

    高棟思索片刻,道:「你看著辦吧。」

    「啊,我看著辦?」張一昂一臉愕然。

    高棟淡笑一下道:「把所有有關的東西先全部搜集過來,保存好。具體怎麼查,等我回來再說。」

    「你要去哪?」

    高棟道:「部裡有位領導下午到杭州,我和郭局長都要去開會。出了這種事,問責在所難免。也許我回來後就不再是這案子的督辦了。」

    「那?那我們現在工作怎麼弄?」

    高棟低聲道:「有關線索先搜集,但偵察情況暫不要透露出去。你們現在只管自己查案,查得越細越好,但不要把查到的東西和其他人,包括縣局的人透露,只我們市局的自己人知道就行了。如果我回來後,不再是專案組組長,到時偵察線索怎麼移交,聽我的安排。這話的意思你傳下去,但除了老陳之外,不要告訴任何兄弟,說是我的意思。你就說是你和老陳決定的,明白嗎?」

    張一昂心領神會,道:「老大,我知道了。」

    高棟這些話一說,張一昂頓時明白了,高棟擔憂的是他不再是這案子的負責人,新的專案組組長一上手,肯定需要從頭到尾,全面接觸案情和各項證據線索。如果他們今天的偵察有重大發現,專案組組長一上手,沒多久就把案子給破了,那高棟面子豈不全掉光了?

    他當了二十多天專案組組長,案情沒有任何實質性緊張。

    換個人當組長,馬上就破了案。

    高棟以後還怎麼混?

    所以高棟指示他,盡力去破案,但不要把線索告訴其他人。高棟還是希望破案以他為主導,而不是其他人。

    但這話只能告訴張一昂和陳法醫這樣跟了自己很多年的心腹,手下的其他人未必都靠得住。

    末了,高棟再囑咐張一昂:「我待會兒就要去市裡,你現在先把現場勘查的工作放放,先把這案子前後的卷宗,偵辦記錄和各種資料,全部準備好,我帶上去。另外,今天你手機隨時準備接聽,待縣局裡等著,我有什麼東西遺漏了,隨時找你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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