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檔案研究所 第十九章 恐怖家族
    那是一九三七年的秋天,七七事變發生之後,整個華北一片兵荒馬亂。當時外公衛天磊在上海,戰火很快就要燒過來,城中已經混入了不知多少日本的細作。衛天磊已經做好了南遷的準備,但那天晚上,他所租住的洋樓裡卻出了一件怪事。睡到半夜的時候,他被一陣腳步聲驚醒,那腳步聲極輕,有節奏,卻很僵硬。他擅長從腳步聲聽人身高體重,這樣聽起來,此人身高足有一米八幾,體重卻只有十幾二十斤,就算只剩下骨架都不會如此之輕。他輕手輕腳下樓,看見一個穿著吊帶褲、戴著鴨舌帽的男人走進了樓下租戶的臥室。他見那男人步伐僵硬,知道不好,便從木樓梯上一躍而下,隨即便聽到一聲慘叫,他踢開臥室門,發現那位租戶已經被殺,脖子上插了一把短刀。鴨舌帽男人猛地回頭,竟然是個人偶。衛天磊大驚,怒問:「你是孫家的人?為何濫殺無辜?」人偶沒有說話,只是將租戶的提包往他腳邊一扔,便匆匆跳窗而逃。衛天磊沒有追,從包裡取出一些信件,發現這個租戶竟然是日軍的奸細,在上海搜集情報。

    故事講完,外公又在下面批注,洛陽孫家已經有數百年歷史,以操縱傀儡聞名。他們操縱傀儡,就宛如附身於傀儡之上,以傀儡之身行事,傀儡能看到的,他們也能看到,傀儡能聽到的,他們也能聽到。

    簡而言之,就像布魯斯·威利斯演的《未來戰警》一樣嗎?白小舟看得津津有味,原來中國早在幾百年前就有了傀儡化身,不知這算不算走在世界前列呢?

    霍炎彬打開櫃子,取出一瓶瑞典伏特加,往加了冰塊的杯子裡倒了半杯,美酒入喉,他卻嘗不出什麼味道。他緩緩地來到落地窗邊,看著下面的城市,這個燈火輝煌的晚上,C市就像一個巨大的熔爐,耀眼奪目。

    「霍先生。」一個老者在後面恭敬地行禮。

    「洛陽孫家。去查清楚究竟是誰殺了我妹妹。」

    「是。」

    白小舟給瞿思齊打了好幾次電話,剛開始無法接通,到後來竟然關機,她更加擔心,在網上漫無目的地搜索瞿家、蘭花戒指,竟然被她給搜到了。

    原來瞿家竟然在C市還算個名門望族,其本家在距離市區三個小時車程的洛水縣。洛水縣的舊縣城是西南地區保護得比較好的古鎮之一,名叫鳳鈴鎮,小橋流水、青瓦白牆,頗有些煙雨江南的味道。

    某個論壇上有一個介紹瞿家的帖子,瞿家歷經數代而家業不衰,傳說是因為他們家供養了家神,在家神的庇佑下才得以一帆風順。而這位所謂的家神,其實是「蛇」。

    白小舟記得聽外公說過,舊時常有人在家中供奉蛇仙、狐仙,有了它們的庇佑,就能聚財,大富大貴。不過蛇仙、狐仙並不是那麼好供奉的,它們都有實體,也就是說家裡的某個隱蔽的地方,必然會住著一條大蛇或者一隻成了精的狐狸。它們的確能夠聚財,保佑家族平安,但這種狀況並不會永久持續下去,總有一天它們會離開,去新的家族,而失去了它們的家族就會家道中落。

    這還算輕的,嚴重的將會招致災難。

    據說它們並不是真正能夠消災,而是將災厄都擋在了門外,有它們在,災厄就不能進門,一旦它們不在了,積攢了很多年的災難就會全都湧進家裡,後果可想而知。

    因此除非是窮到走投無路,或者鬼迷心竅了,一般的家庭是不會輕易供養這些邪仙的。

    帖子說得很簡略,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可以進一步挖掘,不過在結尾處附上了瞿家老宅的照片。

    那是一座典型的大宅院,院牆比普通人家的要高,門楣上掛了一塊黝黑的牌匾,上面寫了「易府」二字。白小舟有些奇怪,這裡明明是瞿府,為什麼會掛易府的牌匾?

    她緩緩向下拉動滾動條,就在看到最後一張照片的時候,她看到了可怕的東西。

    那是一張合照,像是20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所拍,六七口人,很和諧的一家子。人群的最正中,有一個男孩,他被母親攬在懷中,面容漂亮。

    可是,在他的臉上,卻看不到他這個年齡該有的天真與可愛,他的眼神……白小舟在腦海裡搜索很久,只想到一個詞來形容:幽冷。

    是的,幽冷,那種被他看一眼就會覺得渾身發寒的冷。

    他的臉上只有死氣,那種將死之人才會有的死氣。

    白小舟緊盯著照片,恍惚之中,她彷彿看到男孩身上溢出一股濃烈的黑霧,黑霧在人群中蔓延,直到將整座宅子都團團包裹住。

    「小舟。」一隻手按在她肩上,她猛然醒轉,回過頭:「朱翊凱?」

    「你沒事吧?」朱翊凱皺眉,「我看你像是要被吸進電腦裡去了。」

    白小舟再看那張照片,並沒有什麼黑霧。

    「剛下課就來所裡查資料,你在擔心思齊?」朱翊凱在她身邊坐下,「瞿家是遠近聞名的靈宅,聽說出過很多事。不過瞿家很有能耐,全都壓了下去,靈宅的事情已經很少有人提及。」

    白小舟對著屏幕沉默了半晌:「我要去瞿家看看。」

    「你以為瞿家會讓你進門嗎?」

    白小舟愁眉不展,朱翊凱狡黠一笑:「不過,你可以說你是他女朋友。」

    白小舟臉騰地紅了:「喂喂,我才不是他……」

    「我知道不是,你不會告訴我,你從來沒撒過謊吧?」

    「撒得不夠多而已。」

    「我也一起去。」

    「龍老師!」朱翊凱額頭髮黑,「你能不能改一改你神出鬼沒的習慣?」

    「娘胎裡帶來的,改不了。」龍初夏叼著一根煙,雙手環胸,「收拾一下,我們即刻起程。」

    「你要跟瞿家人怎麼說?」朱翊凱問,「你不會說你也是他女朋友吧?」

    「我是他班主任,他一周沒回校我不該上門家訪嗎?」龍初夏用「你是白癡」的眼神瞪了朱翊凱一眼,朱翊凱無語望天。

    這個時候,龍初夏的手機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

    龍初夏看了看來電顯示,驚了一下,白小舟忙問:「是思齊打來的?」

    「是霍炎彬。」龍初夏按下接聽鍵,裡面傳來霍炎彬低沉冰冷的聲音:「龍老師,我已經查到了殺死我妹妹的兇手。」

    龍初夏大驚:「是誰?」

    「他姓孫,叫孫智宸,是孫家智字輩的子弟,但只是旁系遠支。」

    「他住哪裡?」

    「答應我一個條件。」霍炎彬說,「活捉他。」

    不知為何,這三個字讓龍初夏心頭一冷。

    「好,地址。」

    「東街區第九路三百零二號。」

    龍初夏掛斷電話:「凱子,走,去會會這個姓孫的。」她的語氣有抑制不住的興奮,彷彿不是要去抓兇手而是去約會。白小舟忙說:「我也要去?」

    龍初夏看了她一眼:「凱子,她就交給你了,別給我們添亂就行。」

    添亂?白小舟咬牙切齒,居然敢瞧不起我。她一跺腳將右手的手套扯了,指尖似乎有黑色的血液流過,稍縱即逝。

    外公,我究竟遺傳了你多少本事呢?

    銀白色的MINICooper在路上風馳電掣,時時引人注目,白小舟低聲問:「龍老師,這個車子會不會太拉風了?」

    「凱子的車裡邊這已經算是很低調的了。」龍初夏翻了個白眼,「要不怎麼能算是凱子呢?」

    「龍老師,背後說人壞話是要下割舌地獄的。」朱翊凱頓了頓又補充,「在人前說亦然。」

    兩個女孩互望一眼,都有種想要揍人的衝動。

    車子猛地急剎車,兩人差點兒飛出去,朱翊凱開門下車:「到了。」

    那只是一棟普通的小平房,年代久遠,怕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產物了。周圍住的都是城市裡的邊緣人,龍蛇混雜,日夜喧囂,大隱隱於市,這裡的確是最好的地方。

    「凱子,去布結界。」

    朱翊凱點頭,從車上取下一隻袋子,裡面沉甸甸的,像是裝滿了石頭。當朱翊凱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的時候,白小舟才知道,那真的是石頭,而且是河邊隨處可以撿到的鵝卵石。

    「小舟,接著。」朱翊凱扔了一顆給她,「每隔五步放一個,把房子圍起來。」

    白小舟轉過頭,看見龍初夏身形一起,躥上二樓,速度之快讓她覺得自己在看武俠片。

    「不要發愣。」朱翊凱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記,她臉騰地紅了,他的手是不是帶了靜電啊?怎麼有一種觸電的感覺?

    屋中充斥著一股奇異的香味,像是長期熏著一種不知名的香料。原本龍初夏以為孫智宸家中應該擺滿了人偶,只要自己一進屋就會攻擊自己,可是她錯了。

    這只是一個普通人的房子,裡面的一切都那麼普通,普通得讓她都要以為是情報有誤。

    這時,走廊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像小木棍敲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她嘴角上勾,食指與中指夾著一張黃符,躲在門旁,等待著那個「東西」靠近。

    腳步聲果然停在門外,房門「卡」的一聲,悠悠然開了。

    龍初夏將手一抬,黃符燒了起來,她將煙灰彈出,直衝那「東西」的面門。那「東西」果然不動了。

    那是一個普通的,上了發條的人偶娃娃,額頭上有硃砂所畫的符咒。

    「孫智宸,知道你在這屋子裡。」龍初夏對著娃娃說,「現在我將你封在娃娃體內,你已經不可能逃走,否則走出百米之外,你就會全身癱瘓。你是要自己出來,還是我用點兒『方法』逼你出來?」

    娃娃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像勺子刮在鐵鍋裡:「龍老師,你一向自詡聰明,怎麼今天反而踏入了陷阱?」說罷,娃娃將衣襟扯開,露出一個電子錶,上面的秒鐘正在接近於零。

    「這,不過是場遊戲。」

    龍初夏大驚,轉身以極快的速度朝窗外奔去。

    隨著一聲沖天巨響,白小舟覺得自己被巨浪捲了起來,雖有朱翊凱護著,卻也摔出去數米之遠。火焰遮天蔽日,碎石瓦礫四處亂飛,煙塵沖天,一個人影重重地摔下來,在地上滾了幾滾,開始劇烈咳嗽。

    「龍老師!」兩人顧不得痛,衝過去將她扶起。她一把將二人推開,對著已變成火柱的小樓怒吼:「孫智宸,你好!你很好!這次你玩得這麼大,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收場!」

    「連你也學會自作主張擅自行動了?」

    龍初夏拿著冰袋,坐在燒燬的房屋對面冰敷淤青,一臉不以為然:「老大,你口水噴我臉上了。」

    「初夏!」司馬凡提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平時都很老成持重,行事之前都會做好萬全的準備。這次為什麼這麼倉促?」

    「倉促嗎?我布下了結界,帶齊了符紙。何況孫智宸那麼狡猾,我原以為他已經跑了,那是一間空屋。這裡是中國,我哪裡會想到他竟然還藏了炸彈。」龍初夏聳了聳肩,「時間緊迫,我不是也跟你發了短信嗎?」

    司馬凡提氣得無話可說,這丫頭明明知道他不看短信。

    「老大。」一個警察從廢墟中出來,「屋裡的東西幾乎都燒燬了,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不過我們發現了一個地下室,裡面有條密道,通往後面的巷子。」司馬凡提側過臉對龍初夏道:「去看看?」

    「還用說?」龍初夏對朱翊凱和白小舟說,「你們也一起來。」

    C市氣候潮濕,底樓都濕氣沖天,更別提地下室了,因此這座城市要找到帶地下室的屋子實在是難上加難。這座地下室成型已久,看來孫智宸花了不少心思。

    「孫智宸走的時候很匆忙,但他沒有忘記毀掉證據。」司馬凡提看著漆黑一片慘不忍睹的房間,「他放了把火,燒得很徹底。這裡有汽油的痕跡,看來他做好了一切準備。」

    「靈能家族都有嚴格家規,其中之一,就算死也不能將家族的秘密公佈在公眾面前。」龍初夏問,「小舟,有沒有什麼發現?」

    白小舟搖頭:「真乾淨。一般這樣的老房子都多多少少有些東西,這裡卻什麼都沒有。」

    「孫智宸不愧是孫智宸。」龍初夏的語氣裡有一絲難以掩飾的讚賞。手機適時響起,她看了看來電顯示,臉上的笑容變得冰冷,「霍先生。」

    「龍小姐,知道你沒事,我很高興。」

    「托你的福,只是一些皮肉傷。」龍初夏皮笑肉不笑,「你早就知道這是陷阱吧?」

    「我只是猜到而已。」

    「所以讓我來當炮灰?」

    「龍小姐是何等人,如果這麼容易就死了,就不是龍小姐了。」

    「你好像比我還瞭解自己。」

    「我也有些關係網,龍小姐是什麼樣的人,我還是略知一二。」

    「霍先生,我不管你到底有什麼打算,不過我要警告你,這樣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下次。」龍初夏滿臉怒火,只差沒將手機扔出去。司馬凡提按住她的肩:「初夏,沒事吧?」

    「沒事。」龍初夏又換上了一張笑臉,白小舟覺得那笑容就像假面具,龍老師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被遮蓋在下面,就像掩蓋在雜草下面的深潭。

    「雖然這是最糟糕的一天,不過我們不是毫無收穫。」龍初夏說,「爆炸之前,孫智宸說了一句很重要的話。」

    「是什麼?」

    「這只是一場遊戲。」

    遊戲?白小舟的目光落在角落一具被燒得支離破碎的木偶身上,這究竟是誰和誰玩的遊戲呢?

    經過孫智宸的事件,去瞿思齊家的事被暫時擱置,龍初夏和朱翊凱被叫去協助調查,白小舟無用武之地,只好回去繼續上課。星期二正好有解剖課,這是法醫系第一堂解剖,只安排了一具屍體,由老師和助手進行,學生觀摩。大一新生以前都只在卷宗和電視上看到過解剖,這次能親眼得見,自然興奮異常。白小舟卻興致不高,屍體她都見過無數遍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親手拿起手術刀。

    「以我往日的經驗,每屆新生在上第一堂解剖課時都會有人失態。」解剖老師一臉奸詐,「讓我們來看看,今天會不會例外。」他朝門外點了點頭,兩個助手將擔架車推了進來。白布掀開,那是一個中年婦女,身材發福,腹部隆起,胸部軟趴趴地搭著。

    就在掀開白布的那一刻,白小舟聞到一股刺鼻的屍臭味,濃烈得幾乎令人作嘔。她伸手在鼻前扇了扇:「怎麼這麼臭?腐爛了嗎?」

    「屍體用福爾馬林保存,平時都放冰櫃,怎麼會腐爛?」助手不以為然,解剖老師笑道:「人的潛意識有時候會影響你的五感,你很害怕她腐爛吧?」

    周圍的同學哄笑,白小舟動了動鼻翼,那屍臭不僅沒散,反而更加濃烈。老師拿起手術刀,劃開屍體的胸膛,就像在畫布上作畫,當內臟露出來的時候,有人忍不住摀住嘴。

    屍臭濃得讓小舟想奪路而逃,但她忍住,將腦袋湊到死者打開的胸膛邊聞了聞,老師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沒事吧?」

    「沒事,我想看仔細些。」她胡亂找著借口,心裡卻十二萬分疑惑,她所聞到的屍臭,並非來自這具女屍。

    老師將女屍的內臟一個一個取出,詳細講解每個內臟的構造,這個中年婦女死於冠心病,心臟腫大得像菠蘿。解剖完畢,老師又小心翼翼地將心臟放回原處,小心縫好傷口。隨後屍體就被帶走,可是那股屍臭味始終縈繞不散。

    「同學們,作為一個合格的法醫,我們一定要對死者有敬畏之心……」老師在台上口若懸河,白小舟卻始終在尋找屍臭的來源,找來找去,她忽然恍然大悟。

    屍臭不是來自別處,而是來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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